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每一個離婚的男人女人,肯定在逃出生天之後,過得無比逍遙,天天快樂似神仙了?
是很自由,卻不怎麼快樂逍遙。如果婚姻對他而言從來不是牢籠,那麼走出來,也就不會有解脫的釋放感。
別的失婚男人過得怎麼樣,羅以律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當然,更不會進入那樣一個團體——他是在離婚之後,才知道原來他認識的這些商場朋友裡,其中離過婚的那十來個,還組成了什麼「倖存者同好會」,只要還沒再次跳進第二座「地獄」裡的,都會定期聚會,做一些極之無聊的事。比如:說前妻的壞話,比如:說別的離婚女人的閒話,再比如:一同去獵艷……
他是在接到一封邀請函之後,問人了,才知道有這麼一個無聊組織的存在。自從他離婚的消息在商場上傳開之後,他是接過不少人的問候與打擾,並且被別人以飽和過度的同情眼光憐憫著,彷彿離婚是件多麼慘烈且不能宣之於口的隱疾,說了會傷害到當事人;然而不說幾句、不表現一下,卻會使自己憋死。
寄給他這封邀請函的人,是他國中同學,並不算有什麼深交,但已經是這個團體中與他算是最相熟的人了,寄了帖子也不會被看也不看的送進碎紙機裡資源回收。
他們這些人認為他現在與他們是「同一國」的,理所當然要加入這個同好會,一同互相扶持、交流各家離婚的意見,而且,他肯定正需要。
羅以律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臉,懷疑自己臉上莫非寫滿了無助與失意?所以別人對他的態度才會有那樣微妙的改變?
莫名其妙!
就跟他這一兩年來在台灣爆紅一樣的莫名其妙、毫無道理!
他只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二世祖,全台灣的二世祖隨便數數都可以數出幾百名。那些人裡,更有樂於常常光臨娛樂新聞版面的花花公子,為世人耳熱能詳,媒體不去注意那些人,偏偏要來注意他,真是沒道理!
說他是台灣金融界新奇跡、基金界白馬王子、富家子弟的榜樣!
種種不知道是怎麼被吹出來的溢美之詞,拚命從記者手裡寫出,不斷放大,盲目追捧,將他吹到簡直可與索羅斯齊名!登在報章上,似乎,只要記者這樣寫出來,它就是真的了。
天曉得他只是一個小小基金公司的主事者,他當然希望公司鴻圖大展,總有一天發展成「宏圖」企業體裡金融事業的主力,但那個願景,現在還沒達成,事實上,還差得遠呢!
他真的不知道那些媒體在瘋個什麼勁兒!
他經營著一家中小型投顧公司,目前主要業務是代客操作海內外基金與期貨,也是運氣好,這幾年新興市場大發利市,只要投錢進去,通常都有可觀的成果呈現,而他自然也操作得成績斐然。但那只是個起步,為了讓客戶建立對他這個投顧團隊的信心的開始。
他的核心重點是發展出屬於自己的基金王國。他的公司規模不大,目前旗下只有七檔基金在運作,而且大多數投資客基於對台灣本土基金公司的不信任,甚少願意投資金錢到這些基金裡,目前他最大宗的客戶,其實還是與家族有往來的朋友,其他普羅大眾對他公司的基金仍是信心不足,募集的狀況始終不見好——不過,經過這些財經記者的大吹特吹之後,倒是吹來了不少盲目崇拜型的客戶。他也不知道該不該為此感謝媒體……這樣的好業績,算了,不提也罷。
也確實,台灣的基金操作機制相當的不健全,經理人總是隨意更換,完全置投資人的權益於不顧,光是上半年度,整個台灣的基金經理人就撤換過二百個,可以說每一檔基金的操盤人幾乎可說是甫一接手,就被撤換掉了,然後再繼續搞不清楚狀況的去接下一檔基金,胡亂操作,一切跟著感覺走。
如此粗率的行事,巨大的資金就在上頭這些人任意玩弄中給玩丟了,即使台灣股市大漲,基金竟還是以溜滑梯的速度崩落,問題就很大了。怎麼可能會有績效可言?台灣的基金怎麼可能操作得好?
他三年前奉命回台成立投顧公司,接手那七檔自開始募集以來,始終沒有起色的基金。這是宏圖的金融體系中,比較荒蕪的一塊,經營得連年虧損,聲譽極差。
而他從在美國讀研究所時,就在知名的基金公司打工實習,畢業後,順利被聘任為正式職員,在那樣競爭的環境之下,他日子過得很辛苦,但同時也學到很多,每年都順利的晉陞職等。當他離開那家公司,被徵召回國為家族效力時,其實公司正考慮將他調派到香港,接手亞洲基金業務的執行長職務,後來接到他的請辭函時,更是直接決定任命,但他婉拒了,決定回國。
他的工作績效不錯,但那不是平白得來的。有人把工作叫作賣命,而他,在那家公司服務時,確實是真真正正的賣命,不管上班還是下班,他滿腦子都是公事公事公事!在洋人的世界想要出頭天,就是得付出比他們更多的努力,他是很認分的,從來不會因此而抗議種族歧視什麼的。如果種族歧視是事實,那麼抗議能改變什麼?人心本來就是自私的,身為外來者,來搶人家的飯碗,會遭人不公平對待是正常,有空抗議,還不如悶頭多努力一下。
記者將他在美國的工作成績吹成了華人之光,這就是一切「紅」的開始。
好像他是個天才,隨隨便便就可以在美國最頂尖的公司當大主管,什麼努力也不必。誰又會管他為了工作上的成就,付出多少代價?而今他在台灣做了三年,這點小小的成績,甚至達不到他計劃中百分之十的成果,居然也叫成功?也叫台灣商界新奇跡?不可思議!
他總是在忙,為了達成工作目標而忙碌,把許多事情都拋開不管不理,生活簡直沒有品質可言,如果不是有翠微在一旁……打住!怎麼又想到她了?!
疲倦的撫了撫額角,羅以律從椅子上起身,一時也無心工作了,轉身面對窗外。
「老闆?」正在報告上司下星期的行程安排的秘書,被羅以律的動作嚇了一跳,以為自己安排得不好,小心翼翼的問了句。
「接著說。」他淡道。
「好的。」秘書心中偷偷猜老闆心情似乎不太好,但為了什麼不好,誰又會知道呢?她們又不是商小姐……唉,怎麼又想到商小姐了?如今商翠微三個字可是全幢大樓的禁忌呢!切切不能提,連想都最好不要!
「……接下來是一月十三日的下午二點,您將參加全國商總的春季茶會,五點回公司開業務會議。七點到十點這段期間目前沒有安排……」
「那就寫下打網球。」
「好的。不過,這裡有張音樂會邀請函,時間是當天晚上六點半。不知道您打不打算參加?」
「不重要的邀請就不必提了。」他問也不問地道。
也難怪他要這樣不耐煩,原本覺得他這兩個秘書挺能幹俐落,對事情的輕重緩急分得很清楚,在行事歷上的安排從來不會讓他覺得多餘或疏漏了什麼,但近來卻總會出些小紕漏,例如前兩天擺在他辦公桌上的「倖存者同好會」的邀請函就是非常不應該出現的事,他幾乎要以為那天是四月一日,而他那兩名認真的秘書竟敢對他惡作劇了。
而秘書也覺得很冤,自從商小姐離開之後,再也沒有人會事先審核指點她們對行事歷的安排,像是拆到這種類似上司私人朋友的邀帖,誰敢輕易往碎紙機裡丟去?於是只好乖乖的被上司冷橫一眼了,這總比錯過重要訊息好吧?
「是……這樣的,容我向您報告一下。這裡有兩張邀請函,邀請您去的都是同一場演奏會。一張發自『長盛電子』盛夫人,一張發自商夫人……也就是您的前岳母……」聲音愈說愈小,最後幾乎是縮在喉嚨裡了。
盛夫人?羅以律想了一下,記起來是那個有數面之緣的柯小姐,她怎麼會寄帖子給他?算了,先且不管。重點在於岳母……前岳母,她怎麼會發帖給他?
對於這個前岳母,他是相當敬重的。她在少女時期,就在幾個世界性的鋼琴大賽中嶄露頭角,被譽為天才鋼琴家,曾經有機會享譽全世界,這同時也是國人的期待,那時貧困的台灣太需要有國際性的英雄產生來建立自己的自信心。但為了諸多外界不瞭解的原因,她後來竟選擇回到台灣,結婚生子,僅僅開了間音樂教室作育英才,說是從此隱居也不為過。
收到岳母的邀帖不奇怪,這三年他們夫妻回台灣,只要有不錯的音樂演奏會,岳母都會寄帖子或門票來請他們一同去欣賞,也通常是寄到他這邊沒錯……可是,現在因為一紙離婚證書的簽成,岳母變成了前岳母之後,為什麼她還要寄帖子來?
在羅以律沉思之時,秘書連忙又補充說明:
「這是一場不對外公開的鋼琴演奏會,演奏者是世界知名的新秀龍培允,演奏地點在華夏音樂學院的蕭邦堂。龍培允在五年前參加華沙蕭邦鋼琴大賽,取得首獎,後來又接連在維也納、美國鹽湖城、荷蘭李斯特鋼琴大賽中亦有傑出表現。此次龍培允低調回國度假,受以前恩師之邀,才會在母校華夏音樂學院辦這一場只有音樂人方能參與的不公開演奏會。非常的難得。」她也好想去說,音樂界的白馬王子耶!就算不懂得聆聽古典樂,光是看著那個王子就很賞心悅目啊。秘書在心底偷偷想著。
羅以律可以忽視盛夫人基於客氣並且顯得突兀的邀請,也不在乎那個龍培允的鋼琴彈得有多好、在音樂界多有名。他只是個市儈的商人,音樂聆賞對他來說,有時是心靈饗宴沒錯,但大多時候不過是附庸風雅罷了,沒有特別吸引他的地方。但是發帖的人若是岳母……不,是前岳母,那他必須尊重一些。
想了一下,點頭。
「那就不打球,安排去聽演奏會吧。」
「是,已經安排進去了。」
秘書接著念其它行程的安排,他一邊聽、一邊分心的想著這份邀請函為什麼會寄來。
她,翠微,知道這件事嗎?
商翠微不知道。
其實寄帖子給羅以律的事,商夫人也不知道。因為這是她的私人助理發出的信件,但一切只是個意外。
這段期間,商夫人的助理有事請了半個月的假,委派了另一名友人過來代班,這名代班的助理只是依照慣例的從電腦裡列印出標示出重要人士的名單,按著名單寄去邀請函,其中就還留有羅以律的大名尚未刪除,所以羅以律才會收到這封令他感到意外而又不得不慎重處理的邀帖。
於是,本來沒打算那麼早見面的前夫妻,就在正式離婚半個月之後,就見上面了。羅以律想過應該會見到商翠微,但商翠微卻沒有心理準備會見到羅以律。
這真的只是一個意外,誰也料想不到。
商家一家五口,除了大家長商容是個典型到不能再典型的中國式書生,對中國音樂有高雅的鑒賞力,平常練書法時,更愛讓中國風的音樂相伴。他不是不能欣賞西洋音樂,只是沒法發自內心去喜愛,把它當成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
不過除了他以外,他的夫人與三名子女,對美好的音樂都極其喜愛,沒有東方西方的門戶之見,在商夫人「音樂無國界」的教育理念下,三名孩子對任何音樂都沒有成見,相當能欣賞,從商夫人偶爾還會選購流行音樂與歌曲回來與學員分享,就可見一般。
因此每當有優秀的音樂團體來台演出,只要還在台灣的家人,都會出席,身為弱勢團體的商父,也只能少數服從多數的跟著一道了。不過太小的孩子就不帶了,這是對別人的尊重、對音樂的尊重。
而這次,因為大女兒商翠柔已經出發去日本,而老三商青程人正在蘭州參加敦煌學術研討會,所以出席的就只有商氏夫婦與商翠微。這次難得能聆聽龍培允的演奏,無論如何也不能錯過。
「翠微,培允是媽媽的學生,他在音樂教室學習了四年,你跟他還常常一起上課呢,怎麼會忘了呢?後來他的父親調職到香港工作,才沒再來,但仍是常常寫信來問候。每年都沒忘記給你寄生日禮物,你怎麼會不記得了呢?」商母百思不解女兒為什麼會對龍培允一點印象也沒有?
「是這樣嗎?」商翠微點點頭,表示理解,但對龍培允的印象仍然很淡。
「看你就是一副還沒記起來的樣子。」商母微微一歎,又接著說道:「如果你記不得童年的事,那麼他大學時期,來華夏音樂學院上了一學期課的事,你應該也不會記得。」
她為什麼要記得?商翠微在心裡想。
「安嫻,你就別說了吧。」靜靜站在一旁的商父,止住妻子還要往下說的話。
商母想了想,也決定不說了。一扯到這些孩子的大學時期,總免不了要提及那些不愉快的往事,而且女兒還離婚了呢,是沒有什麼好提的了。
「離開場還有半小時,我們先去喝點茶吧,你看,建明兄伉儷在那邊向我們招手呢。」商父指著不遠處的休息區說著,並對那邊的友人頷首。
「嗯,也好。」商母點頭。問女兒道:「翠微,你要跟我們過去,還是去後台探望一下培允,先將花送給他?」他們在過來時,特地到花店買了一大束花,正放在休息區的小房間呢。
商翠微原本也要跟著過去,聽聞母親的問話,忍不住皺眉,終於有些明白母親的意思了……真是拜託!「不了,媽,我——」眼角餘光突然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立即道:「我看到熟人了,過去打個招呼。我想龍先生在準備演奏,不宜被人打擾,我們給他一個清靜吧。」
「好吧。等會就進場了,你別遲到,知道嗎?」
「知道了。」
目送父母走過去與朋友會合,商翠微才轉身往那抹熟悉的身影走去。
「老婆,我可是跟你來了哦。如果等一下我不小心睡著的話,你千萬不要生氣。你知道,為了二廠大當機一事,我們所有人跟病毒奮戰了兩天兩夜,到現在還沒睡上一覺。」盛北川頂著兩枚黑眼圈,可憐兮兮的對老婆先做好聲明。
「說得好像聽個音樂會像要你命似的,你要知道這可是多麼難得的機會啊,要不是看在爸爸的面子上,龍培允才不可能在今天上台演奏呢。他的經紀公司對他有許多計劃,而未來幾年內他都不會來台灣演奏。你要好好欣賞啦!」柯順芬搖著先生的手臂嬌聲嗔道。
「好好好!我這不是來了嗎,我耳朵也跟著來了。反正離開演還有二十幾分鐘,你能不能找個沒人的地方讓我瞇一下?」盛北川努力抑制打哈欠的慾望,忍得滿眼眶都是淚水。
「好啦!那邊有個小休息區,應該可以讓你瞇一下……啊。」她突然低叫了聲。
「怎麼了?」
「我有寄邀請函給一個人……我想他大概不會來吧。」柯順芬四下沒找到那抹熟悉的身影,不免有些失望。
「哦……那個人真幸運……」盛北川低聲咕噥。
「你、說、什、麼——啊,老公?」
「沒沒沒,我什麼也沒說。老婆,快點找地方把我掩護起來,我看到有幾個商場上認識的人,他們好像要衝過來跟我打招呼,這些人總是纏著我採購他們的機器設備,品質又差得要命。我現在不想見他們。」體力嚴重透支的他,可沒力氣應付這些舌燦蓮花的厲害人物。
「哦,那快走。」
夫妻倆一邊走、一邊還聊著。就聽盛北川問:
「順順,你最近財經課程聽得怎樣了?看得懂財務報表了嗎?」
「哎啊,別問那種事啦!」好煩。
「老婆,求求你快點學會吧。你也知道公司的財務部有很大的問題,我需要足夠能信任的人在那邊坐鎮,要不然哪天公司被賣了,我還不曉得呢。」
「就算我看得懂又怎樣?那些財務專家要是做個假帳搞鬼,我也看不出來啊,我又不是學商的。」
可憐兮兮的聲音:「順順,那你就忍心不管我了?」
沉默……
「順順,好老婆,幫幫我吧。順順——」
「好啦好啦!」被煩得受不了,只好勉強同意。「我先警告你哦,如果以後我把公司的財務搞得一團糟,害公司倒閉的話,可不要怪我。」
「當然不怪!當然不會怪!」驚喜交加。
他們夫妻的身影消失在一扇門之後,而在他們後頭,距離不太遠的地方,商翠微靜靜站著。
這對夫妻的對話,她全聽到了。並不是有意聽到,原本她只是想遠遠的觀察柯順芬,沒意料到會聽到他們夫妻談及這些事。太過意外了,所以忘了走開。
當她這個賢妻,決定不再做賢妻時,那邊那個嬌妻,卻也開始無法純粹的做嬌妻了嗎?
環境對一個人的改變是很大的啊……
正想走回父母身邊,這時一名會場的工作人員向她走過來,低低的問道:
「請問你是商翠微小姐嗎?」
「我是。有事嗎?」她微笑地問。
「是這樣的,龍先生現在人在後台,他說想在開演前跟你說幾句話,可不可以請你跟我來?」工作人員有點緊張,又有點興奮,覺得自己正在參與一個天大的花邊八卦新聞。
已經剩下不到二十分鐘的時間就要演奏了,他居然沒有在準備,卻叫人來傳話說要見她?只為了說幾句話?她與他有那麼熟嗎?
「請跟我來。走出大門右轉到後面,那邊可以通向後台。」工作人員似乎不認為有誰會拒絕去見那個白馬王子,於是理所當然的在前頭引路了。
商翠微頓了下,原本想拒絕的,但那名人員已經走開,而她又不好在這樣的場合多說些什麼引人揣測的話,只好跟了過去。
無所謂,不管他想說什麼,那是他的事,對她一點影響也沒有。
那是翠微?
她要去哪裡?
才剛抵達的羅以律,還沒走近會場的大門,遠遠就看到商翠微跟在一個男子身後,走出大門,往沒有燈光的後方走去。
那個男人很眼生,她應該不認識那個男的吧?三更半夜的,怎麼可以毫無警覺心,就這樣一個人跟男人走了?還往黑暗的地方走!
想也沒想,他立即跟了過去。
他倒要看看這是怎麼一回事,而翠微為什麼如此大意?!
「翠微。」龍培允在後台的入口迎接商翠微的到來。他很想見她,再也等不了,於是守在後台門口,看著她遠遠走來,向有他的地方靠近。這讓他有種非常幸福的感覺。
商翠微靜靜的看著他,平淡的表情沒有因為他語氣的溫柔熱絡而回報予相同的溫度。
她的冷淡,卻沒有讓龍培允感到難堪或失望,他認識這個女子太久了,久到即使離開,仍然從他家人的口中,繼續關注著她的生活情況,渴望著更接近她、更瞭解她。她的冷淡是如此的理所當然,要不是她在大學時期爆發了狂追那個不值得男人的事件,所有人根本就認定商翠微這一生都會是這樣凡事不在意的過完一生了,她是一個太過聰明理智,而沒有熱情的女人。
那是一個誰也解釋不了的意外,至今也依然無解。不過幸好,如今她已從那個魔障裡解脫了——這是他回國以來聽過最美好的消息,讓他再也壓抑不了自己的渴望,壓抑不了想要讓她知道自己愛慕的心情。
曾經錯過,悔恨至今;如今,她單身了,他再也不想錯過。
「你今晚非常的美,與那日在餐廳見到的感覺完全不同。」他柔聲道。
「謝謝。」
「你知道嗎,我很緊張。這是我第一次上台會感到緊張,以前參加各種比賽時,也不曾緊張至此。」他笑了笑,一手輕撫著怦跳失序的胸口。「因為你來了。我非常在乎你的存在,非常在乎你坐在台下,聆聽著我的世界。我想要給你最好的,又怕不夠好,所以非常的緊張。」
然後呢?商翠微看著他。
她的冷淡表情與不出聲應對,讓他懷念的笑了。
「你還是這樣。記得嗎?以前我們一同上鋼琴課時,你也是不理我的。我問你數學題目,你會教我;我問你怎樣才能背好課文,你說一直背,不要一直問,就可以背好了。不過,當我問你喜歡什麼、討厭什麼、要不要一起去麥當勞時,你聽了也當沒聽到。翠微,你就是這麼奇特的一個女孩。」
她只是禮貌而忍耐的聽著,等著他該上台,不得不走。反正也不差這幾分鐘了,如果叨叨唸唸是他排解上台前緊張的方式,那她成全他有何不可?
「翠微,請將手給我,好嗎?」他向她伸出手。
「為什麼?」她問。
「我要上台了,需要你的祝福。」
在商翠微正想拒絕時,龍培允已然牽起她的右手,飛快在她雪白的手背上印下輕輕一吻,然後,放開她的手,對她笑得好滿足:
「謝謝你。」
「龍先生!龍先生!我們校長在找你呢,已經快找過來了!」剛才幫商翠微領路過來的工作人員,此時奔過來喚人。
「好的,我就過去。王同學,走回會場門口的路很暗,可不可以請你陪商小姐走過去?」
「當然可以,沒問題!」工作人員拍胸脯保證。
「翠微,待會見。」龍培允再度依戀的看了她一眼,深深的,像要將她美麗的模樣在心底牢牢烙印。
商翠微沒理會他太過灼熱的目光,轉頭就走。
幾大步走進一片沒有燈光的黑暗裡,並在轉角後,撞進一堵陰沉的腦膛——
「嗚!」
有人!
當她正想驚呼時,卻被那熟悉的氣味給噎住了所有的聲音,整個人震得動彈不得,乖乖的待在那人懷中——當然,不肯乖乖待著的話,也沒有其它的選擇,因為她身子被兩隻鐵臂給箍鉗住了。
「商小姐,商小姐,你走慢一點啊!我只是去拿個手電筒,你怎麼就先跑了?你應個聲吧?我給你帶路啊!」
工作人員拿著手電筒在黑暗裡四處探照,因為沒有聽到其它聲息,結果自己倒是被這片寂靜給嚇到了,於是愈走愈快,直往前面的方向沖,再也不左看右顧的找人了,所以當他與羅以律與商翠微錯身而過也不曉得,兩方甚至只有三四步遠的距離。
他心想:這商小姐應該也很怕黑,所以早就跑回前面去了吧?那他去跟她會合好了,這麼冷的天、這麼暗的地方,鬼才要待在這裡吹風呢!
「這是什麼意思?」羅以律在她耳邊問。
「意外。」她輕聲解釋。
「商翠微,我現在心情很不好,你應該知道。」
「我知道,因為今天天氣特別冷,而你卻還在風裡。」她在他懷中微笑。
「走。」天氣確實見鬼的冷!他放開她,轉而抓住她右手,往前方帶去。
他的手很冰,但她的手很暖,所以當他的掌心在吸取她小手上的溫度時,她忙又以另外一隻手包覆住他的手背,為他添暖。
他的目的地不是會場正門,而是筆直往停車場的方向走去。
他將她帶進車子裡,很快啟動,打開暖氣,並打開車子裡的小燈,為了可以以嚴厲的眼光審視著她今天的打扮與此刻的表情。
然後,又想起什麼似的,將她右手抓過,看著她的手背——它剛剛被別的男人親吻過!
「不要告訴我,他就是你決定與我離婚的原因。」
「當然不是。」她笑,從自己手袋裡掏出濕紙巾,輕輕在自己手背上擦著。
不夠!羅以律將整包濕紙巾都抽出來,用力在她手背上抹著。
「你笑什麼?」他突然抬頭問。
「我沒有笑。」她表情非常正經。
「你的眼睛在笑。」當他第一天認識她?
「對不起。」好吧,她認錯。她說謊了,她是有在笑沒錯。
「有什麼好笑的?笑我的樣子,還是笑你的好行情?」
「什麼好行情?」她眉頭微皺。他怎麼會以為被自己不想吸引的男人喜歡上了,會是件值得開心的事?
羅以律以一根手指輕輕扳起她細緻的小下巴。想起他還沒有審視完她呢!
今天的她,穿著一身合身的米白色小羊毛洋裝,立領、七分袖,袖口有微微的喇叭袖剪裁,裙擺長度平膝,下面套著淺駝色的小羊皮長統靴。不是他看慣了的筆挺套裝,也不是他看慣了的盤髻髮型,她的頭髮不再為了好盤髻而燙得微卷,如今已經洗直,披肩的秀髮直直柔柔的垂在臉側與肩上,讓她整個人看起來非常的柔和溫婉,這是一個非常青春的商翠微,非常的符合她的身份——單身。
單身的女子總是看起來年輕,可他也不過幾日沒見她,她竟然就有了這樣的改變,為什麼?
而,當他想到她今天這樣美麗的模樣,是為了聽那個男人的鋼琴演奏會而裝扮的,心中不免有些酸溜溜的氣味在瀰漫。
是,他們已經離婚,可是直到現在他才發現,其實他還沒有適應單身。因為他對她還是會關心、會介意……雖然曾經以為自己不會。
離得還不夠久、分得還不夠開。
他想,要是過個三五年之後再見上一次面的話,那時,若是遭遇到今日相同的場景——見到陌生的男人在對他的前妻示愛,也許他就一點感覺也沒有了,甚至還能非常真心、非常理智的給予祝福。
但不是現在!
現在他只想將她帶離得遠遠的。
「以律,我爸爸媽媽還在裡頭等我呢。我們一同進去吧。」商翠微見他似乎打算將車開走,輕聲提醒他。
他一頓,臉上沒有表情,不過當他瞥了眼手錶上的時間之後,道:
「演奏會已經開始了,這時再進場,未免失禮。你不會做這樣的事吧?」
「總不能讓我爸媽以為我失蹤了吧?」
「打個簡訊過去吧,說你……臨時決定回家看顧寶寶。」他將手機丟給她。
他的命令不容違抗;而她,向來也沒有違抗他的習慣,於是只好乖乖低頭打簡訊。而他,羅以律則帶著滿意的微笑,將車子緩緩駛出華夏學院,他不在乎接下來要把車開去哪裡,重點是,離開這裡。
這是他的手機哪……商翠微心中微微笑著。
他當然知道她有自己的手機,根本無須以他的手機打簡訊。他更可以想像當前岳父岳母接到由他手機打出的簡訊時,八成會感到震驚,他都知道。不過,他不在乎。
他很敬重商氏夫婦,但他同時也知道,對於他與翠微結婚一事,他們並不是很歡喜的。
這或許也是當他離婚的消息傳開時,他誰的電話都接到了,就是缺了商家眾人聲討電話的原因吧——他們從來就不看好這段婚姻,或許離婚了還更讓他們滿意一點。
「好了。」她將手機還給他。
他正在開車,沒有接過。她便代為放入他西裝口袋裡。
「翠微,離那個男人遠一點。」
「我會的。」她點頭。
「很好。」他對她的態度很滿意。
他知道她不會質問他為什麼,而如果她當真質問了,他其實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因為他一點立場也沒有。
所以,這樣,很好。
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