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撞見他們戀情的葉剛,也非八卦性子,於是,對秦子深老是冰著一張臉的抱怨並不因此而在利之勤耳邊消失,大家還是會在她面前談論秦子深那難以親近的個性。
就像這會兒,秦子深的新秘書有氣無力地走回辦公桌,落坐的同時,還附帶一聲長長的歎息。
同辦公室的大家紛紛探頭關心。「幹嘛歎氣啊?」廖秘書問。
「秦律師看都不看我。」陳秘書語氣很難過。「已經第五天了。」上班五天,除了第一天老闆介紹時有看了她一眼,還有第二天晚上為她辦的聚餐也有施捨一眼之外,再也沒正視過她。
「秦律師本來就這樣,比較冷淡,但心不壞。」小高安慰著。
「對呀,我們跟他同事好一陣子了,也是沒話聊,他就是那張臉比較冷而已,不會罵人啦。」廖秘書補充。
「可是我跟他說什麼,他都不應聲,我都想說是不是我哪裡做不好,他可以告訴我啊。」陳秘書很明顯地受到挫折了。
準備要將資料送到老闆辦公室的利之勤,見新秘書像是很在意自己表現似的,她起身道:「陳秘書,這事我幫你處理。」帶了保證口吻的語氣說完後,她拿著資料就往老闆辦公室送去。
而當天晚上,她果真和秦子深提了這件事。
下班之後,兩人一前一後走出事務所,先到生鮮超市買了些食材,隨即回到她住處。秦子深平時假日就會自己下廚做飯吃,利之勤因為跟著奶奶學過,家常菜色難不倒她,於是兩人交往這幾天,都是在她住處下廚,一起做晚飯。
用過晚餐,利之勤洗了碗後,沖了杯二合一咖啡,加入糖,她端著咖啡走到客廳,毫不意外的,見到秦子深就坐在沙發上,使用著她的筆電。
他沉著臉盯著電腦螢幕看,也沒抬眼瞧她,她於是也不說話,只是緩步靠近,她刻意走得慢,就是要看他會不會注意到她,結果她都走到桌前了,他還是看著他的螢幕,沒有反應。
於是她故意發出歎息聲,然後把杯子放上桌面,果然就見到他一愣,隨即抬起臉。「怎麼歎氣了?」
「不歎氣的話,你根本不會注意到我啊。」她走到沙發後,雙手從後方往前環上他脖頸,在他耳畔輕輕開口。「你都習慣這樣冷落人嗎?像是陳秘書,聽說你對她很冷漠,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秦子深側過臉,看著她的褐眸爍著罕有的溫柔。「你們又在背後八卦了?」
「才沒有呢,是她很希望得到認同,但是你的態度讓她很難過,大家看她心情不好才問她的。」她把下巴靠上他寬肩,道:「你好歹也和她說幾句話,鼓勵她一下,別讓她才剛到新的工作環境,就感到那麼挫折啊。」
「鼓勵什麼?我本來就不需要她。」他瞥過臉,氣悶的說。
她抿唇笑笑,知道他一直介意著她要老闆找個新秘書給他的事,這幾天在一起後,他更是想到就提這件事,對她頗有微詞。
「本來就要有個秘書幫你處理一些咨詢或是客戶連繫的事,總不能讓你自己過濾客戶,自己排行程吧?你之前服務的事務所沒有秘書嗎?」
「是有助理。」他淡應了聲。
「那就是啦,你一定要有個秘書的。」
他停了下,才道:「那就和之前一樣,你來就好。」
「啊?」她盯著他沒什麼表情的側面。這男人……在撒嬌嗎?「不行啦,老闆那麼忙,事情很多,我得幫他,再怎麼說我都是他的秘書。不是我不肯幫你,只是現在都有陳秘書了,就該讓陳秘書做她該做的事,我下午跟她保證過你不會不理她了,你幫我一個忙,別讓我沒面子嘛。」
他不說話了,只是一逕看著螢幕上的細小文字。
她看著他,在心底歎氣,這男人真的很難搞啊,難怪陳秘書那麼沮喪。想起自己幫他沖了咖啡,她走回他身側,蹲在他腿邊,端起杯子,抬臉看他。「喝咖啡好嗎?」
秦子深沒看她,只是接過杯子,啜了一口。
「怎麼樣?我特地幫你泡的喔,咖啡豆沒了,先用二合一的,味道可能不大一樣,不過這是我升格為秦律師的女朋友後,第一次幫秦律師泡咖啡耶,所以這杯咖啡意義非凡。」她圓睜大眼,等待他的反應。「好不好喝?」
他若有所思的掃了她一眼,又端起杯子喝了兩口,依然是面無表情。
「怎麼樣?應該還不錯吧?」她眼底跳著兩抹光,有點淘氣。
他再喝了一口,薄唇微勾,然後他抬起眼簾,鏡片後的那雙褐眸別有含意的看著她。「你坐上來。」他拍拍他身側。
利之勤納悶地坐上沙發後,他突然偏過臉,長臂一展,將她撈進懷裡,他隨即俯下臉,吻住她的嘴。他溫熱的舌滑入她芳腔,灼人的氣息隨之竄入她唇齒間,他不遲疑地勾住她的丁香,緩慢地引逗。
這吻,他吻得綿長,吻得她嘗盡了他嘴裡的氣味時,他才鬆開已被吻得有些虛軟的她。她兩手攀著他的肩,眼神迷離地落在他唇上,還微微喘息著。
她太輕忽這男人了,還以為像他這種冷調男人,談起感情來也是淡淡的,誰想得到,他很會吃醋外,吻起人來還真讓她臉紅心跳不已,他就像那表面看似靜止的休眠火山,在地底沉積了火熱岩漿,一旦爆發,足以將人融化。
「怎麼樣?你泡的咖啡好喝嗎?」他長指來回輕刮她蜜桃色的軟頰,留留戀戀的。
她從那讓人心跳幾要失速的長吻中回神,才帶著微憨的笑容說:「好甜。」
「是很甜。你加了多少糖?」他哼了聲,很不以為然地又問:「陳秘書跟你告狀,你就故意用這麼甜的東西整我?」
「我加了五顆方糖喔。」她比出五根手指,笑得像糖那麼甜。「至於好甜……我說的是……嗯,你的吻啦。」她的臉蛋像刷了腮紅般,明艷動人。
他是難搞的男人,不喝無糖咖啡,但加糖的也不能太甜,這是她摸索好一陣子才得到的結論,所以五顆真的過多了,但她就想這樣做,他說得對,她是有一點想整他的念頭,但沒想到他用這種方式反制了她。
她這麼說,倒讓他有些不自然了,低下臉,他坐正身子,視線回到螢幕。
見他情緒似乎還不錯,她挨近他,討好的姿態。「那陳秘書的事,就算你答應我了?」
他睞她一眼。「被你說得好像我欺負她了。」
是沒欺負,只是都不理人,連小高和廖秘書他們,都不大敢主動和他說話了,更別說才到職沒幾日的陳秘書。「所以,你不會又不理她了吧?」
他不冷不熱的應了聲,算是答覆。
知道他性子就是這樣,她不以為意地打算也去幫自己沖杯咖啡,才站起身,他長手一探,攬住她腰身,微一使力,她便坐到他腿上了。
利之勤輕呼了聲,兩手握住他扣在她腰間的手臂,側過臉容看他。「你嚇我一跳。」
他沒說話,只是深睇著她。
被他那灼灼生輝的眸光看得不好意思,她瞠道:「你不說話,我要起來了。」
「明天想去哪裡走走嗎?」他在她打算從他腿上移開時,問了她。
「你要帶我去玩?」她眼兒一亮,有些驚喜。
「很久……沒有出去走一走了。你平時,會出去逛逛嗎?」他睇著那張發亮的臉蛋。
很久沒觸碰愛情這塊領域了,忘了以前的自己是不是這麼喜歡和喜愛的女人相處在一起,但和她確定了彼此的心意後,他才發現自己原來也有這麼黏人的時候,白天在同個地方上班,晚上也還想和她相處,兩天假日,更想讓她陪在身邊。
不一定要做什麼,一起逛超市、一起做飯,或是像這樣只是擁抱她、感受她的氣息,就能讓他覺得很滿足。
她搖搖頭。「我要不就回埔裡,要不就待在這裡,看書啊,或是影集什麼的,有時候會出去逛逛誠品,偶爾小花或是廖秘書她們沒約會時,也會找我去逛百貨公司……我的生活其實還滿無趣的耶。」她笑了兩聲。
「所以,你也很久沒到郊外走走了?」他指腹輕碰她臉腮,眼神專注珍愛。
「一年一次。誠仁一年會有一次員工旅遊,就那一次。」
「那明天,想去哪裡?」
她想了想,好像也想不到什麼特別想去的地方。「我也不知道要去哪裡耶……啊!」她細呼了聲,眼眸亮了起來。「上網查查看哪裡比較好玩。」
她起身,蹲在他腿前,手握上滑鼠,當視線落在螢幕時,卻意外被網頁上的文字吸引了目光。
那是一件國外的新聞——兩名男老師,狼狽為奸,侵害未成年女學生的案件。
當一審開庭時,由當地司法部門為被告指定的辯護律師並未出庭,而是轉由其他律師辯護,那位不願出庭還辭去委託的律師說,他不願意為那種幾乎可說是喪心病狂的人辯護。
利之勤看出了興趣,乾脆坐在地板上,她將頁面往下拉。
之後的內容重點是放在律師這職業的法定義務上,站在律師的立場,就是該為當事人進行辯護,而這當事人當然也包括了犯罪嫌疑人。身為一名律師,就算當事人罪大惡極,但就職業道德上來說,律師不該拒絕為其辯護,尤其一個法治國家,人人都該享有辯護的權利,不能因為犯罪嫌疑人用不合法的方式去傷害被害人,國家社會就用不合法的方式去對待那些犯罪嫌疑人。
一名合格的律師,就該履行自己的法定義務,遵守該有的職業道德。
看到這邊,她手指停止了移動頁面的動作,視線落在「合格的律師」這五個字上。她想起他們那次嚴重的爭執,他堅持他的委託人陳小姐所說的對方醫護人員有醫療疏失,她卻認為證據不足,應該尊重醫生的專業。
但現在這篇文章看下來,她突然發現自己真是太自以為是,他是名律師,他接了陳小姐的委託,就該盡力為陳小姐搜證辯護,無論醫護那方是否有疏失,他都該站在陳小姐這方。
其實她很清楚,律師不是代表正義的一方,是介於黑白間的灰色地帶,而一個律師該做的,就是對委託案件負責。她自己不就是因為無法對委託案件負責,才決定放棄律師這工作的嗎?但她卻質疑他的態度,說到底,他只是在做他該做的事,遵守他該有的職業道德而已,她憑什麼依自己的心態去質疑他?
突然地回身,她抱住他的腰。
「怎麼了?」秦子深看著把臉埋在他腰腹間的她。
「對不起。」
「嗯?」他微微挑眉。
「陳小姐的案子。我自以為你是因為你母親的事情,才會積極幫陳小姐爭取權益,我卻忘了那是你身為一個律師所該有的職業道德。你是陳小姐的委任律師,你的做法是對的。」她抬起臉容,仰望著他。
他的眼神落在未知處,像在回憶什麼,又像在考慮什麼,好半晌,才聽他徐徐開口:「你說的其實也沒錯,我考律師是因為我母親的事情帶給我的刺激,不否認接到這案子時,確實在心裡告訴自己一定要贏這場官司。不過如你所說,有沒有罪不是我能認定的,這案子我的確有私心,而站在義務和職業道德的立場,我也該那麼做,雖然對方醫師的態度在我看來是負責的,但陳小姐既已提告,我還是會繼續搜證。」
其實後來,他也認真想過那位醫師在整個事件過程中,確實沒什麼過失,葉律師請康生醫院做的那份報告他看過,他也上網找了不少關於肩難產的資訊,的確是一種無法事先預防的狀況,但一想起自己的母親死於醫療疏失,他就沒辦法不以更嚴苛的態度去看待醫護人員,尤其護士還讓陳小姐一個人在產台上喊痛,這不該寬容。
他低下眼,又說:「至於你提過的那個高壓氧治療,醫師評估後,已經開始幫孩子做治療了,不過這需要長期復健。」
「你見過那個孩子嗎?」她問。
「嗯,是個很可愛的孩子,眼睛又圓又亮。」
「小孩子都很可愛的……」她忽而想起什麼,看了看腕表,問:「現在時間有點晚了,不然你明天早上打電話問問陳小姐,我們去看看小朋友?」
「你要去看孩子?」他輕訝地問。
她點點頭,趴在他腿上。「去看看孩子後,也許想法會有什麼轉變。我當初會念法律,是因為爺爺奶奶還有我都不懂法律,才會被姑姑和叔叔騙走所有積蓄和爸爸的公司股份。我的想法是如果我懂法律,就可以保護自己,也可以免於被侵犯什麼權利,後來會考律師只是好玩而已,想看看自己念了那麼多年書,究竟學到了什麼。但真的接下委託案,開始跑法庭時,卻覺得我不適合這樣的工作,你看像陳小姐這個案子好了,明明是委託給你,而我也是誠仁的職員,站在職業道德立場,我應該幫你搜集對陳小姐有利的證據,可是我卻要你考慮和陳小姐提和解。就因為醫師道過歉,事後態度也很積極,所以我認為他就算沒功勞也有苦勞,我覺得依證據來說他沒有疏失,所以我以我的想法去干涉你,卻沒想過那是你的責任,我就是這樣的性子,所以我知道我不適合繼續接下任何委託。」
見她神色流露少見的沉重,他抬手揉揉她的發心。「不再從事律師這份工作也好,像現在這樣,做秘書工作就好,性質單純多了,也不會去接觸到一些太複雜的犯罪嫌疑者。」他看了看腕上薄表,道:「我該回去了,你早點休息,明天我問過陳小姐後,給你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