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醫院以後,姜仰北說要帶她去一個地方。
「去哪裡?」
「到了你就知道了。」仰北笑了笑,一直把申暖帶到一個陌生的花園小區。
電梯停在了七樓,仰北拿鑰匙打開了一扇門。
房子很新,天花板和牆壁都是天藍色的,看上去剛剛才裝修過,傢俱用品齊全,有人在住的樣子。
「你來這裡找誰?」申暖奇怪地問著。
仰北笑著握住她的手,「這房子是我的…」他想了想,又添了一句:「應該說,是我們的。」
申暖呆了,姜仰北帶著她參觀房間,他的房間,畫室,最後是申暖的房間。
床和床套都是鋪好了的,書桌上擺了書,還有一個筆記本電腦,牆上都是她喜歡的動畫海報,仰北推開櫃子,裡面放著十幾套衣服,從冬天到夏天的,都是她的尺碼,「我也不清楚你喜歡什麼顏色,不過這些衣服你穿應該都很好看。」
申暖還是傻的,半晌才回過了神,「這些……都是你買的?」
姜仰北點了點頭,「以前在網上賣了些畫,有點積蓄。」
「可是為什麼啊?」
「想你跟我一起搬出來住。」
申暖仍舊很困惑地抓了抓頭髮,她真的沒想過仰北會這麼做,倒也不是不樂意,就是覺得有點怪怪的。
姜仰北皺起眉,「你不喜歡?」
「也不是,可是……」她不知道該怎麼說,就覺得不應該這樣,但到底是哪裡不對勁,申暖也說不上來。
仰北的笑容漸漸淡了下去,「那好吧,我明天把它賣了。」
「什麼?!」申暖一怔,「為什麼?!」他不是很辛苦才佈置好這裡的嗎?
「你不喜歡,我留著也沒用。」仰北說得很認真,沒有半點諷刺的意味。
申暖有點生氣,「你怎麼能這樣,我喜不喜歡有那麼重要嗎,你費那麼大力氣準備這裡,那都是你的心血,怎麼能說賣就賣?」
「可是對於我來說,只有你的意見,才是最重要的。」姜仰北淡漠地說。
申暖愣住了,她開始意識到哪裡不對勁了。仰北在乎她,很在乎她,可是這種在乎超過了一個限度,他把自己作為了精神的中心。
「仰北,你聽我說,我喜歡你,我知道你也很喜歡我,可是我們是兩個人,是獨立的個體,你不能因為我失去了自我,我也不能隨意左右你的思想,你明白嗎?」她盡可能按自己的想法解釋道。
姜仰北皺起了眉頭,目光中含著愕然。
兩個人,獨立的個體……難道他們不是一體的嗎?難道她想離開自己?
申暖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誤會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嗯,比如說這個房子,它是你買的,是你花了心血的東西,你不能因為我的一兩句話就拋棄它……」
「可是這房子是我買給你的。」
「我知道你是……」她一愣,回想仰北剛才說的,「你買給我的?」
「是啊。」姜仰北點頭。
「你幹嗎買房子給我?」申暖更覺得詭異了,都還是高中生,習慣了多年的平民生活,怎麼就談起送房子來了。
「你真的不喜歡的話,可以不要。」
「不是這個問題!」
「那是什麼問題?」仰北更加困惑了,他不明白為自己喜歡的人做想做的事有什麼不對。
「總之,你不能賣這個房子,也不能把它給我。」最後申暖放棄了與他的交涉。
「那你想怎麼樣?」仰北皺著眉。
申暖想了想,「這樣,你把這個房間租給我,我給你錢,然後我們在這裡住。」
「為什麼要給我錢,這裡我已經買下了。」
「我知道,可是,是你買的,不是我。」
「你住唐書那裡時給他錢了嗎?」
申暖一怔,「沒有,可是他跟你不一樣,他是大人了啊。」
「這跟是不是大人有什麼關係?而且,我很快也是大人了。」
申暖看著他,終於受不了抱頭蹲了下去,「怎麼都說不明白呢……」她只是想說他們是平等的,可是為什麼就是怎麼都說不到正題上。
姜仰北彎下了腰,「申暖,你不喜歡跟我在一起嗎?」
「當然不是!」
「那還有什麼問題呢?」姜仰北哀傷地看著她。
申暖怔住了。
人與人之間,除了愛,還有什麼問題呢?
紅塵繚繞,為什麼就是有那麼多人兜兜轉轉始終也幸福不起來?
那一刻,申暖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麼,卻又好像什麼也沒明白過來。
姜仰北握住她的手,「不要去想那麼多,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就我們兩個人。我們在一起,好不好?」
她看著他,緩緩地,點了點頭。
姜遠航回到家,管家說姜仰北和申暖都沒有回來,他皺了皺眉頭,看看手上的草蜻蜓,「把晚餐送到書房。」
「是。」管家轉過身,後面突然多了一個人,嚇了一跳,趕緊繞開了。
「爸,欣欣呢?」姜芷姍踩著飄移的步伐,睜大眼睛,幽幽地問道。
姜遠航抬起頭,「你怎麼又出來了,門鎖還砸得不夠,是不是要拿鐵鏈鎖住你才肯安分?」
「爸……欣欣呢?」她恍若未聞,又問了一遍。
姜遠航感到一股莫名的煩躁,「欣欣!欣欣!她早就死了你還念什麼念?!」
姜芷姍的身子晃動了一下,張大的瞳孔裡露出了血絲,「爸,你騙我,欣欣不會離開我,她是我的!」
「她已經死了!」姜遠航大聲吼道,「如果你再這樣,不只是女兒,早晚連兒子也要失去,睜開眼睛看看在你眼前的是誰,欣欣……她早就不在了!」
姜芷姍的肩膀頹然地垂了下去,行屍一般,轉身又往別處走去。
「欣欣……欣欣……欣欣你在哪兒?」
姜遠航看著她瘋瘋癲癲的樣子,沉沉地歎了口氣,站了一會兒,打電話給唐書,「把韓醫生接到家裡來,讓他給芷姍做個檢查。」
「老闆?」唐書愕然,他還記得上一次心理專家靠近姜芷姍的時候她瘋狂的舉動。
姜遠航閉了閉眼睛,「也許你說得對,是該把她送到醫院去了。」
「是……」
轉過身,望著空蕩蕩的房子,姜遠航頭一次意識到,原來這個家已經寂寞那麼久了……
「申暖!」
「嗯?」
沈駱瑤走到她面前,「幹嗎站這裡發呆,姜仰北不是在教室等你嗎?」
「嗯……」她點點頭。
沈駱瑤看她的表情覺得有些不對勁,「怎麼了?你們吵架了?」
「沒有……」
「那幹嗎這副表情?」
「沒什麼……」她搖了搖頭,逕直往教室走去。
衛朝陽從天台上走下來,路過走廊,沈駱瑤拉住他,「喂,知不知道最近申暖跟姜仰北怎麼了?」
「沒怎麼啊,什麼事?」他想了想,沒有把他們同居的事告訴她。
「我覺得申暖最近怪怪的。」
「是麼……」衛朝陽皺了皺眉,若有所思地走開了。
學校外停了一輛黑色的賓士。車裡的人看到申暖和姜仰北從門口走出來,緩緩按下了車窗。
「申暖!」唐書喊道。
申暖抬起頭,姜遠航的臉半隱在車內,姜仰北並不意外,只是靜靜握住了申暖的手,「我們走。」
他拉起申暖往另一個方向走去,唐書一怔,推開車門追了上來。
「你們去哪裡?」
「回家。」仰北頭也不抬便說。
「等一下,你們回哪個家,都三天沒回去了,到底怎麼回事?」
姜仰北漠然地看著他,「我們回自己的家,是我們兩個人的家,跟你們,一點關係也沒有。」
申暖皺了皺眉,回過頭,發現姜遠航正看著這裡,側臉倔強得有些孤獨。
唐書看著申暖,「你也不要回家了?」
她低下頭,「那裡本來就不是我的家……」
「你忘記和姜歆的約定了?」
申暖怔了一下,睜大眼睛。
姜仰北攬著她的肩膀,「走吧,不用理他們。」
兩個人徑直離開了,唐書無可奈何地,又回到車裡。
姜遠航揚手止住他想說的話,「行了,我都看見了,回去吧……」
黑色的轎車很快沒入路的盡頭。
回到家,誰也沒提剛才的事,姜仰北依舊和前兩天一樣,做好飯,收拾桌子,什麼事都不要申暖做,她只能在一旁心不在焉地看著電視。
吃飯的時候,仰北看申暖不說話,伸出手摸摸她的額頭,「不舒服嗎?」
申暖嚇了一跳,趕緊往後一退,「沒有,我很好。」
「你臉色不好。」他放下筷子走過來,「我送你去醫院。」
「不用!」申暖站起來,避開他的手,「我真的沒事。」
姜仰北的臉色黯然下來,「申暖,你在逃避我?」
她搖頭,「怎麼會……」
「你說謊的時候,從來不看人的眼睛。」
申暖一怔,掩飾地低下了頭。
「為什麼要避開我?我讓你感到厭煩了嗎?」
「不是。」
「那麼你想離開我?」
「不是。」
姜仰北沉默了,他看著申暖許久,「如果你是為我爺爺的事煩惱,我們可以離開這裡,去別的城市,去國外,或者去你的故鄉,你比較喜歡哪裡,我們就去。」
申暖終於抬起了頭,「為什麼要離開,這裡很好。」
「但是你不開心。」並不是看不出來的,搬到這裡來以後,申暖沉默了太多,「申暖……為什麼要這樣呢,我們以前不是很好嗎,我們一起離開這裡,不要去管那些不相干的人,就像以前那樣好不好?」
「可是那不是不相干的人,在這裡,有你的爺爺,你的媽媽,還有你的朋友,我們怎麼能說走就走,而且,這根本不正常。」「為什麼不正常?還是說,你覺得是我不正常?」
「我不是那個意思!」申暖不知道該怎麼說,「我們兩個人是在一起沒錯,可是這世界並不是只有我們兩個人,就這樣離開,難道你不會捨不得?」
姜仰北看著她,目光漸漸地冷了下來,「申暖,你在捨不得誰?唐書?朝陽?謝小順?還是方宇?除了我以外,你還有多少人是放不下的?」
「我……」
他搖著頭,痛苦地退了一步,「你已經受不了我了是不是,現在站在這裡的我跟你原本想像中的不一樣是不是?你覺得自己被束縛了是不是?我的保護讓你覺得窒息了是不是?你覺得我跟我媽媽一樣有病是不是?」
「仰北!」申暖上前一步。
「走開!」姜仰北揮開申暖的手,冷冷地退到門口,「既然你那麼不開心,我回去就是了,你……好好保重!」
他轉過身,決絕地跑出門口,大門「砰」的一聲關上了,申暖站在那裡,許久,久到心口都涼了,才輕輕地笑了笑,「笨蛋……」
她笑著,蹲下了身子,淚水彷徨地自眼眶溢出,「我真的是個笨蛋……」
乾澀的哭聲迴盪在房間裡,一陣一陣,格外彷徨。
姜仰北跑出了小區,站在人工湖的旁邊,突然有一股想要嘔吐的衝動。
他靠著樹幹嘔著,身後突然傳來摩托聲。
那天聽了沈駱瑤的話以後,衛朝陽一直擔心他們兩個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誰想到剛來這兒,就看到姜仰北臉色蒼白地站在路邊,一直想要嘔吐的樣子。
「仰北?」衛朝陽愕然地下了車,「怎麼回事,你怎麼在這裡,申暖呢?」
姜仰北拉住他的衣服,「朝陽,帶我回姜家!」
「回去幹什麼?你臉色怎麼這麼糟糕?」
「我沒事,你帶我回去,我要見我爺爺,他是申暖的監護人,申暖一定會聽他的!」
衛朝陽一臉糊塗,「怎麼回事?申暖怎麼了?」
「她不跟我走,朝陽,我很怕,如果她離開我怎麼辦,我很怕啊……」姜仰北的表情很痛苦,幾乎就要這樣哭出來,「不可以這樣的,我必須把她留在身邊,如果監護人換成我,她就會聽我的是不是?你帶我去,無論如何,我都不能讓她離開!」
衛朝陽愕然地睜大眼睛,他意識到,最擔心的事終於還是發生了。
姜仰北從頭到尾都沒有敞開胸懷對待這個世界,他只是將申暖禁錮在自己的世界裡。
「朝陽?你不幫我嗎?」姜仰北拉著他的手臂。
衛朝陽看著他,搖了搖頭,「走吧。」
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看著這樣的姜仰北,衛朝陽突然感到一種莫名的絕望。
回到姜家,衛朝陽被管家攔在客廳等著,姜仰北一個人衝進了姜遠航的辦公室,屋裡卻沒有人。
房門輕輕地合上,仰北回過頭,發現站在那裡的是他的媽媽,穿著一身病服,剛從醫院逃出來的姜芷姍。
「欣欣,你回來了?媽媽等你好久,還以為你再也不回來了?媽媽差點被壞人捉走了……」
姜仰北煩躁地打斷她:「我不是欣欣,我是仰北!我是你的兒子!」
姜芷姍怔住了,「不可能,我兒子已經死了,我明明看到他死了,他的屍體,好多血,好可怕……」她皺著眉頭,像是陷入了痛苦的回憶裡。
「那不是我,那是我妹妹,死掉的是我的妹妹你的女兒姜欣!」
姜芷姍瞪大眼睛,「騙人,你們都騙我,我女兒怎麼會死呢,你騙我是不是?」她瘋狂地從身後揮出一把刀,「你騙我,你是誰?!你為什麼要冒充我女兒,為什麼要說我女兒已經死了?!你到底是誰?!」
姜仰北深深地看著自己的母親,那一刻,他突然很想這樣死掉,無法傾訴的感情,得不到回應的愛,是這個人生生斬斷了他所有的親情,既然永遠得不到愛,為什麼不一開始就給他一個結束?!
「從前,你就是這樣用刀在我眼前自殘和自殺,那個時候我就知道,總有一天你會拿刀對著我,既然這麼憎恨我的存在,為什麼不一開始就不要生下我!」
姜芷姍聽不懂他的話,只是狠狠地握著刀越走越近。
姜仰北絕望地閉上了眼睛。殺了我吧……
既然不能活,就給我一個結束……
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