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首在藥草之中的鳳甫頓了下,緩緩站直身體,循聲望去,「蘋兒?」那丫頭不是應該要在客棧嗎?
這一回頭,他就知道痕蘋兒為什麼會出現了,濃眉挑起,對上痕蘋兒無奈及無辜的眼神,「你朋友?」他不慌不忙的問道。
痕蘋兒很想搖頭,但是礙於脖子上的那把劍,還是算了,「不是,人家是來找你的。」他的態度沉穩,連帶的讓她原本慌亂的心,也漸漸安定下來。
「鳳甫,快交出恨天的解藥!」一確定眼前的男人就是鳳甫之後,女人立刻大聲喊道。
「江恨天今年來不了嗎?你是誰?」鳳甫像是一點也不擔心痕蘋兒,說話的語氣就像在聊天一樣,閒散自得。
女子赤紅著眼,狠瞪著鳳甫,「恨天是我丈夫,快交出解藥,不然我就讓你的心上人死在我手上!」
鳳甫總懷中拿出一包早就準備好的白色小包巾,手掌輕彈、右掌揮出,小包巾飛過藍天,朝女子而去。
女子並沒有用空出來的手將小包巾接下,反而一掌拍落!「我不要這種藥!我要你交出真正的解藥!這種藥只會加深他的痛苦,年復一年,他今年居然連床都下不了了!」就是因為如此,今年才由她替丈夫跑這一趟。
鳳甫眸光轉寒,「這是他應得的,要解藥?沒有!地上那包藥,要吃不吃隨你們!」臉色轉沉,傲然說道。
女子一怔,不懂他怎麼一點也不在乎被她挾持的女人?「你不怕我殺了她?」
鳳甫不語的看著女子好一會兒,然後笑了,醇厚的笑聲緩緩從他唇中逸出。
女子總覺得有些事情不對勁,警戒地怒問道:「你笑什麼?」鳳甫沒理會她,轉而看向痕蘋兒,「過來。」語氣輕柔帶點不捨,他瞧見她皓白的纖頸上多出幾道觸目驚心的青紫。
鳳大哥這麼說也就是解禁了?痕蘋兒安心的吁了口氣,終於可以展現她的天賦。
她一手抬起架在頸間的長劍,女子冷笑地看著她自不量力的動作,這丫頭根本就不懂武藝,怎麼可能擺脫她的掌控!
想是這麼想啦,但令她錯愕的事情發生了——手中的長劍完全不聽使喚,緩慢往外移動,驚人的力量從長劍傳到她的手上。
痕蘋兒根本沒出到什麼力,纖纖秀指微微一頂,「啪」一聲,長劍就這麼斷成兩半。
女子瞪凸了眼珠子,不敢置信的看著手中的斷劍,「這、這是……」是她看錯了嗎?一點內力都沒有的人,居然可以硬生生將長劍折斷?!
鳳甫到時很鎮定,因為看過太多次,他已經慢慢習慣了,甚至還覺得有些好笑。
痕蘋兒趁女子還沒回過神來,舉步衝向鳳甫,女子愣了一下,拋下斷劍追上去,痕蘋兒一回頭,隨便揮出一拳。
女子自然馬上出拳與她對上,怎知突如其來的劇痛從手腕迸裂而出,身子也不受控制地往後飛跌,騰空了好一會兒,才撞上木牆摔倒在地。
胸口氣血翻騰,喉頭一陣腥甜,張嘴吐出口血,「你……你怎麼?!」右手就像廢了一樣,一點知覺都沒有了。
這一拳,不光是嚇到了那名女子,連鳳甫都暗暗吃驚,一拳就把人給打飛出去,還吐血了,厲害、厲害!
「鳳大哥。」痕蘋兒走到他身邊,雙眼飽含歉意,「我有控制了,大概只出了兩成力。」要不是那個女人突然出手嚇到她,她也不會……幸好看起來只是傷得稍微重一點。
兩成力?!女子心驚,她蹣跚的從地上爬起來,右手無力的垂著,嘴角掛著血絲,模樣狼狽,「鳳甫,原來你是扮豬吃老虎!今日你廢了我的右手,我一定要你後悔!」怒不可遏地低吼,彎腰拾起鳳甫先前丟給她的白色包巾,再怨恨的瞪了兩人一眼,轉身離去。
「我不是故意的。」痕蘋兒非常無辜,對方真是不懂,要是她沒控制力量,只怕剛剛那一拳,傷的絕對不只是那只右手。
鳳甫瞭解的點點頭,「我知道,你脖子上的青紫……」應該是江恨天的妻子弄的,只是兩人怎麼會碰面?
「她掐的,鳳大哥,我有聽話,沒在人前面展露力量。」雖然脖子疼得緊,痕蘋兒還是很著急的想跟他表示她有乖乖聽他的話。
「傻瓜,我不讓你在別人面前施展力氣,是怕他們害怕,又惹得你傷心,但我沒要你碰到危險不保護自己。」鳳甫探手摸摸她的瘀傷,半是責備半是不捨。
「嗯,下次知道了。」他說的話,像蜂蜜一樣甜入心底,原來之前是她會錯意了,痕蘋兒露出滿足的嬌憨笑容。
歎了口氣,拿她沒辦法,「還有下次?進屋去吧,我幫你擦藥。」很自然地牽起她的手,帶著她回屋子裡去。自從這丫頭來了之後,他的傷藥用的還挺凶的,還好他的藥好,沒讓她留下大大小小的疤。
「嗯。」垂眸看著兩人的手,雖然自己的手掌沒握住他的,但看著他黑黝的大掌覆住她的小手,貝齒咬著下唇,臉上的神情複雜,有開心也有感動。
要是他能一直牽著她的手都不放開,那該有多好?
「鳳大哥,江恨天是誰?為什麼要來找你啊?」痕蘋兒趁他替她上藥的同時追問著她心底的疑問。
鳳甫看她一眼,在她的對面坐下,「你還記得,你曾問過我為什麼要住這兒嗎?」
痕蘋兒點點頭,她當然記得,他那時候好像故意避開了這個話題,「嗯,可是善揚有告訴我為什麼了。」昨天晚上吃飯時風善揚說來逗她笑的,她還很佩服他,將自己那麼慘痛的經歷當成笑話說。
「善揚說的,只是我為什麼來這座山的原因,幾年前,除了善揚之外,我還出手救過另一個人,那個人就是江恨天。」
「喔,那江恨天的妻子一直跟你要的解藥,那又是什麼東西?」
鳳甫喟歎,將事情始末娓娓道來——
救了風善揚的同一年,鳳甫在山上又遇到一個受傷甚重,只剩半條命的男人,那男子身染一種奇特的毒,他基於想要多加研究,便出手救了他。
鳳甫起初並不知道江恨天是什麼樣的人物,後來才曉得這人外表看起來斯文,實則卻是江湖上惡名昭彰的壞書生,不但利用俊美的外貌騙財騙色,更在把女人騙到手之後,再再將她們賣去青樓,好賺取大筆銀兩養他。
鳳甫等到他傷好得差不多時,就叫他離開,只是他趁鳳甫不注意,在飯菜中下毒,想以此脅迫鳳甫替他做事,因為他想利用鳳甫的毒術來替他賺錢,鳳甫怎麼可能看不出他在飯菜中下毒,於是戳破他的計謀,將他趕了出去。
被趕出去的江恨天並不放棄,既然沒辦法直接向鳳甫下毒手他轉而對洛水鎮的鎮民下手,只可惜他想得太過美好了,自以為拿著西域罕見的毒藥就可以逼鳳甫就範,他太看輕鳳甫的能力,鳳甫在短短三日內就配出了解藥,為鎮民解了毒,還將自己特製的毒還給江恨天,讓他永遠飽受毒害。
只是江恨天下的毒,毒性過於猛烈,洛水鎮上一些年邁的老者,還是等不到鳳甫的解藥,就已經毒發身亡了。
鳳甫深感懊悔,都怪他自己自視過高,才會惹來這些事端,還害鎮民無辜受牽連而枉死,雖然那些鎮民的親人並不怪他,但他無法原諒自己,住在這個鎮上,一半是看透了人性的邪惡,另一半也算是在贖罪,所以每年他總是會抽一些時間,幫鎮民義診。
江恨天中毒之後,來求過鳳甫好幾次,殊不知他身上的毒,根本就無藥可解,鳳甫雖然答應替他調製解毒丸,卻從不打算這麼輕易放過他,解毒丸每半個月要服用一次,是以每年江恨天就回來找他拿一次解毒丸,只是這藥雖能抑製毒發時的痛苦,卻也讓江恨天身上的毒根深種,導致他的身體一年比一年還要虛弱痛苦,這就是鳳甫給他的懲罰……
真正令人恐懼的並不是死亡,而是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死,江恨天現在,應該可以體會生不如死的感覺了……
「原來如此。」痕蘋兒現在總算知道為什麼了,難怪鳳大哥對鎮民都十分親切,原來是有愧於心。「服下解藥會加重毒性,那他今年已經嚴重到無法親自來取藥,不就代表……」她抬眸看向他,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鳳甫點頭,「毒性已經侵入他的骨髓,這次的藥再服下幾次之後,離毒發的日子就不遠了。」
這是他能為那些枉死的鎮民,所討回的一點公道。
只不過他還有些話沒有說出口,等江恨天毒發吐血之後,要是有人碰觸到那些毒血,也會馬上毒發身亡,他算準了江恨天的妻子一定會陪在他身旁,到時候也難逃一死,雖然這麼做狠了一點,但那個女人也不是什麼好人,當年毒害鎮民的時候,她也有一份,只是他還毒時,江恨天的妻子已經先逃了,他這麼做只是替天行道,一次剷除兩個禍根,洛水鎮才不會因為他而枉死任何一個人。
「鳳大哥,這不是你的錯。」從他的眼底,她仍看得見滿滿的歉疚,小手輕覆上他放在桌上的大掌。
鳳甫反手握住她的柔荑,「我知道,不過江恨天的妻子怎麼會知道你跟我的關係?」這一刻,他覺得有一身怪力好像也挺不錯的,至少出了什麼事,她還有能力可以自保。
痕蘋兒這才將在街上和客棧所發生的事情告訴他,鳳甫思忖了一會兒,猜想應該是江恨天的妻子在街上聽到劉叔提到他的名字,才會引起她的注意。
「等等我就帶你會鎮上的大宅去,你這幾天就好好休息,我再讓小菀將你的東西拿回來。」蹺瞧她頸上的傷,要好些天才能完全痊癒了。
不過比起江恨天的妻子,她算是只受了點輕傷,鳳甫依照她當時爬起來的臉色跟走路的姿勢來看蘋兒那一拳,要是普通人挨了,不死也剩半條命,她還能站起來離開,武功底子算是很深厚了。
拿回來?痕蘋兒藏在袖中的另一隻小手緊握了一下,「我還可以回大宅住?」
鳳甫定定的看著她有些茫然的雙眼,「你不想嗎?」他話中還有話。
疑惑的光芒閃過她的眼底,「我當然想。」只是,她怕會無法控制自己的心。
茫然、擔憂、害怕、依戀,這些神情交錯出現在她臉上,鳳甫沒有點破,他要她自己發現,發現他的眼底……早就充滿對她的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