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色漸露魚肚白之際,他匆匆飛奔王城東外祝君安的處所,卻在半途下起傾盆大雨,濛濛雨霧幾乎模糊了符華堂的視線。
他不可思議地仰天抬望,這大雨來得突然,不久前又經歷一場近一個月的六月大雪……種種天朝異象,在這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發生,讓符華堂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這天朝……要變天了!
當初花復應喃喃自語的話,重新應驗在自身面前,符華堂再度拔足狂奔,在雨霧中來到祝君安的處所,迎接他的,卻是一片狼藉殘敗的火場。
「丫頭……」符華堂怎樣也不敢相信,他前腳才剛走,後腳這裡就慘遭祝融吞噬,燒得只剩殘屋破瓦。
住在隔壁幾戶的鄰里都站在自家屋簷底,對著被燒燬的舊屋指指點點,就在符
華堂欲衝進火場時,正巧有人一把拉住他,方燒燬快倒塌的大梁頓時就砸在兩人面前。
「婆婆?」
「小子,你做什麼?」符華堂認出老嫗,就是當初自己找來替祝君安換衣裳的人。
「你不要命啦!」
「君丫頭在裡面!」他吼道,面對一把惡火燒成斷壁殘垣的場景,眼眶隱隱浮現一抹淚光。
「你別進去,倒塌的屋樑會壓死你的!若不是老天爺好心降雨,這場火恐怕還真阻止不了。」
「君丫頭還睡在裡頭!我要是不去救,誰去?」他急忙吼道,難得失去冷靜。
「這樣大的火,恐怕都要燒成灰了……」話說到一半,老嫗嗚咽地啜泣起來。
「胡說八道!」符華堂袖子一甩,便立即要衝進去救人,只差臨門一腳,後頭竟傳來一聲呆愣愣的話聲。
「啊?這……」
「丫頭?原來你沒在裡頭!」老嫗哭到一半,見祝君安一身狼狽地走來,手上還拿了個小包。
符華堂回頭,果真見到祝君安一臉呆樣,心底一個激動便衝上前緊緊抱住她。
「死丫頭,我還以為你……」符華堂突地不知怎麼,竟然哽咽起來,說不出半句話。
被他這樣親熱地抱住,祝君安很是詫異,骨碌碌的大眼一轉,見到因這場火災而到屋外圍觀的鄰人多了許多,還有幾個是沒出閣的小姑娘,瞧她被符華堂這美男子抱在懷裡,眼裡流露出既羨慕又忿恨的神態。
「呵呵……」真是太爽快了!祝君安不自覺的屁股都要翹到半天高了。
「小符哥哥,怎麼來了?」說完,她一臂環在符華堂的腰上,竟隱約聽到幾聲歎息,小人性格的她,又暗自洋洋得意起來。
一場驟雨,將屋外的人給打濕,符華堂抱著衣料濡濕的她,心頭終於踏實。
「我心底不知怎地,突然跳得不穩,就是想見你。」
「是嗎,嚇壞你了。」祝君安棲在他懷裡,覺得好暖、好舒服呀!
原來一個男人的擁抱可以讓人如此著迷,難怪大酒樓的姑娘們都愛倒在男人懷裡撒嬌,但是她們一定沒有抱過像小符哥哥這樣體魄健壯的身材。
她簡直是祖上積德才能在此刻抱到這副暖呼呼的身體呀!祝君安實在不像個女孩樣,心裡完全沒有半點矜持。
符華堂拉開她,認真地對她說道:「君丫頭,和我一塊住吧!」
「啊?」祝君安傻不愣登的望著他,瞧他被淋得渾身濕答答的,墨黑的發黏貼在面頰旁,實在是狼狽不堪,卻也好看得讓人心折。
他的話一出,令許多人倒抽口氣,甚至還有人低聲暗叫著,沒想到就憑祝君安這種普通至極的丫頭,竟也能得到美男子的青睞,這天實在是不長眼啦!
「放你一人,我不放心,你今日非和我走不可!」
聽到這麼有氣魄的命令,又是個美男子所言,長得又讓人目眩神迷,哪個凡人有定力能抵抗?
「喔……好……」祝君安瞧見他眼裡的堅定,好似若不跟著他走,她也無法就此離開,不由得順著他的意,傻傻的點了點頭。
「啊啊啊!好舒服喔!」祝君安在寬大的床榻上滾了幾圈,軟綿綿的觸感舒服得讓她連聲驚歎。「小符哥哥,你都是睡這樣的地方呀?」
符華堂已沐浴更衣,洗去一身疲憊後,隨後便為她找來一間空客房。雖說是這樣,不過也只是在他的隔壁而已。
「喜歡嗎?」瞧她樂得像個小孩在上頭打滾,真是容易滿足。
「當然當然!」祝君安小臉蹭著榻上軟軟的被褥,舒服得歎了口氣。
「還是小符哥哥對我最好。」
她長髮微濕,僅著薄薄的單衣,卻也沒有半點害臊,像個小娃兒單純得可以。符華堂就這樣看著她,彷彿像是看到從前那個常跟在自己身邊的女孩,只是變得似乎又有些微的不同了。
他以為不會再見到自己記憶中熟識的人,也以為自己的人生除了六神之外,不會再有其他故人。即便有,也不會是這樣的一個她;而他的背上,仍留有背著她一路走回的餘溫。
他提步走近,坐在床邊,攏攏她的濕發,順手拉來架上乾淨的布巾,仔細的替她擦乾。「你啊,就是孩子性,都那麼大一個姑娘家了,還沒個定性。」
祝君安像條蟲子在床上鑽著,最後爬上符華堂的大腿,一頭枕在上面。「就是仗著小符哥哥疼我,讓人有恃無恐嘛!」她打了個呵欠,感到有點累了。
「你別吃定我就行。」
「那也要小符哥哥心甘情願嘛!拉高被子,這屋子的香氣好舒服,真讓人容易困哪!」
「君丫頭,你後來又從家裡出去,做什麼去了?」符華堂低首輕問,眼裡閃過一絲光輝,那眼神有些犀利,卻讓倦意已深的祝君安沒有多加看清。
「東西掉了,我回頭去撿……」她的話聲有些散亂,幾乎是含糊不清。
趁著她神智渙散之際,符華堂又低語,低低的細語好聽得像是醉人的酒。「是嗎,是不是我掉的包?」
「嗯……」
「那還我好不好?」那雙桃花美眸含著笑,卻夾雜著狡檜的光輝。
「好……」她眼皮沉重,像是有千斤石壓在上頭,鼻間有著淡淡的香氣,舒服得讓她無法再有其他念頭,只顧著想睡。
「在哪裡?告訴小符哥哥,我就讓你睡。」
「在床底……我好困喔……」符華堂俯身一探,果然在床底撈到一個小包,就是遭她掉包的那個。
「乖,好好睡!晚些我喊醒你。」
「嗯……」祝君安側個身,卻抱住符華堂的腿,讓他想走也走不了。「小符哥哥,替我推鞦韆……快點……」
這話語令符華堂不禁失笑,這丫頭睡著時還不忘喊著他胡鬧,當真是從前的記憶根植在她心中,拔除不了了?
撫著她的秀髮,符華堂看著那張紅艷艷的小唇,沒忘記當初兩人在京城第一次碰頭時,她忒是膽大地將自己壓倒在地,甚至還強吻他。看來,也應當是大酒樓走得太勤,讓裡頭的姑娘們給教壞了。
她從前膽子很小、很小的……歎了口氣,符華堂想想又不對,君丫頭對誰都很瞻小,唯獨對他,無論是維護自己或是向他耍賴,都膽大得讓人感到詫異。
這丫頭,偏生就是要吃定他嗎?符華堂苦笑,實在說不出哽在心裡頭那股沉重的感覺為何,卻也不排斥這個感受。
原來他的人生,除了六神之外,竟也有這樣的她可以重逢。
「欸,君丫頭!」
抱著錦被,睡癱的祝君安兩條腿夾著被,被子捲成了個麻花辮。一雙手將它緊緊地抱在胸前,甚至把
符華堂搖搖頭,沒見過一個姑娘家睡相如此差,嘴角還掛著條口水,說有多醜就有多醜!但是,還是憨傻得留有些許嬌態。
真怪!他明明見過許多美艷至極的女人,上茶樓的官爺、女眷們所帶的丫鬟,也比她漂亮個幾倍,可他還是覺得她可愛。
「君丫頭,太陽曬屁股了!」拍著她的頭,符華堂沒見過有人貪睡成這樣,她的懶性簡直是根植在骨子裡,沒藥可醫了。「快點!晌午了。」
「嗯……」
祝君安翻個身,嘴裡嚶嚀著,直往床底下栽,好在符華堂手腳俐落,先行一步承接住她的身子,免去這小丫頭摔得頭破血流的災禍。
「唔……小符哥哥……」祝君安睡得迷糊,緩緩睜開眼。「你怎麼了?」
符華堂兩手抱著她,輕巧地將她擱往床上。「你睡太久了,已經日正當中,該起來用膳了。」若不是午時帳房休息,他也不會上樓來。
祝君安揉著眼,翻坐起身。「你這樣一說,我好像真的餓了。」按著肚皮,一屋子香味四溢,教人飢腸轆轆。
「我到外頭去,等你更衣後,再一塊用膳。」符華堂起身,打算退出房,卻被祝君安一把拉住。
「沒關係,我就這樣吃。」她嘻嘻的笑著,跳下床來蹬著鞋。
「要不,你也先擦擦臉嘛!」符華堂歎息,這丫頭野得不像個樣,他好歹也是個男人,怎麼在他面前卻完全不害臊。
符華堂替她扭了布巾,讓她擦拭手、腳、臉面,而祝君安卻突然想起什麼,趕忙衝回床邊彎身一探,臉色大變。
「不見了?」怎麼會?她的小包哩?!
「你在找什麼?」符華堂明知故問,悠哉地自腰後抽出一條紫色的錦布。
「這東西嗎?」
「我的包!」祝君安大叫,一把衝上前去扯下布。「裡頭的東西呢?」
「你昨晚說要還我了。」符華堂皮皮地笑,說得自然輕鬆。
「我哪有?」她氣得槌胸頓足,虧她搶得這麼辛苦,才從他手上偷天換日得來的。「快還我!」
祝君安一氣,一把扯過符華堂的衣襟,卻被他一掌揮開,反制壓回自身腰後,甚至還被他逼退到旁邊的花几旁,狠狠地壓在桌面上。
「是誰先偷人東西的?都說了幾次,你還敢再偷!」
「我要、我要!那是我的!」這個寶盒,她說什麼也不會給其他人。
「上頭刻了你的名嗎?說什麼鬼話!」
「就算是小符哥哥,這寶盒我也絕不讓你。」祝君安張嘴要咬上他的頸脖,而符華堂只不過是偏頭一閃,便輕鬆躲過。
「臭大娘,快放開我!」
「你!冥頑不靈!」沒想到又從她嘴裡聽到這聲叫喊,符華堂濃眉扭成結。「當真以為我治不得你?」
見他威脅她,祝君安也七竅生煙,扭著身子不斷掙扎,還想抬腿踹向符華堂,企圖掙脫他的壓制。
兩人就這樣一來一往不斷相互挑釁之下,演變成無法收拾的局面,祝君安趁隙溜出符華堂的手中,還沒跑走就又讓人給逮回,誰知祝君安腳底一滑,稀里嘩啦地栽了個觔斗,還連帶拖著符華堂,兩個人摔成一團,甚至磕碰到彼此的牙齒,痛得雙雙哀叫出聲。
符華堂疊在她身上,壓得祝君安差點斷氣,她身子這麼嬌小,哪裡禁得起他這一個大男人這樣壓頂?
她捂著被撞腫的嘴,眼角擠出兩滴淚來。「好重……妤痛!」槌了他的肩膀幾下,當作足嚴厲的抗議。
符華堂也沒有好到哪去,疼得悶哼,嘴唇被撞到流血,腥甜的血味在嘴裡流竄開來,令他擰起眉。底下那副軟綿綿的身軀,讓他意識到彼此的差別,趕緊爬起身來。
抬手一抹,嘴邊的血全留在手背上,讓符華堂的臉扭曲了起來。「我……受傷了?」瞠大眼,他突然彈跳起來,急著奔到花鏡前,仔細觀察著傷口。
祝君安見他異常的舉止都嚇傻了,愣得坐在原地,瞧他認真地看著花鏡裡的自己,好似嘴角那新碰的傷痕是天大的事般。
「嘖!哪裡不傷,偏偏碰傷臉!」符華堂說這話時,其實是相當的懊惱。「要是留疤,不就破相了……」
祝君安感到不可置信,這貌比花美的小符哥哥,竟然會在意臉上的傷,還計較成這副德性,她一個女人家都不掛心了,可見他分明就是自我愛戀過了頭!
長眼睛都還沒見過哪個男人比他還愛美,不!應該是熱愛自己的皮相成癡。
「小符哥哥,我嘴巴也受傷了。」她不死心,先前他有氣概的形象還存在著,現下倒是毀得半點也不剩。
符華堂壓根兒沒聽到她的話,專注地檢視自身的傷,他哪裡都能磕碰到,唯一不准的就是臉!
祝君安在心底抱怨,大酒樓的姑娘還說什麼男女之間拉拉扯扯,最常發生的便是兩唇相貼、耳鬢廝磨,一時之間天雷勾動地火,乾柴烈火燒不停……
然而眼下這景況……祝君安起身拍拍衣裙,沒什麼戲唱地坐回椅上,大啖起他端進來的熱食,安安靜靜地吃著。
早知道如此,她還是別和小符哥哥走得這麼近,見他這麼小氣的言行舉止,簡直壞了從前對他的好印象。
低首猛吃飯,祝君安只覺得嘴角也被撞得疼,熱食吃得不怎麼暢快,可是那味道好吃得讓她差點連舌頭都要吞掉,想想又覺得還是來貴風茶樓用膳得好!
就在符華堂檢視傷口老半天後,確定這傷不會破壞他完美的皮相,才放心地回過神來,卻見祝君安一人埋頭猛吃,理都不理人。
他坐在她對面,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君丫頭,你的嘴角也破了。」甚至,還紅腫得比他嚴重。
祝君安揮開他的手,不怎麼留心。「明天就好了,怕什麼。」她又不像他這樣愛美,擦破皮有啥好大驚小怪的?
「真不愛惜自己,好歹你也是個女人家。」
「我又沒小符哥哥美,這倒不必了。」祝君安睞他一眼。「忘了和你說,那個包裡頭的寶盒,沒有我的鎖匙是開不了的。」話說完,她掌心裡躺著一把非常精巧的小金環,此物讓符華堂的眼睛差點看得凸出來,那模樣很像是他那把蟾蜍琉璃金鎖底下的小圓扣!
「你怎麼會有這玩意兒?」
「小符哥哥既然有金鎖,我也沒問你究竟是從何而來的,既然你想知道我怎麼會有,不如你先說那把出自於皇族的琉璃金鎖是誰給你的?」
「你有什麼打算?要我還你寶盒?」怪!他並不知道金鎖的來歷,只曉得是衛泱交付的,而她倒是連它出自哪裡都很清楚。
祝君安搖頭。
「就算還我寶盒,沒你手上的琉璃金鎖我也是開不了。」
「所以,你要做買賣?」這鬼靈精,他一見她眼裡閃過的精光,就明白她心裡邊兒在想什麼。
「咱就來合作,一塊解開寶盒裡的秘密。你有蟾蜍琉璃金鎖和寶盒,也不過是解了一半的謎,沒有我手上的小金環,扣著金鎖底下的洞做開啟的第二把鎖匙,任你神通廣大也開不了這寶盒。」祝君安拋著小金環,大眼骨碌碌地轉著。「再說,開鎖是我的本領,應當比你這半吊子好上百倍。」
「你!」
「如果你不要,那……這樁買賣便不成了!」祝君安將話說完,收起小金環到袖裡。
「好……」符華堂無言以對,根本想不到其他辦法。
衛泱交付給他的東西,原本東缺一塊、西掉一截,好死不死最重要的第二把鎖匙還落在君丫頭手上!若換做是其他人,他一把搶走便行,可這丫頭鬼靈精得緊,和她硬碰絕對沒有好事,倒不如將計就計,利用她得天朝寶圖,也強過一人想破頭卻苦無法子。
「那小符哥哥要不要先把寶圖和金鎖拿來這兒呢?」祝君安笑嘻嘻地說道。
「先說好,這樁買賣咱做了,就要講信義,到時誰小人想獨吞,絕對沒有好下場。」
「欸,這話該是我說的吧!你昨夜可是很小人的搶走我的包!」
「你不也半途耍詐掉了我的包?」符華堂惡聲惡氣的噴了一口,反控她惡人先告狀。「歸咎起來,我當晚在國師府裡聽到的笑聲,原來就是你!」
祝君安掩嘴偷笑。「小符哥哥是不是被嚇到啦?我看你僵了好半響哩!」
符華堂嘴角抽了幾下後,忍不住伸手巴了祝君安的小頭,隨後便起身離開。
「欸!惱羞成怒啊!」她咕噥一聲,見他的背影,忍不住又道:「去哪兒?」
「上工!當我像你一樣好命嗎?」符華堂一掌按上門前,再度回頭說道:「君丫頭,說什麼都別離開貴風茶樓,若要踏出樓,也得有我跟在你身邊,聽見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