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要掀國師府,我便助你一臂之力,天朝氣脈你也就無須執著。這福脈你得了,但也未必有命可活。」衛泱捧著一隻大匣,此匣用蠟密封,甚至還有祝君安不識得的用印。
「這木匣能一掀國師府?」祝君安問道,很是不信。
「必定不教你失望。」甚至,還能連根拔除!
「要怎麼做?」
「很簡單,只要把這木匣放入國師府,不出三日,京城將有一波風雨。最終將會如你所願。」
「我只要國師府光華褪盡。」如此這般,她就滿足了。
「這你放心,一切除盡後,曹國師即使有通天本領,也絕對無法東山再起。」衛泱再三保證,安定了她的心。
花復應就立足在兩人身後,靜靜地不發一語。那雙媚眼總是逗留在祝君安身上不離。
「若你食言該怎麼辦?寶盒裡的羊皮也讓你拿走了,我根本是一無所有。」
衛泱神秘地笑。「若此計失敗了,我就答應讓你拿走一樣你最想要的東西。」
「真的?」祝君安目光閃了閃。「只要是我開口,就能帶走?」
「這自是當然的。」搖搖蒲扇,衛泱的雙目熠熠生輝。「可是一旦成功,你也將付出最慘烈的代價。」
「死嗎?」祝君安豁出去了。
「要你這條小命,我有何用途?我可是不拿無用處的東西吶!」
「既然不是死,那又有什麼懼怕的?」
衛泱搖頭,小丫頭就是小丫頭,年輕真好,有的就是一身傻膽呀!「要是成功,你就留在貴風茶樓裡吧!」
花復應聽到他的話,秀眉一揚,這什麼意思?
「做六神的幫手嗎?」她學的淨是不入流的功夫,可不會打打殺殺那一套啊!
「我對你開遍奇鎖的那雙手挺感興趣的。六神裡,沒人有這等功夫哩!」
「好!反正我孑然一身,到哪都能是棲身之所。」祝君安毫不猶豫,連送死都不怕了,和六神為伍也不是提頭見閻王,哪裡不好?
「是嗎,真是一個人?」衛泱笑了笑,以扇敲敲她的腦袋瓜子,回頭對花復應道:「這麼鈍的腦袋,有人要操心了。」
花復應扯扯嘴角,絕艷的面容無半點表情,冷如寒霜。
「趁今晚,這差事趕緊了結便好,我們就等著看結果,到底是我贏了天報氣脈又得你的拆鎖神手,還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祝君安抱著木匣,顯得很謹慎。
衛泱話說完,便瀟灑地離開,獨留兩個女人在原地。
「你真要和衛泱做這樁生意?」花復應只想確定她的心意。「你和小符哥哥都問同樣的話呢!既然有人助我一臂之力,我何必要怕?」
「六神的惡名昭彰,顯然你是沒領教過。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我不做,現在放棄才真的會後悔。」
「祝姑娘,有些事兒你一旦做了,留在心底是一輩子的苦,就算說出來,這傷還是像條刀痕,是鑿在你身上的。」
「我和小符哥哥說過,我要做惡人……如果真要選,就做極惡之人。」
「這條路,不適合你。」
「花掌櫃,六神不也是走在這樣的路上嗎?所以天朝敬畏你們,不正因為有強大的力量做依恃,因此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你羨慕嗎?」
「如果可以,有這樣決絕的狠勁,也沒什麼不好,不是嗎?」她就是弱得被逼入絕境,才深知這道理。
花復應搖頭。「祝姑娘,和六神做買賣,是比死還痛苦的事兒。我只能言盡於此了……」
鳳平十一年孟秋
國師府於一國表率,竟私通外族通逆叛亂,欲動搖我朝社稷宗廟。此罪天理難容、惡貫滿盈,曹氏一族其心可異,株連九族,以示懲戒,以顯天威。證據確鑿,情真罪當,無可出脫,斬主決!
祝君安看著三日之後京城貼出的公文,一時間她錯愕不已,久久無法回神。國師府通逆叛亂鬧得滿城風雨,沸沸揚揚。一朝國師,一生繁華,老時意圖謀反,跌入萬丈深淵之中。
符華堂立在她身後,臉色凝重地看著眼前官衙貼出的公文。面對國師府這回被天朝連根拔除,趕盡殺絕之舉,也是瞭然於心。
「不是……不是這樣的……」
斬、立、決!祝君安看到這三個字,眼眶莫名紅了。
「我只是……我只是想毀了國師府的榮耀而已。」祝君安沒想到,竟牽連曹氏上下百餘人,皆逃不過斬首的命運。
符華堂嚴肅地說道:「這世上,不是任何事都能盡如你意。」
「小符哥哥,可不可請聖上收回成命,我……我要的不是這樣的結果!」她只是恨曹國師,那個與她有血緣卻執意殺她的男人,其他的人,她一點也不願牽連。
「來不及了,我說過六神絕非善類,但你始終不聽勸。」符華堂轉頭,離開人潮聚集之地,這樣的結局他無言以對。
「救救國師府裡的人,他們都是無辜的,該死的人只有曹國師!」祝君安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哽咽不已。
「你說過要做個惡人,此罪你若是擔不了,能成怎樣的惡人?」
「好沉重!我受不了,我不要害其他人死在自己眼前。小符哥哥你身手好,能救一個是一個。」
「曹氏逆謀叛亂,早被押人大牢,今日午時就要赴刑場,我拿什麼救人?」
「劫囚車,你說劫囚車如何?」
符華堂一把扯過她,怕是她的話傳到有心人耳裡,到時野火燒來,連同貴風茶樓也遭殃。 「你胡言亂語!當初你一意孤行,不把我的話聽進去,現在無法收拾,甚至不能回頭,你還想要如何?」
「求求你……這非我本意……」祝君安忍不住落淚,以為惡人好做,但終究還是狠不下心。「國師府還有個方出生的小娃娃……」那日,她盜進國師府,還聽聞有個小娃娃甫出世那洪亮的哭聲。
他歎息,可木已成舟。「就當那娃娃命該絕,投錯人家。」
祝君安只顧著哭,被符華堂一路拖回貴風茶樓裡,引人側目。
「怎麼,和君丫頭鬥嘴了?」花復應在帳房內,見他們一進門來,祝君安就哭得臉紅脖子粗。
「沒事!」符華堂和底下夥計交代幾句後,將祝君安按在椅上。「你今日就待在這兒,哪兒也不能去。」
他回頭,和花復應私下交談,等等要上錢莊一趟,沒法將她帶在身邊跟前顧後的,索性就托給花復應。
花復應瞧她失魂落魄,便也沒說什麼,斟杯茶擱在幾上後,又回頭忙著手邊的活兒。
沒有人能夠永遠不長大的,也沒有人能永遠隨心所欲,這世上總有些事、有些人,活得是備受煎熬,並且以此作為人生的修行。
花復應想,祝君安終究是得走上這樣的路了。
午時三刻,曹氏一族魂斷法場!
祝君安睜著眼,眼看曹氏一族,無論男女老幼,只要相國師府有關的人,艷血飛濺在半空,全都屍首不全!
日照正烈,可她卻有股陰寒至極的畏懼。以後,她要背負著陷害曹氏一家的極惡罪孽,苟延殘喘地活下去。
看著刑場台上一地的淒紅,和耳邊始終縈繞不去罪囚死前的哭喊聲,祝君安終於明白符華堂說的話。做惡人,她憑什麼以為自己承受得住?
「走吧,你說要親眼所見,我如你所願了。」花復應拉著她,就是要趁符華堂回茶樓之際,趕緊將她帶回。
「花掌櫃,我想替曹氏一族收屍。」終究,是她一手造成這場悲劇的。
「你現在身在茶樓裡,最好別輕舉妄動,若是一不小心,咱們也會成為曹氏一族陪葬的祭品。」花復應拉住她,就是怕她一個衝動,惹禍上身。「不要忘了,我曾經警告過你,不聽勸的人,終究會自食惡果。」
祝君安無言以對,甚至找不到能反駁她的話。自己的無知,拖累上百條人命,多少無辜的人因她一己之私,命赴黃泉。
「我日後,會得到報應吧?」
「既然你想做極惡之人,眼前這種程度就怕了?」花復應冷冷一笑,依舊是花容月貌。「六神隨便一人,要償上的命還不止百餘條。」
「小符哥哥也是嗎?」原來,他們將人命看得如此簡單。
「這不就是你人生中的大事嗎?既然要做大事,必定要有所犧牲。」
「若是當年我死在那場大火之中就好了!」祝君安淡淡地說,心灰意冷。
花復應狠狠摑了她一掌。「瞧你這什麼模樣?自己做的事,自己要承擔!你當真以為這世上所有的事,只要後悔就能一筆勾消嗎?」
祝君安傻愣愣地看著她,淚花滾滾而下。
「如果你歉疚,就抱著這樣的心情過一輩子!替那些因你受累的亡魂,心有牽掛地掙扎下去!死亡,不是最好的贖罪方式,不過是膽小的逃避,活下去才是最大的勇氣!不然你以為,我們是怎麼走過來的?」
「我擔不了……」
「你不想承受,也得繼續!要不你要華堂怎麼辦?換他來承受失去你的苦?你這人怎麼自私得總想著自己好!當初你忍辱負重,今日卻要做只落水狗,這成什麼樣?」
花復應的數落,讓祝君安抬不了頭,她孤注一擲的想望,卻終究換得殘酷的絕望。
「別忘了,如今你不再是形只影單,進了茶樓,你拖垮的是維繫整座天朝的六神,陷六神於浩劫之中,就是害黎民百姓於煉獄之內,那時,你才足罪孽深重的罪人!」
握著拳,祝君安渾身顫抖,不敢出聲也無法開口。是她堅持要走上這條路,就沒有回頭的餘地。
「那至少……我想還曹氏一族一個棲身之所。」
花復應歎息,這丫頭就是這麼死腦筋。「那也別是現在,晚些不行嗎?他們現下是萬惡罪人,無人膽敢與他們有所牽扯,那屍身擱在刑場上也無人會收,咱夜裡再助你收走,可好?」
「好。」她猛點頭,感謝花復應的好心腸。「謝花掌櫃、謝花掌櫃!」
「你啊,不過就那一點點的膽量,還要誇口做什麼惡人,得了吧!」花復應拍著她低垂的腦袋,纖手一拉,將她勾來身邊。「還有華堂作陪,不好嗎?咱茶樓有的就是人可陪,還怕沒你立足之地?」
祝君安一勁兒的點頭,淚水滾啊滾的,終究無法釋懷。是的,她勢必要抱著愧疚之心,痛苦掙扎地勇敢活下去。
這人生,總是未竟圓滿,不是嗎?
直到如今,她付出如此慘痛的代價,才領悟這再簡單不過的道理。
花復應拖著她,隨著人潮離開刑場,兩人儼如是尋常看戲的百姓,與曹氏一概無關。天朝卻殊不知還有她一個祝君安,繼承曹氏血脈。
她以後永遠都姓祝,體內卻留著曹姓的血……方一抬頭,祝君安卻看到蓼藍色的身影在人群之中,顯眼得讓人印象深刻。
符華堂淺淺地笑著,手裡還抱個紅布包,靜靜地佇足在原地,見她獨自奔來,將花復應拋落在身後。
他始終知道,她一定會來這兒,到底也是個拗脾氣的丫頭,誰也拿她沒轍。
「小符哥哥。」祝君安跑得喘,差點在他面前摔得四腳朝天,若不是符華堂低下身拉她一把,只怕眼下是灰頭土臉了。
「你呀,在平地裡也會趺跤。」他笑罵,口氣極其溺愛。
祝君安臉紅地被他攙扶起來,好奇地往他手裡的布包一瞄,立即瞪大了眼。「這……」
符華堂朝她做個噤聲的動作,將人拉近些,才打開布包露出個娃娃臉,翻開小手裡握著一塊象牙白的玉珮,上頭刻著「曹」字。
「啊!」她倒抽一口氣,認得這是曹家傳給長子的玉飾,難道這娃娃是……
「你說道,能救一個是一個,心底後悔和衛泱做了交換。我想,你心生後悔還不夠,總是要為自己的罪愆做些補救。」
祝君安紅了眼眶,只有小符哥哥疼她,才會總將她的話放在心上。
「我的能力只到這裡……他被藏在府中的小櫃子裡,能被我發現,也是命不該絕。」
她如果找不到活下去的動力,那麼他便為她尋一個在手心裡。符華堂明白,她已經心志消沉,需要人來拉一把了。
「以後,總是能多個人作陪,也沒什麼不好。」符華堂牽著她的手,握得很緊很緊,緊到讓那份力道傳進她手心裡,化為一股最強而有力的力量。
「我知道、我知道,除了小符哥哥能忍受我以外,已經沒有人受得了了。」她抹淚,寒到徹底的心,又被他重新救了回來。
「是啊,普天之下就只有我吃你這套。」符華堂笑著說,粗手粗腳地替她抹去她的淚。「往後,要學著日子過得快活些,好嗎?」
祝君安猛點頭,淚水全落在他的掌心,被他一手抹去,好似擱在心底的沉悶,也就這樣稍微消逝了些。
符華堂看著她,俊顏笑得美,伹卻始終沒有對她說出另外一個秘密。她從來不知道,兒時他倆最後一次蕩的鞦韆,她摔下來傷得可憐無助,卻執意擋在他身前維護自己的背影,是他見過最勇敢的舉動。
她可能傻氣、可能鹵莽、可能固執己見、可能天真無知,卻也永遠是……他心上最美麗的一道影。
子夜,一室俱靜。
燈火飄揚,窗縫中吹入的風,勾起闇夜的涼。
修長的指拉開一卷年代略久的羊皮,其中有些破損,字跡也淡得快看不見,卻還依稀可辨其中書寫著經文。
衛泱凝神,卻始終看不穿這豐皮究竟有何不同,非得慎重其事鎖在寶盒裡。甚至延續天朝的龍氣藏納於何處,也未有提示。
兩拳握緊,平日俊逸風采過人的臉龐,徒生一絲猙獰。
「可惡!」
墨黑的瞳就這麼鎖著那張羊皮,按在上頭的掌心因為動氣而陷入桌面,此物就在眼前,他竟參悟不出其中的道理!
夜更深了,鑽入窗縫的風也更顯張狂,甚至湮滅微亮的燭火。
窗花上的月華漫進其間,撒落在羊皮紙上,衛泱的眼裡,跳竄著一抹火花。
本是墨色的經文上,隱隱浮現兩個金黃暗字於經文之間。
懸、空。
他到底,還是得了這盒中之物!
天朝龍氣,未來將握於六神之中;自此,不再受皇朝左右——如今,已是勝券在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