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主?」柳圓圓端著熱水站在他的房門前,騰出一隻手輕敲房門,等著郎驍回應,但裡頭一點聲響都沒有。
難道他還在睡?柳圓圓呆站在門外,猶豫半晌,悄悄頂開門,往床的方向望去,瞧見床上隆起一坨被子,他果然還在睡。
要不要叫醒他?她掙扎著。
轉頭看看天色,也不早了,是該起身了。再說,早飯若是不趁熱吃,菜變涼了味道就會不好了。
這麼一想,她才大著膽子走進去,先將水盆放在臉盆架上,然後靠近床邊輕喚道:「堡主。」
那坨凸起物沒有反應,柳圓圓又靠近一些,並且稍微加大音量。「堡主?」
床上的人還是動也不動。
他睡得這麼沉?
「堡——」柳圓圓試著想掀開被團的一角,沒想到手才剛碰觸到被角,就突然被一陣疾勁的狂風掃過,一陣天旋地轉之後,下一刻她就發現自己被壓平躺在床上,而壓住她的郎驍,正面色陰沉地瞪著她。
打從門一推開,敏銳的他就感覺到有人侵入,但本以為是郎叔所以默不作聲,直到被褥被人掀動,他才察覺不是他——郎叔從沒那麼大的膽子敢來掀他被子。
「堡、堡主?」柳圓圓被他激烈的反應嚇了好大一跳,臉色頓時發白。
好可怕……她根本沒看見他是怎麼移動的,就被他壓在身下了……有人動作這麼快的嗎?他是……人嗎?
「唔……是你?天大亮了?」發現是她,神智還有些渾沌的郎驍立即清醒,放開了箝制的手。
柳圓圓一得到自由,立即逃下床,躲到床柱邊去。
「現在什麼時辰了?」他抹了把臉,瞇眼望向窗,隨即擰起濃眉,怒吼道:「搞什麼?!天根本還未大亮,你就來吵我?!」
她不知道他很晚才睡嗎?!
「啊!我不曉得天未大亮前不能吵醒你……。對、對不住!」見他發怒,她不禁又嚇得牙關打顫,巴不得從原地消失。
見她一臉驚恐,郎驍知道自己又嚇著她了,不由得感到懊惱。
「怎麼是你來?郎叔呢?」他咆哮著問。心想如果是郎叔來,她就不會被他嚇著了。
「你……你別怪郎叔,是我主動要來喚你起身的。」柳圓圓鼓起勇氣解釋。
「是你自個兒要來的?」郎驍瞪著如驚惶小兔的她,粗眉擰起,心裡還是很不悅。「我嚇著你了?你又怕我了?」
「沒……沒有。」柳圓圓身子還在微微打顫,但因為怕他傷心,所以猛力搖頭否認。
「是嗎?既然不怕,那你為什麼離我那麼遠?」郎驍氣悶地諷刺道。
她離他起碼三步遠,一副隨時轉身想逃的模樣。
「沒……沒有啊。」沒辦法,柳圓圓只好邁開顫抖的小腳,跨上前一小步。「那個……堡主,你要起身了嗎?我……我想伺候你梳洗。」
「你想伺候我梳洗?」聽到她這麼說,郎驍臉上露出一抹興味的笑容。
她肯主動接近他是件好事,他心情霎時愉悅起來。
「嗯。你好心收容我,我當然不能白吃白住,我會竭盡所能地幫忙……」
然而聽到「竭盡所能」四個字,郎驍可又不太高興了。
「你不需要幫我什麼忙,我不是買你回來當女傭。」他板著臉道。
萬一累到又瘦了,幾時才能養得豐盈圓潤?
「不!就算你人是這麼好,願意無條件照顧我,但我也不能就這樣賴在這兒,什麼事也不做,如果是這樣,我……我寧可離去,也不要賴在這兒當米蟲。」
這點,柳圓圓非常堅持,她不想當個無用的人。
「你……」這小女人怎麼這樣頑固?再說,他也不是無條件照顧她……
郎驍瞪視著她,企圖用無聲的壓力逼她讓步,柳圓圓敵不過那雙嚴厲眼眸的逼視,但又不肯讓步,於是逃避地把視線轉向一旁不看他,也抿著唇不說話,擺明了堅持到底。
郎驍鬱悶地吐了口氣,不悅地發現,他竟然拿這頑固的小女子沒轍。
她不跟他吵,卻也不輕易改變決定,柔弱卻頑強,像籐蔓一樣有韌性,完全看不出這膽小的女人竟有這樣的決心。
又瞪了半晌,她還是不為所動,他終於領悟到她是認真的,這才悻悻然道:「好!我答應讓你幫忙,但你也必須答應我,不能太過勞累,尤其不許讓自己變瘦,聽見了嗎?」
他抿緊唇,冷硬地下了但書。
「我知道!謝謝你,你真是太好了。」柳圓圓感激得不得了,他總是擔心她太瘦,人真的很好,比她親爹還關心她呢!
好?郎驍冷笑了下,很不以為然地撇撇嘴,對她的識人不清不予置評。
她肯撤下心防接近他,他可是求之不得,現下被她當成好人,他樂於接受。
「堡主,我……伺候你梳洗。」
柳圓圓被他瞧得面頰微紅,趕緊走到水盆邊,擰了冒著熱氣的布巾,雙手奉上,要讓他淨臉。
「堡主,請用。」
「你不是說要伺候我嗎?」他故意不接過那條巾子。
「呃?是啊……」她不解,她不是正在伺候了嗎?
「那麼,幫我洗。」郎驍無賴地命令。
「咦?」柳圓圓嚇了一跳。
「怎麼?不願意?」他瞇眼質問。
「不、不是的!好……我替你淨臉。」
想到要替他做淨臉這麼親暱的動作,柳圓圓就覺得羞,但既然答應了,也不能不做……
見她猶豫不決,郎驍慵懶訕笑。「怎麼了?我臉上有會咬人的東西?」
如果不是太在意她的反應,她那瞪著某種好像會咬人的東西的模樣,說不定會讓他笑出來。
「沒……」
柳圓圓不再猶豫,慌忙攤開柔軟的布巾,小心翼翼地貼上他的臉,又稍稍遲疑了一會兒,才開始緩慢移動。
她謹慎地擦拭他的臉龐,不由得細瞧起來。
他的臉,與她的完全不同。
他的皮膚不像她的那般光滑細緻,像塊豆腐。他粗礪而緊繃的臉頰線條分明,如刀鑿開的岩石,純男性的五官極為粗獷,但並不難看。
其實仔細看,會覺得他生得還挺好看的,一雙大眼炯炯有神,濃眉帥氣飛揚——雖然它經常是擰起的,一管鼻樑又直又挺,唇寬而略薄,唇型很好看。
溫熱的布巾細心地拂過郎驍臉上的每一寸肌膚,連兩隻耳朵內側都沒疏忽,但柳圓圓卻感覺,那熱氣好像從自己臉龐冒出來似的,雙頰熱燙得很。
除了替他淨臉這動作太親密之外,另一個讓她害羞的原因,是郎驍一直盯著她瞧。
郎驍兩眼緊鎖著她,很不含蓄地直瞧著,即使布巾數次擦過他的眼,依然沒能讓他把視線移開。
柳圓圓不是沒被人瞧過,但不曾被人用這麼熾熱的眼神盯著瞧過,她一慌張,布巾差點掉落,她急忙搶救時,手指拂過他略為粗糙的皮膚表面,那溫熱的觸感讓她心一顫,面頰更紅了。
「行了。」
戲弄夠了的郎驍,終於懶洋洋地開口,願意暫時放過她。
再玩下去,只怕她那張染紅的臉龐就要因充血過度而昏倒了。
「那我先出去了!」
柳圓圓如獲大赦,端起水盆,急急忙忙就往外衝。
她走得太急,連郎驍想提醒她「小心,走慢點」都來不及。
望著那道纖細的背影,郎驍揚起嘴角,一大早就被吵醒的壞心情沒來由地消失無蹤。
然而,他的好心情只維持到吃早膳之前為止。
「這是什麼?!」
郎驍瞪著桌前的大碗,雖然滿桌的菜餚看來令人食指大動,但碗裡頭的東西讓他極為不滿。
「是……是熱粥呀。」
他一吼,柳圓圓幾乎又想拔腿就跑,但郎叔對她安撫地笑笑,說:「圓圓姑娘你別怕,堡主只是喜歡……呃,大聲說話,他其實沒有惡意。」他盡力美化「吼叫」那兩個字。「相處久了你就會知道,堡主心地並不壞,人也很好。」
郎驍瞪著郎叔,有點窘迫地斥責:「誰讓你多嘴?我才不是什麼好人!誰要當軟趴趴的濫好人?我偏要當壞人,愛吼叫、脾氣大的壞人!」哼!
雖然他嘴硬地強辯,但柳圓圓卻奇異地不再那麼害怕。郎叔說得沒錯,仔細一想,他確實只是嗓門大,倒不曾真正做過什麼傷害她的事。
於是,她鼓起勇氣道:「堡主,粥清爽,一早吃熱粥……對身體比較好。」
「我才不吃什麼見鬼的粥!清粥是給出家的尼姑和尚吃的窮酸玩意兒,我要吃飯,大碗的飯!」
唯有白飯配上大塊的肉,才享受得到用餐的樂趣。
「可是……對不住,我沒煮飯呀,現下只有粥……你就湊合著吃好嗎?」柳圓圓見他發怒,面容扭曲,雖然害怕,但還是鼓起勇氣勸道。
郎驍抿著唇,瞪著眼前冒著熱氣的粥,一句話也不說,明顯讓人感覺到他極度不悅,嘴角微微抽搐,似乎隨時就要破口大聲咆哮。
沉默的氣氛維持許久,就在柳圓圓受不了這僵窒,忍不住想尖叫逃出之前,郎叔打圓場似的道:「不然我去煮飯吧!請堡主稍候片——」
「不用了!」郎驍突然開口,否決了郎叔的提議。
她初來乍到,就已經讓她受到夠多驚嚇,他不想再讓自己掛上難伺候的牌子。
雖然仍臭著一張臉,不過他已端起大碗,忍著氣開始喝粥。雖然一邊喝一邊擰眉,好像被逼著灌下泥漿似的,但確實安安分分地開始喝起粥來。
柳圓圓立即撫著胸口,露出安心的笑。
郎叔訝異之餘,也面露欣喜,轉頭與柳圓圓相視一笑。他心想:這女孩真不簡單,竟能讓頑強的堡主軟化!
或許,這女孩有可能改變這個比鐵石還頑固冷硬的男人呢!郎叔欣慰地想道。
平心而論,郎驍還是很不情願喝粥,他覺得清粥的味道平淡無味,但滋味絕佳的菜餚彌補了這個缺點。
「這玩意兒味道不錯!」郎驍咬了口蔥花煎蛋,瞪大了眼,為它香酥的滋味而驚艷。
雖然裡頭摻雜的綠色小東西不是那麼討喜,不過外層的蛋皮外酥內軟,一咬下便有股濃郁的蛋香與淡淡的青蔥香氣,所以那些礙眼的小綠點,他也不那麼計較了。
見他喜歡她的手藝,讓柳圓圓很高興,微笑著道:「那是蔥花煎蛋,是我的拿手菜喔。」
她被賣到青樓前,那時娘仍在世,貧窮的家裡常常三餐不繼,最大的享受就是有碗白飯,再從雞窩裡撿幾顆蛋,配上蔥花,煎個香噴噴的蔥花蛋讓一家人品嚐。
想起過去那段清貧卻平和的日子,她的眼中出現了懷念的水波,只可惜娘過世了,爹也狠心無情……
「你站著做什麼?」
忽然響起的質問,驚擾了柳圓圓的沉思,她回過神,發現郎驍正不滿地瞧著她。
「啊?」柳圓圓瞧著他不豫的臉色,有些慌張、迷惑,懷疑自己是不是又做錯了什麼。
見她還在發愣,他不耐地命令:「你還沒吃是不?快坐下來吃早飯!」要是餓瘦了怎麼辦?
原來他是關心她!一陣暖意瞬間流入心頭。
柳圓圓雖然感動,但仍顧忌著主僕之分。
「可我也算是下人,下人可以跟主子一起用飯嗎?」
「誰說你是下人?再說,就算是下人,也可以一起同桌吃飯,我不理會世俗那一套!」郎驍擰眉說道。
「是啊!圓圓姑娘,你就別客氣,坐下來一塊兒吃吧!」
說這話的人是郎叔,柳圓圓轉頭一看,才發現不知何時他也盛了碗粥,坐下來開始享用熱粥小菜。
「唔,這蛋煎得真是不錯。」郎叔笑得眼瞇瞇的。
連資深管家郎叔都大方地坐下來吃起早飯,她再推辭似乎就顯得太見外了。
「好的,謝謝堡主。」
道謝後,她替自己盛了碗粥,正準備在大圓桌的一角落坐,郎驍忽然喊道:「慢著!過來坐這邊。」
郎驍見她要坐到最遠的一角,連忙喊住她,比比自己身旁,要她坐過來。
「啊?是。」柳圓圓雖然覺得同桌吃飯已經不妥,更不該放肆地坐在主子身旁,不過既然他這麼命令,她也不能不從。
於是她端著碗轉移陣地,乖乖地在他身旁坐下,慢慢地喝粥。
「吃肉!」一雙筷子夾來一塊雞肉,落入她的碗中。
郎驍是個大老粗,不懂得溫柔,只會粗聲命令,但他總是擔心她吃不飽,真的令她萬分感動,也更發誓要好好服侍他。
一輩子……
這個想法陡然令她感到羞澀,埋頭咬著那塊雞肉,碗裡又陸續落下幾塊肉。
「吃點蒜苗炒醃肉,這道菜你也炒得不錯。再嘗點醬牛肉,你這醬牛肉燒得比外頭的飯館還好。還有這蹄膀……」
哇!柳圓圓還在努力與他夾來的第一塊肉奮戰,看著碗裡那堆得滿滿的肉,禁不住垮下小臉。她,可不可以不吃啊?
興許是貧窮久了,長久以來總是吃不到肉、只能吃青菜的日子,讓她非志願地成了半個吃素人,肉類其實早吃不慣了,偶一嘗之還沒問題,一下子餐餐大魚大肉,還真讓她吃不消。
嘴裡咬到五花肉肥滋滋的油花,一陣噁心湧上,她趕緊囫圇吞下,然後多喝幾口粥壓過那股油膩的氣味。
「再多吃點兒。」
好不容易才解決一塊油膩膩的肉,他又連忙補上一塊,柳圓圓瞧著那塊泛著油脂光亮的滷肉,眼淚都快落下了。
有人會因為肉吃得太多而哭泣嗎?還是她太不知足了?
但是,吃這麼多肉真的好油、好膩,她受不了了啦……嗚嗚——
而郎驍完全不明白她的心情,還繼續往她的碗裡夾肉。只有郎叔瞧出她的痛苦,用一種同情的目光望著她。
所幸,就在柳圓圓快哭出來之際,早已快速用餐完畢的郎驍起身了。
「我有事先去忙,你慢慢吃,乖乖把肉都吃完,吃完了就回房休息,知道嗎?」吃完了就睡,他真的完全把她當豬養。
「嗯!」柳圓圓忙不迭點頭,把心虛的小臉藏在大大的飯碗後。
郎驍微微咧開嘴,滿意地再看了她一眼,然後起身大步走出飯廳。
他一走,郎叔立即苦笑道:「堡主也夾太多肉給你了,如果吃不下,不必勉強,等會兒拿出去餵野狗。」
郎叔這麼一說,柳圓圓立即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幾乎感激涕零,趕緊遞出還有半滿的飯碗。
「謝謝郎叔!」
「別客氣。」郎叔端走飯碗,柳圓圓則開始起身收拾剩餘的菜和擦桌子。
今兒個天氣不錯,溫暖的陽光普照,忙完了廚房的活兒,柳圓圓找到了洗衣房,把裡頭郎驍換下的髒衣服全洗了,曬到後院的竹竿上。
忙完了洗衣房的事,她又到郎驍房裡取出被褥曝曬,古堡夜裡挺涼的,曬得暖和又蓬鬆的被褥,蓋起來最是舒服。
郎叔下山採買去了,郎驍也不知在哪裡忙著,沒空來盯著她休息,一個早上,她就這樣忙進忙出,忙得不亦樂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