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我知道你想就近看歡歡,可是歡歡很快就會念小學,難道要跟著她念的學校一直買?」
「我昨晚開車在那裡逛了幾圈。我想子榆當年應該有考慮到孩子就學的問題,那裡離國小、國中學區都滿近,幼稚園後面就是文化中心,地點不錯。只是那附近的房子蓋得好像小了點,你去找找看,要是真找不到合適的,我們就買塊地自己蓋也可以。」慕風說。
「好,知道了,我馬上去進行。」老羊拿了車鑰匙走出去。
然後慕風想起他有一位住在高維的室內設計師好友,他決定出去訪友,開門時卻赫然發現子榆就站在門口,神情看起來相當不悅。
他揚眉。「找我?」
她深吸了一口氣。「是。」
慕風看了看手錶。「但我現在要出去,如果事情不是很急,或者我們中午一起吃飯?」
子榆想了一下,她要跟他談的都是私事,在分行以外的地方談或許更恰當,所以她同意了。「好。」
「我們約哪裡?」他依舊和顏悅色地問。
她走到他桌邊,拿起一張便條紙,寫了一間位於郊外、地點堪稱隱密的咖啡廳點名、地址和電話,然後交給他。
慕風低頭看了看那地址。「十二點整好嗎?」
「好。」說完,她馬上離開他的辦公室。
空氣裡殘留著一股淡淡的梔子花香。
那是她的氣味,他很清楚。
第一次碰她的時候,他就記住了這個味道,只是沒想到後來想忘記竟沒那麼容易,最後他意外地在一家園藝店裡找到那個香味,一口氣買下店裡的所有梔子花,搬回他住的大樓後,還請了專人照顧。
老羊每次看著那一整排梔子花都笑他傻氣,他也承認,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做那種傻事。
一直到隔年春天,他的陽台開滿梔子花,那時候他才知道,原來那個味道叫:想念。
為了中午的約會,子榆請了一個小時的假,騎著她那部車齡六年的中古機車上山坡:但騎不到四分之一路程,引擎就發出怪怪的聲音,接著排氣管冒出濃濃的白煙,像是在對她說: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
接著「卡」地一聲,她的愛車就一動不動了。
子榆往上看著長長蜿蜒的山坡路,再往下瞧瞧也有些長度的來時路。
唉,真是倒楣透了!
打從慕風一出現,她就開始一連串的不順遂,連這部一向騎得好好的機車也廢了。
她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只得暫時站在路邊邊擦汗邊想等一下不知道會不會有計程車從這裡經過?
就在她自覺快中暑的時候,終於有一部銀色轎車停下來。她露出微笑,心想或許可以搭個便車,可是等車窗搖下來時,她的笑容立即從人間蒸發。
「車壞啦?上來吧。」慕風說。
她很想對他大聲說:不!
真的!
可是她很清楚,她別無選擇。
她上了車。吹著涼爽的冷氣,聽著輕柔的抒情歌曲,心裡卻沒有一絲愉悅的感覺。
他優越的經濟實力,輕易對比出她的經濟弱勢。她擔心慕風會搶走歡歡,如此一來,她的世界等同再度陷入危機,她決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怎麼啦?表情這麼凝重。」慕風看了他一眼,問道。
他溫柔的語氣,讓她心生警覺。
她充分意識到他已經不是當初她所認識的慕風了,他現在是匯融集團的總經理,她必須小心應付。
至少,不要激怒他。
「喔,沒什麼,天氣太熱了,讓人有點吃不消。」她說。
慕風笑了笑,沒說什麼。
車子很快開到目的地。
那是一間可以跳望山景的咖啡廳,兼賣一些簡餐之類的和風式建築物。他們挑了一個靠窗的包廂坐。
點好餐,子榆先幫慕風要了一大杯白開水,再幫兩人擺好碗筷。
「眼前這情況,讓我有種錯覺,像是我們根本不曾分離過。」慕風說。
子榆心頭一震!
只因為他話裡頭那完全不加掩飾的濃濃感傷。
她停了好久,才能讓自己說好。「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慕風拿起冰開水啜了一口。「你說得對,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你不是有事找我?」
她喜歡他公事公辦的語氣,至少,不會讓她無措。
「是。你昨天找人在我的住處裝了冷氣,買了飲水機,又幫我繳了租金、帳單和歡歡下學期及明年度一整年的學費這件事,我得找你談談。」
他兩手一攤。「有何不妥?」
「我知道你完全出於好意,可是這些……這些事情我會應付,我不希望你介入,甚至改變我的生活。」
「我以為以一個作父親的立場而言,我做的根本不算什麼。」
「我不希望你寵壞歡歡。」
「什麼意思?」
「你今天買玩具,明天買冷氣,誰知道以後你還會買什麼給歡歡;那以後沒有你的日子,我們該怎麼辦?」
她知道自己有點反應過度,可她就是忍不住。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在做的其實就是逐步瓦解她的生活。
「原來你是這樣想的。難道你打算讓歡歡永遠不認我這個父親嗎?」
他苦澀問道。
她像被打了一記耳光,耳中轟轟作響。
她雖然是歡歡的媽媽,但她是不是真有這個權利不讓歡歡知道她父親是誰?
「我不知道我該怎麼想、怎麼做,我只知道我不能讓你從我身邊把歡歡帶走。」說完,她的眼眶已經蓄滿淚水。
「你難道沒想過要回到我身邊?」
她睜大眼睛,一臉驚恐。「不!我不能!」
慕風看著她的神情,聽著她的答案,心揪成一團。
他幫她倒了一杯果汁。「好了,我跟你開玩笑的,快把果汁喝了,你也該去上班了。」
「可是歡歡……」
「好,我答應你,沒經過你的同意之前,我不會主動和歡歡相認,也不會從你身邊帶走她,這樣你可以放心了嗎?」
「謝謝。」除了這麼說,她不知道自己能說些什麼。
子榆的謝謝卻讓慕風更心痛。他在心裡跟子榆說:該跟你說對不起的是我,這些年讓你受苦了。
為了掩飾自己的心情,他先去買單,再回座位跟子榆說:「我送你回行裡吧。」
「不用了,我請店家幫我叫計程車就好。」
慕風的表情有點受傷。
子榆接著解釋:「我不想讓同事知道我們的關係,這樣可以避免不必要的困擾。」
「好,那你自己小心,我先走。」
「嗯。」
望著他的背影,她心中五味雜陳,怎麼也理不清了。
慕風開車下山,突然很想去看看歡歡,於是就一路開到幼稚園門口了。意外發現幼稚園好像在辦活動,萬國旗貼滿園區,他笑著走進去,一問才知道幼稚園正在辦運動會。
他往兔子班走去,只見歡歡一個人孤單地坐在白色小椅子裡,看著運動場的活動。
「怎麼啦?為什麼只有你這隻小白兔沒出去跟大家玩呢?」慕風拉開他身旁的椅子,蹲在地上問。
「因為先走在玩親自接力賽啊,我媽咪要上班,阿祖又不能來,所以我就不能下去玩了。」她雖然故作堅強,可是聽來還是好可憐。
「那叔叔陪你下去玩會不會?」
歡歡眼睛一亮!「真的?」
慕風用力點頭。
穿著黃色運動服、綠色短褲的歡歡趕緊跑出去跟老師報告——
「老師!老師!我叔叔來了,我可以玩了!」
他們玩了兩人三腳,滾輪胎,還有踩氣球,歡歡笑得好開心。
她那神情,是慕風一輩子也忘不掉的。
尤其是他牽著歡歡的小手時,心中那股特別的悸動,那是他慕風的女兒,他的小公主,可是子榆竟狠心地將她藏了六年。
要不是他沒放棄找她們,他們父女豈不永不得想見了?
運動會結束,大家都帶著孩子走了,只有歡歡必須留在幼稚園裡等媽媽來接,她的眼神很失望,殷殷期盼地看著慕風。
慕風怎麼受得了那求救的眼神呢,他親自去跟園長交涉,園長接受他的建議打電話給歡歡的阿祖,證實了慕風確實是歡歡的親叔叔,阿祖還同意讓慕風送歡歡回家。
歡歡的小詭計得逞,得意地一直搖著慕風的手。「謝謝叔叔帶我回家。」
「你不喜歡待在園裡啊?」
「也不是,我只是不喜歡當最後一個走的小朋友。」
「沒跟你媽咪說,請她早一點來接你嗎?」
「不可以。阿祖說,別人家有爸爸媽媽兩個人賺錢養家,我們家只有媽咪一個人,她要賺錢養歡歡和阿祖,所以我和阿祖兩個人要互相照顧,不能讓媽咪操心,這樣她會太累。」
慕風蹲了下來,望著歡歡。
「你會想念爸比嗎?」
「想也是會想啊,可是我又沒看過他,要怎麼想?」
「你會不會……會不會氣你爸比那麼久沒回來?」
「我跟你說喔,但是你不可以跟我媽咪說喔,其實我每年生日的時候都有跟神明許願,希望吃完蛋糕的明天,我爸比就回來;可是,不知道神明是不是沒聽到我的願望,我吃完蛋糕的明天,明天的明天,他都沒有回來。」
聽到女兒這樣跟他說,真教他難過。
「叔叔,你想,我爸比會不會是不要我們了?不然他為什麼都不打電話回來?」
「當然不是這樣,他只是……只是功課太多了,被老師一直罰寫,他又寫不完,老師很生氣,所以罰他不能打電話回來,也不許回家。」
「真的呀,那我爸比也太可憐了,一個人在國外寫著寫不完的功課。叔叔你不能幫幫他嗎?」
「嗯,好吧,既然你都這樣說了,我會找個厲害的人去幫他跟老師求情,讓他早點回來。」
好好笑了起來。「謝謝叔叔!」
慕風乾脆抱起她。「你餓不餓?」
「嗯,有一點。」
「叔叔我餓得可以吃下一頭大象了。」
「嘻嘻,吃大象,你會被它噴水喔。」
「告訴叔叔,你喜歡吃什麼?」
「虱目魚粥和蝦卷。」
「真的?」
「對呀!蝦捲上門還要弄很多很多番茄醬,那真是太好吃了。」
「哇!好巧,那也全是我愛吃的耶。」
「真的?」
「真的!我們現在是沒事特工隊,走!我們要出任務了。」
「什麼任務啊?」
「去大吃一頓啊。」
「好!」
子榆家的晚餐,因為慕風把歡歡喂的飽飽的,所以她根本吃不下,坐在椅子裡吱吱喳喳地說著今天下午發生的一切。
「我和慕叔叔拿到兩個第一名喔,老師給我一個小丸子的鉛筆盒,阿祖,媽咪,你看。」
「嗯,很漂亮。」來好嬸說。
「閉幕式完,慕叔叔還說,他餓得可以吃下一頭大象了,好好笑喔。」
「嗯,是很好笑,大象要怎麼吃咧。」來好嬸笑答。
「對呀!後來我們去吃虱目魚粥和蝦卷,慕叔叔跟我一樣也超喜歡吃這兩樣喔。我們吃完蝦卷的時候,嘴巴紅紅的,慕叔叔說,我們好像兩個吸血鬼,呵呵呵,他好好玩喔。」
子榆將筷子用力往桌上一拍。「你有完沒完!誰准你跟他去吃飯了?不是叫你在幼稚園裡等我去接的嗎?」
歡歡噤聲,一臉害怕地看著媽媽,不敢說話。
「好啦,別嚇壞孩子了,是我同意的,難得她那麼開心,你發那麼大脾氣幹嘛呢?真是!」來好嬸說完,把歡歡摟進懷裡。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聽歡歡眉飛色舞地說著慕叔叔長、慕叔叔短,說得她一把無名火無端燃起。
「對不起,歡歡,是媽咪不對。你先去洗澡好嗎?」
「嗯。」好好乖巧地離開餐桌。
子榆回頭見阿嬤擔憂地看著自己。
可她是在不想談何慕風有關的任何事。
「阿嬤,我等會兒要去機車行取車,順道出去拜訪客戶,今天可能會晚點回來,我會帶鑰匙,你先睡,不用等我了。」
說完,拿著包包,很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