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氣沖沖地回房,「砰」一聲關了房門,氣憤地想摔東西洩憤,可第一個拿得起來的竟是馮大哥送她的陶瓷人偶。
人偶是一對的,男娃在馮大哥那裡,她手上的是女娃。
女娃穿著粉色的衣裳,臉上掛著甜蜜的笑容,還有兩個小腮紅,衣服是討喜的紅,是馮大哥第一次陪同爹去察看茶地帶回的禮物,她十分珍惜。不忍讓女娃不見天日,因此總擺在桌上以供隨時欣賞把玩。
盛怒之餘,險險毀了她的寶貝。
都怪西門鳳霄!若非他,她也不會差點出錯,一切全是他的錯,如果能不認識他就好了。
不只一次提醒爹,說西門鳳霄不是個好易與之輩,偏生爹不信,說什麼西門鳳霄是他們家的貴人,得罪不起,才變成如今凡事必須以西門鳳霄為主的局面。
他以為他是誰啊?真以為自己能掌握全部的人?
至少她就不可能聽他的話,他說東,她偏要往西,他又能如何?
愈想愈不甘心,還是很想摔個東西發洩,她輕輕放下陶瓷人偶,繼而環顧房內找尋能讓她摔破的物品。
不意,桌上那只青花瓷瓶吸引她的注意,若沒記錯,這只瓷瓶是西門鳳霄送的,因為正巧找不到可裝馮大哥送她的花,才勉為其難擺在房間,現在終於能發揮它真正的用處了。就在單琵琶正要把瓷瓶高高舉起之時,門外傳來叩門的聲音。
「小姐,你在房裡嗎?」是她的貼身婢女小青。「有你最愛吃的香菇人參雞湯。」
單琵琶身子骨天身單薄,每年入秋後,單洪天都會吩咐廚子準備補品讓女兒進補,其中她最喜歡的便是香菇人參雞湯。可無論她補得再多,身子也沒健壯多少,更沒長几兩肉,不過有補總比沒有好,至少她很少生病。
聽見有吃的,她連忙暫時放過瓷瓶。「進來吧。」趕緊把瓷瓶放妥,免得她這個愛嘮叨的小婢女又得念上個把時辰。
門方啟,濃郁的香味撲鼻,味道刺激食慾,單琵琶飢腸轆轆地坐定等著享用。
小青臉上掛著甜甜的笑,手裡端著一碗雞湯走入房裡。「小姐,這可是廚子熬了兩個時辰才燉出的精華,你一定會喜歡。」
眼巴巴地看著小青打開碗蓋,她連忙吸了一口香氣,果真是精華。
「好香……」又有些不太一樣。
她年年吃廚子煮的香菇人草雞湯,卻有兩種不同的味道。
一種是很普通的,雖然可以吃出食材的高檔,卻少了一點味,而另一種簡直是完美了,除了食材是一等一的好之外,另外好似還多了一點味,可惜她說不上來,只覺得那味兒很合她脾胃,她非常喜歡。
曾詢問過廚子是怎麼回事,廚子說是偶爾神來之筆,不可透露,也不可能長久,因此每回端上桌的雞湯,她總是多了些許的期待,期待廚子又能有神來之筆。
今日已經夠倒楣,廚子的精心傑作正好彌補她的損失。
「小姐啊!」
她忙著喝湯,沒空應答。
小青抱著拖盤,小臉歪了歪,一臉很無奈地說:「我覺得小姐還是別對鳳爺太壞,無論怎麼說,鳳爺都是老爺的客人,而且對小姐又很好,每回都會帶很多禮物送給小姐……」雖然禮物最後都給了他們這些下人。
提到她最厭惡的人,單琵琶在吞下雞肉後,忙不迭地抬頭說道:「送禮物又如何?難道他送得多,我便要喜歡他?他這種用金錢收買人心的作法,我最瞧不起了!而且他對我好也是有所圖,他真正想要的是茶行,爹糊塗了,我才不讓他稱心如意。有我在,他便休想得到我們的青苑茶行。」
「呃……生意的事情小青不懂,可我瞧鳳爺真的對小姐很好啊,老爺每回不在,都是鳳爺天天過來照顧小姐,沒功勞也有苦勞嘛!」小青天生單純,看人看表面。
「我又沒要他來?是他自己要過來,關我什麼事?小青,是你太善良了才瞧不見他的可怕,像他這種會獻慇勤、動不動贈送小禮物——」
小禮物?!嗯,一點都不小啊,至少她上回分到的翠玉珍珠就足夠她一家人吃穿一年,是小姐不懂惜福。
「來討人歡心的舉動,就是種厲害的手段,讓你拒絕不得,然後愈欠愈多,最後不得不受他控制。只有你才會認為他是好人,在外頭也是一堆人巴結他,其實他的名聲可差勁透了。」
鳳爺有這麼糟糕嗎?大概吧,反正小姐說了算,她絕對相信小姐。
「小姐真的不喜歡鳳爺?」
單琵琶狐疑地睇了她一眼,「如此幫他說好話,怎麼,你是他的說客啊?」對西門鳳霄,她是深惡痛絕,沒一句讚美。
小姐在質疑她的忠誠了,小青連忙搖頭否認。「才不是!小姐誤會了,小青永遠是小姐的婢女,只會效忠小姐,萬萬不可質疑小青的忠心耿耿。」小手舉高,天地可鑒,日月可察,她絕無二心。
單琵琶被她的行為逗笑了。
「小姐沒生氣了吧?」小青笑笑地問。
面對單純可愛的小青,又有哪幾個人能真正動怒?「沒讓你笑死就不錯了。總之,以後不准你在我面前提起西門鳳霄的名字,要提也只能提……」
小青又點頭如搗蒜。「這我知道,是馮管事對吧?」身為小姐的貼身婢女,她也不是真傻,小姐喜歡誰,她一眼就看出來。
說真的,若拿馮管事與鳳爺來相比,以她的觀點來論,在外貌上,她是比較喜歡馮管事的朗朗丰姿,鳳爺的陰柔會讓身為女人的她汗顏;可若是身家背景的話,馮管事則一點也比不上鳳爺了。不過馮管事對小姐確實很好,她也看得出馮管事是喜歡小姐的,可老爺會答應嗎?
所有人都相當清楚老爺有多重視利益,小姐真要嫁給馮管事……有點難。
「貧嘴。」她沒好氣地斥道。
「小姐,你想老爺會答應你嫁給馮管事嗎?」
「當然會,爹最疼我了,一定會答應我。而且馮大哥將單府以及茶行都打理得十分出色,最瞭解這裡的人是他,爹沒道理不讓我嫁給馮大哥,我倆成婚是最好的結果。」盤旋在她腦海中的幸福畫面如走馬燈,一幕換過一幕,讓她嘴兒不自覺彎起。
小青想想也是,大概再也沒有人比馮管事更清楚這裡的一切,如果他能與小姐成婚,那單府就不會改變了,也挺不錯。
「如果小姐真能如願以償,那就可喜可賀了。」
「是一定會如願以償!」
「是。小姐,雞湯快涼了,請趁熱喝。」對她而言,只要小姐開心便好。
「小青,你去看西門鳳霄有沒有出去,如果有,趕快回來告訴我。」
西門鳳霄偶爾會中途離開一、兩個時辰處理他的私事,這段時間便是她最優閒愜意的時光,單府又變成她一個人的,任她走動。其實她非常希望他干跪不要來算了,可惜這種事想想便罷,所以每年的這一個月,她最痛苦也最雖熬。
「是,小姐。」
單琵琶留在房裡喝雞湯等小青的回覆,哪知這一等一刻鐘過去了,那個丫頭還沒回來,等不及的她終於跨出門檻,無奈還沒找到人就先讓人逮到。
「肯出來了嗎?」又是西門鳳霄。
此刻他端坐在她門外的涼亭內,視線正好對著她,一副好整以暇地守株待兔。幸好她生肖不屬兔,不必遭他捕獲,也唾棄成為他的獵物,她可是寧死不屈的。
單琵琶本不想理他逕自離開,可聽他的口氣,好像知道她原先的盤算,便問:「小青呢?」
「我讓她陪著廚子上街去買菜。」這小丫頭想什麼,他一清二楚。
當他看見小青在大廳門口徘徊之時,立刻要她陪著正要出門的廚子,並吩咐沒有一個時辰以上不准回來,這下可終於逮到她了吧!
「小青是我的婢女,你憑什麼使喚她?」小青也真是的,遇上這種事怎麼不先回來跟她求援?反倒聽這個鳩佔鵲巢的外人的命令。
「我沒使喚,只是看廚子年紀大,請她幫點小忙。」順道還大方地讓他們上「女兒紅酒館」品嚐醇酒滋味。
這樣還不算使喚?!可惡,這男人真是無法無天了。
「西門鳳霄,你究竟是想怎樣?」她的口氣變沖了。
「單兒,我說了,要喊我鳳爺,這是敬語,不可省,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不能再跟小時候那樣不懂事。」管教很難,可他一點也不覺得辛苦,一手調教自己的妻子,樂趣更加無窮,他是樂在其中。
「好,我喊你鳳爺,你也不許再喊我單兒?」聽他喊單兒,她整個人渾身不愉快。
他不置可否,她以為他答應了。
「鳳爺,這裡是我府邸,你卻大剌剌地以為是你的西門府為所欲為,不覺得太過分?」
「放心,我們兩家將來關係會十分密切,毋需分你我。」她的身心遲早都會屬於他。
「什麼叫作關係會十分密切?西門鳳霄,你以為你是誰啊?竟然妄想侵佔我家的茶行,你真以為我爹會任你為所欲為?別以為能隻手遮天!只要有我在,就絕不可能讓你得逞。」這個西門鳳霄實在太可惡,竟當著她的面承認他對青苑茶行有企圖,簡直是瞧不起他們!
「呵呵。」西門鳳霄眸子輕輕眨了眨,逸出口的竟是足以令人卸下心防的動聽笑聲。
單琵琶聽過男人笑,有誇張的撫掌而笑、斯文的淺笑,也有老謀深算的賊笑,更有如同馮大哥那樣不禁讓人會心的笑聲,其中她最愛馮大哥的笑臉,會讓她覺得幸福……
照理說,她厭惡西門鳳霄,從頭至腳、由裡到外都不喜歡,甚至他身上穿的衣服也討厭,應該連他的笑容也不喜歡才是,畢竟他的笑容不達眼底,僅牽動唇瓣而已,一點也不真心,然而這次的卻很不同……彷彿是真的被她逗笑了。
她有說什麼笑話嗎?怎麼她一點都沒有感覺。
「呵呵……哈哈哈……」
他居然誇張的前俯後仰,完全沒有他平日優雅的氣質……現在是怎麼回事?她究竟是說了什麼舉世震驚的笑話?
「你笑什麼啊?」他笑得她渾身不自在,非常不高興。
在單琵琶的瞪視下,西門鳳霄終於收斂連他也意料之外的反應。已經很久沒有如此開心了,原本還以為再也沒有事情能使他開懷,沒想到這丫頭這般捍衛單府的態度竟挑動他十幾年來不曾有過的念頭。
瞧她一副以保護單府為己任的模樣,其實是讓他佩服之餘又哭笑不得。
區區的小茶行只要他有心弄垮,保證不出三天,便能讓他們的富裕生活頓時愁雲慘霧,而她妄想螳臂擋車的愚蠢卻蠢得可愛。
還笑不停,真氣死人了!「你到底要笑到幾時?」
「單兒,你真可愛。」他誠心「讚美」。
一會兒笑,一會兒又說她可愛,而且他剛剛不是答應不再喊她單兒?「西門鳳霄,你怎能不遵守約定?你不是答應我不胡亂喊我?」
「有嗎?我不過是不出聲罷了。倒是你,直接喊我的名只會讓人認為你不懂得禮貌,我是為你好。」淺淺一笑,出自真心。
她微慍,恨自己總輸他一大截,老是被他耍著玩,加上他從不讓她,因此更厭惡他。
「關你什麼事?!」受不了一再屆居下風,她終於反擊,「即使我遭人唾棄也不關你的事,用不著你假好心,旁人不知你真正的意圖,你我心知肚明,別在我面前惺惺作態,你的樣子令我作惡!」即使惹怒他又如何?也是他自找的。
本以為能再次崩斷他的忍耐神經,哪知他文風不動,僅淡淡地問:「喔,這麼說來,你知我甚深了,清楚我真正的意圖是什麼,對嗎?」
「不就是為了我家的茶行?」
「是……也不是,你猜錯一半。」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麼叫作猜錯一半?」無聊!
「對於貴府的青苑茶行,我的確勢在必得。」單洪天雖然唯利是圖,不過眼光精準,他擁有的茶品十分精良,若能好好發展,必能順利擴展至全國,成為他的生意之一。「不過毋需我費什麼力,茶行遲早會是我的。」
單琵琶聽了,瞬間變臉。「什麼叫作遲早會是你的?」
她那副亟欲弄清楚真相的著急模樣使他心癢難耐,很想再多逗逗她,不願太早公佈答案,免得缺少神秘性。「等你爹回來,便明白了。」
「西門鳳霄,要說就說,別故弄玄虛!」好氣、好氣,為何就是拿他沒轍?
「耐心是美德。一個月後,你必然會知道。」他也逐漸期待當她得知事情後的反應。
「西門鳳霄,你真的很無聊!」
無聊?會嗎?
呵,調教自己的妻子,多有趣哪!
真的是氣急敗壞到很想衝動殺人的地步。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種男人?!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幸好他們不用朝夕相處,真同情將來被迫得嫁給西門鳳霄的姑娘,跟這種人相處,壽命不短少才怪。
斗了那麼久,著實也累了,單琵琶便趴在桌上與陶瓷人偶對望,不時還摸摸人偶,對著它說話。
「唉,馮大哥,真是度日如年呀!你才剛離開半天而已,琵琶就開始想念你了。快點回來吧,免得我被西門鳳霄那個混蛋氣死。西門鳳霄這傢伙沒有你半樣優點,就只會找我麻煩,剛剛居然還說茶行遲早會是他的,根本就是以觸怒我為樂,很討人厭,對吧?
「哼!他以為他很厲害嗎?如果他真有這能力,又怎會屈就在小小的祥龍鎮裡?所以必定是亂說的,我才不信!西門鳳霄這種人啊,看了就討厭!」
爹也答應她,不會有父母之命,只要她喜歡誰,對方身家清白又肯入贅,便會同意她的婚事,因此早在五年前,她便心有所屬,此生不改。
馮大哥絕對會好好疼她、寵她,一定。
長長而鬈翹的睫緩緩落下。
一大早便前往半山腰上的寺廟祈求平安符,後來在大廳待了一會兒,接著又與西門鳳霄鬥嘴,直到這刻,她終於覺得疲倦,可手裡仍握著陶瓷人偶。她突然很想睡,很想睡,握著人偶便是希望能夢見喜愛的馮大哥。
小青也曾問過她為何那麼喜歡馮大哥,但這要她如何回答?
喜歡便是喜歡了,馮大哥人好、心地善良、誠懇踏實,無論對誰都表裡如一,對她又溫柔體貼,一想到他,心口再有多大的怒火也會在轉瞬消失;只要一想到他,嘴兒也不禁彎起,喜歡是種很難以描述的感覺,真要化為言語,也僅有「喜歡」兩字。
而真正動了喜歡念頭的則是起源於一件事——
曾經有一回,她打破了爹最愛的骨董花瓶,知道爹絕對不會責罵她,正巧馮大哥經過,她起了玩心,假裝找馮大哥求救,是馮大哥一肩擔起,對爹說是他打破的。
那時她只覺得馮大哥能幫她頂罪是再有趣不過了;然而,等到爹勃然大怒,籐條重重落在他的背上後,見馮大哥咬牙忍耐,每一次抽打彷彿也打在她身上,她嚇壞了,為怕他真的被打死,便跪在爹面前自首,以求護住馮大哥。
爹當然沒打她,即使生氣也捨不得打她,可她頓時覺得好慚愧、好難過,她不僅讓爹更生氣,也害了馮大哥身上多出好幾道紅色的傷痕,看見血跡透出衣服,她非常慚愧,拚命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她內心慌亂,不知如何是好。
「為何要這麼做?」
「我只是覺得好玩罷了,不是真的想害你被打,一個人在家很無趣,也沒人陪我……」她一直很寂寞,即使家境富裕又如何?她也找不到伴,而且她又有幾分任性,同年齡的姑娘不會與她交好。
把馮大哥害得如此慘,她已有被責罵的心理準備,怎知他非但沒罵她,還輕柔地撫著她的發安撫道:「乖,以後不是有我陪小姐了嗎?小姐想找人陪伴的話,只要定睿有空,一定會陪在小姐身邊的,好嗎?」
爹只會寵她,卻很少陪在她身旁,而他馮定睿是頭一個答應說要陪伴她的人,讓她想起了慈祥的娘。
「真的嗎?」即使十五了,她依然玩性頗重,半點也沒有姑娘家該有的樣子。
「當然是真的,只要小姐不嫌棄,定睿會永遠陪著小姐,可好?」
好,當然好了。單琵琶猛點頭,激動地抱住馮定睿。「你別氣我,我下次不會再這麼做,你原諒我吧!」
「我相信小姐。」
「你……不要喊我小姐,我沒有大哥,不如你當我大哥,我喊你馮大哥,你就叫我……琵琶,好不好?」不只為了賠罪,她是真心喜歡他。
馮定睿淡淡一笑,沒有拒絕。
「那琵琶,能不能先讓我起身去擦藥?」
「我幫你擦。」她自告奮勇。
「男女授受不親。」他叮嚀。
「又沒有關係,你是特別的,我說幫你擦就幫你擦,要是誰敢說話,我會負責到底。」她說得信誓旦旦。
他笑了,「什麼叫作『負責到底』?這四個字不該由姑娘說出口。」
「是嗎?可你受傷了,我本該負責到你傷口復元為止,難道不對?」約莫瞭解馮定睿所說的意思,她的雙頰有些潮紅,羞赧地問。
「這樣說會讓男人誤會的。」他忍痛讓她攙扶起身。
「你……會誤會嗎?」
這問題馮定睿並沒有回答,可她相信他也是有點喜歡自己,要不然怎肯為了她背罪?以前只有爹能喊她琵琶,從此馮大哥在她心底的地位也升了一級,對她而言,他已不再是普通的管事,他是只屬於她的馮大哥。
屬於她一人。
悅耳動人的箏音繚繞整間屋子,徐徐的簫音夜裡聽來更為優美淒涼,本是不甚搭調的兩種樂器,配上好的樂曲竟合而為一,教人感動。
西門鳳霄閒適地坐著,頭稍稍偏了,手肘撐於桌面,額際抵在手背上,閉著眼,靜心傾聽音樂的美妙,另一隻手則置在腿上,隨著音樂敲打拍子。
他喜歡聽音樂,認識他的人全知道,因此在這時候不會有人來悅廳打擾,免得壞了他的興致;偏生有個人即使懂,卻又愛犯他的禁忌。
「這曲兒真動聽。」
突然介入的讚美斷了欣賞者的情緒,奏樂者卻沒有停下繼續彈奏,可西門鳳霄的好心情已經壞了,只見他揚手,底下的兩名姑娘立刻收拾樂器離開悅廳。
緩緩睜開眸子,西門鳳霄稍微改變姿勢,原本看起來毫無氣勢的模樣立刻變得猶如剛睡醒的猛虎,欲一口咬死對方。
「司徒蘭生,你為何總那麼討人厭?」唯一敢打擾他聆聽音樂的人便是這個不知死活的傢伙。
「西門鳳霄,你為何總有這般閒情逸致?」司徒蘭生一身白衣,雙手負在身後,逕自找了個位子坐下,壓根不在乎得罪此地的主人。
聽司徒蘭生的口氣,想必是有他想知道的事情,他才敢這般張狂。「說吧。」
勾勾唇,司徒蘭生雙手交疊在腿上,一雙眼若無其事地環視屋內的擺設,猶如沒聽見他的話。每來一回悅廳,他便會發覺這裡又多出一樣裝飾品。
他覺得西門鳳霄實在是個對自己很好的人,用最好的、穿最好的,吃也是吃最好的,他彷彿不是為了磨練而是為了享受人生而來到人世間。
長相俊美無儔,錢是用之不盡,有權又有勢,簡直讓人含恨嫉妒,不過這種事情他做不來,有什麼好嫉妒呢?
一點一滴慢慢毀了對方,讓對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是比無聊的嫉妒來得更好?
不過,這種事他會視情況而定,比如眼前這位西門鳳霄,他不太想惹,除了沒必要之外也很棘手,雖說兩人不是朋友,也不需要變成敵人,因為西門鳳霄絕對是不好對付的人。
只消一眼,西門鳳霄便知道他在想什麼,隨即喚道:「送一壺紫玄香蘿進來。」在悅廳,最多只能飲茶,這是他的習慣,無人可破。
紫玄香蘿是進貢給皇帝的最上等茶品,製作這種茶晶的茶行絕不外流,西門鳳霄卻能獲得珍貴的茶品,足以想見他的能力不容小覷。
等整間屋子佈滿香蘿的味道後,司徒蘭生品嚐了一口,才露出微笑。
「現在,可以說了吧?」他的耐性只有一盞茶的時間。
「當然。」再不說,只怕有人會忍不住在茶裡下毒。「當年馮富偕同妻子一塊自殺的原因,是因為他們的茶地遭人惡意併吞,存心讓他們夫妻倆再無翻身之日,才會逼他們走上絕路。
「馮富原本是希望攜著全家一塊赴黃泉,放火燒屋的那天,兒子在半夜偷偷跑出家裡,等他回來之時,才發現家已經燒光了。一夕之間,他的雙親以及妹妹全葬身火海,他的人生驟變,那打擊可想而知,真是可憐哪!」
那張面無表情的五官說起「可憐」兩字毫無說服力,可這不是他想聽的重點,他要知道絕對確切的答案,不能有一分的「可能」存在。
「然後呢?」
司徒蘭生再品嚐一口綻放濃郁香氣的上等紫玄香蘿,嘴彎彎地笑著。
「你不是早心知肚明了?」他清楚西門鳳霄一直對青苑茶行相當有興致,倘若他真想得到,大可撒下大把銀兩,又何需拐彎抹角?實在不清楚他究竟想要什麼,莫非是要那名任性的單琵琶?!不會吧,西門鳳霄應該不會想自虐才是。
他喜好品茗,因此與單琵琶有過幾面之緣。
說起單琵琶,她不是最差,自然也不是最好,唯一的優點大概是承襲她娘親的美貌,與夏府的兩位小姐不相上下,不過性格卻差之千里。
最讓人印象深刻的便是有回單府的廚子病重在家裡養病,這位小姐卻執意要吃那位廚子烹煮的食物,無奈廚子根本下不了床,愛女心切的單老爺最後還是以錢逼迫廚子為女兒下廚,弄得廚子身體從此變差,導致約期一滿無力再續約,有夠愚蠢,是吧!
「司徒蘭生,我要你親口說出。」
「是是是,鳳爺。沒錯,馮定睿確實是馮富的親生兒子,請問是否滿意?」
「十分滿意。」這才是他真正要聽的答案,其餘的全是廢話。「帶著你的紫玄香蘿,可以走了。」
都毫無利用價值了,他當然要走。這位西門鳳霄的性格也是一等一的惡劣。
「臨走前,不知鳳爺是否能滿足蘭生一點小小的好奇心?究竟你是想將青苑茶行霸為已有,還是另有所圖?」說不准西門鳳霄與單琵琶還挺合適的呢!
西門鳳霄不語,凜冽的眼凝視著司徒蘭生那張笑臉。
司徒蘭生無畏他如銳利劍鋒的注視,繼續說道:「倘若鳳爺想要的是『某個人』,蘭生非常建議施展你個人的魅力,保證手到擒來。」自從西門鳳霄來到祥龍鎮,他這個第一美男子的寶座立刻拱手讓位。
「司徒蘭生,我的事情你少管。」最後,西門鳳霄僅淡淡地說。畢竟他在別人的地盤上,不會太囂張,也絕不允許有人過問他的事情或企圖干涉。
「我沒管,純粹建議。」無論西門鳳霄對什麼有興趣都不關他的事,他只是抱著看好戲的心態罷了!「那……多謝你的紫玄香蘿了,告辭。」
能獲知這項消息,區區幾罐紫玄香蘿又怎能比得上?甚至要他一擲千金,眉頭也絕不皺一下,他便是如此,為了得到想要的,會不計任何代價。
如今,他最想要的,便是……
呵,一想到將來,唇微彎,心情不自覺變愉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