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這條毯子蓋上,再把這包藥服下,你就會覺得溫暖多了。」她將毯子,藥粉和水袋交給蒲硯卿,他一一接到手上,又開始臉紅。
「你的馬車裡頭藏了真多東西。」竟然還有毯子跟藥粉,連水袋都有。
「因為我經常出門採藥,在外面過夜的機會很多,車上必須準備這些東西。」有備無患嘛!
「出門採藥?」藥草不是用買的就行了嗎?京城就有專門交易藥草的市場,還形成一條胡同。
「嗯。」她點頭。「我最喜歡到山上採藥了,採藥是我的興趣,時常會有意外驚喜。」
「是嗎?」真是怪人,上山採藥不危險嗎?她還那麼高興。
蒲硯卿一面納悶,一面打開牛皮水袋,把手中的藥粉和水吞下去,接著再裹上毯子,身體果然溫暖許多。
「是啊!」提到她最喜歡的藥草,她可以說上一整天都不嫌累。「我常常在野外發現一些藥草書上沒有提到的藥草,這些不知名的藥草往往都有奇效,我就用這些不知名的藥草製成藥劑或配方,用在好幾個人的身上,結果還真的有用。」
比如周繼倫服下抑制慾火的「牛尾」,和滴入季玄棠腦中的「仁刺」,原本都是山上的野草,經過她慢慢研究,找出最適合它們的製作方式,才化身為奇藥。不過,她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的運氣好,這些未經過證實的藥草在使用過程沒出什麼問題,也算是老天厚愛她。
「那很好呀!」他有一下沒一下地點頭附和,其實內心非常同情那些被迫試藥的人,他們一定不知道他們服下的竟是來路不明的藥草。
「像你剛剛吞下肚的藥粉,也是我在路邊發現的野草,對於袪寒非常有用。」提到她最新的戰利品,花橙藜又是滿嘴笑意,蒲硯卿差點沒翻白眼。
「你給我吃路邊的野草?」天啊,趕快吐掉或許還來得及。
「嘔!」
「你怎麼了,胃不舒服嗎?」幹麼一直壓著肚子嘔吐。
「和胃沒有關係,我不舒服的地方是我的自尊心。」他堂堂一個官家子弟,平時吃的是山珍海味,可從來沒受過這種委屈。
「我懂了,你是因為自己不諳水性,所以覺得自尊受損。」她不知道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竟然扯到方才落水的事上面去。
「你——」這個女人,淨踩他的痛處。「這也是原因之一啦!但是我最生氣的還是你給我吃雜草。」
「是雜草製成的藥粉。」她糾正他的話。
「你——」再扯下去他會氣死。「反正總而言之就是那樣。」天啊,他到底在講什麼?頭接不到尾,完全沒有道理。
「其實你不必怕淹死,因為我會游泳,可以跳下湖救你。」身為大夫,花橙藜可以說十八般武藝樣樣皆通,她甚至還想學習武功,可惜沒有時間。
「我知道你可以救我。」想到連她都諳水性,蒲硯卿就洩氣。「但是我不希望你救,我希望有一天能反過來救你……」
他一直強調男性自尊,但總淪於嘴上說說,這是他第一次發自內心想要變強,但一想到自己的實力,一連串的話語只能化為嘴裡的咕噥,混亂到連坐在他身邊的花橙都聽不清楚。
「你說什麼?」字與字之間沒有斷句,而且好小聲。
「沒說什麼。」他只是說給自己聽,希望有一天真的能夠變堅強。
花橙藜淡淡地瞄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個若無似有的笑容,俏皮地說:「剛剛要是你真的溺水昏迷不醒,我還有一個方法可以救你哦!」
「什麼方法?」一想到他只能擔任被救的角色,他就不帶勁兒。
「用嘴巴。」她說。
「啊?」一聽見嘴巴兩個字,他的勁兒全湧上來了。
「其實不只溺水,當一個人失去心跳和呼吸的時候,都可以用這個辦法。」她大約說了一下急救的方法,無非就是把患者的下巴抬高,用拇指與食指捏住患者的鼻子,然後嘴巴貼住嘴巴,將空氣送進患者的肺部。
「沒想到還可以這樣子救人。」他真的好佩服她的學識淵博,她一定下過一番苦功在這上面,幾乎什麼都懂。
「救人的方法很多。」她笑吟吟。「只要能夠救人,什麼方法我都不排斥,都願意嘗試。」
果然如此,她不愧是人人尊敬的女神醫,相形之下,他好像一個只會胡鬧的破病公子哥兒,她的年紀甚至比他還小。
「蒲公子,你最擅長做什麼事?」她是行醫救人,他呢?
「我?」蒲硯卿手指向自己愣住。
花橙藜點頭。
「你一定也有做得好的事,靜下心想想。」她覺得他的心情一直很浮躁,無法冷卻下來,這對於他的健康或心靈都不好。
「我做得好的事……」蒲硯卿靜下心思考,總覺得自己一事無成,唯一稱得上好的只有——
「我的八股文寫得不錯。」他不好意思地承認,「有夫子看過我的文章,認為我若有機會參加會試,得個會元應該不成問題。」
「哇,那你不是很厲害嗎?」會元是會試的第一名,接下來就是殿試。
「其實,其實我很早就中舉,只是近年來的身體變得越來越差,所以……」
所以他索性放棄讀書,放棄人生。
「我要是能夠像你寫得一手好文章,說什麼都會赴京趕考,求取功名。」她突然如此說道,表面上是在感慨,實際上是在鼓勵他。
「不可能。」蒲硯卿笑著搖頭,「女子不能參加考試工,任何一種考試都不被允許。」
「我知道。」她回道。「就是清楚才覺得可惜,蒲公子是男兒身,又寫得一手好文章,卻要因為身體不好,就放棄原本的夢想,不會覺得可惜嗎?」她看得出來他是真心喜歡讀書,每當他提起有關的話題,眼神就閃閃發亮。
「可是我……」
「蒲公子,你知道我這一生最大的心願是什麼嗎?」她打斷蒲硯卿的話問他。
「濟世救人。」他認識她不過兩天,她對醫學的熱愛卻已經超過二十年。
「對,濟世救人。」花橙藜點頭。「可惜的是,我的醫術再怎麼厲害,能夠救治的人終究是少數,可是蒲公子你不一樣,若是哪天你考取了功名,當一名好官,能夠拯救的人何止千萬,跟我這小鎮大夫比起來,你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她說的是未來的夢想,她已經幫他指引了一條他該走的路,現在就看他肯不肯下定決心。
「我也可以考取功名?」這個夢想離他太遠,遠到他以為永遠也不可能實現,可她竟給他實現的勇氣。
「身子骨弱可以養好,但心病若治不好,就算養好了身體也沒有用,我倒是覺得蒲公子得空的時候,可以想想我的話呢!」花橙藜一向就是提供意見,不幫人做決定,因為她認為自己的能力自已最清楚,旁人沒有權利劃下界線。
「我——我會好好考慮。」再重拾書本,再重新點燃對生命的熱情。
「山嵐快散了,你還想練習深呼吸嗎?」她朝他甜甜微笑,金色的陽光在她四周形成一個光圈,璀璨得教人無法直觀。
「再多練習幾次也無妨。」如果他想再重拾書本,第一步就得把身體養好。
「你要自己練習,還是要我幫你?」
「你幫我。」想到又要和她面對面而坐,他就忍不住臉紅。
「這次小心別再掉下水。」她很正常的警告他,蒲硯卿點點頭,表示不會再掉進湖裡。
在接下來練習雙人呼吸的過程中,蒲硯卿一直很小心,不讓自己太靠近湖邊,免得又落水出糗。
花橙藜在練習的過程中,亦很努力的憋住笑,就怕傷了蒲硯卿這位公子哥兒的自尊心。
夏季的風拂過湖面,既燠熱又涼爽,一如他們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