生養二十幾年,他到現在才知道小女兒的拗脾氣不下於他。
「爸,你難道忘了我因為小時候被霸凌,精神嚴重到需要去看心理醫師嗎?」曹天媚終於開口,神情仍是激動難耐。「當時被霸凌的記憶嚴重侵害我的心靈,若不是醫師要我勇敢地抵抗心中的魔鬼,我可能已經瘋了!」
「那都已經過去了……」
「不,沒有過去!」她激動地搖頭,憤恨再度佔滿她的臉。「在我心中,那個魔鬼並沒有消失,只是我不再怕他,因為我痛恨他,恨到我不再怕他!」
「媚媚……」她心中的恨意,讓他心驚。「當時心理醫師會教你恨那個小惡霸,只是因應你當時的情況,目的是要你勇敢面對不好的記憶,克服那段過去,既然你已經克服了,就應該把那段過去淡忘,不要讓它再困擾你。」
「我恨了那個人將近二十年,我怎麼忘得了?」她神情痛苦又矛盾。「我這個星期的日子也不好過,我的心活生生的分成兩半,一邊要我不可原諒當年那個小惡霸對我的傷害;另一邊則要我不要忘了程立的好,截然不同的立場,幾乎快把我搞瘋了。」
她當然知道過去已成過去,不該讓往事影響自己的未來,可是二十年來的想法,如何說改就改?
曹大富突然心生一計,玩起文字遊戲。「媚媚,其實你恨的是當時那個小惡霸,而不是現在的程立。」
她眉頭緊皺,滿是茫然地反駁道:「程立就是那個小惡霸啊!」
「NO、NO、NO……你錯了!」曹老大權威地用力搖頭。「小惡霸是當年欺負你的小孩,早在你心中幻化成魔,你記得中的小惡霸,其實比當年那個小孩還要可惡好幾倍。」
「可是——」
「程立對你好不好,你自己最清楚。」趁著她腦筋有些混沌時,曹老大繼續加把勁,鼓動三寸不爛之舌。「你自己說,他對你好不好?」
「好,可是——」
「他是不是真心待你?」沒給她陳述的機會,他又問了。
「是,但——」
「對呀,他既然對你這麼好,又真心待你,怎麼可能傷害你?」曹老大聲勢壓人,再度蓋過她的聲音,作出最後的結論。
「但他自己都承認是他割掉我的髮辮的啊!」曹天媚滿是委屈地說。
「那你有沒有問他為什麼這麼做呢?」
「有啊,可是我無法接受他的說辭,就算他被他的兄妹欺負,也不能拿我出氣呀!」她滿臉委屈地嘟囔,明明她才是苦主,竟然還被老爸念,真嘔!
「媚媚……你又不是不知道劉麗美和程功那對母子,一定是他們教壞程立啦!程立當時年紀那麼小,哪能分辨好壞呢?」反正把壞事都推到那對惡母子頭上就對了,誰叫人現在是壞人代表呢!
「唔嗯……」老爸這番話,她聽進去了,尤其在她心中的印象,那對母子確實是壞事做盡的大壞蛋。
「程立一直對他以前的行徑悔不當初,誠心誠意認錯,你難道就這麼忍心,不給一個痛改前非的人機會嗎?」
「可是他以前……」
「媚媚呀,『過去』可以作為借鑒,但你若是一直被『過去』牽絆住,你不但不會快樂,還會失去垂手可得的幸福,值得嗎?」曹大富長歎一口氣,語重心長地說:「爸爸不願你將來後悔,就像現在的程立懊悔以前犯下的錯誤,但時間不會重來,所以只能珍惜現在。」
「我……」她彷徨無錯,無法做出決定。
理智的她知道父親說的沒錯,但她還是忘不了曾經受過的傷害,她到底該怎麼做?
他摟著無助的女兒,輕拍她的肩,替她作出決定。「我叫他來,你好好跟他談一談。」
「不要!」她驚慌地猛搖頭。她還沒有準備好,不想見他。
「媚媚,給你自己,也給他一個機會。」曹大富展現商場談判的氣勢,絕不退讓。「他跟你見面的時候,爸爸會在旁邊陪你,他絕對不會傷害你的。其實,你應該知道,他寧可傷害自己也不會再傷害你。」
「……好吧,我願意跟他見面。」她終於同意了。
她並不是怕他會傷害他,而是不知道該以什麼態度面對他?
有了那段過去橫互在兩人之間,要她毫不芥蒂地接納他,那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她對他的愛並沒有因此消失,只是被過去的仇恨給掩蓋,所以,她真的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啊……
「媚媚……」終於再見到他,程立的聲音哽咽,差點喜極而泣。
這一個星期,他有如活在一場噩夢中,想醒卻醒不了,知道稍早接到曹大富的電話,才將他從噩夢中喚醒,立即驅車趕來曹家大宅。
「你……你怎麼變成這樣?你病了嗎?」乍看到他,曹天媚幾乎認不出人來,他看起來好憔悴,像是生了一場大病。
向來注重形象、衣衫筆挺的他,現在穿著沒燙過的皺巴巴襯衫,臉上的鬍子雜亂無章,頭上頂著一頭蓬亂的發,雙眼佈滿血絲,面頰消瘦,他現在的模樣不像貴公子,反倒像個落魄的流浪漢。
「對,我生了一場很嚴重的病,到現在還沒痊癒。」他在離她一公尺的地方站立,想碰卻不敢碰她。
他們才一個星期沒見嗎?感覺像是過了七年不止,他都不知道直接是怎麼過活的。
「你生病了?什麼病?有沒有去看醫生?醫生怎麼說?喂,你怎麼都不說話?快說啊!」她焦急地衝到他面前,在他身上摸上摸下,關切之情全寫在臉上。
「我得了相思病。」他的雙手緊緊抓住她,佈滿血絲的眼深情地望著她,聲音沙啞。
「你……你……你放開我……爸……」她手足無措,心慌地想討救兵,四處張望,卻發現偌大的客廳都沒看到其他人影。「呃?人咧?」爸爸不是說會一直陪著她嗎?怎麼不見人影了?
「伯父陪我進門後就離開了。」親眼看見曹大富落跑的程立,老實地回答她。
「吼吼!!」臭老爸!曹天媚又慌又惱,也想學老爸落跑。「你現在已經見到我,可以走了……」
一見到他,她警覺自己心中對他的仇恨急速下降,只得拚命提醒自己,他是當年害她很慘的小惡霸,要自己不可以心軟。
「不,我還沒說出心裡話之前絕不走!」他死命抱住她,深怕這一走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你……你放開我啦……」她好懷念他的懷抱,但她卻奮力掙扎,不希望自己沉溺溫柔鄉。
「媚媚,我好想你,我愛你,我不能沒有你……」他非但不放,還樓得更緊,急切地訴說情愫。
「我……我不要你!」她狠下心,說出違心之論。
「媚媚……」他神情痛苦又絕望地看著她,瞬間像來了好幾歲似的。「你到底要我怎麼做才能原諒我?」
「我……我……」她被他臉上哀愁的神情震住,吶吶地說不出話來。
她從來沒在任何人的臉上,看到如此絕望的神情,彷彿世界末日來臨,再也沒有任何希望了。
「自從割下你的髮辮後,我每天都活在悔恨當中,一直想跟你道歉,可是再也見不到你。」他悔恨交加地說:「我真的很抱歉……」
「道歉又有什麼用?」她奮力推開他,發洩心中積累多年的怨怒。「道歉能讓我忘掉傷害嗎?能消除我當時的恐懼嗎?我花了整整一年的時間看心理醫師,治療我的恐懼。你說,一聲道歉能夠挽回嗎?」
「不能,當然不能。」他抓住她的肩,認真地說:「所以我願意用我的餘生來償還,我會好好疼你、愛你,給你最大的幸福。」不可能更正的錯誤過去,就用未來彌補。
「太遲了……」她撇開頭,閃避他認真的臉,怕自己招架不住他的柔情攻勢,棄械投降。
「一點也不遲!」他捧著她的臉,逼她正視。「不管你曾受過多大的傷痛,我都會用我全部的心意為你療傷,知道你心中的傷痕痊癒。」
「不可能……」她索性閉上眼,不看他有催眠效果的漂亮眼眸。
她的決心在見到他之後,就節節消退,現在只剩寥寥無幾在勉力撐著。
「一定可以的!」他肯定堅決地說:「媚媚,給我機會,我會讓你看到我的真心。」
「可是……」
「媚媚,我是真心後悔自己的行為,要不然我早就將這條髮辮丟掉了。」他從口袋裡拿出那條珍藏二十年的髮辮。
「你……」再度看到那條髮辮,她神情複雜,訝異、痛苦、怨恨和受傷一一在她臉上閃過,不禁氣惱地說:「你竟然還敢拿出來!」
「這就是我面對問題的態度,我不會迴避自己造成的錯誤,更不會湮滅證據。」他誠懇地說明自己的心態。「我留著他就是為了提醒自己,不可以再犯同樣的錯誤,否則我跟程功就沒什麼不同了。」
「我……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她心裡明白他說的沒錯,如果他沒將過去的錯誤當一回事,又何必留著這條髮辮?如果他早將髮辮丟了,也不會演變成今天的局面了。
他絕對不是十惡不赦的惡人,這是可以肯定的。
問題是,她該不該原諒一個痛改前非的人呢?
「這就是你的『聖旨』。」他將髮辮交給她。「你隨時可以拿這條髮辮命令我做任何事,就算你要我剃光頭,我都會立即遵從。」
「我幹麼要你剃光頭啊!」聽到最後,她忍不住失笑,氣氛跟著輕鬆許多。
「我割你的髮辮,你剃我光頭,很公平,不是嗎?」他認真地說道:「給我機會,我會讓你成為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我……」她很想答應,但又不想輕易點頭。
「我當年欺負你,接下來的日子就換你欺負我,這才是最好的報復,不是嗎?」見她還在猶豫,他再度捧住她的臉,貼近她,兩人的唇距離不到五公分。「說好,要不然,我就吻到你說好為止。」
「……好……好……好啦,我願意原諒你啦!」他的唇一步步進逼,在距離最後一公分時,她及時投降,但仍逃不過「愛的蹂躪」,直到兩人都喘不過氣來才分開。
「媚媚,我一定會讓你幸福的。」
這是他的誓言,也是他的人生目標,他一向都能達到目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