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雨滴打在玻璃窗上,流下數道水痕,屋內的氣氛凝滯,逼得人快要不能呼吸。
韋君彤垂眸望著背對自己的卓心瑤,一時之間他的思緒好亂。
他可以主持國際會議,面對來自不同國家的高科技菁英面不改色,可面對卓心瑤,他卻有種莫可奈何的感覺,她,從來就不是他所能掌控的。
我們在一起好嗎?
他知道這句話像魔咒,會逼得他們無路可退,非要有個結果不可,但是他寧願有個令人心痛的結果,也不願繼續曖昧下去。
最後他還是問出口了,情願有個了斷,若是沒有段落,教他如何迎接另一段感情?!
「怎麼不說話了?」時間緩緩流逝過,拖得越久對彼此都是種折磨。
「我不知道要說什麼。」低著頭,卓心瑤悶悶出聲。
我們在一起好嗎?當娘胚說出這句話時,她簡直懷疑起自己的耳朵,種種複雜難懂的情緒交織胸口,她所有的認知全亂了。
他們是麻吉呀!所謂的麻吉就是一輩子的好朋友,這樣的關係不好嗎?為什麼非要有所改變不可?!
他說出這句話,破壞了他們之間原有的平衡,不管她如何回答,他們都永遠回不去從前了呀!
有些惱、有些怨,還有好多她分不清的情緒在翻攪,卓心瑤緊緊絞著雙手,二十七年來第一次感到如此不安。
「你不知道要說什麼……」輕聲重複她的話,韋君彤薄唇泛起一絲苦笑。
不是好或不好,而是不知道。
「心瑤,我要你誠實回答我,在你心裡,我韋君彤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斂下俊眸,濃密的長睫掩去難解的心思,他問道。
「你是我在這世上最重要的人,一輩子的好朋友。」毫不猶豫,卓心瑤斬釘截鐵的回答。
又是好朋友!他從來沒有像現在痛恨過聽見這三個字。
「我對你而言僅只於朋友?沒有再多?」心思異常平靜,韋君彤又問。
「……」卓心瑤猛然陷入沉默,她回頭。
娘胚對她而言當然不只是朋友,他比朋友還要重要,甚至比她自己還要重要……應該說,他是她永遠不能失去的人。
因為不能失去,乾脆不要得到。
「你又不說話了。」眉頭深鎖,對於她的沉默,韋君彤不禁感到挫敗。
她明明是伶牙俐齒、能言善道的人呀!為什麼她總是安靜以對?!難道他對她來說就是這麼可有可無嗎?
他性子溫和,不懂如何讓她感受他的激情狂愛,而她的態度,也讓他感到無力。
「娘胚,我們不能只當麻吉嗎?」絞著手,卓心瑤燦亮的明眸眨也不眨地望住他。
「你是說當一輩子的朋友嗎?」難掩語氣裡的嘲弄,他笑了。
「只有好朋友才會一輩子。」她執著。
是的,她很膽小,她會怕。在她的觀念裡只有朋友才可以永遠、才能夠在一起一輩子,所以她寧願和娘胚當好麻吉,也不願改變目前的關係。
從小,母親辛勞哀傷的面容一直深深刻印在她的腦海裡,想起父親的無情粗暴,母親為愛的勞心勞力,讓她對所謂的愛情沒有信心,如果有天她和娘胚也會走到這種境地,倒不如不曾開始。
這是她的堅持,娘胚是她這輩子絕對不能失去的人,失去他會令她心碎發狂的,所以她不要反目成仇,不要他們變成陌生人。
垂眸望著她堅定倔強的小臉,韋君彤不知該如何改變她的思想,因為他瞭解她,她所決定的事不會改變。
若是她一開始就畫下界線,就已經注定他跨不過。
心好累,四肢像虛脫般無力,韋君彤唇邊浮現淺淺的笑痕,剎那間,他突然看清一切。
整整二十年,他又回到原點,他一直都在原地踏步,除非他有看透撤手的一天。
「你確定……」舔舔乾澀的唇,他低啞的開口。「你只想和我當朋友?就算最後我身邊有了美麗的妻子,美滿的家庭,你也能誠心誠意的祝福我?」他做最後的確認。
他所形容的景象刺傷她了,她不禁瑟縮了一下。
「我希望你能幸福。」縱使那樣的結局會讓她心碎,但總比變成相見兩無言的仇人要好,她是真的這麼想。
她的回答讓他無言了。韋君彤輕蹙眉心,他向她走近,輕輕撥開她額前的劉海。
「若是我從此消失在你眼前,你會有感覺嗎?」他和她呀!兩人的命運纏了又纏,沒想到竟會是這種結果。
「我會心痛、我會發狂。」靜靜回視他的眼,卓心瑤毫不猶豫的說,她此刻強烈的眼神一如從前般震撼。
她愛他,希望他永遠待在她身邊,用一輩子好朋友的身份……這樣的要求太難,他真的做不到。
「認識這麼久,我似乎沒拒絕過你的任何要求,」在她額心深深印下一吻,韋君彤薄唇逸出無聲的歎息。「但是這一回,要讓你失望了。」
聽見他的回答,卓心瑤燦亮的明眸倏然睜圓,直覺抓住他的衣袖。
「我沒有辦法用朋友的身份永遠待在你身邊,這樣對我而言太過殘忍。」他平靜地解釋,彷彿在訴說和自己無關的事。
「娘胚——」他的表情令她害怕,彷彿要永遠離她遠去,這種神情她似曾相識,記憶裡依稀見過。
「很抱歉,我真的沒辦法。」揉揉她的發心,韋君彤的動作一如往常溫柔,低斂的黑眸裡是自己才懂的複雜思緒。
他們的關係是不正常的,他心知肚明,所以就算再痛他也要一個答案,這樣他才能繼續走下去。
有時候,遠離傷心地是療傷最好的方法。
「爸,」深夜,男人拿著電話站立窗前,窗外的傾盆大雨朦朧眼前的視線,他的思緒卻不曾像現在這般清明。「我已經考慮好了。」
「你做出決定了?」電話那頭低沉有力的男音問道。
「嗯。」男人薄唇揚起淡淡的笑意,瞧上去有些譏誚。「我會去紐約。」
「你確定考慮清楚?」
「我已經考慮清楚,」男人輕輕吸口氣。「這裡不再有我留戀的東西。」
「卓心瑤,你是個大白癡!世界上最笨的大白癡,你居然把你最愛的人和最愛你的人給逼走!」
晚間十點半,該是下班時間的韶雅創意猛然傳出恐怖的怒吼聲,黎韶安怒不可遏的瞪著眼前沉默不語的卓心瑤,抆腰而立的模樣就像只茶壺。
「……」
「韋君彤這麼愛你,你竟然捨得把他逼走,我真不曉得你的腦袋裡在想些什麼?」咬緊牙,黎韶安繼續碎碎念。
「我沒有辦法……」好半晌,卓心瑤終於有氣無力的開口。
「沒辦法?你沒辦法什麼?」
「我沒辦法跨越朋友那條界線,我會怕……好怕!」卓心瑤搖了搖頭,眼神空洞。
「心瑤,你到底在怕什麼?」坐在她對面的孟貝雅輕輕握住她的手,她不明白的問。
「我好怕有天會和娘胚走到山窮水盡的一天,若是我們真在一起,吵架怎麼辦?他不愛我了怎麼辦?我們會不會有天相對兩無言,最後連普通朋友都做不成?」種種不堪的畫面在眼前浮現,逼得她快發狂。
「心瑤——」
「我不敢做這個賭注,我無法想像和他反目成仇的那一天。」卓心瑤緩緩說出心底話,眼眶先紅了半圈。
她們以為把娘胚逼走,她的心裡很好過嗎?她的心很痛!比誰都要痛!他是她這輩子最最看重的人哪!
「因為你的懦弱,所以不想得到,直接失去會比較好嗎?」黎韶安一把將她從椅子上拉了起來,盛怒地看著她。「卓心瑤,你何時變得這麼沒用?當初天不怕地不怕的你到哪兒去了?」
「韶安。」見她們越說越激動,孟貝雅連忙出聲阻止。
「害怕失去就應該要珍惜,而不是逃避吧?你有沒有想過韋君彤的心情?那些年他是用什麼樣的心在照顧你、呵護你,而你是用什麼樣的態度回報他的?做人不能這麼自私,卓心瑤!」
「……」
「感情本來就是種賭注,你若是不肯賭,怎麼會知道結果是好是壞?若你真害怕失去韋君彤,你就應該用一萬倍的感情去回報他才對呀!這才是正確的做法不是嗎?」黎韶安用力搖晃她的肩膀。
黎韶安的話字字句句敲進她心版上,卓心瑤咬唇不語。
「因為自己的懦弱,把韋君彤送進其它女人懷裡,這是最笨的做法!你怎麼知道他一定會幸福?其它女人會像你如此看重他嗎?」
一語驚醒夢中人,卓心瑤空洞的眼神突然揉進光亮。
是的,她相信這世上不會再有人像她看重娘胚一樣,絕對不會有人比她更看重了。
「快去把人追回來吧!」黎韶安輕拍她的頰,語氣堅定。「感情需要經營,逃避不是正確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