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雖然是病患,但對她的態度,卻彷彿她才是需要照顧的人。
「你的臉色不太好,是不是昨夜沒睡好?」丁馴的毒傷已有明顯改善,夜裡不再狂嘔,也不再高燒不退,一夜好眠。
倒是她,像是還擔心著自己,偶爾他半夜醒來,還能看見她瞠著雙眼,坐在椅子上看顧著他,教他過意不去。
「我睡得好極了。」任放憂直覺否認,不想讓他知道自己的確為他擔憂,只是她雙眼下的凹陷,讓她的謊言露了餡。
丁馴知道她逞強,也不戳破她的謊言,才要起身,任放憂卻遞給他一封信。
「杭州知府快馬送來的……」任放憂遞到他的手裡,壓抑著眸中的情緒。
他們一路往北,裡黑寨只剩一天的路程,她的神經愈繃愈緊。
丁馴接過,不避嫌的在她的面前拆信,一邊說道:「應該是要通知我,趙二虎已經轉送到鳳鳴城了。」
鳳鳴城就在二十里外,是他故意引蛇出洞的暗樁之一,料想黑寨不會就這樣讓趙二虎長久關在牢中,必會前來營救。
「鳳鳴城?趙二虎不是押往杭州了嗎?」任放憂一驚,眸中閃爍激烈情緒,她刻意壓低聲音,不讓他察覺,也趁機打探他接下來的計劃。「你都病了那麼久,黑寨的事有什麼著落嗎?」
丁馴聞言,揚眸看她一眼。
「你真是看扁我了,在我生病的期間,我可沒有延宕公事,我讓人把趙二虎轉送到鳳鳴城,屆時黑寨救不到人,正在鬧奪權風波的黑寨一定會更加混亂,十分有利於我出兵收拾他們。」丁馴把信收起,等看著她臉上讚歎的神情。
只是,他沒等到那樣的表情,倒是看到她大驚失色,像是受了嚴重驚嚇。
「你……你已經做好部署?」任放憂的心倏地停了。「什麼時候?」她根本沒看見他與外面有任何聯繫。
「我每天都在處理。」丁馴不解她為何一副吃驚的模樣。「你怎麼了?」
「你每天都在處理?」任放憂的聲音揚得更高。「為何我都沒見過?難不成你在防著我?不相信我?」
她以為潛伏在他身邊,就能知道他的所有決策,沒想到她竟被蒙在鼓裡。
「當然不是!」丁馴濃眉微蹙。「我只是趁著你煎藥,或是請大夫時……」
「你這樣就是防我!」任放憂不等他說完,直接打斷他的話。「你不想讓我知道,所以總是趁我不在的時候……」
「等等……」丁馴來到她的身邊,伸出手握住她的雙肩,不明白她的失控。「事情不是你想的這樣。」
「要不然還能怎樣?」任放憂心驚起來,沒想到她竟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原以為勝券在握,事實卻不然。想到因為她的失誤,可能造成寨內弟兄的死傷,她又氣又怒。
「我會這麼做,不是因為不相信你,而是因為……你在我身邊的時候,我想的全不是正事,我想的全是要怎麼讓你點頭,留在我的身邊。」丁馴的語調溫柔,但態度堅決,試圖要安撫情緒激動的她。
任放憂一怔,因為他的話而全身緊繃,甚至不知所措的退了一步。
她能感覺得出他話裡的真誠,而這樣的他,更讓她害怕與惶恐。
這些日子以來,他對她很好,對她噓寒問暖,關懷備至,體貼入微,疼她、寵她,不管她的臉色多差,不管她的態度多壞,他始終沒有改變。
她的心在動搖,她的抵禦變得軟弱,在沒人知道的時刻裡,她的眸總是盯著他看,一顆心開始為他牽掛。
但,怎麼可以?
她知道那是不應該的,於是,她痛下決心,這一次,真的要走了。
「你的傷快痊癒了。」任放憂推開他,往後退一步。
丁馴的眉徽蹙,明顯感覺她的推拒,胸口一悶,心猛地一沉。
她要走了。
雖然這感覺很突兀,很不可思議,但是他就是能感覺,她決定要離開了。
「那又怎麼樣?」丁馴追問,看著她轉過身走開,靠著窗欞,迎著風,讓徽風拂起她的發。
她的黑髮亂了,他的心,也亂了。
「我在你這裡耽誤太多時間了,我還有事要處理……」任放憂冷聲開口。
自己是怎麼了?
早知道兩人不會有結果,為何在說出分開的這一刻,心裡竟糾結著說不出的酸楚。
「我嚇壞你了嗎?」丁馴著距離,看著她冷漠的背影,不解且心痛。
是因為他逼得太緊,才讓她急於想逃嗎?
「別開玩笑了,我只是有事得辦。」任放憂用力否認,心口頓時感到劇烈的疼痛。
「什麼事這麼急?」丁馴不信,覺得她的話只是借口。
「不關你的事。」任放憂的語謂更冷。「該還你的恩情還完,我也該走了。」
她不願再跟他有牽,否則……教她要怎麼去面對,之後他們將提刀相見的時刻。
丁馴看著她的背影,首次感到無力。
他想要她留下,但是他知道她不會肯,至於不肯的理由……他卻不明白。
「你不是想在江湖上闖闖,想跟著我剿了黑寨嗎?怎麼會……」他想查探出原因,不想讓她不明不白地從他身邊消失。
「我煩了,累了,也膩了。」任放憂終於收拾好心情,轉過身來就是一張冷漠的臉。「我不愛著女裝,也沒興趣跟你長相廝守,我想一個人自由。」
這幾句話,很傷人,是「長相廝守」那一句,丁馴覺得胸口被打了一拳。
只是,她像是還傷他不夠,竟然邁步就要離去。
「我走了。」看著他受傷的眼,任放憂心一緊,無法繼續待下去。
天不怕地不怕的她,首次嘗到驚慌的滋味,她好怕自己的心會軟,好怕,真的好怕。
聽到她要離開,看著她邁步,丁馴忽地向前,握住她的手,猛地一揪,將她整個人扯了回來,撞進他的胸口,她揚頭迎上她的眸。
「你……」任放憂才要武器質問他,沒想到,眼前突地一暗,猛地驚住。
他——吻她?
她一驚,腳下一個踉蹌,整個人往後跌去。
當下,她以為她會跌落在地,但腰間突地一緊,她被抱回他溫暖的懷中,她的手抵住她的胸口,深怕他又吻上她。
但他沒動,只是用一雙深邃到讓人幾乎要跌進其中的黑眸盯著她,他的氣息紊亂,擾得她的呼吸也失序。
「我不想讓你走。「丁馴沉聲說道,語音有些壓抑的低啞。他心煩意亂,想到她要走,他就又氣又惱,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一定得走。「迎著他的熾眸,任放憂的腦袋好昏,心也好亂,再也硬不下口氣,聲音無意間轉柔。
「為什麼?我對你不好嗎?「丁馴不明白她有什麼非走不可的理由。
他不愛糾纏,但是,他對她放不下手。如果她真的厭惡他,那他不會勉強,可是他明明能感覺,她對自己並不是沒有情意。
任放憂啞口。
她能說,就是因為他對她太好了嗎?
她能說,她不知道他對她的好,能持續到什麼時候?
她能說,他對她的好,有可能害他被砍頭嗎?
答案是肯定的,她不能說。於是,她只是沉默,半晌之後,才擠出話來。
「你是個好人,你不會勉強一個姑娘的,不是嗎?」這個時候,任放憂承認她是個姑娘,因為她的心已經如此軟弱。
丁馴一句話都說不出。
他不想點對,卻也無法搖頭,那樣矛盾的心態,一如他想留她下來,卻留不下來,他的心好掙扎。
「叫我放手,真的做不到……」丁馴壓低臉,鼻尖抵住她的,聞著她的淡香,他的手更加鬆不開。「我只想將你擁進懷裡,抱得更緊、更緊。」
這些日子相處以來,他所看到的、所接觸的她,都讓他內心極為渴望。
但因為尊重她,他用所有真心試圖感動她、融化她,他願意壓抑一切的慾望,縱使那樣的折磨,在大多時候都遠勝過毒發的痛苦。
他甚至是存著感謝的——要不是那些毒傷折磨著他,他可能無法壓抑體內的慾望,只想將她擁進懷裡。
現在,他的傷好了,而她……卻要離開了。
迎著他的眼,任放憂的心狠狠震懾著,只因能感受他真摯的心,將她已經支援的心牆全部震毀。
如果……就這麼放縱一次呢?
在她的人生裡,她第一次想要捨棄該有的原則,順著自己的想望,不去顧慮責任,不去想太多關於未來的事。
她對自己承認,他是她至今唯一想要的男人,他的武功遠勝於她,他的溫柔更是輕易擊潰了她。
原本抵住他胸口,阻止他靠近的小手,在遲疑之後緩緩上移,顫抖地撫上他好看的臉,撫著他挺直的鼻,以及他方正的下顎。
這樣一個好看的男人,這樣一個……說要她,不讓她離開的男人——
他是如此動搖她的心,卻是她不能要,也要不起的男人。
丁馴握住她的手,將她的掌心貼住他的臉,他的眸色更深。
他不懂她為什麼不能留下,但是他同樣也不懂,一向不愛勉強別人的自己,為何不能順著她的心意,讓她離開?
難道這就是依戀嗎?
他像是著了魔一般,情不自禁地愈靠愈近、愈靠愈近……
瞧著他的俊臉,在她的眼裡放大,大到能在他的眸裡,見到自己的倒影,她隱約知道他想做什麼。
「丁馴……」她的呼吸在顫抖,知道她不該縱容他繼續靠近,但是她的拒絕,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我在這兒。」丁馴能感覺她的輕顫,他緩慢卻堅定地靠上她的唇,吻住了她的唇瓣,封住她未說出口的拒絕。
他的唇,好熱,熱到讓她失去理智。
在那一刻,任放憂的手僵直在他的胸口,卻使不出力氣,只能感覺他舔吻著她的唇,細咬著她的嘴角。
他的掌心滑向她的頸後,托住她的後腦,讓她更加完整接受他的吻,將煽情的火苗,一波波送往她的全身,灑下更火熱的誘惑。
「丁馴……」她下意識地低喃著他的名字,腦子裡除了他,再也想不起任何東西。
熱吻點燃了火苗,一發不可收拾,酥麻的感受從他觸摸的每一處洶湧傳來,她全身竄過一陣麻軟。
「不可以,不可以……」她想給的,只是一個吻,只是一個回憶。
她只是想知道,被一個自己想愛的男人吻上,到底是什麼感覺,僅此而已,她沒打算要給這麼多。
只是她阻止不了,他也停不下來。
他的吻,更為愈熱,而她甚至能感覺他身上的溫度,以及他裸露胸口上結實的肌理,正緊密的貼著她。
什麼時候,他脫下她的外衣了?
沒人能回答她的問題,只因為他的唇更熱切地封住她,又熱又燙的舌,已經餵入她的口中,迷亂她的神智。
她愈來愈昏沉,因為他的吻,他的手,他的挑逗。
寬闊的胸膛,緊貼著她的渾圓,帶來更銷魂的迷亂,他狂妄且放肆的享受她柔軟的全部。
身子一點一滴虛軟,抵抗他的小手,被他十指交纏的架在她的頭上,她別無他法的更加緊貼他偉岸的身子,被他撩起火熱而陌生的渴望。
她戰慄的感覺到,他就要改變她了,但她卻無力阻止,甚至滿心期待。
紅嫩的唇無法自抑地逸出嬌吟,那一刻,她知道——她完了。
她即將經歷的,比她預想的還要多上更多更多,不只是身子的清白,還有她一顆從交付他人的真心。
天將明,已經十分疲憊的任放憂,卻始終沒有合眼。
她在仔細瞧著,用力記著,在她眼前的這張臉。
她要記著他的溫柔、他的多情、他的細細撫觸、他的專注凝視……之後,兩人將分道揚鑣,再無瓜葛。
想起昨夜的纏綿,帶著酸,又帶著著點甜,她的心既酸澀又無奈。
不該發生的事,發生了,但是,她卻不後悔。她告訴自己,她是提得起放得下的人,不過是一場歡愛,她與他都能理智處理,所以……該走了。
她得趁著他未醒之前離去,要不,難免又是一陣揪扯,對彼此來說都不好受。
輕緩的,她在他的額上印上一吻,最後一次允許自己貼近他。然後,毅然決然地起身著衣,收拾行囊,拉開木門,踩著堅毅腳步,讓自己毫無依戀的離開。
只是,木門才關上,床塌上始終緊閉著雙眸的丁馴,也跟著睜開眼。看著合起的木門,他矛盾、困惑,心中情意洶湧,卻再無人可訴。
他遲疑著。
是不是該這麼讓她離開?然後他將從此抱憾一生,在心裡永遠放了個結,永遠惦記著她,後悔著自己為何鬆手?
不!絕不!
從來不放在心上的兒女情長,此時讓他心煩意亂,再顧不得任何原則,他只想知道——為何她不願留下。
於是,他隨意套上一件外衣,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