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這點,她想不出任何一個男人會向一個女人求婚的理由,恩琳並非來自豪門世家,不能帶給他任何其他利益。
除了愛情。
所以,他也愛上恩琳了?
就跟所有她身邊的男人一樣,他們愛的總是恩琳,恩琳美麗亮眼,開朗活潑,是陽光下迎風招展的野玫瑰,不像她,只是一株躲在陰暗角落的小白花。
恩彤蹲下身,憐惜地撫摸在大把大把新鮮燦爛的玫瑰裡,被粗暴地擠在最角落的小白花。插花的人好似根本忘了它的存在,連水也不分它喝一口,教它花容顯得乾枯黯淡。
這個插花的人,不愛花。
愛與不愛,是能夠由行動看出來的,一個真正愛花的人,不會捨得這樣糟蹋一朵花。
恩彤歎息,揚起眸,環顧這座位於公園草地旁的廣場。
這裡,便是他與她妹妹舉行訂婚宴的會場,一朵朵粉紅玫瑰紮起嬌艷的拱門,心形的舞台上,各式彩色氣球飛舞。
這會場,不是她佈置的,雖然鍾雅人對她使了激將法,她仍無法說服自己接下這場訂婚宴的花藝設計工作。
她畢竟只是個平凡的女人,沒有那種如聖母般的好度量。
她嫉妒,嫉妒妹妹,她也怨,怨他,更怨自己。
她是膽小鬼,十足的膽小鬼,不敢爭取自己的愛情,不敢面對自己心愛的人,只因為她受傷太多次,實在太怕痛。
她真的不想再經歷一次那種痛了,那種絕望的、椎心刺骨的痛……
「Pauline來了!」一陣尖銳的喧嚷。
恩彤一震,悄悄調整視線,落向那個正被一群人簇擁著走上舞台的美麗女子,她正是白恩琳,穿著一襲精巧的白紗禮服,秀髮上壓著一頂璀璨的皇冠,看來神采飛揚,笑得好迷人。
只是訂婚,她就要穿白紗嗎?
恩彤覺得胸口像被針扎傷了,刺痛著。
「男主角呢?怎麼還不見人影?」有人在問。
「還在換衣服,馬上就來了。」另一人回答。「瞧!不就在那兒嗎?」
恩彤僵住,小心翼翼地順著眾人的目光看過去,映入眼瞳的,果然是鍾雅倫英挺俊朗的身影。他穿一套黑西裝,跟她妹妹站在一起,毫無疑問是一對才子佳人,驚艷全場。
他——好帥!
恩彤胸口痛得難以呼吸,就連他憔悴不堪地坐在病床上,她都覺得他耀眼得令她睜不開眼睛了,更何況是現在,他那麼挺拔地站在舞台上,那自信昂揚的身姿猶如領袖天下的王者。
這麼卓然出眾的男人,當然該配一個天仙美女,就連恩琳在他身邊也稍嫌遜色,更何況是她?
她配不上他,他如果看見她這張臉,一定會失望。
恩彤朦朧地想,左手不知不覺撫上自己的臉頰。她遠遠地望著他,看他百無聊賴地在攝影師的催促下,摟過恩琳的纖腰,攝影師要他對鏡頭笑,他卻依然是一副酷酷的表情。
為什麼不笑?難道他不開心嗎?
佳人在懷,他不覺得感動嗎?
恩彤心弦揪扯,見他神色沉鬱,一時竟忘了自己的哀傷,只顧著猜想他的心思了,忽地,他清睿的眸光掃過群眾,朝她射來。
她駭一跳,連忙別過頭,逃避他的視線。
「鍾先生,你去哪裡?還沒拍完照呢!」攝影師放聲呼喊。
怎麼回事?
恩彤驚愕,感覺到側面似有兩道火線灼燒著——他該不會還看著她吧?該不會朝她這邊走過來了吧?
怎麼辦?
她慌亂得無法思考,匆匆轉身。
「小姐,請你等一下——」
無聊。
鍾雅倫僵硬地站在舞台上,不屑地睨著一再要求他擺出各種親匿Pose的攝影師。
真是夠了!到底有完沒完?
「親愛的,你怎麼了?」他身邊的女人愛嬌地膩過來。「怎麼一副很不耐煩的樣子?你不喜歡嗎?」
還問?
他沒好氣地皺眉。「我不是早告訴過你,我最討厭拍照嗎?如果不是你一直求我,我根本不會答應。」
「好嘛,人家知道你不喜歡,再忍一下下嘛,一下下就好了。」見他不高興,她使出撒嬌攻勢。
他沒答話,冷漠地別過頭,就當自己是一具展示窗裡的人偶,任由閃光燈在身上作怪。
覺得脾氣瀕臨發作邊緣時,他便將目光往遠處掃,暗自調勻呼吸。
一對幽怨的水眸驀地與他在空中相接。
他怔怔地望著那雙眼,那道隱在重重人群後,顯得蒼白柔弱的倩影,淡淡的,像一縷隨時會消散的煙,卻不可思議地攫住他視線。
他看著,漸漸地覺得心弦也被某種奇異的力量拉緊了,教他不由自主地想跟隨她。
一念及此,他立即拋下身旁的女人,跳下舞台。
「雅倫,你去哪兒?」她尖叫。
「鍾先生,你回來啊!」攝影師也嘶聲喊。
他全聽不見,眼裡、心裡,都是那道輕煙似的影子,那個安安靜靜、卻強悍地吸引著他的女人。
可是她卻好像很怕他追上去,飛也似地逃開,沒進人群裡。
他忽然好慌,心臟狂野地跳,怕步伐只要稍稍遲了,便會永遠見不到她。
「小姐,請你等一下!」他絕望地想留住她,連自己也不明白為何如此絕望。
她卻不肯為他停留,一路奔逃。
「小姐,拜託你,等等我——」話剛出口,他立刻震撼了。最不愛求人的他怎會如此懇求一個陌生女子?但求她留步,求她回眸,彷彿是天經地義的一件事。
她不停地逃,他便不停地追,不顧在場群眾驚異的注目,在公園裡跟她玩起捉迷藏。
終於,他抓到她了,在一棵滄桑巨大的老樹下,握住她纖細的肩。
她正顫抖著,像只受驚的小白兔,感受到她的懼意,他總是硬邦邦的心,霎時軟化。
「小姐,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驚嚇你,我只是有話想跟你說。」
「說……什麼?」她背對著他,嗓音細微。
說什麼?他愣住,其實也不知自己哪來的衝動非跟她面對面不可,只是一顆心,因她不可控制地騷動。
他歎息,轉過她身子。
她顫得更厲害了,螓首低垂,怎麼也不肯抬起來。
「我可不可以看看你的臉?」他低聲問。
她聽了,頭卻垂得更低。
「只要看一眼,好嗎?」他誘哄。
「我沒什麼……好看的。」她輕輕拒絕。
他卻駭然一震。這聲音——好熟悉啊!很像他以前聽過的,總是輕易卸下他所有防備的輕軟嗓音。
「你抬起頭來!」他不覺激動地提高聲調。
這樣的激動卻似乎嚇著了她,全身僵凝。
他感覺到了,自責地放軟語氣。「抱歉,我剛剛說話太急了,請你抬起頭來,好嗎?」
她一動也不動。
他凝視她,明明可以強硬地抬起她臉龐,他卻不想那樣做。他有種奇怪的直覺,她正在內心進行天人交戰,而他沒資格打擾她戰勝自己的怯懦。
於是,他靜靜地、耐心地等候,等她願意主動面對他。
時間悄無聲息地流逝,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微微地動了,緩緩地,揚起頭。
他倏地倒抽口氣,驚愕地瞪著眼前這張清秀容顏——她的五官,與近日令他厭煩的女人很相似,幾乎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但她隱隱盈著淚光的眼,卻有著另一個女人欠缺的魔力,令他強烈心疼的魔力。
「你是……」他遲疑地抬手,輕撫過她冰涼的臉頰。「恩彤?」
她聞言,逸出一聲啜泣。
他更肯定了,雖然她不說一句話,他卻敢斷定這個女人才是之前陪伴他度過難關的那一個。
「為什麼要躲開我?為什麼要放任Pauline騙我?」他氣惱地搖晃她。「你才是恩彤,對不對?或者你根本不叫『恩彤』這名字?你到底是誰?這一切究竟怎麼回事?」
他火大地瞪她。她怎能不聲不響地離開他,把他丟給另一個女人?她答應過他重見光明的第一眼,就讓他看到她,結果卻是另一個女人來頂替!
「對不起,雅倫。」看出他的怒意,她愧疚地道歉。「我真的是恩彤,Pauline是我妹妹,白恩琳,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我只是、只是……」
「只是怎樣?」他憤慨地追問。
「因為我妹妹陷在醜聞風暴裡,需要有人幫她解套,而她跟我爸聯合把我騙回家,不讓我回台北……」她哽咽著道出來龍去脈。「我當時真的以為我爸很危險,如果還不回去看他,就是不孝,所以我才會……離開你。」
鍾雅倫愕然聽著,不敢置信她的家人竟這般無情地利用她,他為她抱不平,心中怨火卻依然難滅。「就算這樣,你回到台北後,還是可以親口告訴我真相啊!為什麼要放任你妹妹在我面前演戲?」
「我……」
「你說話啊!為什麼一直躲著我不出面?你不在乎我嗎?就算我哪天真的跟你妹結婚,你也無所謂嗎?」
她怎麼可能無所謂?他可知道,她方才看著他們倆合拍婚紗照,有多心痛?
恩彤用力咬唇,淚眼迷濛。
「你怎麼光哭不說話?別在我面前裝可憐!」他怒斥。
「我不是裝可憐,我是……」
「是怎樣?」
「是因為我這張臉!」她放聲尖喊,隱忍多年的委屈,隨著淚水決堤。
她的臉?
他愣住,這才看清她左邊眼窩下有塊淡紫色的胎斑,雖然面積不大,終歸是個不尋常的印記。
見他目光膠著在自己臉上的胎記,恩彤又羞又惱,下意識地伸手掩住。「你知道嗎?所有接近我的男人,其實都是為了追求我妹,就連唯一跟我認真交往的男人,最後也愛上她了!」她哭泣地吶喊,滿腔辛酸,苦於難以宣洩。「我爸跟我妹,看到我這張臉,都說我是受了魔鬼的詛咒……」
魔鬼的詛咒?
鍾雅倫胸口怒火再次狂飆。「他們怎麼能那麼說?怎麼能那樣傷害你?」該死的!如果他們不是她的親人,他一定不擇手段,整死他們!
「那你呢?你還不是一樣?」
「我?」鍾雅倫惶然。「我怎麼了?」
還裝傻?
她恨恨地瞪他。「我媽在你家幫傭過,你忘了嗎?就是那個你很愛吃她的料理的廚娘,那時候我也常去你家幫忙,有一天我不小心碰見你,你記得自己跟我說什麼嗎?」
「你也在我家幫忙過?」他傻了,原來在他家打過工的,不只她妹,還有她。「我跟你說了什麼嗎?」他怎麼完全沒印象?
「你叫我抬起頭來,我本來不敢,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你記得自己是怎麼看我的嗎?你的表情充滿厭惡,還叫我以後永遠不要再出現在你面前!這件事,你都忘了嗎?」她心碎地質問。
他悵惘,他是真的不記得了。「我真那麼對你說過?可是我——」
她忿然打斷他。「從小,只有我媽真正心疼我,只有她完全不介意我這張臉,可是我爸卻說,她是為了存錢讓我去動美容手術,才會工作過勞死——都是我的錯!全是我的錯!結果呢?我這張臉還是一樣,臉上的胎記還是看得見,什麼都沒改變!」
什麼都沒改變,一切的一切,她臉上還是帶著這胎斑,她最在乎的男人還是愛上她妹妹。
恩彤黯然咬牙,伸手拭淚,拚命想藏住自己的軟弱,淚水卻不爭氣紛然滾落。「什麼都沒改變……連你也愛上我妹妹,還向她求婚……」
「誰說我跟你妹求婚了?」鍾雅倫急忙否認。
「啊?」她愕然揚眸。「可是今天不是你們的訂婚宴嗎?」
「今天是Pauline幫一家婚紗攝影公司代言,順便找我來一起拍照,炒熱場子,我是拗不過她才來的。」
恩彤怔住。
這麼說,是她誤會了?今天不是訂婚宴,他也沒向恩琳求婚——既然這樣,鍾雅人為何要騙她?
鍾雅倫深刻地望她,理解到她的隱瞞是出自於受盡創傷的自卑,好想當場將她擁在懷裡,溫柔撫慰。
但現在,他有更重要的事得做,他必須澄清這個天大的誤會,教訓那個害她受苦的女人。
「跟我來。」他拉著不情願的她回到活動現場。
幾個媒體記者正愁找不到今天的最佳男主角,沒新聞可炒,一見他現身,個個大為驚喜,一窩蜂地圍上來,鎂光燈閃了又閃。
「鍾總裁,你特地陪女朋友來參加代言活動,是不是也表示你們好事將近了?」其中一個記者笑問。
通常面對這種追問八卦緋聞的記者,鍾雅倫只會擺冷臉,但今天,他卻反常地綻開爽朗的笑容。
「算你們厲害,我的確好事將近了。」
「真的?恭喜恭喜!」他難得的友善令記者們更興奮,把握機會追問。「那你們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這就要問我的新娘了。」他神秘地眨眨眼。
「Pauline人呢?她在哪裡?」一干記者七嘴八舌地開始找人,正在舞台上搔首弄姿的白恩琳見狀,盈盈走過來。
「Pauline。你男朋友說婚期要問你耶!」一個記者迫不及待地揚聲問。
她聞言,嫣然一笑,正想說話,鍾雅倫卻搶先一步開口。
「我想你們弄錯了,我的新娘可不是Pauline。」
「什麼?」記者們呆愣,白恩琳臉上的笑容也難看地僵住。
鍾雅倫淡淡一笑,猿臂一展,將呆呆站在一邊的恩彤攬進懷裡。「這位才是我未來的新娘。」
恩彤驚怔,記者們也個個駭然睜大眼。
「這位是……」
「白恩彤,我的未婚妻。」他大方地介紹。
這怎麼回事?眾記者面面相覷,目光在兩姊妹身上來回。
「她長得跟Pauline挺像的耶!」
「Pauline,怎麼回事?」某個記者嗅到八卦味道,首先回過神。「鍾總裁不是你男朋友嗎?怎麼會說這位白小姐才是他未婚妻?」
白恩琳啞然無語,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然後,她像承受不住這樣當場出糗,發指地尖叫一聲,拔腿就逃。
恩彤惘然目送妹妹的背影,試著釐清複雜的情緒,但記者們卻沒給她太多喘息的餘裕,私下指指點點。
「喂,她的臉上有胎記耶。」
「是啊,怎麼會這樣?」
她隱約聽見記者們的竊竊私語,心口一擰。
「抬起頭來!」在她又想藏起自己的臉龐前,鍾雅倫及時阻止她。
「什麼?」她茫然望向他。
「抬起頭。」他在她耳畔低語,鎖住她的眼神既強勢又溫柔。「你是白恩彤,是我鍾雅倫最愛的女人,沒道理在鏡頭前面畏畏縮縮的。」
「可是……」
「你介意這個?」他以掌心圈撫她臉上的胎記。「對我來說,這不是魔鬼的記號,是天使之吻。」
「天使……之吻?」她愣愣地望他。是她的錯覺嗎?還是他看著她的眼,真的滿是愛戀?
「你騙人。」她不願相信,怕又是自己自作多情。「你以前明明嫌棄過我醜。」
「我不是針對你,是因為你跟你妹五官太像,我一時錯把你當成她。」他低聲解釋當時的陰錯陽差,她這才曉得原來妹妹曾經那樣主動對他投懷送抱,惹惱了他。
所以他其實不是嫌惡她,是討厭她妹妹?
恩彤恍然大悟,胸口五味雜陳,似悲似喜,又似感歎。
「……老實說,我那時候根本沒注意到你臉上的胎記,只以為又是她來纏我,才不耐煩地發飆趕人。」
「可是你現在都看到了。」她囁嚅。他不覺得難看嗎?
「你就這麼不信任我嗎?」他無奈地捧起她的臉,認真地凝視她。「我說過,重要的不是你的長相,重要的是你就是你。」
重要的是,她就是她。
恩彤眼眸一酸,感覺淚水又要氾濫了,為什麼他能如此毫不保留地接受她?連她的親人都做不到,他卻能夠?
她真傻!之前居然還對他一點信心也沒有,還誤會他一定會嫌棄自己。
她太鑽牛角尖了,一點也不可愛……
「你知不知道,你害我這陣子一直有罪惡感?」他喃喃抱怨。「因為我其實很討厭你妹,卻以為她是你,不敢表現得太明顯,怕傷害她。」
是嗎?他百般忍受一個他厭惡的女人,只因為他以為那女人是她?
恩彤想哭,卻又忍不住甜甜地微笑。這男人竟然肯為了她壓下少爺脾氣,這應該也算得上是一種疼愛吧!
「你還笑?」見她露出笑顏,他明明放心許多,卻故意警告似地輕捏她下巴。「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跟你妹妹還有雅人聯合起來騙我,把我耍得團團轉,還不快點補償我?」
「怎麼補償?」她抹去眼淚。
「答應我的求婚。」
「什麼?」
「我要娶你,我要馬上擁有你,不許你再離開我身邊一步,快點頭答應我!」他霸氣十足地下令。
「你這人……怎麼這麼霸道?」她搖頭歎息,凝睇他的眼,卻藏不住滿腔依戀。
他心弦一動,顧不得這是公眾場合,低頭輕柔地、憐愛地吮吻她的唇。
鎂光燈機靈地亮起,捕捉住這浪漫動人的一幕——
再次回到鍾雅倫住的公寓,恩彤一時竟有恍如隔世的錯覺。
她凝望屋裡的一切,所有的一切,都跟她被迫離開時一模一樣,就連她睡過的客房也都沒變,打掃得乾乾淨淨。
「我以為……恩琳不是住在這裡嗎?」她有些疑惑。
「怎麼可能?」他不悅地擰眉。「你以為我會想天天跟一個我不喜歡的女人共處一個屋簷下嗎?我出院後沒幾天,就把她掃地出門了。」
「掃地出門?」她聽聞這粗魯的用詞,忍不住噗哧一笑,嗔視他。「奇怪,你之前不是還說你以為恩琳是我,捨不得對她太壞嗎?居然那麼凶地趕人家走?」
「我……」鍾雅倫神色微窘。其實他是編了一大段理由,說好說歹,好不容易才「勸」她自願搬出去,但他現在回想起來,只覺得勃然惱怒。「你還說!如果不是你跟她一起騙我,我用得著對她低聲下氣嗎?」
「呵呵∼∼」她嬌笑。
他怒瞪她。
「好好好,不開玩笑了。」知道他不高興,她很識相地舉雙手投降。「要不要喝點什麼?」
「我要喝你煮的養生茶,還要你煎的半熟蛋,還想吃你燉的紅酒牛肉,還有……」他一口氣開了整張菜單,在沙發上坐下,蹺著二郎腿,活生生就是個等著人服侍的大少爺。
她睨他。
「呵,開玩笑的。」他也很識相,起身將她拉進懷裡,親了親她柔軟的唇。「你不必忙了,我這裡有酒,我開給你喝。」說著,他挽起衣袖,好像開個酒就是什麼大工程。
但對他這個養尊處優的大少爺來說,為女人斟酒,準備下酒小菜,還真是破天荒第一遭。
恩彤望著他在廚房裡為自己忙碌的身影,好感動。
十分鐘後,兩人在露台坐下,他展臂帥氣地攬住她,她小鳥依人地偎在他懷裡。
兩人從分別的那一天開始聊,她告訴他,她回到台北後知道妹妹已經與他「相認」,難過地一個人躲在小小的公寓裡,失魂落魄地哭了幾天,才重新振作回花坊工作。
「你這笨蛋,哭什麼?」他不捨又心疼。「你應該用力打你妹幾個耳光,然後到我面前來狠狠罵我一頓才是,罵我白目,認錯人。」
「我怎麼敢罵你?」她輕歎。那時候的她,連出現在他面前的勇氣都沒有。
「你真傻!」他氣呼呼。
「我知道。」她柔聲承認。
她這麼柔順地承認,他反倒不知該說些什麼了,只好懊惱地吻她細軟的髮絲。
「那你呢?你最近過得怎樣?」她反問。
「我?我可慘了!」他像個孩子似地抱怨。「為了躲你妹,我沒日沒夜地工作,故意整天把自己關在公司,免得閒下來還得跟她約會。還有這個,你看。」他把手機螢幕秀給她瞧。「她居然自作主張把桌面換成她的照片!」
「什麼?」恩彤也傻了,但想想也不意外,她妹妹原本就是個自戀的女人。
確定她看過「呈堂證據」後,鍾雅倫立刻把那張礙眼的照片刪掉,舉高手機,對著兩人。「笑一個。」
恩彤愣了愣,還沒弄清他想做什麼,直覺就拉開微笑,他按下拍照鍵,不到幾秒鐘,桌面螢幕便換成兩人的甜蜜合照。
他滿意地點頭,她卻羞赧地不敢看他得意洋洋的笑容,臉蛋埋入他衣襟裡。
「對了,你這樣當眾讓恩琳下不了台,以後她怎麼辦?」她忽地擔憂地問。
鍾雅倫冷嗤。「你放心,我不會讓她丟了工作的,她未婚墮胎的醜聞我會想辦法壓下來,不讓媒體報導。」他頓了頓,眼神變得陰狠。「不過該丟的臉還是要丟,誰叫她膽敢為了自己利用你?讓她在媒體面前小小出個糗,也只是剛好而已。」
可是恩琳一定還是會因此恨她。
恩彤微微落寞,看來她跟妹妹之間的關係是很難修補了。
「你在想什麼?你該不會還想要跟你妹妹道歉吧?」鍾雅倫看透她思緒,怒瞪她。「我警告你,不准去跟她道什麼歉,也不准你以後再傻傻地任由你爸跟你妹欺負了,有什麼話,要他們直接對我嗆,別來煩你!」
要她父親跟妹妹對這個男人嗆聲?
恩彤苦笑。「他們怎麼敢?」
「不敢最好。」他鄙夷地冷哼。
「謝謝你。」她抬眸望他。姑且不論她與家人的關係會變得多糟,她都誠心感謝他全力相挺。
那令她,不再孤單。
「說什麼謝?」他不高興她這麼客氣。「聽著,以後你就由我來罩,懂嗎?」
「懂。」她心口一甜,好笑地抿唇。「你說話……好江湖味。」
「你說什麼?」他瞇起眼,正想好好訓她一頓時,一串清脆的鈴聲忽然響起。
恩彤接起手機,瞥見螢幕上的人名,一愣。
「誰打來的?」鍾雅倫察覺她表情不對勁。
「是我爸。」她歎息,無奈地按下通話鍵。「喂,爸。」
她料得不錯,她父親果然是打電話來痛罵她的,將她罵得狗血淋頭,她默默聽著,一句也不辯駁,在她身邊的鍾雅倫可沈不住氣了,急著跟她要手機。
「我來跟他說!」
她對他搖搖頭,示意不用了。
「難道就任由他罵你?」他氣得臉色鐵青。
她淡淡揚唇,伸手溫柔地撫平他眉間的皺折,然後主動對父親開口:「爸,請你別對我說這些了,這件事不是我的錯,恩琳已經長大了,她應該為自己做的事負責。」
白爸爸似乎被她冷靜的反駁嚇一跳,半天說不出話。
她繼續聲明。「如果你以後願意尊重我,我還是可以把你當爸爸看,但從今以後,我絕對不會再讓你跟恩琳利用我了。」
語畢,她不由分說地掛電話,望向鍾雅倫。「這樣可以了嗎?」
「做得好!」他讚賞地對她伸出大拇指。「你答應我,以後別再讓任何人欺負你了。」
「嗯,我知道。」
「你也別再老是想著臉上的胎記,我可以安排你去動手術,你放心,一定能消得掉。」
「沒關係,我已經不介意了。」她對他微笑,眸光瑩亮。「我現在懂了,不論我臉上有沒有這塊胎記,我還是我,對不對?」
「對。」
「我可以抬起頭來,光明正大地面對每一個人,對不對?」
「當然。」
「沒有人可以因此嘲笑我,看不起我,除非我先看不起我自己,對吧?」
「你說得對極了。」他笑著更加擁緊她。
她幸福地靠著他胸膛。「我以前真傻,雅倫,我太自卑了,自卑得好可笑。」
「也不能怪你,是你身邊的人一直傷害你,就連我也是,雖然不是有意的,也讓你很受傷。」說著,他認真道歉。「對不起,恩彤。」
「我才應該說對不起呢!」她悵然低語。「我不該對你那麼沒信心,害你被恩琳騙那麼久,對不——」
「不准說!」他及時用拇指堵住她的唇。「以後,我們誰也不要對誰說對不起了。」
「那如果想道歉的時候怎麼說?」
「說『我愛你』。」他強勢地建議。
她心一跳。「那真的要說愛的時候呢?」
「也是『我愛你』。」
「生氣的時候呢?」
「我愛你。」
「高興的時候?」
「我愛你。」
「生病的時候……」
「我愛你,都是我愛你,我愛你,愛你……」他一遍又一遍地說,說不停,說紅了她的臉,說動她的心。
她覺得好害羞,小小聲地抗議。「不要說了啦。」
「什麼?」他冒火地瞪她。他這輩子第一次拉下面子對一個女人示愛,她居然不想聽?
「換我來說。」她羞澀地揚眸,似水的嗓音輕易融化他的怒意。「我……愛你。」
他心動得無法控制。「再說一遍!」
「……我愛你。」
「再說一遍。」
「我愛你。」
「再說一遍。」
「……」
她不說了,索性直接閉上眼,櫻唇在月光下輕顫著。
他當然明白她的暗示,湊過去,毫不客氣地以唇呵護眼前這朵屬於他的小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