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家家戶戶都被震天的鑼鼓聲吵醒了,老百姓揉著矇矓的睡眼,推窗觀望,只見一隊官兵浩浩蕩蕩穿過鎮上的長街。
「發生什麼事了?」
「朝廷又要頒布什麼命令了嗎?」
「誰犯了王法被抓起來了?」
不明所以的人們紛紛猜測著,內心一片恐慌。
很快,便有消息靈通者奔走相告,鎮上的確發生了大事,不過是喜事——縣太爺親臨蘇家,客串媒人,要替京中某個位高權重的公子提一門親。
鎮上私塾蘇先生的一對雙胞胎女兒生得如花似玉,放眼整個永安鎮,也只有他家的女兒能引來如此隆重的姻緣。
不過,大夥兒還是覺得不可思議,就算他家的女兒再漂亮,也不至於遠遠地驚動了京城,甚至連縣太爺都肯屈駕做媒吧?
這事兒鎮上的人想不明白,就連蘇家的人也是一頭霧水。
此時此刻,蘇家的堂屋裹,蘇氏二老滿臉茫然地望著臨門的貴客,不知所措。
「快快請起!快快請起!」縣太爺笑容可掬,親手扶起意欲下跪的蘇氏夫婦,「改明兒,兩位成了皇親國戚,該行跪拜之禮的便是本官了。」
「皇親國戚?」蘇氏夫婦不解地聽著這天外飛來的一個詞,神色更加茫然。
「本官這次就是專程來替南敬王向令千金提親的。」縣太爺道。
「什麼……王?」
「哎呀呀,兩位難道從未聽說過當今的南敬王爺嗎?」縣太爺朝空中作了個揖,以示敬意,「他可是皇上的親侄兒,太后的親孫子呀!」
「啊?!」蘇氏夫婦目瞪口呆,連連擺手,「縣太爺,您是不是搞錯了?小女何德何能,怎麼會贏得南敬王的垂青?」
「南敬王此刻就在咱們的知州府衙,只等我得到兩老和令千金的首肯,便率大駕來迎親,本官哪裡會弄錯?」
「可……小女從未見過南敬王呀!」就算是艷名遠播,也不至於播到京中去吧?何況,京中什麼美人沒有,南敬王何必千里迢迢求娶一個鄉間女子?
「嘻嘻,兩老有所不知,令干金早在三個月前,就與南敬王相識了。」
「三個月前?」
「對呀,敢問令千金的閨名中可有一個音字?」
「縣太爺,您是在叫小女子嗎?」說話之間,忽然裡屋簾子一掀,一個穿著火紅衣衫的麗人笑盈盈的走出來。
「這位便是蘇音姑娘?」縣太爺連連躬身,「下官有禮了。」
「小女子莽撞,聽到縣太爺提起我,便自個兒出來了,」蘇音回禮,「我父母方才說得沒錯,小女子真的未曾有福見過南敬王爺。」
「蘇音姑娘,不是你沒福,而是你尚不知曉。」
「大人,此話怎講?」
「敢問姑娘三個月前,是否救過一個重傷的白衣公子?」
「白衣公子?」蘇音怔愣片刻,隨後恍然大悟,眉間浮現一絲惶恐,敷衍地答,「哦,對……是有這麼一回事。」
「他可有告訴姑娘,他姓什名啥?」
「他……他似乎告訴我,他姓……穆!對,姓穆!」事隔這麼久,她都快不記得了。
「姑娘該不會不知道,本朝的國姓便是穆吧?」
「你是說……」蘇音大驚,踉蹌地退後三步,「那位穆公子便是……南敬王爺?」
「南敬王爺回京之後日夜思念姑娘,傷一痊癒,便披星戴月地趕回咱們仲州,想接姑娘進京呢!」
「這……」她如在夢中,與父母面面相覷,結巴地問:「他要接我進京做……做什麼?」
「蘇音姑娘,瞧你這話問得多傻!」縣太爺不禁失笑,「當然是做南敬王妃啦!」
「不是只做一個小妾吧?」蘇母插嘴。
蘇音這樣的鄉下丫頭進了王府,能當上個小妾,已算天大的福份了!
「南敬王爺如果只想納一個小妾,何必要本宮親自來做媒,又何必把此事鬧得人盡皆知,還從京城領來如此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
「真的嗎?」蘇音完全呆住了,唇音囁嚅,「他真的……要娶我當南敬王妃?」
「下官雖官職不大,但好歹算是一縣之主,難道還會信口雌黃不成?」
「這麼說……我就要當王妃了?」她緩緩坐下,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忽然,內屋傳來「匡當」一聲,似乎有什麼人失手打碎了東西。
然而,這聲音被屋外歡天喜地的喧囂淹沒,誰也沒有聽見。
月夜,平素無人的山澗邊站著兩個少女。
兩個少女長著酷似的面孔,衣著卻一紅一素。
穿紅衣的,此刻一臉甜甜的微笑;著素衣的,卻深深皺著眉。
「姐,你深更半夜約我到這裡來,有什麼事嗎?」紅衣少女問。
「你沒有什麼要對我說的?」蘇怡望著滿臉無邪的妹妹,希望自己猜測的一切只是一個誤會。
「姐,分明是你約我來,怎麼卻反問我有什麼事?」蘇音打一個呵欠,「如果沒有事的話,我困了,想回去睡覺了。」
「之前縣太爺到咱們家來的時候,我在內屋裡,他說的一切我都聽到了……」蘇怡拉住欲定的妹妹,「你應該知道我要問什麼。」
「我哪知道?」蘇音聳了聳肩。
「他……他怎麼會向你提親?」她終於問出難以啟齒的問題。
「你指的是誰?」
「你明明知道……我是指……我救的那個人!」
「哦,原來姐姐指的是他。」蘇音微笑,「其實很簡單,那日姐姐回家去見張媒婆,他正巧醒來,看到了我,問我叫什麼名字,我便告訴他了。」
「你冒充我?」蘇怡感到不可思議。
「不,應該說,是他認錯了人。」
「你……」她看錯了嗎?為何她忽然發現妹妹那張如花的笑臉下,隱藏著一種猙獰可怕的神情?這樣的言行,真的是與她從小一塊長大、天真無邪的小妹嗎?
「姐,事到如今,也只能將錯就錯了。」蘇音眉間顯露得意之色,「你生性木訥,不善言辭,自然不是做王妃的料,還是讓妹妹我代你進京吧!」
「你真的是故意冒充我……」剛才她還心存一絲希望,希望只是他認錯了人,但此刻妹妹的話語,如驚雷一般打破了她殘存的幻想。
「姐,你也不吃虧呀,我不是也有禮物奉送了嗎?」蘇音笑得更得意了。
「禮物?」她不解。
「對呀,鎮長的公子便是我送給你的禮物。」
「什麼?」電光石火間,她什麼都明白了,「跟鎮長的公子到荒廟中幽會的……是你?!」
「對呀,多虧小妹我略施手段,牢牢套住了他的心,他才會不顧父母反對,叫張嬤嬤到咱們家說媒的!順便告訴姐姐一聲,我跟他幽會的時候,用的是姐姐你的名字。」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她一向最疼這個妹子,自問沒有任何地方對下起她,為何對方會如此不顧親情,玷污自己的名聲?
「這樣不好嗎?」蘇音歪著腦袋斜眼睨她,「我替你找了個如意郎君,難道不是美事一樁?」
「你既然不打算嫁給鎮長的公子,為何又要與他幽會?待到他來提親,卻將一切推到我的身上……你、你今天一定要說個清楚,這到底是為什麼?!」蘇怡氣得渾身抖。
「姐,你可真是鄉下人呀!誰說跟一個男子幽會就一定要嫁給他?我只不過一時興起,跟那鎮長家的蠢兒子玩玩罷了,本來就沒打算一輩子鎖在他身邊,現下有了南敬王,當然就更不會嫁他嘍!」
「我跟鎮長公子素不相識,他喜歡的人是你,你卻要我嫁給他,還說這是美事一樁?」蘇怡只覺得心肺都要被撕裂了。
「你不願意嫁他?呵呵,難道姐姐對南敬王爺動了情?」蘇音眉一挑。
「我……」她沉默,咬著下唇,不知如何回答。
「喜歡他,當初就應該施些手段套住他,至少該讓他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如今他把我當成心上人,姐姐你再後悔又有什麼用?」蘇音輕哼。
是啊,都怪她太害羞,不懂得向男人示好,當初他日夜在自己身邊,哪怕她敢跨出一小步,今天也不至於落到如此下場……
好吧,機會既然不再來,她也就認命了。可她就是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親妹子要如此對待自己?今天,她非要問個明白不可!
「阿音,姐姐有哪裡對不起你,你要這樣害我?」抬起雙眸,她凝望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面孔。
「你真想知道?」蘇音收斂笑容,狠狠地與她對視,「原因很簡單——就是你現在看到的。」塗著鳳仙花汁的指尖一揚,戳中她的面頰。
「我的臉?」蘇怡愕然。
「對,我不喜歡世上有人跟我長得這樣像,哪怕她是我的親姐姐!」蘇音一字一句,咬牙切齒道出原委,「我要做世上獨一無二的美人。」
「可這臉是娘生的,由不得我自己決定呀!」
「怎麼由不得你自己決定?你如果當初不跟我投生在一個娘胎裡,我們的臉不就不一樣了嗎?你如果小時候生病死掉,快快轉世投胎,或者上山採藥的時候摔下來,毀了容,我們不就可以不一樣了嗎?
「我這麼高貴、聰明;你這麼老土、木訥,你憑什麼長得跟我一模一樣?憑什麼走到大街上,人人都把你誤認為我,把我錯當成你?我真是受夠了有你這樣的影子,我恨不得把你千刀萬剮!」蘇音瘋狂地大叫。
「你……」蘇怡搖搖頭,臉上震落一串淚珠。
從小,她就慶幸上天給了她一個可愛的妹妹,覺得世上有一個跟自己一模一樣的人,就像多了一個自己,彷彿可以比別人多活一輩子。
小小的她,與另一個小小的自己手牽手,似乎可以永遠這樣相親相愛,此生免受孤獨。
但她想不到,另一個自己居然如此恨她,恨得要把她生吞活剝。
心在這一刻絕望,氣憤化為淒涼。好吧,要恨她就儘管恨吧,但自己的命運絕不能任人擺佈。
「好,我明白了……」蘇怡深深歎息,轉身之間道出心中決定,「後天南敬王會來迎親,我到時會向他稟明一切。」
「稟明一切?」蘇音急忙攔住她,「你要對他說什麼?說我是假冒的?你以為他會相信你?」
「他就算不信,我也會說。」
「他會把你當成瘋子的!」
「我只要說出與他相處那段日子的種種細節,他自然就會相信。」
「我可以告訴他,那一切細節都是我對你說的!」蘇音狠狠瞪著她。
「那就讓他自己去判斷好了,」蘇怡淡笑,「他身為南敬王,總該有些明辨是非的能力吧。」
「你給我站住!」蘇音氣得直蹬腳,「你以為自己可以得逞嗎?我有他給我的信物!」
「信物?」她回眸,「什麼信物?」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蘇音恢復得意之色,「這下你害怕了吧?」
「原來……你一開始就存心要冒充我了。」對方贈送信物的時候,這個聰明絕頂的妹子總該知道是什麼意思吧?但她沒有挑明自己的身份,可見她一開始就存心不良。
「嘿,我當初也沒料到他來頭這麼大,更沒想到他會回來提親!我收下那個信物,只是看它還值幾錢,想當了它替你換回些醫藥費!」
「你當了它?」心尖一緊。
「起初是當了幾兩銀子,不過下午已經贖回來了,呵呵,幸好東西還在當鋪裡。」
「你……」她已經知道自己這個妹子無恥,卻沒料到她可以無恥到這種地步。
「姐,你沒有信物,南敬王不會相信你的,我勸你明天還是乖乖待在屋裡,不要出去丟人現眼!」
「我就算丟人現眼,也要告訴他真相!」
如果阿音心地純良,只是將錯就錯嫁給他,自己或許可以從此緘默守密……但得知了如此陰險狠毒的陰謀,她怎麼可以放心地讓他娶她?
就算不是為了自己,也要為他著想呀!
他那樣無辜的一個人,應該與世間純潔美好的女子相配,怎麼可以受到如此的欺騙?
「你站住!你站住!」蘇音看她越走越遠,焦急之下,將一件東西從懷中掏出來,「你不是想知道信物是什麼嗎?我現在就讓你看一看。」
「這就是那件信物?」夜幕掩映,她看不真切,蘇音的手中似乎握著一件半透明的東西,但又像什麼也沒有。
「想看就自己過來。」蘇音忽然冷冷地笑。
她的心真打一個寒顫,因為,她發現妹妹的雙瞳閃出一種奇異的光,那是她曾在野狼堅異見過——最赤裸的殺意。
那邊就是山澗,難道……阿音想引自己摔下去嗎?
不,就算阿音剛才說過想讓她千刀萬剮的話,但畢竟是親妹妹,她不相信世間會有這樣滅絕的親情。
蘇怡猶豫著邁動步伐,蘇音盯著她的腳尖,嘴角上揚。
她每邁一步,蘇音便後退一步,似乎真的要把她往山澗引。
「不要!」
她忽然想起,傍晚的時候,下過一場陣雨,這山澗邊的泥上應該很滑吧?她該提醒阿音不要過於靠近懸空的邊緣,以免發生意外。
但她提醒得遲了。
只見蘇音的身子驟然一歪,發出一聲慘叫。
「阿音——」她一個箭步上前,想拉住妹妹的手,但距離那樣遠,她怎麼構得著?
待她奔過去,蘇音整個人已經不見了,連慘叫聲都戛然而止,彷彿那兒根本沒有過她的蹤影。
俯身望去,只見山澗中溪水潺潺,一群驚醒的飛鳥啼鳴著,不知從哪棵樹中鑽了出來,胡亂地撲著翅膀。
「阿音……」蘇怡呆呆地跪在泥濘中,只希望眼前發生的一切只是自己的噩夢。
這一切不是噩夢,蘇音真的摔下了山澗。
一個脆弱的女子從這麼高的地方摔下去,就算不死,大概也只剩半條命了。
蘇母聽到這個噩耗,揪著她的頭髮死命的打,她不避不閃,只想讓母親把自己打死算了。
蘇父倒是顯得鎮靜許多,連夜請了鎮上的獵戶到山澗中尋找,然而獵戶搜尋至黎明,一無所獲。
「你把阿音賠給我!你把阿音賠給我!」蘇母知道這樣的結果,再次發瘋了一般打蘇怡。
「住手!」
她沒想到,父親卻在關鍵時刻救了她。
「你居然護著她?」蘇母瞪著蘇父,「這丫頭平日最不聽話,缺乏管教,如今連自己的親妹子也害死了,你居然還護著她!」
「你打死了她,明天找誰上花轎?」蘇父蹙眉回答。
「上花轎?」蘇母驚愕,「老頭子,你糊塗了?我們的阿音現在掉下山澗,生死未卜,你還提什麼花轎不花轎?」
「我好不容易等來今天,怎麼可以讓大好機會就此錯過?」
「等來今天?」蘇母越發不解,「老頭子,你到底在說什麼呀?」
「以我的才學,何止待在這小地方做一個教書先生?只因朝廷科舉制度不公,害我空有一番抱負卻無法實現。如今我的女兒被南敬王看中,很快就要貴為南敬王妃,我們一家也可以從此雞犬升天,老太婆,這樣大好的機會,你捨得錯過?」
蘇怡看到父親臉上浮起前所未見的陰邪笑容。
「老頭子,你是說……」
「對,讓阿怡替阿音上花轎。」
「什麼?」此言一出,不僅蘇怡,就連蘇母也大吃一驚。
「不行!不行!」蘇母畢竟心繫愛女,一時無法接受這樣的安排,「她害了阿音,怎麼能如此便宜她?」
「老太婆,你捨得把這些聘禮退回去?」蘇父指了指盛滿金玉的大箱子,「不要忘了,阿怡和阿音都是你的親生女兒,現在失去了一個,你還想打死另一個不成?」
「我……」蘇母看了看左邊誘人的聘禮箱,又看了看右邊的蘇怡,不知是出於對哪一邊的依依不捨,她終於不再反對。
就這樣,第二天,蘇怡被披上霞帔,坐上了南敬王派來的綵鳳鸞車。
她就這樣出嫁了,在剛剛失去妹妹的痛苦與自責中,被父母當成換取榮華富貴的禮物,出嫁了。
她可以反對嗎?不,她甚至連一個「不」字都不能說。
已經害死了父母最疼愛的女兒,她怎麼忍心再讓他們失望?
她只能在恍惚的神智中,被送入了洞房。
這裡是知府大人的避暑山莊,縣太爺親自監督打掃佈置,張燈結綵,供南敬王爺做洞房之用。
她蒙著紅艷艷的蓋頭,坐在裝飾華美的廂房裡,可以感到窗子是敞開的,因為遠處賓客的喧囂聲隱隱傳入她的耳朵裹,還有一片荷葉的清香,浸潤鼻間。
這近旁,應該是一池荷塘吧?
已經到夏天了……她和他,在春天相識,現在都快過了一季了。
可這一季中,發生了這許多事,她的心彷彿蒼老了許多。
忽然,她聽到門被輕輕推開,有人走了進來。
「阿音——」穆展顏貼著她坐了下來,低聲輕喚。
這聲呼喚讓她的心頓時被刺了一下,酸楚的淚水禁不住湧出眼眶。
他把她當成了阿音!從此以後,此生此世,他都要這樣喚她嗎?
自己這一輩子都要當阿音的影子嗎?
「阿音,你等很久了吧?我本想早點過來的,可又怕他們笑話我,只得跟他們多喝了一點酒。」他輕笑,雙臂環過她的肩,擁住她。
他的衣衫,是滑如水的絹綢製成,此刻這柔滑的雙袖圍繞過來,像一陣風拂過她的身子,讓她暫時得以舒心暢意。
她好喜歡他低醇的聲音,喜歡他如此靜靜地擁著自己,雖然他們之前只是陌生人,但這擁抱一點也不讓她感到陌生,似乎前世就已經相擁過,似乎,他們天生便注定要相愛。
本來,她可以當世上最幸福的女子,但一場誤會,讓一切都破滅了。
「阿音,你怎麼不說話?」穆展顏詫異子她的僵立,「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蓋頭一掀,她還來不及掩飾,他就藉著燭光看到了她晶瑩的淚眼。
「你怎麼哭了?」他有些倉皇失措。
蘇怡不答。此時此刻,該怎麼跟他解釋這一切的誤會?他又怎麼會瞭解自己失去妹妹的心情?
「阿音……我做錯了什麼嗎?」他雙掌捧起她淚珠漣漣的面龐,「你在生我的氣嗎?」
她垂眉,感到無法面對他。
妹妹生死不明,她怎麼可以開心與他相對?她這輩子勢必背上殺妹的愧疚,永遠也無法快樂了。
「呵呵,我知道了。」他忽然笑了,「我知道你在氣什麼。」
他知道?蘇怡愕然抬眸。
「你在氣我沒有跟你打一聲招呼,就派縣官到你家『逼婚』,對不對?」穆展顏微微歎了一口氣,「那都是因為我太過想念你了……我這一輩子,從沒做過強人所難的事,但那次回京後,我居然決定,哪怕利用世上最卑劣的手段也要娶到你。」
她難以置信地望著他,神形俱震。
一個素來高貴溫文的男子,寧願淪為卑劣也要得到一個女子,這番表白,比說一萬句「我愛你」還能叩動她的心。
但她不能接受他的這份深情,因為,她自問是個有罪的人。
身子一縮,蘇怡離開他的懷抱,獨自踱到房間另一角落。
「阿音,你怎麼了?」穆展顏詫異。
「你要娶我,可我卻不想嫁你。」避開他的雙眸,她背對著他,道出言不由衷的話語。
「為什麼?!」他一直覺得,在她守護自己的那些日夜裡,有種難言的情愫油然而生,已經深深羈絆了兩人……難道,是他弄錯了?
「我早有意中人了。」她迫不得已,撒個彌天大謊。
「意中人?他是誰?」穆展顏倏然起身。
「我們鎮長的公子。」沒想到蘇音的情債,倒成了她信手拈來的借口,「我與他偷偷幽會已經很久了……」
「可我聽說他想娶的是你姐姐!」
「果然是南敬王爺,消息如此靈通。」想必他不用自己去問,便有巴結示好的人把蘇家的一切統統稟告吧?她強裝鎮定,繼續自己的謊言,「可惜消息再靈通也有出錯的時候。他們那樣告訴你,只是不想讓你不開心,畢竟你如果非要娶我的話,鎮長的公子也無可奈何,他們又何必多言?」
「你喜歡他?」穆展顏凝望她的背影,依舊不信,「你真的喜歡他?」
「我有必要騙你嗎?」蘇怡故意讓自己的語氣變得冷淡,「道出自己的情史惹你生氣,我能得到什麼好處?」
「你剛才流淚……也是為了他?」穆展顏生平第一次,覺得有種酸澀的味道在胸中湧動。
「王爺既然明白,就不要多問了。」她輕輕將頂上的鳳冠取下,長髮如瀑般灑落削肩,「倘若王爺真有慈悲心腸,請將此冠收回,放蘇音回到心上人的身邊。」
鳳冠遞出,等待他的回應,只見他側過臉去,忽然打開房門。
「很晚了,你早點睡吧。」站在微風徘徊的門邊,他幽幽的道,「我去書房歇息。」
「王爺答應蘇音了?」
「答應你什麼?」
「休了我……」殘忍的說出連她自己聽了都傷心的答案。
「你忘了我剛才說過什麼嗎?」他回眸瞧她,眼中有一種凌厲的神色。
「什麼?」她一陣茫然。
「我說過,哪怕利用世上最卑劣的手段,我也要得到你!」穆展顏一字一句,讓她聽清楚,「所以,就算你有了意中人,我也不會放手的。」
他……他真的愛她愛到這樣的地步嗎?高高在上的王爺,為了她這個平凡如塵沙的女子,值得嗎?
門扉「伊呀」一響,他再也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迅速轉身去了。
留下蘇怡,捧著手中珠玉冰涼的鳳冠,迎風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