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很好,不要擔心。他收到你的字條,很開心。」
「你回去,你父親有沒有……」讓童昕緊張的另一個原因,就是他跟家人緊繃的關係。
「他不會影響我,這點你放心。」他話聲一如平常。
童昕望著他的眼,企圖在裡頭找蛛絲馬跡。
穆以律知道她的意圖,轉過頭去著閃掉她的探索,不想讓她發現自己的脆弱,害怕失去她的恐懼,他不願讓人看得如此清楚。
她握著他的手,「我真的很抱歉。」
車內的氣氛很凝重,他們沒想過情況演變成這般。尤其是童昕,很難得在她臉上沒看到半點笑容。
「不要責怪你自己,都是我的關係,而且還害你受傷。」穆以律看到她被打腫的臉,氣得要找出手的人算帳,還是童昕制止了他。
「我相信你父親會善待穆風,不管怎麼說,他都是穆家的一份子。」
穆以律苦笑,「你真的這樣認為嗎?」穆家人的悲哀,旁人很難理解,他們都是最孤單又最尖銳的人,「你不清楚他到底對我做了什麼!」
他把父親視為洪水猛獸,童昕覺得穆以律的日子過得很辛苦,心理狀態已經扭曲好久好久。她的眼神迷惘,穆以律才娓娓道來他從不願意對別人說的秘密。
「還記得我高中就離開台灣吧?大學時期,我交往過一個女孩,後來她懷孕了。其實我們打算畢業後結婚,父親知道後,找人拿一筆錢給她,要她把孩子打掉,我不清楚她明明這麼想生下來,為什麼最後卻拿掉了?一個月後,她自殺了!而我也永遠得不到答案。」
童昕從來沒問過他這些事,她只當穆嚴嵩是個嚴父,而孩子懼於權威之下難免與父親不親、有摩擦,進而讓親子關係緊張。卻沒想過原來在穆以律心中,還有這樣的故事。
「我真想不透,她為什麼要自殺?」就算時間過了好久,穆以律卻在所難免受到影響,「這些年,我總在想這個問題。」
童昕抱著他,感覺到他既自責又懊惱的心情。他是個嚴謹的人,凡事都想要做到最好,遇到這種事,他更是沮喪難熬。
如果對方與他分手而離開,穆以律相信自己不會這麼恐懼,最多只是傷心,但是她卻用讓人感到罪惡的方式,活在他的記憶裡。
所以,當童昕打給徐醫生的時候,穆以律不可避免想起這段往事,甚至情緒失控,因為他害怕這次又有人要離開自己的生命,用他想像不到的方式消失殆盡!
他總是以為自己夠堅強,並且成熟到可以把一切都掌控得很好,但是當父親一提起童昕,穆以律的世界開始出現裂痕。
他怕了,再也沒有辦法繼續忍受下去!
「以律,都過去了!如果找不到答案,就不要鑽牛角尖。」要不到理由的分手,是最折磨情人的方法,而童昕覺得他很可憐,因為對方永遠保持沉默了,「好事常常會發生,不是嗎?」
他們應該努力往前看,從好的方面想,別在原地踏步,這是他曾經對她說的話。
「你很樂天,好事可能隨時出現,但不要指望會發生在穆家。」她永遠不知道他曾經有多麼絕望。
童昕看著他,勉強綻出微笑,「我們不可能會把穆風孤零零的丟在那裡,對不對?而我也不是你的前女友,是不是?」
「那是當然。」穆以律打起精神,他明天就會回來這裡看小鬼,儘管本家是他最不想踏上的地方。
「很好!」童昕點頭,似乎有更好的主意。
穆以律看到她很有自信的模樣,心底很不安,「你要做什麼?」
「幫我安排進穆家!」
「童昕!」他告訴她自己害怕的理由,她居然還想往深淵跳?「我不會允許!」
「過去的答案,我們不可能會找到了。因為當時大家都年輕,很多想法也不是現在的我們可以理解。」青春總是很瘋狂,這點童昕清楚,「可是,我們成熟了,做事不像從前一樣橫衝直撞,為什麼不能把握這次,把事情處理到很圓滿的地步?」
「如果對方是別人,或許我可能還會冒一次險,但是他是我父親!他對我毫不關心,你以為他會在乎別人嗎?」血淋淋的例子擺在他眼前,穆以律再也不想要受罪的過日子了!「我不會同意。」
「你應該有對穆風說過,我會想辦法去看他吧。」
「那不是我們商量出來安撫他的說法嗎?」他只是想讓小鬼不那麼驚慌。
「我說過,跟孩子不要打哈哈,答應的事要做到,不然以後他們不會當你是一回事。」很好!就是這樣了。
「童昕!不要冒這個險!」
「如果我們不去做,能有什麼未來可言?」
「我會想個折衷的辦法。」
「而你跟你父親的裂痕,還是在那裡。」這才是問題的癥結所在,「相信我,每個人內心都有個溫暖的地方。有時候,你只是不想讓人看見,不表示自己沒有。」
***
童昕想起當穆以律聽到她要進穆家時,臉色慘綠到逐漸透白,簡直像死過一回的表情。
她知道他在煩惱什麼,甚至百般抗拒。但她保證,無論發生什麼事,她都不會離開他跟穆風,哪怕是穆嚴嵩的威脅,也不能動搖她。
由於工作的關係,她接觸過很多不同家庭,明白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不是每個人都能把那本經捧得好。
正因為如此,她覺得既然無法修補到毫無裂痕,至少也要努力去減少彼此的怨。
況且,穆以律跟穆風相處得不錯,他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內在有很多體貼的地方,只是他本人並不認為。
她只覺得他常把尖銳的那一部分顯露出來,藉以掩飾內在柔軟的心腸。童昕想,穆嚴嵩應該也是這樣的人吧?
再次按下穆家門鈴,童昕在外面等候了十五分鐘,這麼大的宅子,沒有一個人來應門。午後兩點鐘的溫度還是高得嚇人,她後悔沒有帶水出來,口好渴啊!
沒關係,她有的是毅力!今天以穆風的美術老師身份前來,穆以律跟本家交代過,所以童昕耐著性子等候。
而這一等,等了一個半鐘頭,童昕背濕一半,差點要跪倒在門口。
大門突然被打開,童昕面色死白,氣色非常難看。
「您好!」
「請問你是?」來應門的管家毫無半點表情。
「我是穆風的美術老師,是穆以律先生請我來的?」她微笑,把自己沒精神的表情收起來。
「老爺說,他已經另聘老師了。」
「我收了穆以律先生的薪水,他和我說只是改掉上課地點,時間照舊,請我準時前來。」她舉起手腕上的表,「我是兩點來的,剛剛家裡好像沒人呢!既然來了,那我得進去幫穆風上完他的時數。」
說完後,童昕把地上一大包黑色畫袋拎起來,背進門去。
終於來應門了喔!就不信門鈴聲這麼吵,按一個鐘頭不會有人屈服!
她服了穆家人的毅力,可是她童昕也不是混假的,小孩一盧起來,大人也要舉白旗。所以她不怕,平常有鍛練!
「請問穆風的房間在哪裡?」
「跟我來。」
很好,終於如願以償的見到穆風了。
童昕上樓,在管家的帶領下看到小小的頭趴在書桌上寫功課,一看到她立刻哆哆地衝上前擁抱她。
「童昕!我好想你喔!」
兩個人又抱又親的,管家咳了一聲離開房間,把穆風交給老師處理。
「你有沒有好好吃飯,乖乖聽爺爺的話?」她知道他會做到的,但還是很關心。
「有啊,可是爺爺排好多才藝課給我,有時候我覺得好累,不想一口氣學這麼多。」叔叔也有安排給他,但都會問他喜歡嗎?覺得老師怎樣,要不要繼續下去呢?
但是爺爺沒有,他也不敢吭一聲,只能想著叔叔的話,繼續忍耐下去。
「那是不是要跟爺爺溝通呢?」
「爺爺都不講話。」
「你有自己主動過嗎?」這不能怪穆風膽怯,實際上他跟穆嚴嵩才認識沒多久,孩子到新環境一定怕生。
「沒有。」他垂下頭,沒告訴童昕爺爺看起來很嚴肅,比叔叔還酷。
「說不定爺爺很想跟你說話,但是你不開口,板著臉裝酷,就算他有話很想說也不敢了,對不對?」
「童昕,我沒有裝酷。」穆風講得很小聲,「爺爺看著我時,眼神好凶喔,像在生氣一樣。」
哎,穆家的男人眼神都這麼殺啊!這是遺傳嗎?她第一次看到穆以律也被他凌厲的目光給嚇到咧!
「你想,叔叔嚴肅的時候,眼神也很凶啊!可是叔叔對你好不好?」
「好。」
「爺爺請老師來教你,就是希望你多學點東西,將來學到東西就是你的,難道爺爺這樣不算疼你嗎?他們只是臉長得凶,可是愛你啊!」摸摸他的頭,既然穆嚴嵩被動,那麼童昕希望穆風主動親近他,「如果你覺得課程很多,就跟爺爺商量,一次不聽,你講兩次、三次,爺爺就會知道啦!」
「真的嗎?」好吧,童昕不會騙他,應該要試試看。
「不行的話,我們再想其他辦法。我說過,不可以老是給別人預設立場,要讓人有表達自己意見的機會。」
爸爸都說他口才好,應該可以說服爺爺吧?
「童昕,你等一下就要走嗎?」他好像很久沒看見她了。
「還記得我們每個禮拜都會上一堂美術課吧?」一次兩個鐘頭,時間到她就得走了。
「好少喔!兩個小時很快就沒有了。」這個房子好大,可是沒有人陪他,除了才藝課,還是才藝課!
「沒關係啊,等一個禮拜過去,我又來啦!」
「童昕,我什麼時候才可以回去?」他感覺忍耐很久了,每天時間都過得很慢。
「我也不知道,不過我想如果爺爺開心的話,說不定會跟叔叔和好,就會同意你回去,或者叔叔搬回家裡,這樣你就可以每天跟他們在一起,像一家人一樣。」
「那你呢?也會搬來嗎?」穆風看到童昕表情一愣,又繼續開口:「叔叔告訴我,他喜歡你,就像我爸爸喜歡媽媽那樣。」
嗄?童昕臉紅了,他居然這樣對孩子說。好難得,像他這樣不把愛掛在嘴邊的人,居然會跟穆風說這些。代表他真的很在乎她,才會不管什麼面子問題。
「這是叔叔的秘密,你怎麼可以幫他說!」切!那傢伙為什麼不直接跟她說啊,要透過小孩來表白,可惡!
「是秘密嗎?」穆風縮了縮腦袋,捂著嘴巴,「怎麼辦?我說出來了!」
童昕拍拍他的背,「沒關係,我今天回去偷偷問叔叔,請他再跟我表白一遍。」
嘿嘿!這話真的是從那傢伙嘴裡講出來的嗎?呵,好開心啊!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再親自聽一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