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欺負你,你幹麼哭啊?」他還在懊惱。
因為你對我好啊……
她沒說出,就靜靜體會,眼淚能苦能甜,她此時的心是甜的。
「好啦好啦!」寒春緒頭一甩,彷彿有事委實難以決定,現在牙一咬,豁出去了。「我……我那時說,我買你只是要你,沒有喜歡你,跟什麼情啊愛的無關……其實……不是這樣,那是謊話。」
心臟咚地一震,君霽華緩緩放下手,垂眸對上一張彆扭的俊顏。男人此時蹲在她面前,照樣是大腳開開的蹲法,微仰頭,由下往上看她。
「有什麼好震驚的?就許你說謊,我就不能說啊?那、那……你說了一次,我也說了一次,一人一次很公平,咱們扯平,這件事算、算兩清了!」
他忽地起身,君霽華仍看著他,著魔般看著,張唇無語。
這一次,他臉紅歸臉紅,沒再凶凶質問她看個啥勁兒,卻是伸出一手。
「回屋裡去吧。」低聲道。
看著那只掌心朝上的大手,如此厚實,指節分明,掌紋深刻且乾淨,像能保人一輩子安穩。她笑著,淚水輕湧一波,剛拭乾的頰又濕了。
「嗯。」她交出柔荑,握住他,讓他牢牢握著。
他牽著她走出梅樹林,往不遠處的三合小院走回。
夜風拂過樹梢,沙沙輕響,男人好聽的聲音雜在其間,似乎說道——
「……還哭?好好好,等會兒回屋裡,上了榻,有得你好哭,我讓你哭個夠……噢!你咬我手?好,隨便你,反正你又哭又叫,最後還得咬我肩膀,你愛咬就咬,我受得住,我讓你咬個夠!噢——」又叫疼。沒辦法,他欠揍。
「老子不發威,還被你瞧成病貓啊?」
這會子,換姑娘家尖叫,她被發威的男人扛上肩,帶回屋裡頭「正法」。
***
以前常聽「天香院」裡的姑娘們說,她們這一門營生,最好的下場就是找到賞花人,能從良,跟個好男人過日子。她君霽華跟的這個男人離「好人」二字還差那麼一點天上、地下的距離,但跟他過日子,很有滋味。
他的手下多是太湖一帶的漁樵農家,有生意上門,就接盤、銷盤,待忙過一陣,又化整為零,各歸其位。
她見過他幾個手下,名叫「六喜」的少年率性可愛,一見她就臉紅,而綽號叫「鐵膽」的那名壯漢根本是座小山,手臂能拿來讓她架鞦韆……她從不過問寒春緒手底生意,不問他道上那些恩怨,他藏著她,卻也給她適度的自由。
他說她需要什麼,儘管開口,跟了他,就是他寒春緒的人,他一定罩她。
她說,她想去爹娘墳前祭拜,但當年從江北被賣至江南「天香院」時,年紀很小,不記得爹娘葬在何處,連回鄉的路也模模糊糊……她怕他為難,笑著說她僅是隨口一提,不用當真,但兩個月後,他帶她到離江北大城約一日腳程的郊外,在亂葬崗上找到一座破敗墳頭,已龜裂的墓婢上簡單刻有她爹娘姓名,刻字已淺,怕是再晚幾年也都不能辨認了。
她哭得淚漣漣,淚中包含太多感情,還有太多、太多對他的感謝。他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在她需要時抱緊她,他是羽翼大張的鷹,罩著她。
後來,她選了塊臨江寶地,將爹娘的墳遷走,修整得結實漂亮,寒春緒跟她鬧了一頓脾氣,因為她不肯用他給的銀兩,而是拿自個兒這些年在「天香院」攢下的錢,買地、遷墳、修建墳墓,把手邊的錢花個精光。值得慶幸的是,她還有個男人養她,即便他為了「不用他的錢」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惱了她三天。
她拜訪過他幾個巢穴,一江南北,一江左右,共有十來處,都是小小的院子,適合過小日子。
跟了他,她不再用僕婢,許多事全自己動手,不過其實也沒差,所有粗重活兒,他一肩全扛了。
他若閒來無事與她窩著,她還能下廚煮幾樣簡單家常菜,剛開始摸索時,當然顧不到色香味,幸得她學什麼都快,只要有心,定有大進。和他在一起一年之後,她的廚藝已然不錯,雖辦置不出酒樓飯館裡的菜色,也頗為可口。
只要是大節日,他們會回江北大城的四合院,與敏姨和胡叔一塊兒過。
每次回去,她和朱拂曉總相見歡喜,有聊不完的話。
有幾次,她還當真溜進「綺羅園」內,窩在朱拂曉的「來清苑」裡彈琴、放歌、共舞……結果啊結果,還是東窗事發了。
和他在一塊兒的第二年中秋,他們回到江北城中,佳節剛過不久,她趁他出外辦事時溜去朱拂曉那兒。誰知她家的寒大爺法力無邊,不知如何察覺到,當晚一舉殺進「綺羅園」裡拎她出來,直接拎回四合院北屋,然後就見他青著臉,機括一扳,暗道出現眼前,她來不及跑,無法呼救,最後就是相當淒慘地被扛進去裡面。那一晚,他沒讓她睡……
至於今年……扳指算了算,是她跟了他之後的第三個年頭。
夏季。
四合院內那裸老槐樹上不知停著多少只蟬,蟬聲熱鬧,吵得人無法午睡,但她其實還挺愛聽的,只是……她家的這位爺此時一臉詭笑,在聽完她傳話後,便搓著下巴,濃眉輪流挑動,直瞅著她笑,只差沒發出嘿嘿笑聲,讓她背脊一陣涼,外頭夏陽驕盛,她寒毛卻一根根立起。
……他在動什麼歪腦筋?
「你說,你那位拂曉姐姐、咱那位拂曉妹子要你帶話給我,問我能不能撥個空,和一位北方牧場來的朋友鄂奇峰見個面、說說話?」寒大爺問,突然五官一扭,挺不滿似的。「我跟你說話,你坐那麼遠幹什麼?縫一件衣服比跟我說話重要嗎?這樣我說不下去!」
他很愛鬧,常常為了一些芝麻綠豆大的事跟她鬧,鬧起來當真沒完沒了。有時她惱了,動手揍他,他竟然還一副挺受用的嘴臉。
暗暗歎了口氣,君霽華放下正在縫補的男人衣物,與他一起坐在榻上。
她瞪他一眼。這樣可以了吧?
他笑咪咪,拉她的手,不滿都消失了。可以。
「就只是請你和對方見個面,那位姓鄂的大爺不知怎麼弄到拂曉姐姐那條路子,所以請她當個中間人。你會答應吧?」君霽華眸中浮出請求。
她的表情太好懂,一直沒學會掩飾,但,他就愛她這一點。
欺壓她、逗惹她時,她總是逆來順受,如果被他惹火,也只會怒瞪他,除非他嘴太賤,離她又近,才能「拐到」她幾下巴掌。
拐?
對。沒錯。就是拐。
他想他當真有病,被打著、打著,竟打出快意,見她臉蛋紅撲撲,眸子冒火氣,小手拍在他臉上,引起微痛,他便丹田氣熱,血液沸騰,總很下流地生出一股恨不得將她撕吞入腹的慾望。
抓著她軟綿綿的小手把玩,他慢吞吞道:「咱這位拂曉妹子跟那位鄂大爺啊……嘿嘿,嘿嘿嘿,不好說,不好說啊!真要說,準能說出一朵花來,這麼熱心熱腸牽這條線,事若能成,鄂大爺可別對不起人家姑娘家。」
聞言,君霽華秀眉略揚。「那位鄂大爺……寒爺已知道些什麼了嗎?」
她亦覺朱拂曉有些不一樣,尤其提到那個北方牧場來的鄂大爺時,唉,怕的是春池生波,又喜波生春池。動情很好,就怕最終要領受辜負。
寒春緒道:「這位北方牧場來的鄂大爺懂得摸我底細,在江南、江北打了不少暗樁,我當然要回敬、回敬。他摸我一把,我就倒摸他一把,他摸我一雙,我也跟他成雙成對。」一頓,他抓來她的手替自己揉揉胸口,很賴皮、很無恥地歎氣。「你也想摸摸我嗎?想吧?很想吧?唔,隨便你要摸幾把都成,我任你摸個盡興,絕對不反抗。」
「寒春緒!」
君霽華滿臉通紅,半是著惱、半是害羞。
現值夏天,屋外蟬聲一陣接連一陣,天氣雖非熱到難以忍受,但能保持清爽那是最好,因此為求透汗舒爽,他上半身僅套著一件無袖背心。
君霽華硬被抓去撫摸他的身體,摩挲過來又磨蹭過去,她發現那男性乳首已突出、繃緊,隔著衣布都能明顯感觸。
她聽到他的沙嘎呻吟,要不臉紅實在太困難啊!
「你、你到底答不答應?」
「答應什麼?」
「跟那位鄂大爺見面啊!」真氣人。
「你希望我答應嗎?」問聲無比的和藹可親。
君霽華頸後一涼。
沒辦法,跟他打過太多次交道,吃過太多次虧,她也越活越精,知道這個男不會簡簡單單、清清白白、乾乾脆脆就給出答覆。
一定有陷阱!
一定有!
因為……他又露出適才那抹詭異笑容,充滿算計地盯著她猛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