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很清楚,只有這樣做,才能讓所有人都心服口服,不然所有人都在說瘏彥剛是前任董事長的兒子,就算出了再大的包,也不會有事的。
威叔告訴他,現在只能忍辱負重——留在業務部找機會證明自己的能力,威叔還要他別再跟紀敏秋嘔氣,總經理其實都是為了他好。
他其實也知道,如果紀敏秋真要整他,當天就把他開除了——出了這麼大的錯,連他自己都覺得無地自容,連他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
可是她沒有,不但讓他留下,甚至還保留了他的業務團隊!
他的心裡真是感到五味雜陳,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面對她,是該謝她,還是該怨她?
或許也是因為這起事件的影響,褚彥剛整個人的個性與態度都變了,他變得小心翼翼,學著怎麼謹慎行事,盡量要自己不再衝動。
但也是因為這個打擊,讓他更不服氣,為了證明自己並不像紀敏秋所說的——
好高騖遠加上好大喜功,他全心投入下一個合作案,幾乎每天都窩在辦公室,早到晚歸,有時甚至不回家了。
只不過最令他覺得麻煩的是,他有自己的團隊,但他畢竟不再是業務經理,無法再利用整個業務部的資源;更糟的是,這個部門裡面還有另外一個派系,也就是紀敏秋在擔任業務經理時所留下的人馬。
那些人看著他出差錯,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挖苦他、打擊他的機會,但是他只能忍耐,也因此他要更拼,絕對不能認輸。
想來這還真是難得,要是以他以前的個性,他早就反擊了。
不過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這一次紀敏秋竟然出面幫他說話。
那天下午,她出現在業務部,對著所有同仁說:「公司是一體的,有人簽下了合約,讓公司賺了錢,所有人都受益;在創聖,所有人都是公司的人,沒有必要分你、我。」
他好訝異,看著她下令所有人都應該盡全力配合各種企劃案的進行,讓他和他的團隊不再受到掣肘,他只覺得自己迷惘了,真不知道她到底是在想什麼?
或許以前他會以為,紀敏秋只是想要保住自己的大位,所以排斥他、打擊他;可是現在,她又出面幫他說話!褚彥剛沒時間想太多,他必須更專注的處理眼前這幾筆跟別的公司的合約,這才是他翻身的機會。
曾經造成的傷害已經很難彌補,只有讓公司獲得更大的利益,賺到更多的錢,才能讓所有人再次信任他。
那天夜裡,他留在公司裡加班,直到晚上九點還不打算離去。他覺得自己拼勁十足,一點都不覺得累,即便整個業務部門已經人去樓空,他還是樂此不疲的繼續投入工作。
唯一讓他頭痛的是,那一桌子的文件資料都是他搬來的,全都是計劃合作的公司的財務報表。
或許是紀敏秋對他發過那頓脾氣,讓他不得不承認,每次跟別的公司談合作時,他做的準備太少,對於對手瞭解得也太少,他幾乎都是靠著假設對方是善意的在做生意。
只是……「怎麼這麼多啊?怎麼可能看得完。」
看著那個男人的背影幾乎伏在辦公桌前,埋首在那一堆又一堆資料中,時而邊看邊唸唸有詞,紀敏秋看著,臉上不禁露出笑容。
她走上前,拿起一份資料,拉張椅子,也坐了下來,一起幫忙看。
褚彥剛一抬頭就看見了她,兩人之間一陣尷尬。「你……怎麼還不回家?」
紀敏秋沒有回答,從他桌上抽起一枝筆,專注的看著手中那份資料,迅速的圈起了好幾筆數字,「這種資料只能拿來騙股東,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問題,像這種需要靠粉飾財務報表來營造假象的公司,真要合作,只會讓創聖受傷。」
褚彥剛把她手中的資料拿過來,第一次如此專注的看著,愈看表情愈是憤怒,「上次去談的時候,他們還說自己狀況很好。」
「彥剛,我們不能靠別人的誠實和善意來做生意,不是每個人都值得我們誠實以對。」
褚彥剛歎口氣,「這個我知道,只是要怎麼發現這些公司是有問題的?」
「自己想辦法,找資料研究,派人去調查,總之,一定要在簽約之前,把對方的底摸清楚。」
「這樣好麻煩。」指著旁邊一大疊資料,「我找來了一大堆財報,每一家公司的都有這麼厚,要到什麼時候才研究得完?」
紀敏秋看著,又抽出一本,翻開來一頁一頁的瀏覽。
褚彥剛看著她,心裡既是訝異,卻也隱含著一絲絲佩服。「你以前都這樣嗎?每一個要合作的公司,都這麼花時間去一家一家調查?」他不敢相信。
「當然,調查清楚對方的底細是我們自己要做的事,相信對方也會調查我們,只有弄清楚對方的底細,才能更放心的合作。」
聽著她說,褚彥剛也拿起資料看著,他沒發現兩之間的氣氛難得這麼平和,他們坐得很近,肩膀幾乎靠在一起,各自專心做著事,偶爾褚彥剛會茫然的抬頭,因為他嗅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我的媽啊!這樣真的好累,才讀完一份,我的眼睛就要脫窗了。」他把資料放在桌上,整個人坐在椅子上,頎長的身軀繃緊,借由伸懶腰來去除疲累。
紀敏秋笑了笑,「彥剛,你的能力夠,也很聰明,但是你必須多磨練耐性,一個有耐性的人,才能沉得住氣,才不會衝動。」
「你好愛訓話喔!」他嘟囉說著。
紀敏秋快速審視過桌上的資料,拿過一份之後又是一份,速度比褚彥剛快多了。來到下一份,發現這是一份企劃書,「這是什麼?」
「合作案的企劃書啊!我現在連企劃書都要自己打,夠可憐了吧?」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在幹嘛,竟然當著她的面抱怨起來。
就好像小時候,她還是一個他信任、尊敬,甚至是敬愛的姐姐的時候……
紀敏秋打開企劃書,像是老師一樣開始批閱,將好幾個句子都用紅筆在旁邊圈畫起來。
「寫得還不錯是不是?」挑眉,以為自己一不定期能得到稱讚。
「廢話連篇,讀起來真是浪費時間。」
褚彥剛皺眉,「你說什麼?」
「你只是用一大堆模稜兩可的句子湊數、撐篇幅,我根本看不到有用的東西!而且沒有實際的營利數字或預期獲利做支撐,這整個企劃案都是你自己在想像的。」
「我……」
「還有,同樣的意思,反覆換句話說,你是詞窮了還是怎樣?給自己看的企劃書應該要言簡意賅,一句話能說清楚的就別拖成一段,不然就真的是在浪費時間,肯看是給你面子,換作是別人,老早就丟到一邊。」
她滔滔不絕說著,諸彥剛則是愈聽愈氣,可是卻不能說什麼,因為她說的確實都是他的企劃書的毛病,只是她的一針見血還真教人難以忍受。
本來對她的印象開始慢慢變好,現在又瞬間變壞了——這女人還是這樣的咄咄逼人……跟以前的她一點都不一樣。
紀敏秋將企劃書還給他,要他現在就更正;他只能碎碎念,像是被處罰的小學生一樣抱怨著。可是卻只能聽話行事。
不過紀敏秋沒拋棄他,還是乖乖待在一旁,幫他看那些財務報表。
時間分分秒秒過去,轉眼來到了十一點,紀敏秋眼神依舊專注,才抬起頭來,竟然看見褚彥剛在一旁睡著了,趴在電腦前面,呼呼大睡。
「彥剛?」叫不醒。
紀敏秋無奈,只能靜靜看著他,最後,她甚至放下了手中的資料和筆,專注的看著他——他再也不是她記憶中那個男子了,現在的他,已經長成一個大男人,歲月讓他長成這副成熟的模樣。
緊閉的眼、濃密的眉毛、挺直的鼻樑、抿緊的唇,刻畫出他那張俊朗的面貌,紀敏秋伸出手,輕輕碰了碰他的臉、他的頭髮。
唉!現在她最不能說的就是自己的感情。只要他醒著,她就不能洩漏一點一分;她是他的目標,是他努力的方向,她必須讓自己看起來很強勢,不能有任何一點小女人的模樣。
可是,她終究是女人啊!
這樣的自己還能偽裝多久,她也不知道。
褚叔叔給了她一個好難的任務,她必須埋葬自己的感情,在彥剛的面前,紀敏秋必須永遠是個女強人,永遠沒有感情,永遠不可能示弱。
她必須去激怒他、去激發他的鬥志,讓他有向前衝的動力;又得去鍛煉他、磨練他、打擊他。
這麼多年了,她已經好累了……
紀敏秋其實知道,彥剛才是將來整個創聖的主人——董事會最近已經在問她了,究竟彥剛有沒有能力出任董事長?
褚叔叔去世後,董事會選了一個人臨時出任董事長,這麼多年來那個董事長都不管事,創聖幾乎都是由她紀敏秋在主導。
現在那個董事長年紀大了,想要退休了,所以董事會私下詢問紀敏秋,彥剛到底有沒有這個能力?
那起合作案被騙走幾千萬的事,到底怎麼解決?
紀敏秋告訴董事會,彥剛絕對有能力,現在彥剛正負責著幾個企劃案,如果成功,將為公司帶來龐大的獲利,甚至超過那損失的幾千萬。
董事會說,損失那幾千萬他們可以不計較,但是接下來的案子一定要成功;紀敏秋也很清楚,只有趁此機會建立聲望,否則彥剛就算選上了董事長,也很難服眾,很難讓所有人都乖乖聽他指導。
這一點,她都跟威叔說過了,她要威叔給予彥剛一切的幫助,她甚至親自出馬跟那些自稱是她的人馬的業務部人員變,暗示他們彥剛的地位,告訴他們只有全力幫助他,才算夠聰明。
不過針對業務部的派系問題,彥剛也很努力的去收買這些人的心,或許是她勸他的話奏了效——
「彥剛,你的眼界要寬一點,將來這些人都是侈的屬下,哪有誰的人馬的問題,如果你能讓他們心甘情願的為你效勞,那才是你成功的地方。」
因此,褚彥剛在整個業務部門的幫忙下,迅速將企劃案推上軌道,甚至在威叔與紀敏秋的運作下,整個公司都投入了推動企劃案的工作。
褚彥剛把紀敏秋的話聽了進去,放下身段去跟所有人接觸,讓業務部門甚至其他部門的人都感覺到他的善意,進而願意幫助他。
但他始終不知道,背後都是紀敏秋在幫他——幫他疏通,幫他建立人脈,這些幾乎都是為了幫助他接任董事長。
經過一翻努力,他手中幾個重要案件終於宣告成功,完成了簽約。
這一次,他不再只是完成了一對一的企業合作,甚至還建立了所謂的企業團隊,拉進了好幾個相關的企業,利用群眾方式以降低成本,有錢大家賺,獲利可以高達數十億。
這起合作案可以說是轟動了業界,連媒體都大加採訪,自然也讓褚彥剛的名聲傳遍了商界,甚至比紀敏秋還要有名。
董事會對此感到相當滿意,公司上下也一掃先前對於褚彥剛的壞印象,幾乎都是正面的稱讚,說他不屈不撓,一點前任董事長兒子的架子都沒有,犯了錯願意接受懲處,現在靠著再度為公司立功扳回一城。
那天晚上,公司辦慶功宴,所有同事一起同歡,順便也為大功臣慶祝,這其中當然包括褚彥剛。
一個晚上,只見褚彥剛像個小孩子一樣,拿著酒到處跟所有人乾杯,自己的臉都紅了,跟所有人玩成一團,整個慶功宴上笑聲不斷。
其實想想,這才是褚彥剛最真實的一面。
紀敏秋看在眼裡,覺得很欣慰了也很滿意,她終於可以正式告訴董事會,彥剛有接任董事長的能力了。
這段時間對他的考驗,對他而言或許很辛苦,更或許他心中對她充滿了埋怨,但是這都沒有關係,只要他有成長,能進步,這樣就好。
她拿著酒杯喝了一口酒,轉身準備回辦公室,將這一屋子的熱鬧還給今晚的主角,但就在她轉身離去時,褚彥剛看見了她。
「彥剛,再來喝啊!」
「你們繼續喝,我有事先離開一下。」
「幹嘛?想落跑啊?」
褚彥剛懶得理他們,拿起一瓶酒就離開了慶功宴現場,他搭著電梯,來到了總經理辦公室。
進了門,立刻可以看見紀敏秋拿著一杯酒,站在窗前,看著窗外。
聽見開門聲,紀敏秋轉過頭,看向來人。「怎麼不在樓下跟他們一起慶祝?」
她這樣問著。
褚彥剛將門關上,走上前,將那瓶酒放在沙發前的茶几上,「我還想問你,為什麼要一個人躲在這裡?是因為我現在比你行了,所以覺得很落寞嗎?」
他說笑著,她聽得出來,他現在跟她說話的態度算是這幾年來最和緩的了,想來還真悲哀,他們「姐弟」之間的關係,經過這麼多年,終於恢復了平靜。「你確定你已經比我行了嗎?」
褚彥剛摸摸頭,「啊?其實我也不知道,只是我還是拿你當目標,總有一天我要追上你,你等著吧!那一天一定會來的。」
笑了笑,「好!我等著。」
他終於肯承認,會厭惡她有一半的原因是因為——有她在,就證明了他的不足,他必須苦苦追趕她這個目標。
其實說討厭,褚彥剛也不能算是討厭紀敏秋,他只是覺得他不想輸給她,尤其是輸給這個女人。
她對他而言,已經不只是一個單純的女人,而是他努力的方向,甚至說,他拿她當作學習的目標。
不過說討厭,他也曾經真的很討厭她過,因為只要看見她,他就覺得好累,覺得好難趕上她,覺得她真的是遙不可及,覺得自己根本就配不上她……
配不上?他是在想什麼啊?
「這酒是要給我喝的嗎?」紀敏秋問著。
褚彥剛趕緊清醒過來,幫忙將酒打開,為她還有為自己倒滿,手裡邊斟酒,嘴裡邊說著,「雖然我這輩子最大的希望就是要打敗你,可是我也不是不懂做人的道理……其實這件案子能成功,你也幫了很多的忙,所以,敬你。」
高腳酒杯裡裝著葡萄酒,搖曳著紫紅色的酒汁,褚彥剛對著紀敏秋舉杯,彷彿敬掉了彼此之間多年來的恩怨,許多不愉快的感覺頓時煙消雲散。
紀敏秋面帶微笑也回敬他,兩人一口氣將酒喝完,酒精散佈全身,讓兩人都放鬆了許多。
他們坐在沙發上,邊喝著酒邊聊著天,享受這平靜的一刻,難得放下敵對,但是酒精逐漸控制了他們的心智,讓他們的眼神變得迷濛。
褚彥剛還想再倒酒,酒瓶卻沒拿穩,裡頭的酒灑落在靠近酒瓶的紀敏秋身上,讓她的衣服都濕了。
「對不起……」伸手想要幫她擦拭裙子上的液體,兩人一陣手忙腳亂,身體也愈靠愈近,甚至可以聞到彼此身上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