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溫婉柔和的嗓音在耳邊響起,皇甫祁才驀然回神,意識到對方正委婉的向自己索回手中的那塊暖玉。
他打量她良久,慢慢將手中的暖玉拿起,「聽小太子說,這玉穗是貴妃娘娘親手編的?」
顏若箏微微一怔,然後笑著點頭,「手藝不佳,讓六王見笑了。」
皇甫祁聽若未聞,動手將自己身上的玉珮解下,和皇甫玉的兩相比較,就見兩個玉穗無論是花樣還是長短,幾乎完全一模一樣。
「本王認識一位故人,編出來的玉穗居然與貴妃娘娘的一樣呢。」他半是疑惑半試探的說。
顏若箏斂起臉上的笑意,有些吃驚的看著他手中的那塊玉珮。那玉珮樣式雖然簡單,玉質也沒有多名貴,卻是自己當年送給他的十二歲生辰禮物。
她幼時常被父親帶進宮拜見蓉貴妃,因此和身為蓉貴妃獨子的他成為玩伴,兩人從小一塊長大。
而這塊白色的軟玉,正是他們偷偷出宮遊玩時,她在玉器店買給他、做為慶賀他生辰的禮物。為此,她還特意編了條玉穗與它相配,只是沒想到事隔多年,他身上仍戴著這塊白玉。
她不是不知道當年的皇甫祁對自己有著怎樣的心思,可在她心中,他就像哥哥般的存在,真正讓她愛上並且甘願為對方付出生命的那個人,自始至終只有皇甫絕一人。
因此,在面對皇甫祁那雙充滿執著的眼神時,她能做的,只有逃避和否認。
「這世上心靈手巧的人多不勝數,誰曉得六王識得的故人與我的愛好竟這麼相像?日後若有機會,還望六王引薦。」
「可惜本王說的那位故人,已經在四年前去世了……」說話同時,他眉宇間滿是淡淡的悲傷。
顏若箏看在眼裡,心底極為不忍。這幼時的玩伴曾經被她當成兄長般尊敬,經過這麼多年,也仍舊如此想念著自己,即便當年他發起逆皇案害自己家破人亡,可他謀反的動機,卻是她,這同樣令她心中有些慚愧。
然而若說這四年來,她對他沒有恨那是假的。但恨了又如何?發生的事已經無法挽回,這一切說到底,不就是為了一個「情」字?
這些年她常常在想,如果當年她能早些明白他對自己的心意,或許就能阻止那場悲劇發生……
搖搖頭,不願再想下去,她接過暖玉,將玉珮重新系到皇甫玉腰間。
一旁的皇甫祁見狀,驚覺她系玉珮的姿態和動作,竟與當年的納蘭貞貞幾乎是如出一轍。
在這麼一瞬間,他腦海突然產生一個大膽的想法——
也許,當年落入山崖慘死的那人其實並沒有死,只是用另一種形式,活在某個地方。
否則一向眼高於頂的皇甫絕,為何會對這麼一個相貌平凡的女人如此寵愛?
而為何她明明與自己素不相識,卻又能一口道出他最喜歡的戲目?就連編出來的玉穗,都與納蘭貞貞一樣?!
最讓他無法理解的是,從她身上,他竟敏銳的嗅到了一股強烈的熟悉氣息?
***
皇宮的除夕夜不像尋常百姓家那般簡單,除了皇室子弟以及各宮身份高貴、家世背景雄厚的妃子必須出席外,四品以上的朝臣也要攜家帶眷進宮赴宴。
早在一個月前,宮裡內外便有人開始打點過年的大小事宜,御膳房也因此加派了許多人手,等著在除夕夜的宮宴上大展身手,以博得皇上的讚賞。
朝臣們則忙著準備大禮,打算在除夕夜送給皇上及受寵的妃子們,以求得自己來年能有個好日子。
至於那些平日不受寵、或是連皇上也難得見上一面的妃子們,則拚命將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期望在皇宴上能獲得皇上的青睞。
畢竟目前深受龍寵的顏貴妃和其它宮的妃子們一比,無論是容貌還是身段都遜色不少。她們想,皇上之所以寵愛顏貴妃,只是想換換口味,那麼從初春到年底這麼長的一段時間,皇上對那張毫無特色的臉,想必也該厭倦了。
可後宮眾嬪妃萬萬料想不到,除夕夜這天,一向孤高冷傲、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的皇上,居然堂而皇之的與顏貴妃一同出席皇宴,不但如此,還下令顏貴妃隨侍在君側。
自古以來,皇上身邊的位置,只有貴為一國之母的皇后才有資格落坐,而皇甫絕卻為顏貴妃破了國例,不僅群臣眼中透露著不贊同,後宮各嬪妃的目光更是嫉恨交加,只是無人敢開口說皇上的不是。
皇甫絕刻意忽視眾人,大大方方拉著顏若箏的手,坐在帝王的寶座上,毫無顧忌的讓身邊的女人與自己一同受百宮的大禮。
對於這樣的安排,顏若箏已在私下與他抗議了一番,可他卻淡淡的回道:「就算這江山不是朕親手打下的,但這麼多年來,朕勵精圖志,辛辛苦苦守住老祖宗這片疆土,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那群老臣如果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就嘮嘮叨叨的,朕也不會給他們好臉色看。」
聽了這話,她忍不住在心底翻了個大白眼。
什麼叫雞毛蒜皮的小事?領著不是皇后的貴妃一同受文武百宮叩拜,這事早已犯了國法的大忌,如果朝中那些死守祖宗家法的臣子們拿這件事來叨念他,想必他也找不出理由來駁斥。
幸好在朝為官多年的朝臣們,都將官場之道學了個十成十,知道她這位顏貴妃如今正受龍寵,不會沒事找事的亂諫一通,省得到頭來吃虧倒霉還是自己。
於是皇宴上這個小插曲,很快便被眾人給刻意忽略了。
唯獨不久前被召進宮參加祭祖大典的皇甫祁,對這樣的場面百思不得其解。
以他對四皇兄的瞭解,就算在納蘭貞貞去世後,皇兄曾將大批女子納入後宮以報復她當年的背叛,但他一直相信皇兄仍深愛著她。如今,皇兄卻為一個無容無貌的女子做出有違祖例、有礙國法的行為,實在令他難以置信。
不管當年自己有多麼憎恨皇兄不擇手段的搶走納蘭貞貞,他都無法否認,在感情上,皇兄的付出並不比自己少,否則,就算破魂蠱的威力再可怕,皇兄也不會身陷險境,甚至差點命喪黃泉。
由此可見,這位顏貴妃的身份來頭不僅很耐人尋味,想必也有其獨特之處。
皇甫祁尚在思索著,就聽不遠處傳來皇兄渾厚的嗓音。
「過完年,六弟長了一歲,也有二十五了吧?」
表面上聽來殷切的話語,立刻令皇甫祁的神經陷入緊繃,他看向皇兄,果不其然,皇甫絕那張得天獨厚的俊臉上正充滿了算計笑著。
緊接著,在他還來不及反應時,皇甫絕就問了個令全場聽了瞬間安靜的禁忌話題。
「朕的兒子都已經七歲了,為何皇弟還不娶妻生子呢?」
在朝為官多年的大臣幾乎都倒吸一口氣,他們知道當年六王發起逆皇案,與宰相納蘭康的女兒、一代絕世佳人納蘭貞貞被賜婚為太子妃有很大的關係。
雖然幫助六王的逆皇黨已經被連根剷除,但對當年的事件,朝中大臣仍記得一清二楚。
逆皇案表面上是奪位的叛變,但眾人心知肚明奪位是假,奪情才是真。
所以皇上當著眾人的面問六王為何還不娶親時,所有的人不約而同屏住呼吸,一齊望向六王,像看熱鬧般等他接下來的回答。
皇甫祁雖然心底極恨,面上卻故作淡然,他直視著自己的皇兄,露出一道倨傲的笑容,「臣弟之所以遲遲不娶,那是因為……」頓了頓,他的目光不由自主飄向坐在皇甫絕身邊的顏若箏,語氣突然變得異常堅定,「臣弟的心中,除了當年的那個人,再容不下其它女人。」
這話答得非常含糊,可長耳朵的人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但皇甫絕臉色驟變,就連端著杯子準備喝茶的顏若箏,也險些失態的將口中的茶水噴出來。
而伺候皇上多年的柳順皺了皺眉,神情之中略顯緊張。
不遠處始終沒機會作聲的殷麗梅,則趁機暗暗觀察皇上的神情。
每人看似若無其事,心中卻都各有盤算,年夜飯就在表面融洽實則緊張的氣氛中,不知不覺的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