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春兒「夢」訝然驚呼,一時結巴:「我……我害小當家流掉孩子?這,這事兒我一點不知道……」
「你冒充我進到嚴家,胡亂弄那些藥給小當家喝,害得小當家……」春兒壓很忘了自己曾經多害怕夢,畢竟夢讓她嘗過很多苦頭,此時她什麼都顧不得了,氣憤朝著夢控訴。
那時,夢被聞人滄浪護住最後一絲氣息,闖進嚴家要叫藥人古初歲救治她,嚴盡歡喝斥著不許任何人救,眾人以為是嚴盡歡不近人情,要眼睜睜看夢死去,原來她的激動反應及冷漠無情,其來有自……
「她流掉過孩子?!」夏侯武威揪住春兒的膀子,虎眸大瞠:「何時的事,為何一點徵兆都沒有?!」
天,他試圖回想,不曾覺得哪時見她面露小產的疲倦。
「……有一回風寒,不,是小當家要我和大夫只能以風寒帶過,不許告訴你們。我門去葬孩子那天,你也有去,在老爺的墓上,木風車底下,孩子就葬在那裡,關哥做給小當家的珠寶匣,是孩子的棺木,小當家哪是去向老爺告你的狀,她是去求老爺照顧孩子,怕他被其他惡鬼給欺負了……」
夏侯武威記起來了。
她告訴他,她要去老爹墓前說他壞話。
那次,她的「風寒」讓她臥床好幾日,倦得幾乎無法下榻,偶爾幾次被他瞧見她掉淚,她卻推說是頭好疼,疼得受不住才哭的。
嚴老爹墓上的小小風車,鋪裡眾人都見過,今年掃墓時,它存在得多突兀,尉遲義還以為是哪家孩子的惡作劇,敢在別人祖墳上插起童玩,沒想到,它代表著一個孩子的無名墓碑……
「……小當家知道你不想要孩子,所以她沒有跟你提,將孩子存在過的事,粉飾得像不曾發生過……就為了你不想要孩子,她一直喝那些藥,將她自己的身子都弄壞了,大夫說,以後就算她想要孩子,也不一定能有……孩子沒了,她又成全你和冰心,到最後,她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了……」
夏侯武威再也聽不下去,他臉上的震驚褪去,只剩下滿滿懊喪。
春兒的話,字字如針,刺在心上,一顆心,鮮血淋漓,由骨髓深處,漫開極致的痛楚。
一個他不知道曾經存在的孩子,來過,又離開。
她瞞著他沒說,自己一個人面對,騙他只是風寒、騙他只是最近比較累、騙他她無恙,臉色白純粹是水粉塗厚了些、騙他說是胃口不好,不想吃東西、騙他抱病外出不過是準備去老爹墳上燒香告狀——
她還騙了他什麼?!
沒有很喜歡孩子。
不希望惹上麻煩。
比他更不想要擁有孩子。
避妊藥一點都不苦。
嫉妒冰心,所以將她賣掉。
絕不嫁給一個不愛她的人。
不為任何人守身,床第之間只在乎歡快。
不嫁他。
放過他,要他不用再守著與老爹承諾,放寬心與冰心去吧。
成全了他們。
全是謊言!全是欺騙!全是為了讓週遭的人——包括他——心裡好過,所做出來的欺騙!
掃墓時看見的風車,祭祖時突兀斟人酒杯的牛乳,那日她的特別沉默寡言她是用怎樣的心情,壓抑悲傷,表現出沒事人一般,不讓任何人看出她的愁緒?當地雙手合十,靜靜面向墓碑時,又是在心裡說了些什麼?
告訴孩子,她來看他了?
告訴孩子,娘很想他?
告訴孩子,站在她身旁的他,正是他的親爹?
而他又做了什麼?
認為她使性子、以為她為難人、認定她所作所為全出自於陰晴不定的壞脾氣,與她冷戰、與她互不相讓,甚至口出冷言刺傷著她。
夏侯武威恨極了自己,他真是個混帳!
是誰冷血無情?是誰鐵石心腸?
春兒說得沒錯。
是他。
是他!
她如此深愛他,好傻好憨地愛著他呀!他明明就知道,也看得一清二楚,為什麼他還會傷害她?為什麼他給予她的回應,是一次一次又一次的無形刀刃,劃在她心口上,讓她疼、讓她痛、讓她難受哭泣!
夏侯武威急奔回她的閨園,卻不見她身影,裡裡外外找了幾趟,都沒尋到她,他覓至廊道水榭附近,公孫謙與其他人也來了,春兒一席話,猶若當頭棒喝,敲醒眾人,他們絕對都欠她一聲道歉。
「她不在房裡。」夏侯武威心裡湧起不安。
「立刻去找小當家!」公孫謙交代眾人。夜如此深沉,小當家是去哪裡了?
男人燃起火把,女人提著燈籠,滿府裡尋找嚴盡歡,就算小當家只是想獨自找個地方躲起來冷靜情緒,眾人也希望至少能遠遠陪在她身後,知道她平安無事,誰都不去驚擾她也好。
半個時辰過去,有人在大池長橋上,找到一隻繡鞋,鞋上綴滿小小金剛鑽,放眼府裡上下,能穿著如此奢華繡鞋之人,除嚴盡歡之外,再沒其他。
「繡鞋……橋邊找到的?」公孫謙得到消息,與眾人在長橋上會合,發現繡鞋的是小紗,拿著鞋的那只右手正在發抖。
「是……只找到一隻,週遭都看過了,沒,沒見到其餘的……謙,謙哥,鞋留在橋上,小當家會不會是一氣之下——」小紗後頭沒說的字眼,瞬間在眾人腦海中響起。
跳湖!
嚴盡歡性子烈,被眾人如此誤解之後,還忍痛把愛人拱手讓人,途經大池長橋時,心裡越想越嘔、越想越不甘,索性跨過橋欄,蹤身躍下——
此一猜測,教眾人心涼骨寒。
夏侯武威自人群中竄出,暗夜火光,在輪廓極深的臉龐上,堆疊成猙獰陰影,他二話不說,跳進冰冷湖裡,在寬若深海的池中尋探嚴盡歡下落,接著秦關、尉遲義、公孫謙一個一個飛躍而下,爾後幾十名會泅水的奴僕亦下水找人,不擅水性的,駕起小舟,在池面上穿梭。
「找更多火把來!把湖面照亮!快!」橋上眾人不敢遲延,紛紛動作。
「小當家——小當家——」心急的女婢們沿著橋欄喊人,期吩得到回應。
向來平靜無被的池,這一夜,浪濤澎湃,火光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