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迅噙著笑意的爽朗嗓音從美樂帝二館樓下的髮型設計區逸出,不少新進設計師不自覺地圍到他身旁,看著他手拿特殊彩蝶花樣的發剪,像足變戲法般地在客人發尾處甩動著燦燸光芒。
不一會工夫,他停下動作,大手撥動著修剪過的發尾。「就是要這樣的感覺,除了能夠打薄增加飄逸感,還能夠讓發尾呈現自然的弧度,讓客人回去隨手一抓便能抓出最簡單的造型。」
「學長,你好棒。」新進設計師忍不住揚聲讚美。
「還好,謝謝。」他揚著笑,下著痕跡地退出造成騷動的區塊。「趕快工作,不要讓客人產生不愉快的感覺。」
由於連敏爾外出,他才特地到樓下坐鎮順便等她回來,想知道她的答案。
「是。」新進設計師們興奮喊著。
吐口氣,他走到櫃檯,正打算將寶貝發剪保養過後再收起,卻見陰影襲來。
抬眼——
「腳傷好了嗎?」上官速頂著墨鏡,踏著陽光而來,臉上是與他相同的微笑。
上官迅微挑眉。「你說呢?」
「差不多了吧,都能夠下來示範剪髮了。」他往櫃檯一靠。「大哥,你明明有不錯的技藝,為什麼總是點到為止?」
「我不懂你的意思。」上官迅寶貝地整理著發剪。
「是因為你覺得虧欠連家,還是你在報恩?所以你選擇在連家當個影子,不讓自己的光芒壓過連家兩個兄弟?」
上官迅聞言笑了。「你又懂得多少?」
「懂得不多,但我自認為我的功夫不比連家兄弟差,創意夠、設計性強,你是我大哥,沒道理比我差。」
「別太抬舉我,我很滿足目前的生活。」他頓了頓,抬眼,慵懶的笑意依舊凝在唇角,但向來燦亮的黑眸如今卻宛若不見天日的海底般深沉。「不要來煩我。」
上官速噘起嘴。「二十年不見,你一點都不想我?」幹麼一句話就把他趕到千里之外?
「我天天在鏡子裡看見你,有什麼好想的?」上官迅好笑地搖頭。「你不也一樣嗎?」
是雙胞胎的好處吧,他們非但長得像,就連個性也相似,所以兩人再碰面,一點隔閡和尷尬都沒有,彷彿是昨天才分手,今天又見面般的自然相處。
「那倒是。」這一點他並不否認。「不過,看鏡子跟看實體還是有差距的……爸很想你。」
「替我傳口訊,請他忘了我。」上官迅笑著,眸裡有不容挑戰的堅持。「反正他有一對雙胞胎,少一個,還有一個。」
「爸知道自己錯了。」
「一句知道錯了,就能夠抹滅一切?」他搖頭哂笑。「好歹端出一點誠意,做點事讓人刮目相看吧,否則只是嘴巴說說,有聲帶的人都會說。」
「希望你回去,不就是一種做法了嗎?」
「我在對牛彈琴嗎?」上官迅很無奈地歎口氣。「你是已經被他污染了還是怎樣?難道你搞不清楚他對不起的人不是我、不是媽,而是連家嗎?」
「所以你才甘願把一輩子耗在這裡贖罪?」
「說贖罪太沉重,說報恩還比較貼切一點。」
「不管怎樣,你就因為這個微不足道的原因甘願把自己困在這裡?!」上官速簡直不敢相信大哥竟然如此隨意地安排人生。「到聖迪克,你可以得到你該擁有的榮耀和頭銜。」
他怎能接受自己的大哥為了上一代的恩怨而自我放棄?
上官迅將發剪往桌面一擱,雙手環胸看著他。「原來當我們的生活出現分歧點後,我們就愈來愈不相同了。」
他要那些東西做什麼?那不是他想要的,他要的永遠就只有連敏爾一個.
「是啊,要是留在這裡的人是我,那麼這支發剪的主人就是我了。」上官速拿起桌面的發剪,那是開幕當日看見的其中一把。
「這是命運。」他伸手要取回發剪卻見他不放。
「你不願意離開美樂帝,至少有一部份原因是為了她吧。」上官速拎著剪柄在空中揮舞,學著他剛才削髮尾的動作。
「是絕大部份。」他坦言。「還我。」
「要是我不還呢?」上官速挑釁道。
上官迅沉下臉,才剛要開口,便見連敏爾推門而入。
「你們在幹麼?」見上官迅臉色不善,她不禁擔心上官速已將他們曾經發生過的事告訴了他。
「你說呢?」上官速笑得不懷好意,一把將她拉到身邊,附在她耳邊小聲喃著。「你說,我該不該把那件事告訴大哥?」
「你!」她側眼瞪去,神色愀變,然餘光瞥見上官迅沉思的眸光,立刻微惱地推開上官速,豈料他竟失去平衡猛地撞在櫃檯上,手中發剪劃過另一隻手的掌心,鮮血瞬間暈染開來。
連敏爾怔愣在原地,上官迅見狀,立即抓起擱在櫃檯裡的毛巾往他掌上一壓,回頭喊著,「敏爾,開車!」
約莫四公分長的傷口縫了七針。
為了避開不必要的關注,上官迅帶著上官速來到二樓詳談。
「還痛嗎?」上官迅倒了杯溫開水擱在他面前,準備讓他吃藥。
「你說呢?」他似笑非笑地哼道。「還記得我說過到台灣來是要幫一位聲樂女伶仿造型吧,現在我的手傷成這樣,你說該怎麼辦?」
「還有多久?」
「三天後。」他沒好氣地舉起傷手。「你想,三天後我這一隻手能動嗎?」
說完,視線落在大哥身旁始終不發一語的連敏爾。
只見她直盯著地板,雙手無助地掐著裙擺。
「我記得你是左撇子。」上官迅突道,袒護意味濃厚。
「仿造型又不是只有一隻手就能搞定。」他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大哥,你以為我是在找碴嗎?是敏爾在找我麻煩,我要是因而缺席,不僅會損害到聖迪克的名聲,還會影響艾黛兒的表現,這一切她賠得起嗎?」
「無法臨時調動人員嗎?」
「怎麼調動?我可是艾黛兒長期合作的造型師。」上官速抱頭低咆著。
「無法拜託她另請他人?」上官迅的腦袋快速閃過數種解決方案。
「三天後的表演,艾黛兒明天才抵台,等我明天問過了她的意見再調動人員,你想來得及嗎?」聖迪克造型設計連鎖沙龍的領域是在歐美一帶,又不是在亞洲,怎麼調派?
「我可以讓美樂帝支持。」連敏爾說出她的看法。
「你以為艾黛兒一定會接受嗎?她可是出了名的刁,她之所以會欽點我,是因為我跟她有交情,而且她很熟悉我的手法。」
上官迅閉了閉眼。「不然,你有什麼好主意?」
「只有一個辦法。」
「說。」
「你假扮我。」
上官迅眉眼不動,恍若早已猜到弟弟的底牌。「聽起來像是個陰謀。」
「就算是陰謀你也得去啊,否則,我會告她傷害。」這不是他要走的棋,但事到如今,要是找不到人上任,他的頭會很痛。
「你在威脅我?」眸光一凜,俊臉顯得陰沉。
「是你逼我的,不然你說,除了這麼做,我還能有什麼辦法?」與其說是陰謀,倒不如說是老天安排,要他走這一步棋。
「可是,你們的髮型、髮色不對,會被人看出端倪的。」連敏爾來回看著兩人的髮型。
「髮色無所謂,反正我常常在變,至於髮型那還不簡單?」上官速睇向她。「你好歹也是個設計師,別跟我說你不會剪。」
「可是……」她喜歡他烏黑的發,捨不得剪。「要上官迅假扮你,他又不是左撇子,手藝也不見得會對女伶的味,她要是因而起疑,對你而言也是一大風險吧,況且,他腳上的傷還沒好。」
「放心,大哥是左右開弓,而且我們的手藝絕對相差不到哪去,只要我稍微提點一下,他就知道該怎麼上手。」頓了頓,上官速輕佻地撇了撇嘴。「至於他的腳啊,我剛才在醫院看他抓著你東奔西跑的,我想應該沒什麼大問題吧。」
說穿了,他只是故作腳傷,要她多多照顧他的吧。
陰險!
「可……」
「就這麼決定吧。」上官迅下了總結,輕輕將她摟進懷裡。「敏爾,我的頭髮就交給你了。」
「你不要為了我對他那麼忍讓。」她煩躁地垂下眼。「要告就讓他告。」
「速不會告你的,他只是想要對你施加一點壓力,所以才隨口說說而已。」上官迅拾起她一綹髮絲湊在鼻間嗅著,笑瞇的眸滿是柔情。「我只是隨手幫個忙,畢竟我們有錯在先,不是嗎?」
「嗯。」連敏爾點點頭,勉強接受他的說法。
他總是嘻皮笑臉面對眼前的任何困難,偶爾會覺得他的笑臉不夠正經又太過輕浮,但是有他在身旁,就是會讓她打從心底感覺平靜。
看著兩人眉來眼去,上官速翻動著眼皮子,開口催促,「那就立即就位吧。」省得自己一走,他們立刻反悔。「動作快,這髮型不難,反正有我在旁邊盯著,你是不可能出什麼亂子。」
「我沒有差勁到那種地步。」她也許沒有創意設計的天份,但中規中矩地剪髮基礎,她可還是綽綽有餘的。
「我並沒有說你差勁,不過說真的,你當模特兒絕對更勝設計師。」直到現在,他還沒有打消要她當模特兒的念頭。
「沒興趣。」連敏爾回頭,對著上官迅勾出滿臉笑意。「等我一下,我到樓下準備一些器材。」
上官速冷眼看著兩人互動,等到連敏爾下樓,他才嫌惡地撇唇道:「幹麼,怕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的感情有多深啊?」
真是夠了,勾勾頭髮、摸摸小手,這種動作就連高中生都不屑做了。
「是啊。」他輕笑著。
「少來,你們就連床都還沒沾上,不用在我面前假。」上官速微挑起眉,看著窗外的景致。
觀察連敏爾的反應,他百分之百肯定他們兩個絕對沒有再進一步的發展,否則她不會每次提到那件事就那麼激動。
「什麼意思?」上官迅臉上笑意不變,黑眸卻更加深沉。
上官速回頭,黑眸動了下。「我猜的不行嗎?猜中了嗎?」他笑得很皮,藉以掩飾心虛。
上官迅支手托腮,不發一語地盯著弟弟不放。
「幹麼這樣看我?愛上我了嗎?」上官速開始後悔自己的白目,沒事幹麼自找麻煩。
大哥的眼神沒有暴戾之氣,也沒有肅殺之氣,但就是會教他從腳底板冷到腦袋,不自覺地頭皮發麻。
正當上官迅想說什麼時,連敏爾已經拿了器材回到樓上。
「你們在聊什麼?」儘管氣喘吁吁,她還是故作自然地問,不想讓上官迅發現她的戒備。
「聊你小時候很愛哭。」上官速沒好氣地說,但也感謝她及時趕到。
「你又知道了?」她睨他一眼,拉了把椅子擺在西面的大鏡子前,對上官迅招了招手,隨後見他乖乖地坐上。
「廢話,我們好歹也相處了兩三個月。」
「我沒印象。」一切準備就緒,她看著鏡中的上官迅,先抓准了臉部和頭形的平衡,卻見他在鏡中對她眨眼睛,不由得笑罵道:「正經一點。」
上官速搖頭看向窗外,懶得理笨蛋情侶的打情罵俏。「對,你就只記得迅,反正你只要記得他就好。」是啊、是啊,就當他是個無關緊要的路人甲,臨演A。
連敏爾懶得理他,逕自拿出自己的寶貝發剪。
上官速瞟了一眼。「喲,成對的啊。」又是那個有蝴蝶的發剪。
「那是敏爾自己做的景泰藍,我們一人一把。」上官迅狀似漫不經心,卻在字句之中顯示他的主權。
「也給我一把吧。」
「那可不行,梁祝裡頭只有兩隻蝶而已。」上官迅笑道。
「什麼跟什麼?這跟梁祝有什麼關係?」
兩人極有默契地在鏡中對看一眼,不約而同笑了出來。
「笑什麼?」幹麼老把他當成壞人,將他逐出兩人世界之外?偶爾三人行不也挺好的?又不是完全沒交情,說起來,他們之間的牽絆可深的呢。
「對了,敏爾,你今天去幫我拿的東西,還喜歡嗎?」發剪輕輕劃過他的發尾,他從鏡中偷覷著她的表情,只見拿著發剪的手一頓,她很輕很輕地點點頭。
「什麼東西?」上官速湊上前去,決定再也不要被他們晾在一旁演獨腳戲。
「不關你的事。」兩人異口同聲地說。
上官速咬了咬牙哼道:「好,無關就無關!」
個人休息室裡,歌劇開演的前兩個鐘頭。
艾黛兒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宮廷式長髻,對著鏡子再三欣賞。
「太棒了,米歇爾,你真是愈來愈懂得我想要的感覺了。」艾黛兒,美籍聲樂家,年約四十,除了略微發福,她還是一樣美得教人雙眼發亮。
「那是因為我知道你要的是什麼。」上官迅完美地扮演著弟弟的痞子樣,英文說得流利且地道。
「我真是愈來愈喜歡你了。」她回頭,一雙迷人碧眼微微瞇起,眸底儘是挑逗意味。
他濃眉微挑,接收到訊息之後,握住她伸來的手轉了個圈,再順勢把她推進椅子裡頭。
「米歇爾?」艾黛兒下解地看著鏡中的他。
只見上官迅從配備齊全的化妝箱裡取出眼影和眼線筆,先是淡淡卸掉些許色彩,接著輕輕在她眼皮上抹上可以突顯她魅力的孔雀綠。
「我有專屬的化妝師。」她道。
「他不夠瞭解你,沒把你的大眼表現得更迷人。」他低柔喃著,雙眼專注在手上,以眼線筆將上下眼瞼雕飾得更加精緻。「對了,這一出茶花女,在最後一幕的地方記得別哭,否則妝會暈開。」
艾黛兒聞言,眸中閃過異樣。「你知道最後兩句嗎?」
「我不知道歌劇是怎麼改編的,但我知道在原著之中,她說……『今生的我嘗盡了苦痛,想必是為了來世幸福。』」他邊說邊聚精會神地輕點最後細節。「她認為她的苦痛到了極限,絕對不是前世作惡今世報,而是為了來世再皇順,很耐人尋味的一句話,很有意境,我個人很喜歡。」
艾黛兒突地笑了。「你不是米歇爾。」她說的是肯定句。
「怎麼了?」
「你是誰?」妝點完畢,她看著鏡中的彩妝,非常滿意。
上官迅看著鏡中的自己,明明是和速如出一轍的痞子樣,他真不知道是怎麼被她看穿的。「你怎麼發現的?」既然被戳破,他也懶得再隱藏。
「米歇爾曾經跟我說過,他有個分隔兩地的雙胞胎哥哥,不過我沒料到你們竟然會相像到這種地步,而且你的手藝更勝於他。」艾黛兒輕撫著他的臉。
「就因為這樣?」
「不,米歇爾向來不給額外服務的。」她指著自己的眼。「而且他也從來不看戲,正因為如此,他的手藝好歸好,卻少了點味道,但是你不同,你懂的很深入,在替我造型之前,已經下了功夫研究。」
「這是我的習慣。」上官迅客套笑著。
「米歇爾怎麼了?」
「他的手因我而受傷,為了不影響你的演出,所以我假扮他,希望你不要怪罪。」
她輕笑著,像是要將他攝入那碧綠色海洋般的大眼。「你現在在哪高就?」
「美樂帝,不知道你是否聽過?」他不忘替公司宣傳一下。
「聽過,只是你為何沒在聖迪克?」
「因為一些原因。」他向來不在客人面前談私事。
「嗯哼。」艾黛兒輕點頭,指頭刷過他厚實的掌心。「你不是聖迪克的人,我也不好跟美樂帝接觸,這樣會破壞規矩,不過,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成為我的專屬造型師?」
「那恐怕不行,我跟美樂帝是有簽約的。」上官迅抽回手,收拾著化妝箱。
「幾年約?我可以幫你付違約金。」她誓在必得。
「恐怕很難,因為我簽的是終身契。」
「終身契?」她聞言,哈哈大笑著。「你很有趣。」
「謝謝,大家都這麼說。」
「我很喜歡你。」艾黛兒站起身來看著他,雙手勾上他的頸項。
「我沒打算跟米歇爾爭寵。」他嘻皮笑臉地想藉機隔開一點距離。
但她雙手微使力,拉下他在他唇上烙下一吻。「給個分別的吻,不為過吧?」
「你都還沒登台,現在討分別的吻,會不會太早了一點?」他無奈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