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告總經理,關於我們最新研發的液晶電視螢幕,行銷部決定自己來做廣告,畢竟我們最瞭解這項產品,也最有動力去推銷它,由企業本身製作廣告是一種趨勢,近年來已經有許多成功的範例。」行銷部經理郭志龍拿出企劃書,眼神閃亮、滔滔不絕地說明。
坐在辦公桌後的周世軒面無表情,靜靜聽著屬下的報告,一顆心悄悄飛向遠方,沒有人看得出來。
『擎宇集團』建立已經有四十多年,旗下有石化、科技、貿易、工程等產業,他祖父是『擎宇集團』的創辦人,他父親目前擔任董事長,他自己則是總經理,由他全權負責的『擎宇電子』可說是集團中的金雞母,頻頻締造傲人的營業額。
身為集團未來的繼承人,周世軒從一出生就讓人稱羨,成長和工作過程更是一帆風順,只除了一個小小缺憾他曾離過婚。他有能力管理龐大的企業,卻留不住自己的妻子,為此,他常常陷入回憶之中難以自拔,如果走不出來的話,恐怕餘生就要孤獨以終了。
「我們會盡快組成製作團隊,包括媒體、公關、合作商家等,都會有一套完善的流程,相信能做出最引人注意的廣告作品,希望總經理能贊成這項計劃。」郭志龍說完一長串的話,恭敬等候總經理裁示,相信上司會有明智的決定,不過……總經理怎麼看起來有點出神?
室內安靜了幾分鐘,明明有空調系統,郭志龍的額前卻開始冒汗,回想自己剛才是不是說錯了什麼?原本總經理是個豪爽健談的人,近年來卻變得沉默許多,也很難看到他的笑容,該不會是還想著那個人吧?那個人在公司裡是個禁語,誰也不敢提起總經理的傷心事。
終於,周世軒打開抽屜,拿出一份簡介,語氣平淡地說:「找這家廣告公司,交給他們製作。」
是哪家了不起的廣告公司,能讓總經理如此大力推薦?郭志龍心裡不太服氣,接過一看,原來是『伊人廣告』,在業界算是中等規模,他卻有深刻印象,因為總經理的前妻就任職於此!
說到三年多前那場婚禮,可說是轟動一時、風光至極,郭志龍還被任命為婚禮策劃人,幸好沒出什麼差錯,賓主盡歡,但誰也沒想到,這段婚姻只維持三個多月就宣告結束,彷彿一場夢,說醒就醒。
「總經理,您應該知道這家公司……」郭志龍忐忑不安地問,難道總經理不知道那個人就在裡面工作?
「我知道。」周世軒點個頭,解決了屬下的困惑。
「既然知道,您還是要指定由他們製作?」到時候八卦媒體定會聞風而至,不知道董事長他們會有怎樣的反應?周家不只是名門世家,講究各種排場和規矩。
「有什麼疑問嗎?」周世軒懶懶地抬起眉,不怒而威。
「沒,沒有。」郭志龍連連搖頭,就算他有天大的疑問,也不敢提出異議。
「就這麼決定了,你去忙吧。」
「是!」郭志龍也只能硬著頭皮照辦了,世代交替的日子已近,當然以總經理的話為準,就算董事長會怪罪下來也沒辦法。
等辦公室門被關上後,周世軒長長地歎了口氣,站起身走到窗前,每當他需要思考的時候,落地窗前就是他平靜的角落。
不用別人說他也明白,這是個瘋狂的決策,勢必會引起一場風波,但他不在乎家族或外界眼光,他只是在沉思,前妻是否會接下這份挑戰?
她當然是勇敢的,也是堅強的,她一直沒有變過,或許那正是他愛她最深的地方,她始終堅持自我的姿態,是他的無知以及無能,才造成兩敗俱傷的結果。
昨夜他又夢到從前了,說是從前其實也沒有多久以前,不過是一千多個日子,他卻從一個熱戀的男子、已婚的男人,變成一個心事重重的單身漢。拿出手機,他看著那一張張照片,時而讓他微笑,時而讓他歎息,在這世上再也沒有任何人,能讓他如此心情起伏。
親愛的,你好嗎?快樂嗎?是否偶爾也會想起我、想起從前?
天色一片灰蒙,窗外飄起小雨,從頂樓眺望下去,他看不到任何風景,只有伊人的倩影徘徊不去。
台北,信義區,『伊人廣告公司』。
坐在電腦桌前,柯竹安正在用繪圖筆修稿,為了達到客戶的需求,她設計了三種Logo圖案,希望其中一款能得到青睞,她在創意部內擔任美術指導,專業技能和態度都得具備,作品更是不能讓人失望。
當她專心工作時,通常是電話不接、客戶也不見,全由助理代勞。
助理蒂娜走過來,替她收走已喝完的咖啡,並提醒了一句。
「竹安,艾迪找你去他的辦公室喔!」
「噢!謝謝。」柯竹安先做好存檔,既然是老闆有請,只得暫停一下。
廣告公司裡大家都互稱英文名字,即使對老闆艾迪也不例外,幸好她有個方便的名字,Joan差不多就等於竹安。
不知道老闆找她有什麼事?她在公司只能算中階主管,很少有機會直接跟老闆面談。
說翠艾迪也是廣告界的一則傳奇,現年三十八歲,看起來只有三十歲,他是一名混血兒,有西班牙和台灣血統,擁有一頭黑色卷髮,眼珠則閃著綠色光芒,嘴角常因微笑而揚起。儘管他總是笑臉迎人,並不代表他沒有原則或魄力,他一手創建了『伊人廣告』,業務範圍遍及國內外,更有多次得獎紀錄,彷彿天生就該吃這行飯。
一走進辦公室,柯竹安看到滿室的玩偶、公仔和模型,這就是艾迪的風格,工作不忘娛樂,創意因而激發,難怪他的點子總是比別人多。
「忙羅,竹安。」艾迪的腔調帶著一種異國風情,隨時都像剛剛旅行回來。
「有重要的事嗎?我等一下就得交圖稿了,不能待太久。」
柯竹安明白她不用跟老闆客氣,工作為重,老闆不會沒事硬找她哈拉。
「OK,我就直接說了,有人指定要你接case,是『擎宇電子』的液晶電視。」艾迪聳聳肩,拿著蝙蝠俠的面具把玩,苦笑著問:「你可以接嗎?我不勉強,由你決定。」
面對如此超級大客戶,任何一家廣告公司都會磕頭謝恩,但艾迪決定先詢問當事人的意願,畢竟男女之間是最難理清的界線,這是個離婚比結婚容易的年代,他自己也是過來人,明白其中的煎熬。
二十三歲那年,他一時失神就結了婚,等清醒過來已經三十歲了,為了自由呼吸便提出離婚,女兒交給前妻照顧,他能做的只有付些賬單,還有每個月陪女兒吃一頓飯。這段婚姻是他生命中最大的挫敗,每次見到前妻總讓他心驚膽跳。
擎宇電子?這四個字在柯竹安心中引發一連串反應,先是驚愕、繼而驚慌,甚至驚恐!可惡,都過了這麼久的時間,她居然還會為之撼動,一點長進都沒有,太可惡了!
無論怎樣,她不允許自己失態,迅速回應艾迪。「當然要接,為什麼不接?」
她不懂『擎宇電子』為什麼指定她接案,她不敢多想也不願多想,總之工作就是工作,她早已下定決心,不能讓前段婚姻影響她的人生,自從離開周家後,她受到許多注目和議論,但她不也都熬過來了嗎?別人要怎麼看或怎麼想,根本就不關她的事,日子是她自己在過。
艾迪吹了聲口哨,表示由衷佩服,換作是他絕對無法跟前妻合作,幸好他的前妻沒開公司,不需要做什麼廣告,她是一位很嚴格的明星高中老師,但願他們的女兒不會考上那所高中。
「既然你沒有意見,就交給你負責嘍!先派AE過去,探看看對方的需求和預算。」AE(AccountExecutive),字面上的意思就是預算執行者,必須控制廣告客戶的預算,發揮最大的宣傳效益,工作範圍包括市場調查、意見整合、促銷推廣、媒體公關等,是一個多功能也多壓力的中間人。廣告人只要能熬過當AE的日子,就可以說是成功了一半,前程也有了希望。
「我會派最強的兩位AE出馬,等真正執行時,我也會親自出席。」她在腦中飛快地思索著,依照層級和案件的重要性,她應該是跟對方的行銷部往來,再怎麼樣也輪不到那位周總經理。
「好極了!」艾迪戴上蝙蝠俠的面具,對她比出勝利手勢。
「我相信你辦得到,這個案子一定會有好成績,到時你就能升職了。」
老闆的話讓她心頭猛跳起來,一開始她也是從最基層的AE做起,一年前升上美術指導AD(ArtDirector),如果她能升職成為創意總監CD(CreativeDirector),整個創意部就由她領導了,這位子已經空懸了兩個多月,人人都渴望得到,當然也包括她。
「多謝你給我這個機會,請拭目以待。」說完後,她迅速走出辦公室,回到自己的桌前繼續工作,不讓任何人看出她的情緒,無論這樁生意跟她的前夫是否有關,她都會盡心盡力去完成,危機也是轉機,極可能成為她事業上的轉捩點,她不能因為私人因素而搞砸。
至於周世軒……人稱豪門貴公子的他,應該早忘了她這個平凡的前妻吧?一想到他,她胸口就一陣窒悶,她不願思考自己對他的情感,反正壓抑下去就對了,早該埋葬的又何必深究?
這時助理蒂娜又走過來,貼心地問道:「要不要再來杯咖啡?」
「謝謝。」柯竹安深吸口氣,提醒自己要鎮定,在職場上流露心事是一種失職。
「你還沒吃午餐,我幫你買個三明治吧。」看看時間已經下午一點多了,豐滿的蒂娜一點都不羨慕苗條的竹安,對這位美術指導來說,餓肚子根本是家常便飯。
「嗯,麻煩要兩個,晚餐我也會在公司吃。」柯竹安拿出一張大鈔給助理。
「你真是太猛了——』蒂娜不只一次想替上司介紹物件,或是參加聯誼活動,但柯竹安總是微笑婉拒,真不懂她為什麼如此封閉自己?才二十八歲的年紀,外貌秀麗,氣質優雅,只不過離了一次婚,算得了什麼?人生還長得很呢!
蒂娜在心底搖搖頭,拿起大包包走出門,除了購物還要寄郵件、跑銀行,在廣告公司裡人人都不得閒,即使小助理也是很忙的。
晚上十點,柯竹安終於結束一天的工作,同時也做好初步計劃,兩名AE明天就會直奔台南,前往『擎宇電子』總部,實際瞭解對方的要求。
當她搭捷運回到家,洗過澡躺在床上,此時已是午夜時分,世界之大,她所需要的不過是一個窩,一個能徹底放鬆的地方。
離婚後,她盡量以工作填滿生活,不參加聚會、不認識新朋友、不讓任何人接近她,就怕被問起離婚的原因,麻雀都飛上枝頭變鳳凰了,怎麼會捨得放棄貴婦的生活?沒有人明白,那棟豪宅是一座牢籠,那身份是一道鎖鏈,甚至那份愛都是一種煎熬。
寂靜長夜,窗外落起了小雨,滴滴答答的聲音讓人難以成眠,她的思緒不由得飄遠,或許飄得太遠了,居然回到了從前……
時光倒轉,回到三年多前。
台北市某家五星級飯店,某間精緻套房裡,一場告別單身的Party正在舉行,出席者都是年輕女性,不是同學就是好友,大夥兒興致高昂,光喝香檳也會醉。今晚她們打算玩個通宵,明天週六不用上班,喝到爛醉也沒關係,床上、地上、沙發、浴缸都能睡,反正都是女生,沒有男人才更瘋狂。
明天即將結婚的楊倩雯,不斷被敬酒和逼酒,笑得肚子都疼了,她是這群姊妹淘中第一個結婚的,二十五歲明明不算早,但現代人大多晚婚,她不小心就成了第一名。
「給我喝!」十幾個人同時吆喝,楊倩雯不敢不從,邊喝邊求饒。
柯竹安站在一旁微笑觀戰,她不是那種會主動喧鬧的人,她的酒量太淺,也沒本事這麼做,到底告別單身派對要做什麼?根本就是藉機玩耍,可能每個人都需要放鬆吧,畢竟也認學生變成社會人了。
看著昔日的同學們,她有種陌生又熟悉的感覺,大家是那樣快樂無憂,為什麼只有她心情沉重?畢業後她工作了一年,很幸運地因為參加比賽得到獎學金,前往日本念了兩年碩士,學的是美術設計,上個月才回到台灣,正準備找個能發鋒所學的工作。
活著對她而言從來都不是容易的,自從十五歲那年父母離婚,一種孤立無依的感覺就深植她心中。
歡鬧場景中,她仍被逮到,拉到小圈圈的中心,被十幾雙玉手指著說:「竹安喝最少,罰她乾杯!」
「是、是!」她哪敢抗命?連明天就要結婚的女主角都醉倒了,她更是沒有豁免權
只怪她酒量不夠,才兩、三杯下喉,整張臉就泛紅如蘋果,惹得眾人呵呵笑,聽說日本人都很能喝的,怎麼竹安去了兩年,一點竅門都沒學到?
「嘟嘟——』幸好這時手機響了,柯竹安乘機走到角落接電話,一看顯示原來是房東太太。
十五歲開始,她的住址就是學校宿舍,大學畢業後當然得自己租屋,她畢竟是個沒有家的人,爸媽都各自有第二段婚姻,能給她的只是匯來生活費,三年前這份聯繫也斷了,只剩下年節的簡訊招呼。
「柯小姐啊,你那裡怎麼這麼吵?」房東太太原本有點重聽,這會兒卻聽得很清楚。
「不好意思,請等一下。」她朝同學們呼喚。「拜託你們小聲點好不好?」
大夥兒正在興頭上,勸阻當然無效,柯竹安只得走出房間,但背後聲浪還是不小,她要走遠些才能好好說話。房東太太打來是為了換熱水器的事情,約定明天下午兩點找工人安裝,很簡單的一件小事,但老人家似乎總喜歡重複話題,講了好幾分鐘才覺得妥當。
「我知道了,明天下午我會在家,麻煩您了。」
「早點睡,別玩得太晚。」房東太太忍不住叮嚀,看看時鐘都九點多了,現在的年輕人花樣真多。
「好的,我會早點睡。」柯竹安確實有點想睡了,房東太太含糊的聲音,還有那幾杯香檳的作用,都讓她想躺下來休息。
掛上電話,她想走回房間,卻忽然呆住在原地,驚覺自己居然迷路了!放眼望去,鋪著紅色地毯的長廊上,每扇咖啡色的房門都一模一樣,讓她完全失去方向感,剛才是從幾號房走出來的,怎麼一點記憶都沒有?才二十五歲而已,難道她開始老人失智了?
對了,她可以打電話給準新娘楊倩雯,雖然會有點丟臉,但也沒其他辦法了,誰知道打了三通都沒人接,大家一定玩瘋了,音樂又那麼大聲,誰會聽到小小的電話聲?
不得已的情況下,她只好硬著頭皮,伸手去推每一扇房門,剛才她走出房間時,記得並沒有鎖門,只是輕輕帶上而已。然而她找了十幾分鐘,每扇門卻都是鎖上的,這下慘了,她除了越來越迷糊,更是頭暈眼花,對一個不擅長喝酒的人來說,香檳也像是烈酒,發作起來後勁十足。
老天保佑,就在此時,終於有一扇門可以推開了!芝麻開門,神奇寶貝!她需要立刻躺到床上,她覺得頭好重、腳好輕、全身好虛軟……
「咦,怎麼大家都不見了?」她環顧室內,明明是一樣的擺設,卻看不到半個人影,連那些酒瓶都不見了,只有一台餐車上有食物,現在是在玩捉迷藏的遊戲嗎?她又不是今晚的女主角,拜託饒了她吧。
不管了,她一定得先睡一會兒,有什麼事等醒來再說,於是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讓自己走到床邊倒下,任由醉意和睡意襲來,她再也無法掙扎。
「搞什麼東西?」周世軒一走出浴室,就看到床上躺著一個女人,這是哪門子的惡作劇?
大約半小時前,他打電話叫了roomservice,親眼看服務生用推車送來晚餐,接著他就進了浴室洗澡,照理說服務生應該會關好門,他也沒有特別留意,難道是門沒關好,才讓陌生人闖進來?這家飯店的服務也太周到了吧?
他一邊擦頭髮一邊走近床邊,盯著那熟睡的女人,大約二十歲出頭,穿著紫色連身小洋裝,聞起來除了香水味還有酒味,希望她沒嗑藥才好,他可不想惹上麻煩。
每次來台北的業務辦公室開會,他總是選擇這家飯店,因為頂樓有會員俱樂部,比較有隱私,身為『擎宇集團』的第三代繼承人,他的一舉一動都容易引起騷動,家族長輩們尤其注重顏面,對他規範甚多,要不是他高中就出國唸書,恐怕青春年華都得虛度。
原本他習慣住名人套房,這次因為客滿,只好選擇次等的精緻套房,沒想到就剛好碰到『闖空門』的,現在該怎麼辦?又要叫roomservice?找人來把她搬走?
鈴鈴——這時手機鈴聲傳來,他接起來一聽是父親打來的,交代一些公務上的事情。
原本周世軒只是董事長特助,三個月前接任了總經理的位子,才二十八歲的年紀,當然引來外界的注目,還被媒體封為豪門貴公子,公司上下都拿了放大鏡對他觀察,全家人也相當關注他的表現,尤其是身為董事長的父親,幾乎天天對他傳授心法和秘笈,唯恐他被人說是扶不起的阿斗。
談完公事,周信宇不忘對兒子交代。「你現在的地位不一樣了,不管做什麼、說什麼都要三思,千萬別衝動行事,你爺爺奶奶可受不了第二次打擊。」
周信宇跟妻子生了一男一女,女兒已經管不住了,竟然跟一個俄國人私奔,還跑去南美開農場!兒子絕對要守住陣腳,一定得找位名門淑女,好好地傳承周家的血脈。
「知道了。」對於這套說詞,周世軒早就聽到滾瓜爛熟,他們家除了錢多就是規矩多,而今妹妹遠走高飛,只剩下他撐住場面,說什麼都不能出差錯。
等父子倆講完了電話,他看床上的女人依然熟睡,怎麼吵也吵不醒,難道是吃了安眠藥不成?
他坐到沙發上,開始享用有點晚的晚餐,順便觀察這位不速之客。仔細一瞧,她長得挺好看的,皮膚白晰、長髮黑亮、身材苗條,還有一種優雅的氣質,會不會是哪一家的大小姐?
說到大小姐,他就想到家人替他安排的幾次相親,那些名門閨秀實在太無聊了,進退應對都像同一個老師教出來的,連化妝打扮也是同一個調調,讓他提不起絲毫的興趣,幸好他在美國交過兩任女友,而且都是自由戀愛,要不然怎麼能甘心回來?
日子過得真快,他回台灣工作快五年了,不是沒想過要定下來,其實可挑選的物件也不少,但自己喜歡的女人哪有那麼容易找到,難道會從天而降?吃過晚餐,放下刀叉,他朝床上的女子呼喊。「喂!你也睡得太自然了吧?那是我的床,快起來!」
女子仍然沒有反應,只有身體微微地起伏,證明她還在呼吸、還活著。看她睡得那樣香甜,他忽然覺得挺有趣的,就當作一場遊戲一場夢也好,最近工作壓力不是普通的大,她的出現或許會是件樂事。
他脫去浴袍,拿了文件就坐到床上研究,如此寂寥長夜,能有個賞心悅目的女人相伴,其實是一種幸運,她在睡夢中也無妨,他會好好享受這份安詳的美。
黑夜已逝,明亮的陽光灑進室內,柯竹安在頭痛中醒來,眨了眨酸澀的眼睛,逐漸看清眼前的景象,奇怪,怎麼會這麼整齊乾淨?昨晚不是玩鬧得很厲害嗎?人都跑去哪裡了?難道已經回家了?
「早安。」
來自背後的聲音讓她全身緊繃,那竟然是男人的聲音!明明就是純女性的Party,怎麼會有男人?是服務生嗎?還是朋友的惡作劇?
僵硬的她緩緩轉過頭,看到右後方躺著一個男人,上身赤裸,頭髮微亂,唇邊含笑,彷彿對此一點都不訝異,兩個陌生人躺在同一張床上,就像在餐廳共桌吃飯那麼平常。
她的腦袋瞬間當機,呆了半晌才結巴地開口。「你、你是誰?」
「我才要問你是誰?」周世軒心情極好,這女人有一雙柔和的大眼,聲音軟軟細細的,他喜歡。
「這……我怎麼會在這裡?我們開Party的房間呢?」她緩緩坐起身,東張西望的卻找不到同學們,低頭一看,幸好她身上的衣著仍然完整,應該沒發生什麼酒後亂性的情節吧?
「你應該是走錯房間了,就在這裡睡了一晚,我叫你也叫不醒。」她的疑問讓他迅速做出結論。
「真的?這是你的房間?」天啊!她好丟臉、好迷糊,居然佔據人家的床,還一覺到天亮!
「我有房門磁卡,還有消費賬單,不信的話,你可以去飯店櫃檯查詢。」他從床邊茶几拿起磁卡,證明自己的『合法性』。
殘酷的事實就擺在眼前,柯竹安簡直想鑽進被單裡,她怎麼會做出這種蠢事?以往師長們對她的評語都是成熟穩重、認真細心,現在卻是一整個白癡到極點!
「對不起!我馬上離開。」她迅速爬下床、穿上鞋,忽然又停下動作,轉回視線問。「請問……我的鞋子是你幫我脫的嗎?」
「就只有鞋子,請放心。」佳人在旁,他想脫的當然不只鞋子,但畢竟萍水相逢,還是等熟一點再說。
「不好意思,都是我太糊塗了,喝了幾杯香檳就失去方向感。」她向他鞠躬致歉,同時也在心中感謝,幸好沒碰到色狼,這位先生顯然是位紳士。
「沒關係,你並沒有打擾到我。」相反的,他把她當成天上掉下來的禮物,越看越可愛。
他也下了床,只穿著黑色睡褲,露出結實的上半身,現在她才把他看得仔細些,發現他有一張性格的臉龐,以及一副高大的身材,笑起來的樣子酷酷的,可惜是在這種情況下認識,她只想趕快溜之大吉!
「對不起,我先走了。」
她即將打開房門,他卻上前制止,挑起眉頭說:「等一下,你睡了我的床,應該付點房資吧?」
「呃……要多少錢?」這種套房住一晚就是萬元起跳,她付得起嗎?說不定比她一個月的房租還貴!若不是好友的熱情邀約,她不可能來這種高級飯店,青年旅館或民宿才是她的選擇。
「很簡單,這樣就行了。」他俯身上前,輕輕吻了她的唇一下,迅速得像沒發生過,但又真的發生了,她來不及反應,他已退開去,留下淡淡的溫度和氣息。
「你、我還以為你是正人君子!」她伸手撫摸自己的嘴,不敢相信他會這麼做。
「我可沒這麼說過。」他忍了一整晚已經仁至義盡,才輕輕一吻算是很克制了,正如同他所想像的,她的紅唇柔嫩而芬芳,或許昨晚他不該那麼守禮。
柯竹安聽了心頭一酸,是她自己迷糊在先,被人吃豆腐也無話可說,她只好咬住下唇、忍住委屈,他一定以為她是自動送上門的女人,她又何必多做解釋,反正……反正他們不會再見面的。
「你叫什麼名字?我送你回家。」瞧她深受打擊又故作堅強的模樣,他忽然後悔了,他不該孟浪行事,他們的緣分應該繼續下去,而不只是一場遊戲一場夢。
她搖搖頭,打開門飛快離去,周世軒站在原地目送,倒也不急著追上,因為他握有她的『把柄』,他們一定會再見面的。
匆匆跑到走廊上,柯竹安仍想不起好友的房號,正在心慌意亂時,剛好有扇門打開,及時解救了她。
只見楊倩雯睜大眼問:「竹安,你跑哪兒去了?我還以為你先回家了。」昨晚大家玩得太瘋,半夜兩點多才睡,十幾個好姊妹也沒清點人數,直到早上她才發覺柯竹安不見了。
「我……我只是出去打個電話,我該走了。」柯竹安說不出自己的遭遇,那真是蠢到了極點。
「來,你的皮包別忘了。」楊倩雯送走一班好友之後,發現還有這個皮包。
「嗯,謝謝。」
「晚上也別忘了來參加我的婚禮。」楊倩雯提醒好友,重頭戲不是告別單身Party,而是正式的婚宴啊!
「那當然。」
就這樣,柯竹安離開了飯店,外頭陽光有如金網,網住了每個過路行人,她頭痛得要命,沒辦法等公車或搭捷運,叫了台計程車直奔回家,在身心狀況都如此糟糕的時候,小小奢侈一下是必要的。
本以為這是場災難就此結束,誰知道這只是故事的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