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襲沒有耽擱,馬上率人回宮。
一回到宮裡,便瞧見太子和太子妃在殿中等著他。
「可有消息?」太子問著,太子妃在一旁。
趙襲見兄長並無顧忌,便點頭道:「已有頭緒,若循線找到變賣珍物之人,便有辦法查出幕後指使者。」
趙雋聽見此話,神情稍稍和緩。「有線索就好。你不在宮中時,我親領禁衛軍守城,皇城安危都在我掌握之中。」
趙襲道:「太子方完婚,如此可冷落了太子妃呢。」
一旁的太子妃聞言淺笑。「無妨,國事要緊。且太子讓小芹進宮相陪,宮中生活我很快就能適應。」
聽到這裡,趙襲深眸隱約閃過一絲莫名光亮。
「秦芹今年也一十八了吧?」趙襲問道。
太子妃秀外慧中,儀態賢淑,緩緩回道:「都十九了,二皇子久未與她見面,都忘了她年歲了。」
趙襲低吟道:「的確,已有好些日子了。」低沉的話語中別含深意。「秦芹與你情同姊妹,讓她進宮相伴,太子妃也好有個人說說話。」
「我這小表妹啊,念著想著的人,可不是我。」太子妃說罷,往趙襲臉上瞧,果然趙襲懂此話之意。
秦芹因先人開國有功,父親受封鎮西節度使,表姊嫁入宮中貴為太子妃,未來將母儀天下,而秦芹自幼則心儀二皇子趙襲。
「她過得可好?」趙襲問道,他知曉秦芹心意。
「已經是個亭亭玉立的姑娘家了,她就住在我宮中,二皇子不妨抽空見見她。小芹入宮,想見的就是你。」
趙襲道:「看來太子妃與秦芹無話不談。」他的神情未見起伏,瞧不出思緒。
秦家為開國功臣,秦芹又知書達禮、乖巧貼心,太子妃有意媒和兩人。「我這妹子的心意我最瞭解,秦家有功於國,家世與二皇子相配,最重要的,小芹對你相當傾心,若二皇子有意,不妨早日完成終身大事。」
趙襲未置可否,只說道:「近日我抽空去看她便是。」
太子接口道:「二弟近日心繫軍國大事,應暫時無心思量兒女之情,此事就待尋回軍機圖和玉鐲後,再好好商議。」
太子見二弟深眉不展,想是為了皇城安危擔憂,開口替他說了話。趙襲心中另有思緒,卻不再解釋,微微點頭。
母后將美人鐲交予他自行保管後,趙襲便知自己對婚事有權作主,秦芹對他的情意他早巳知曉,他自有盤算。此刻,他心頭想的是另一人。
那正戴著他的美人鐲,在宮外「逍遙法外」的姑娘,不知現下正在做什麼?是在把玩著那鐲子,還是正和人談著什麼買賣?或是又有哪個「登徒子」招惹了她,讓她嗔著甩上一巴掌?
趙襲想起歡兒,眉宇便鬆了開來,嘴角勾起淺笑。
「明日我將再度出宮,繼續追查幕後指使之人,好早日查清真相。」他說道。
「二弟辛苦了。」太子拍著他的肩頭,卻不知趙襲心中想的不止此事。
翌日,趙襲換妥便衣,再度領人出宮。
他遣了親信,拿著金歡兒的畫全城密搜,這些隨從是他親自挑選訓練,平日即聽命於他,時常暗中替皇室辦事,趙襲心中有譜,水落石出之日不遠,那欲叛國之人,他有把握揪出定罪。
只是,那佔了他玉鐲不還的姑娘,又「該當何罪」?她可知自己招惹上的,是當今二皇子?
有了歡兒的畫像,趙襲已佈局好日後動作,命人依圖繼續追查,自己則往心頭掛念之人家中去。
金歡兒的容顏讓他念念不忘,她的身影不時浮現心頭,卻不知佳人對自己可有情意?
汴京城外,歡兒又來到她最愛的那片竹林,獨自騎馬散心。
昨日送走了那龍公子,心頭卻有些莫名的悵然,這人行徑囂張、態度猖狂,指著她的鐲子胡言亂語,一雙眼珠東瞟西瞅,她應該要憎厭,卻怎麼好像有塊石頭壓在心上,揮之不去。
「唉!連個名字都不知道,要罵也不知罵何人。」
歡兒直覺那「龍」姓是他胡縐的,京城裡的大戶人家她瞭若指掌,哪家員外喜愛什麼樣的珍寶、誰家官爺又珍藏著什麼好東西,她腦袋記得可清楚,怎就沒聽過什麼龍承依的名號?
「故弄玄虛,浮華不實。」她在馬背上嗔著,面容卻泛起嬌色。
她越是想要將這人從心頭除去,越是想起他懾人的種種舉止。
他留給她的筆墨、為她寫的詩句,悄悄敲動著歡兒的心房,當日他解救自己的場景,她依然清晰記得。這人像是一陣風,將自己原本已沉澱的心緒又拂起。
「留下一堆東西,有何用?」
昨天她清點了這人留下的珍奇玩物,當真件件是寶,他到底是奢侈擺闊,不當
這些東西是一回事,還是真如他所說,留下這些東西沒什麼好可惜,只因記下了她的容貌?
歡兒晃了晃腦袋。「真煩人,為何會如此牽掛他?」她好想就此甩掉此人,從未有過的猶疑卻困擾著她,她想要像以往,三言兩語就打發掉那些欲親近之人,卻發覺這回似乎沒那麼簡單。
「唉!」她長長地歎出一口氣,美眸往林梢瞧去。
竹影搖晃,好似她無法定下的心緒,她該如何是好?
點點光影灑落,歡兒眸光流轉,張開纖臂伸了個懶腰,深吸一口氣。
「就忘了吧!」
她對自己說著,目光卻落在腕上的玉鐲。她看著看著,才下眉梢之事,又上心頭,來來回回,弄得她心神不寧。
不過話說回來,自從戴上這鐲後,歡兒深覺每每調息運氣之時,體內經脈日漸流暢,似有一股暖流從腕間流入,遍及全身,讓她神清氣爽,倍感舒暢。
一開始她想是自己多心,但時日一久,便覺這鐲子的確奧妙。
「當真是件寶。」她低聲念著。「休想要我還。」
歡兒瞧著玉鐲,卻不知竹林的另一頭,有人正悄悄地望著她。
趙襲站在遠處,看著美人戴著鐲子。
金歡兒面色紅潤,神采翩翩,精神奕奕,想是那玉鐲之氣已在她體內散發,玉鐲之光采,與佳人之清麗,相輔相成。
趙襲見歡兒騎著馬漫步林間,時而沉思,時而低語,不知為何事煩憂,又似為某事開懷,馬背上的她風姿綽約,亦柔亦剛,煞是迷人。
此鐲名為美人鐲,正有它潛藏的意義。
玉鐲乃千年古玉製成,蘊含天地精華之氣,需由玉潔冰清之女子佩戴,心境純良,思緒澄明,方能讓玉鐲散發亙古之氣。
趙襲瞧著歡兒,見她雙瞳皓亮,烏絲如瀑,肌猶勝雪,恰如此鐲之名,好一個美人。
不過佳人雖美,性子可刁鑽得很,趙襲揚眉,勾起淡笑。
「金姑娘,林間散步,好生愜意。」趙襲朗聲,嚇了金歡兒一跳。
「什麼人?」
「在下龍承依,特來向姑娘告知一事。」
怎麼正念著的人就這樣不聲不響的出現眼前,歡兒雖是瞪起雙眸,卻沒掩住見著趙襲那一瞬間的歡喜。
「鬼鬼祟祟,果然不是好東西。」她慍聲向他嗔道,趙襲未怒,方纔他已瞥見那一剎那的歡顏。
「是嗎?在下是好意,特來告知一事。」
「有什麼話快說,別壞了我的好興致。」
歡兒神情不甚自然,她喜見此人,卻又想用怒言掩飾心頭微亂的思緒。
趙襲依然用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氣定神閒說道:「今晚我將至姑娘住處,偷走姑娘一珍物,請姑娘防備。」
「什麼?」
「在下說得不清楚?」
「你再說一次!」
「今晚我要偷走你一樣東西,請姑娘小心了。」
金歡兒還當自己聽錯,瞠目怒言道:「你要偷我東西?」要偷東西就算了,還事先告訴她,是瞧她好欺侮嗎?這也太侮辱人了吧!
「你好大的口氣。」歡兒怒目相向。
趙襲瞧著這被自己激怒的小姑娘,她連生起氣,都別有一番風韻。
「在下只是要讓姑娘知道,東西被竊的感受。」
「你……」
「但在下實在不知該如何當一個真正的竊賊,只有先告知姑娘,讓姑娘先行防範,我心頭也好過些。」他說得悠哉,她聽得火大。
這實在太故意、太囂張了!歡兒做買賣這麼多年,還沒遇過這種狂妄之徒。
「你到底什麼意思?」她氣得不知該說什麼。
趙襲神色自若。「姑娘當真記性不好,龍某方才不是說得很清楚了?你竊我鐲子,我也當竊走你一物,才是公平。」
「你!」她美目怒瞅。「你當我金歡兒什麼人?家中物品讓你說偷就偷?」
「我家鐲子不也讓你霸著不放手?」
「這玉鐲是我銀貨兩訖買來的,你有何證據說我偷?」
「那麼姑娘可要防範好,否則明天也沒證據,說我偷你家東西。」
這什麼話?什麼道理?金歡兒當真沒見過這麼狂佞之人,氣得策馬當下走人。
「你給我聽著,我金家不是你說來就來,要走便走。你若敢踏進我家半步,碰了我的珍藏品,我就讓你橫著爬出去。」她是真的氣著了,怎麼會有這種人?真當她金歡兒好招惹嗎?
歡兒留下這句話,玉足一踢,馬兒揚蹄而去。
趙襲見她帶著怒意憤然離去,勾唇笑開,這姑娘惱怒嗔斥的模樣,真教人回味無窮。
他出了宮,派遣侍從追查要事後,便尋上心頭掛念之人。
她揚著衣袖、騎馬漫步的模樣,他遠眺許久,方才出聲。
在他看來,這小丫頭功夫還不到家,自己在一旁凝視這麼久都未察覺,想來今晚可給她一點小小的「教訓」。
「玉鐲你留著,不過我會讓你知道霸佔此物的後果。」他低吟,唇角有著一抹笑意。
金歡兒怒氣沖沖地回到家,想不透怎有人如此張狂。
「好,你要來便來,本姑娘等著!」
她不明所以地在屋內怒罵著,瞧得姊姊金心兒滿是疑惑。「歡兒,發生什麼事了?你怒氣不小呢。」
「姊姊,我……」歡兒本要大罵一番,卻突然眼眸一亮。「哈」的一聲笑了出來。「沒事、沒事,摔死他!」
她沒來由的胡言亂語一通,看得爹爹金開來直搖頭。「歡兒,快去換件衣裳準備用午膳。」
歡兒卻當沒聽見,只道了句。「不吃了,我還要忙。」
「你這丫頭再沒規炬,我就……」金開來的話卻消逝在歡兒如風般的身影後。
這二女兒,當真要氣死他,這漾的野丫頭哪家人敢要?
金歡兒一個旋身就往屋後走,這人自己送上門討苦頭吃,可別怪她心狠手辣。
金家屋後是間與歡兒廂房相連的小屋,屋子不大,卻滿是玄機。
歡兒四處搜羅而來的珍品,都藏在這間小屋裡,小屋外觀不甚顯眼,不知情的人還當是堆積物品的倉房。
她身手本就不差,又在小屋裡裡外外佈滿機關,就是為了防宵小竊走她辛苦找來的珍品。這些東西,可幫歡兒賺了不少銀兩。
不過多年來金家倒也沒遭竊過,歡兒的潑辣性格「名滿京城」,想來也沒有竊賊想要自討苦吃,因此那些機關她已多年未用。
「看來今晚派得上用場了。」她側首思量,不禁暗笑,要是那囂張之徒中了機關,摔個人仰馬翻,不知是什麼樣?
她不耽擱,馬上在房裡翻箱倒櫃。方才見到大姊,她才想起已多年沒研讀易經八卦,那房裡設的可是照書上排列的奇門遁甲、五行機關,屋底還挖了水池。「摔得你一身泥濘。」她不禁得意洋洋,揚眉大笑。
歡兒聰穎過人,自幼便喜愛埋首於各樣古籍中,看著看著有些心得,便愛上鑽研古玩珍品。這些易經五行之術,她雖不及姊姊金心兒熟稔,卻也有番小小研究,方才見到姊姊,便想起她可再利用利用以往所設的機關。
歡兒知道那人身手了得,在自己之上,不弄些花樣,怎能讓他吃苦頭?
「哼!就讓你知道招惹我的後果。」她在書櫃翻了許久,找著了書。
只見她盯著書籍,口中唸唸有詞。「三奇、六儀、八卦、九宮……」當時依書排列的小小陣圖,今晚就可讓他嘗嘗苦頭。
明月升空,一片寂靜,歡兒卻一點睡意也沒有。
要偷東西還先下戰帖?這擺明是瞧她不起,說她沒本事看好自家的東西。歡兒氣得睜大雙眼,等著那猖狂之徒。
「龍承依是吧?我就揭了你虛偽的外衣,讓你像條小蛇般爬回去。」她哼著,此時卻聽見了「喀喀」的聲響。
「哈,中計了!」她大喜,那是機關被觸動的聲響。「等著被飛出的木棒打得滿頭包吧。」
話落,她又聽見「撲通」一聲,想來是那不肖之徒落入水中。
「凍死你。」夜深露重,屋下的水池冰冷且滿是泥濘,想那惡徒肯定不好受。
歡兒搖頭晃腦,先是得意洋洋,不久傾耳細聽,不再有任何聲響。
「怎麼啦?這麼快就投降了?」她眼睫垂下。「不會這麼沒用吧?」
這麼快就收拾了這傢伙,實在有些不過癮,歡兒先是這麼想,但半晌後卻憂心漸起。
不會是困在水裡游不出來吧?還是被木棒打暈了?
她開始擔心那「龍承依」當龍不成,便成了落水狗爬不出來。還是真的中了機關、受了傷,在裡頭奄奄一息?
自己只是要給他點教訓,可不想鬧出什麼亂子。歡兒先是收起笑臉,不久按捺不住,快步往小屋去。
「喂!你在哪?出個聲呀。」她在小屋外喊著,卻沒聽見回應。
「你不會是受傷了吧?還是不諳水性?」她聲音急了,面容泛起慌張。
她不是真的有意要為難他,只是想給他一點教訓,他跟自己沒什麼深仇大恨,甚且……歡兒心中有說不出的感受,她覺得兩人之間不能就這樣了結,她跟他應該還要有許多「沒完沒了」的事。
「你沒事吧?出個聲啊!L她對著小屋內頻頻喊著,卻始終沒有回應,終於她忍不住,往小屋內跑去。
「你在哪兒啊?」她腳步慌張,神色急切,心神不寧。「你可別真的出什麼事啊!」歡兒的擔憂全寫在臉上,步伐也開始混亂。
她忘了這屋子全是她自己布下的機關,這頭是繩網、那頭是陷阱,可此時她只顧著找裡頭那可能受了傷或就要溺斃的龍承依,方寸大亂。
屋內漆黑,歡兒急切,慌張喊著。「龍公子,你出個聲……啊!糟了!」
沒等到龍承依的回應,歡兒自己卻先失聲大喊。
她沒背口訣、未記方位,誤觸了自己的機關。
「唉呦!」她的肩頭被橫出的木棍打個正著,疼得半死。
這裡是……「震」位嗎?慌忙中她搖搖晃晃地欲確認方位,怎奈一時心急,什麼也想不清。「不對不對,是「坤」位……」
這八卦陣圖讓歡兒失了方向,進退不得。「唉呦!」又是疼得喊了一聲,不過這回不一樣,有顆石子打中自己的腳踝,不偏不倚,正中穴道。
她不及細想,石子的力道已經將她本要跨出的腳步硬生生地打回。還未反應,膝間又是一記。
「啊!」她又喊了一聲,這次打在膝上的穴道,讓她屈了膝彎下腰。
歡兒才一低身,頭頂上就晃過一根綁著繩子的木條。
這是她自己設的機關,現在卻困住了自己。
「什麼人?」她既窘又驚,屋裡另有他人。
不過不用問、不用想,有這等身手,還能反將自己一軍的,定是那個混蛋。
歡兒怎麼想、怎麼算,都沒算到這混帳惡徒不但沒事,還在自己的機關上大動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