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青梅約莫燕甄在一條小巷裡的小咖啡館見面。一見面,就說謝謝。
她愧疚地說:」謝謝你沒在展場揭發我,這兩天你也沒跟譚真明說吧?謝謝你保守秘密沒讓我難堪……」她這些天寢食難安,就怕譚真明問她。
莫燕甄感到好笑,高青梅以為她有這麼好心嗎?太諷刺了,過了三年,她變得世故,高青梅反而變天真?
「你不是要找我刺青嗎?我應該讓你體驗我的好技術……刺個……忘恩負義,還是刺……卑鄙小人?」
「我知道說什麼都不能彌補對你的傷害,這個……」高青梅拿出支票,放桌上。
莫燕甄看了面額。」五十萬?五十?你是不是腦殘了,你欠我的只有五十萬?」
「我知道不夠,我會陸續還清……我保證。」
「幹麼分批還?你可以跟親愛的男朋友譚真明借啊!你現在攀上更有錢的金主了,以你的個性,不好好利用一番太可惜了。」
高青梅尷尬,吞吞吐吐地說:」其實……我已經重新做人,我跟譚真明,不是互相利用的關係。」
「沒錯,只有對我是利用的關係。」
「我真的會還你錢,其實我經濟穩定後有去找你,但你們搬家了……」
「是啊,因為你送我的債務,讓我爸媽把一生積蓄買下的房子賣了……等等,讓我看看你的頭銜……」莫燕甄找出名片。」愛兒基金會募款部經理?你真善良,跑去慈善機構做事,這真是很棒的掩護,還特地換了姓名。」
「我……我跟了我爸的姓。」
莫燕甄咬牙道:」為了躲我你還真是用盡心機,踐踏我還不夠,還跑去跟我崇拜的男人談戀愛,你真是把我用得很徹底。」
「我承認我讓你失望,但是跟譚真明交往的事,真的是巧合,我們是在募款餐會認識的,我怎麼可能故意跟你崇拜的人戀愛,一切就是那麼發生了……我知道,說再多都不能讓你原諒我,我只求你讓我用以後的人生補償。」
「以後的人生?你的人生有多長?而我,自從你把我害慘後幾乎是死掉了,我活得生不如死,你給我看清楚!」莫燕甄拉高右手的袖子。「看看我這隻手腕,因為每天打工,又去當大夜班的作業員,關節都變形了,你想跟我說什麼補償?你真有臉講。」
「我承認我確實自私……只想趕快甩脫一切,重新開始。但是過了一年,我就非常後悔……」她急切地從皮包掏出一堆捐款單。「我薪水固定有三分之二都支付貧童的學費……如果我小時候有好的環境,我也不會變成一個勢利到為了生存踐踏朋友的人,我真的有在反省。」
莫燕甄看著她,輕輕將那迭捐款單,掃落地上。
「你以為我還是那個濫情的大好人嗎?因為你做善事我就心軟?」莫燕甄冰冷著面孔說:「你聽好,我沒有在展場揭發你,是不想讓你好過。你讓我痛苦這麼久,我會讓你痛個幾分鐘就結束?不,我要你身敗名裂,讓大家看看你的真面目,尤其讓譚真明看清楚你是一個多麼噁心可惡的女人,好戲在後頭,敬請期待。」
高青梅落淚懇求道:「拜託你……給我留點尊嚴,讓我用郭雪貞的名字活下去,連我自己都討厭過去的高青梅,請你讓我改過自新。」
「省省你的眼淚吧,我現在也聰明了,你就是哭瞎了我也不會心軟,我不衝動,我想了又想,揭發你時,為了讓大家相信我而不是相信你,我會拿出以前你那筆爛帳的單據,還有我們互傳過的簡訊,幸好我都保存著。還有你跟我以前的照片,這些資料我都會準備好,然後我才會找個很棒的時機,跟譚真明聊一聊……」
高青梅頓時血色盡失。
莫燕甄說:「在這之前,你一定會每天都睡不好、吃不下,你好好享受這種滋味吧,直到看見譚真明唾棄你的眼神……對了,你現在應該小有名氣吧?如果媒體們知道愛兒基金會專門幫人募款的經理,竟是個拜金又卑鄙的小人,不知道會怎麼做文章噢?我甚至會聯絡當初你那位金主王董事長,相信他一定很樂意為我作證,你就繼續戴著偽善面具藏在郭雪貞的名字背後,直到被眾人唾棄到死為止。」
高青梅顫抖著聽完,淚流滿面,她沒想到莫燕甄會這麼狠,甚至要鬧到媒體去。
「請你不要這樣做……你最知道我的過去,我小時候過什麼樣的生活,我媽怎樣虐待我,常常連飯都沒得吃,我不知道溫暖是什麼,我只知道人要活下去有多麼難。我錯了,當我努力很久的服飾店突然要被收回,突然我又一無所有走投無路,我真的慌了……我利用你,拿了錢讓自己重新開始,我後來後悔了,我去跟神祈求,如果我高青梅真的還能夠翻身,我會相信神還是愛我的,我會做很多好事彌補過去……郭雪貞這名字,給我第二次的人生。大家都愛郭雪貞這個人,我拜託你,讓我保留這個名字的尊嚴,我也想當個善良的人……而且……而且……」她泣不成聲。「很多孩子也愛我…… 」
「我聽不下去了。」莫燕甄忿忿起身道:「你實在讓我很噁心,你知道你在跟什麼人說話嗎?正在跟你講話的人,可是因為你家裡房子被賣了,還差一點服藥自殺,你竟然還有臉說什麼你想當善良的人?哭著說你身世多可憐?你沒有家人疼愛很可憐,但是我,我是讓非常愛我的家人因為我的錯誤賠上餘生的幸福,我是看著自己爸媽老了還擠在租來的十多坪爛公寓裡省吃儉用,不能享清福。你知道那種感覺有多痛嗎?因為自己的錯誤讓至親受累,那種痛會比你的輕嗎?!」
「所以讓我補償你……我還你錢……」
「這不是還錢的問題!」莫燕甄怒吼。「這是惡有惡報的問題。你造的業,你要自食惡果。」莫燕甄收走支票。「錢我要,本來就是我的錢我爸媽的錢,可是讓你身敗名裂我也要,你等著,很快所有人會知道你這個無恥的女人!你再也沒臉在街上走路,你這輩子完蛋了!」
莫燕甄轉身就走,高青梅追出去,拉住她。
「記得嗎?國中時有一次游泳課你嗆到,差點溺水,是我把你救起來的,你記得你說過什麼嗎?你要我當你的姊姊,你還說就算大家都討厭我,你會是那個唯一愛我的人……我就像你的親人,不要這麼殘忍。」
「對,我是說過,所以我才被你害得這麼慘。」
「親人是不管對方做了多少可惡的事,傷得多重也分不開的。親人是就算那個人走上歧途,也會給對方機會讓她變好,希望她改過自新。你是我的親人,我不愛爸媽,我沒有手足,在我心中只有你這個親人,當我走投無路,結果我只能利用你這個親人來重生,我是可惡,但我也好不容易走上正途,我一直在幫助可憐的小孩,就算你覺得我偽善也可以,偽善到我死為止……求求你……讓我可以繼續付出我的愛……求你……」
「不可能,你死了這條心。」
那日後,一連好幾天,高青梅不斷打電話給莫燕甄,希望莫燕甄改變決定。
莫燕甄拒接她的電話,倒是和王董事長的秘書聯絡,約時間和王董見面。
那株心蘭,彷彿也能感覺到她沸騰的情緒,從只結一個花苞,陸續又多出四個,並且健康地逐日膨脹。
莫燕甄每晚睡前,都給「光明」打氣。
「你要努力,光明,我相信這次你一定可以開花。我也很努力,我的委屈痛苦終於能夠平反。你努力開花,我努力復仇,我們一起加油,好嗎?」
十五天後,王董回消息,請莫燕甄到他位於菁山路的別墅作客。
莫燕甄直接說明來意,試探王董事長的意願。
王董聽完大概的狀況。「所以高青梅換了新名字,還跑去某個慈善機構當起募款經理?」他搖搖頭。「實在太諷刺了,這女人真是厲害。來,你告訴我她的新名字,還有在哪間慈善機構做事。」
「等時機成熟我一定會告訴王董,只是想先確認王董的意願,因為我還想聯絡媒體,怕王董屆時不願意曝光……」
王董若有所思,凝視著莫燕甄。「你變了很多,這些年吃了很多苦吧?你放心,只要你需要我幫你出氣,這女人實在太可惡。只是我已經移民加拿大,這次頂多在台灣逗留兩個月,你要快點採取行動。」
王董拿紙,翻電話簿,抄了幾個人的電話給她。「這些是我的媒體朋友,你拿我的名片去,他們會幫你。」
王董拿一迭名片給莫燕甄,燕甄感動極了,直道謝。
如今得到王董承諾,她更肆無忌憚,現在只需要把數據搜集妥當,約媒體見面,很快,郭雪貞的假面具就會被揭發。在這醜陋的真相爆發前,她要先知會某人,在整個事件中她唯一顧忌的就是怕傷到譚真明。
這天晚上,莫燕甄熄了燈,一抹粉光浮在桌上。
莫燕甄跳起,衝過去,看見「光明」開花了。
彼端,譚真明打開網頁,瀏覽庚明苑網站,看到莫燕甄更新文章,可是沒內文,只有一張蘭花照片,他立刻打電話給莫燕甄。
「我沒看錯吧?」他說:「是那株心蘭嗎?」照片裡,那株遲不開花的心蘭在暗黑的後院發光。
「它開花了,不要忘了你的承諾。」
「我不敢相信,你是怎麼辦到的?」不可思議,他什麼方法都試過了卻都沒效,莫燕甄一個門外漢,她是如何辦到的?
「你現在過來,我就告訴你。」
「現在?」看看時間,已是深夜十一點。
「是,現在。」
「……」譚真明猶豫,今晚郭雪貞住這,人就在外面看電視。「明天我去店裡……」
「明天我就不說了,你自己決定。」她掛上電話。
譚真明煩躁地將手機扔床上,瞅著計算機屏幕裡的照片,那株心蘭,粉紅花瓣發著神秘光暈,它不只開一朵,旁邊還有四個花苞。
她怎麼辦到的?
她為什麼非要他現在過去才肯講?
按捺不住好奇,譚真明抓了鑰匙走出房間。
郭雪貞一見他要走,從沙發跳起。「這麼晚了要出去?」
「我去內湖店。」譚真明發現這陣子她面上總帶著緊張。
「內湖店?」郭雪貞心頭一沈。「有什麼事嗎?」
「那株心蘭開花了……我跟莫燕甄打過賭,她如果讓那株心蘭開花,我就教她育種技術。」
一聽他要去見莫燕甄,她心頭撲撲跳。「一定要這麼晚去?」
他也覺得拋下女友,這麼晚去見另一個女人不妥,但是……
「她會跟我說讓那株心蘭開花的方法,但是到明天她就不說了。還是,你跟我去?」這樣也好,譚真明想著,每次要跟莫燕甄碰面,他壓力很大。因為對她產生情愫,這麼晚過去,他也擔心把持不住自己。
郭雪貞聽了他的提議,臉色驟變。「你去,我明天還要早起。」
「怎麼了?」他問,她最近緊張兮兮,還瘦了三公斤。「基金會有什麼狀況嗎?」
「我沒事,你快去……」
「你不要熬夜了,最近看你氣色很差,早點睡,我很快回來。」
譚真明走後,郭雪貞待不住,她很恐懼,怕譚真明回來跟她問燕甄的事。莫燕甄這麼晚叫他過去,很可能決定要告訴他那些事了。
郭雪貞顫抖,第N次打電話給莫燕甄。
莫燕甄說得沒錯,她讓自己生不如死,每天提心吊膽。
這個月她沒一晚好睡,每次譚真明Call她,她心悸,猜是要質問她的過去……
每一次來見譚真明,都忐忑地猜想他知道了沒?
每天打開報紙,她恐懼著怕會看見自己的醜聞。每天踏入基金會開募款會議,看見信賴她的工作夥伴們,她都顫慄,深恐醜陋的過去下一秒就被揭發,被敬愛她的同事們當笑話,她快瘋了,她真的快瘋了。
電話響了很久很久,像過去幾天一樣,莫燕甄不接她電話。
她按掉,再打,她哭著,瘋狂地打了一遍又一遍,為什麼她好不容易想重新做人,莫燕甄卻像個鬼魂追緝她?
當初利用莫燕甄借貸的那些錢,都拿去清償貨款了,剩下的扣掉王董不願支付的住處租金等,還有搬家租房費用,其它的後來因為良心不安,都捐出去了。
她不是罪大惡極,她也有良心,為什麼莫燕甄要死咬不放?老天爺為什麼還要整她,她高青梅過去難道苦得還不夠嗎?!
終於電話接通,她劈頭就問莫燕甄:「你是不是要跟他說?」
「怎麼?在哭嗎?」
「不要講,我求你。好,我受夠了,我真的快發瘋了!如果你要我離開譚真明,我答應你,明天起我閃得不見蹤影,我離開基金會也可以,這樣你可以放過我了吧?」她泣不成聲,退到最底線。「我只求你幫我保留最後一點尊嚴,我只剩這卑賤的一點要求……我求你了……」
她崩潰痛哭。
聽見莫燕甄平靜地在彼端說:「你離不離開他,對我沒差。我說過,我要讓大家知道你是多爛的女人,我不會饒你,明天你就知道了,我保證會非常精彩。」說完,乾脆關掉手機。
郭雪貞驚駭,她沒辦法待在譚真明住處,怕他一回來會問她莫燕甄的事,她拿了皮包離開。
「沒想到……真的讓你辦到了。」
他們坐在前院,桌上的心蘭,很盡興地炫耀那朵有著夢幻般粉紅的花朵。
「你給它施了什麼肥嗎?對它做了什麼?」他讚歎,一直追問,急著想知道。
「我告訴你我怎麼辦到的。」莫燕甄摘下一片花瓣。「你跟我來。」
她走進廚房,譚真明跟過去,對她接下來的行為猜不透。
她做著跟照顧蘭花完全不相干的事。
她熱了一鍋水,又拿一隻鋼杯,將流理台的香皂丟進鋼杯,放到鍋子裡隔水加熱,直到香皂融化,丟進那片花瓣,再連同皂液倒進一旁塗了油的瓷碗。
「給你。」她將碗捧到他面前。
譚真明震驚著,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莫燕甄說:「靜置一天,就可以脫膜。」
他接過碗,看著摻了一抹粉紅的香皂,她做了一塊蘭花皂。他胸膛劇烈起伏,心情激動,詢問地看向莫燕甄。
「除了這個,還有別的要給你。」她回房,拿了東西過來,是一迭用牛皮紙包妥的物品。「拿去。」
譚真明將那迭物品輕放桌上,小心地一層層剝開牛皮紙。
莫燕甄靜靜在一旁看著他,看他的表情從困惑到震驚。
譚真明看著最後裸露出來的物品。「原來……是你。」
牛皮紙包著的是一方磨舊的硯台,以及磨到只剩半根的墨條,一支咖啡色小楷毛筆,一迭花蟲鳥宣紙信箋。這些,拼湊成那個曾讓他念念不忘的女人。他取來墨條,湊近鼻間聞,聞到熟悉的混了藥材的墨香。
「你坐下吧。」莫燕甄將怔愣的他,按到椅子上。再倒了一杯水過來,澆進硯台,取走他手中的墨條,磨著硯台,看著透明的水漸漸變黑。
她邊磨邊說:「都說往事如煙,但你知道嗎,這墨條是松煙墨,所以看起來墨色黑而缺乏光澤,但卻是頂級好墨。是取燒了松樹的煙刮下來加皮膠、藥材、香料製成。所以往事如煙,不代表往事真的消失,煙是可以製成墨條的,往事也可以用另一種方式重來……」
莫燕甄拿毛筆,沾了墨水,湊近他身子,在他襯衫的右邊袖子上,繪起蘭花,那癢癢的觸感,從他手腕一直往上攀沿,擾亂他,直上到肩頭,還不停止……
她挨近他耳畔,悄悄說:「心蘭是有名字的……我叫它『光明』,曾經起床睡前,每一天我都和它談心事……應該是離開我以後,沒人喊它名字,或許它是想念我,從此才不開花。如今跟我相聚了,它開心花就開了,你說……這花,是不是比人還情長?不像人見異思遷,說什麼喜歡,沒幾天就愛上別的女人……」
這話,別有涵義。
墨水繪著的花梗開到他心窩處了,譚真明握住她拿筆的手,將她猛地扯近。
他們的臉,靠得很近,氣息暖著彼此臉面。
譚真明握著她的手,握得很緊很緊。
莫燕甄幾乎快跌進他懷裡了,一雙眼,定定凝視著他。充滿感情,那雙烏黑大眼,充滿著對他的感情。
他目光閃動,身體緊繃,看著她眼睛,她眼睛裡有他自己的臉。這分鐘他的良心感到痛苦,他的情緒卻非常亢奮。
「你……是……她……」
他已經竭力在控制對她的情懷,可是上天開了大玩笑,這女人竟是他愛慕過的女子,這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壓抑住的情感像沸騰的熱水不斷上湧……又似埋進心坎的的炸彈終於點燃引線……難怪覺得她給他一種熟悉感,難怪一直被她影響,原來有一根無形的細線纏住他們。
譚真明盯著她看,眼裡逐漸凝聚水蒸氣,這命運的玩笑,他感動又心痛。
莫燕甄捧住他的臉。「想聽我的故事嗎?……我曾有個情同姊妹的知己……她就像我的親姊姊,還有個論及婚嫁的未婚夫,我愛他以為那就是一生一世,後來……」
這天,莫燕甄跟他說了很多很多關於自己的事。
關於天真單純的莫燕甄如何慢慢地變成憤世的H。
她說了很多很多……他靜靜聽,靜靜聽。
漸漸地,她好似也化成一株粉紅心蘭,在他眼前綻放幽光與芬芳,終於迷走他的心魂。
翌日——
郭雪貞忐忑,無心工作,坐在基金會十二樓屬於她的辦公室裡,一整面透明窗玻璃,外面是遼闊的藍天白雲,她卻像個囚犯,囚在往昔的罪惡裡,如待宰魚肉,枯等受刑時間。
每一次手機響,她勒緊神經。看見不是譚真明,放心了,隨即又亂想,是不是知道她的作為後,他連電話都不屑打,拒絕與她聯繫?
他讚過她,說是他交往過的女人中最善良聰慧。等知道她過去所為後,他會怎麼想?
郭雪貞提心吊膽,直至下班。
她一臉憔悴,走出商業大樓。看見譚真明的跑車停在路邊,他就站在車旁,倚著跑車等候,她硬著頭皮走向前。
他神情嚴肅地說:「我有話想跟你談。」
郭雪貞面無血色。
他們到附近餐廳用餐。
晚餐時間,只點咖啡、熱茶,都沒心情進食。
郭雪貞等譚真明先開口罵她,可是他沉默良久,似乎比她還難堪。
「你說吧……」她說,早晚要挨這一刀,不如早點結束。
「我想跟你談莫燕甄的事……」
果然……莫燕甄說了。「好,你說,我聽著……」
「你知道那株不開花的心蘭吧?我跟你聊過,曾經我把它送給一位我很欣賞的女子。」
「那個人是莫燕甄,我知道。」
「你知道?!」譚真明一臉訝異。
看見他的反應,郭雪貞愣住,難道……
她改口說:「我猜的……因為你說你要談莫燕甄的事。」
「是,那個人竟然就是莫燕甄,我對你發誓,我昨天才知道的。事前請她來店裡工作,我完全不知情。這一切就像命運跟我開的玩笑……」他歎息。「原來她這些年過得很慘,她被最好的姊妹背叛……還因此被未婚夫拋棄,甚至連住的地方都賤賣掉,負債纍纍,她吃了很多苦,怪不得脾氣那麼壞。」
郭雪貞奇怪地瞅著他,他難過地訴說著,僅止於此,並沒有對她憤怒的情緒,難道莫燕甄沒有全盤說出?
「你……想跟我說什麼?!」
「我實在……沒有臉開口說,但我不想說謊……我這輩子最恨的就是被欺騙……我不能欺騙你。」
被欺騙?郭雪貞低頭,感到心虛。
「因為這樣,我的感情……現在很混亂。」他慚愧道。
「你是不是要跟我分手,和她在一起?」
「我現在沒辦法做任何決定,我太混亂,我感到很抱歉,希望冷靜一段時間。」
「何必呢?直接叫我跟你分手不是更快?」
「對不起,請給我一些時間……」
郭雪貞眼眶殷紅,呆坐著。終於,她此生唯一熱烈深愛的男人,要離開她了。換作別的女人,現在應該會很抓狂很憤怒,氣男友變心,質問男友對方的事。
可是,郭雪貞沒有籌碼憤怒,更不敢質問什麼。
莫燕甄握有她的底牌,她再不捨,也只能忍氣吞聲。
沒想到……莫燕甄不用說出她的身份跟醜事,就已經讓譚真明的心飛到她那邊去了。兜了圈子,繞了些路,這兩人竟反而走得更近,太諷刺了。
郭雪貞默默流淚,該說是自作自受嗎?如果不退讓,接著就要自取其辱了吧?
「我知道了……」她啜泣。「只要你一句話,我隨時可以退出。」
看到她痛苦的流淚,譚真明覺得自己真可惡。
握住雪貞的手,他說:「我對你是真心的,請你相信,我承認知道她竟然是那個女人後,我混亂了,但也許……也許這只是我們感情上的一個考驗,請你不要太難過……我會努力克服這些混亂,我也不想當個負心人。」
郭雪貞鼓起勇氣說:「那就答應我再也不要見莫燕甄,也不要接她的電話。」只要他還跟莫燕甄往來,她就膽顫心驚,無法平靜。
可是譚真明不能答應。「我答應我們沒有結束前,我不會和她交往。但是,我承諾她的事必須辦到。我說過她可以讓那株心蘭開花,我就會教她育種技術,讓她搬到阿里山催花場住。所以這個月上山,我會帶她同行。」譚真明每隔一個月,會上山住一陣,和工人討論並檢視花場蘭花質量。
郭雪貞苦笑。「我懂了。」就像一個未爆彈,繼續留置,掐著她的心神,這是個近乎永恆的夢魘。
譚真明一再保證,未與她分手前,絕不會做出讓她傷心的事,只是他感情上遭遇衝擊,需要時間恢復平靜,請她諒解。
郭雪貞能不體諒嗎?
譚真明要是知道她對莫燕甄做的事,應該會覺得今晚這番話很可笑吧?自始至終,就是她自作自受,他跟莫燕甄才是絕配,她只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
郭雪貞握住他的手,看著他內疚的表情。
「你知道嗎?有時候,人就是會做些連自己也不明白的事。明明知道不可以,還是去做了。明明應該要忍,還是忍不住。有時命運的擺弄,逼我們變壞人。有時命運仁慈,又讓我們願意做好人……所以……你不要內疚,不用有罪惡感,我也沒比你好到哪去,我們沒有結婚,你有選擇的自由。」
她的體貼,令譚真明更慚愧。
郭雪貞沒和譚真明離開,她回基金會。
一進辦公室,鎖門,打電話給莫燕甄,這次電話很快就接通。
「謝謝你沒有揭穿我。」
「怎麼?你們見面了?自從你打算當好人以後,果然連大腦都變蠢了。你想想,我痛苦了三年多,怎麼可能一個晚上就讓你解脫?你現在每天都提心吊膽吧?這只是第一步……等我跟他到阿里山的催花場,有更多時間獨處,我才會好好跟他聊聊關於那個背叛我的好姊妹,她的過去,她跟多少男人勾搭,又怎麼利用那些男人豐富自己的人生,到最後甚至連對她最好的姊妹都踐踏,成就她自己的未來……」
郭雪貞聽著,抓緊電話,像要將它掐碎。「所以,你不打算放過我就對了?」
莫燕甄掛上電話,這就是她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