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關娜妹穿過院子,打開鐵門,看見他。
院子裡的茉莉花紛紛敞開著花器,在暗中袒露自己,曬著月光,芬芳蒸發,空氣瀰漫著馨甜的氣味。她浸在這股濃濃的香郁裡,凝視著拎著行李袋的鄭宇宙。他穿著白色藍條紋的運動眼,一雙白球鞋,表情有些不安。
關娜妹問:「怎麼?這麼晚還跑來?」
鄭宇宙想著——唉!要她撲上來欣喜的抱住男友撒嬌熱吻,似乎比晚上看見太陽還希罕。
「我……嗯……那個……」他心中忐忑,從不需要窘迫到開口請人收留,所以無法預知她的反應,原來窮小子追女朋友,就是這麼恐怖的感覺。雖然對她有信心,但……男性尊嚴有點受傷。
「幹麼?」見他拎著行李袋,想找她去旅行嗎?
「嗯,」望向她肩後的茉莉花,他刻意用輕鬆的口氣說:「我剛剛跟我爸翻臉了,唔,原來,他之前說要支持我們是講假的,所以……」
「噢。」她一點都不意外。「然後?」
「我爸說要是我堅持要跟你結婚,就不准到澤明工作,還有,我的東西他全部要沒收,所以我現在……」
「身無分文,一貧如洗?」關娜妹自動幫他講完,用字遣詞還很犀利。
「欸。」他脹紅面孔。
「房子呢?」
「房子沒了。」
「跑車呢?」
「跑車沒了。」
「所以你業務經理的工作?」
「通通沒了,只剩站在你面前,很愛你的我。」
「噢。」
不妙!他冒冷汗,親愛的她,表情有點嚴肅,是在不爽了嗎?趕快撂話保證道:「你相信我,這只是過渡時期,我很快會找到工作,不會讓你養我,我會想辦法照顧你,真的,我不會當小白臉……」
她點點頭,沒多說什麼,只是主動接過他的行李,牽住他的手,走在前頭,拉他回家。
她的手很溫暖,她的頭髮很香,茉莉花很美,鄭宇宙胸腔熱熱的,眼睛也熱熱的,唉,糟了,他好像快哭出來了。
不用言語,手心的溫度,已經暖暖地撫慰住他的煩躁。
忽然她在門前停住,順手摘下一朵茉莉,回身,遞到他跟前,笑盈盈地看著他。「既然你這麼慘,什麼都沒了,喏,送你一朵茉莉。」
他接下茉莉,親吻那一朵微笑的唇,手中茉莉,墜到潮暖的泥上懷抱,雙手摟著暖熱的愛人身體,嗅著她的氣味,嘗著她濕暖的唇。他覺得身體好滿,滿得塊流出甜的蜜。心中一股實在,快樂這樣真實。
過去,其實是在流浪吧?現在,才算真回家。
鄭宇宙住在關娜妹家,跟著關娜妹喊她哥叫大哥。
關火旺是個很江湖的人,知道鄭宇宙為了跟妹妹結婚被趕出來,他穿著汗衫,手臂刺著一條龍,手挾著煙,抖著穿人字拖的腳,慷慨激昂外加很多語助詞,彷彿怕鄰居聽不見,臭屁地操著台語吼吼吼——
「槓!林北唔繫在臭屁,溫妹仔跟你,是你的福氣。X!誰娶到我妹是賺到,又不亂開錢,也不亂玩。林北厚你靠,你安啦,嗼你爸嘜夭死啦,阿兄罩你——X!你有種,為愛走天涯,阿兄嘎你貢,肯做牛下怕沒犁可拖——像是我,火旺我十五歲死爸死母以後就……」以下三十分鐘是關火旺的少年奮鬥史,句句血淚,講完他海派的狂擂胸脯掛保證:「就多個人吃飯,隨便你住到什麼時候啦!」
好驚人的氣勢,事後,鄭宇宙問關娜妹:「你哥以前是不是混過黑道啊?」
她哈哈笑,頑皮地吐吐舌。「被發現了。是啊,我跟我哥都是外婆帶大的,他以前很誇張,加入幫派,還去尬車,被抓去管訓過。後來跟酒家小姐戀愛,對方懷孕五個月了才告訴他,他想結婚,對方嫌他窮,只想墮胎。都五個多月了,我哥不忍心,跪著求她生,他負責養。那個女人生下來後,沒多久又跟別的男人跑了。」
「真猛,我欽佩你哥。」靠雙手打天下,無依無靠,但有情有義,果然是條好漢,火旺兄贊啦!
關娜妹慚愧道:「老實說,以前我看不起他……在澤明工作時,很怕讓人知道我有個這樣粗俗的哥哥,後來發生那些事,我潦倒了,傷心了,我哥什麼話都沒說,只是叫我包袱款款回家住。我才發現,我哥比那些坐在冷氣房,穿得光鮮亮麗,每天只懂為自己打算的人,高尚多了。」
「你相信我,我以後只要有能力,一定幫著你照顧你哥。」
命運實在奇妙,鄭宇宙想著,要是當初認識在澤明時期的關娜妹,她也虛榮地崇拜有錢人。那麼,他還會迷她嗎?
他也許,會把她當成那些拜金小姐,也許跟她好一陣,但很快就膩。而當初的自己,更是膚淺得可怕,假如他沒改變作為,而今的關娜妹,也不可能看上他吧?
他們在這時相會,正好合拍,怎不詫異上天的安排?他更珍惜這緣分,他嚮往關家的小康生活,錢不多,但是很開心,家人的關係很親密。
鄭宇宙很識相,不好白吃白住,半夜常跟關大哥去擺攤,賣清粥小菜,他沒有身段,蹲在路邊洗碗筷,也洗得很高興。
他還學會兩首台語歌,《酒後的心聲》跟《港都夜雨》,這是關大哥業餘時和鄰居在院子唱卡拉OK時,他聽著學來的。他跟小侄女打好關係,常陪她看卡通中國娃娃。
鄭宇宙很快就適應關家的生活,唯一不接納他的,是關娜妹的房間。空間太小,常撞得他身體遍佈瘀青。
看他硬擠在她的地盤,高大身子,東撞西撞的侷促樣,關娜妹覺得好笑,看著又心疼。
今晚,鄭宇宙站在壞了門的衣櫃前,讚歎關娜妹的收藏。
「你以前真的是拜金女。」衣櫃內,掛滿名牌套裝。
鄭宇宙抽一件出來。「這件銀色低胸洋裝,超辣喔——」朝坐在床上看雜誌的關娜妹比劃。「穿給我看吧,讓我看看你以前有多辣。」
「欸,別拿,那些衣服我過陣子要捐出去的。」
「那更要趁現在快穿給我看,拜託。」偶爾也想看看不穿牛仔褲的娜妹。
瞧他渴望的,關娜妹抽走洋裝,好人做到底,還搜出封箱的綴碎鑽的細高跟鞋。她走出房間,換好,溜回來,對床上流口水的傢伙,撩撩頭髮,還頑皮地長腿勾住衣櫃門,拋飛吻。
「O——K?」
「……」他陣亡,捧住心口,神魂顛倒。超哈那條性感長腿,泛光澤的大腿肌膚超殺的,還有圓翹得快曝光的美臀,
「快過來!」他叫,來戰個三百回合吧,辣妹——
「姑姑漂亮——」一個小人兒溜進房,抱住關娜妹大腿。「姑姑美噢。」
靠夭!殺風景的傢伙來了。
鄭宇宙哀嚎,殺來,一把撈起美美,奔出房,急吼:「美美,美美,我們看電視,你不是愛看中國娃娃布卡嗎?你先看,等一下叔叔帶你去買乖乖。」他將小傢伙放到沙發上,打開電視,他被關娜妹迷惑,心蕩神馳,手不爭氣的顫抖,身體太亢奮。
「哇——真的在演中國娃娃。」贊!天助我也!電視開大聲。
「布卡!」美美歡呼,抱住枕頭,跟布卡約會了,還喃喃唱著主題歌:「布卡愛嘎魯,嘟嚕嚕嚕嚕嘟嚕嚕嚕嚕一定要害羞……」
搞定!鄭宇宙住房間沖,一邊吼:「娜妹,娜妹!美美她要看中國娃娃,我們不要吵她——」
砰,關門,砰,第N次踢到椅子。他啪地抓住正在大笑的關娜妹,丟到床上,纏綿去。
高跟鞋掉到床下,小洋裝起縐紋……在小小房間的單人床,香艷綺情,甜蜜得要命,事後,抱在床上喘息,像兩條恩愛黏膩的魚兒,纏抱著彼此,
「我們帶教授到游翼農場住好不好?他在家療養,還不如到山裡休息。而且,我有事要跟宮蔚南商量,我們去住個幾天吧?」
「好啊。」
「還有……」握住她的手,他說:「有東西要送你。」
「什麼?」
「到農場你就知道了。」
當那只胖嘟嘟的東西,在艷陽下,綠樹間,奔跑過來時,關娜妹愣在原地,呆住,不敢相信,渾身爬滿疙瘩。
關娜妹想,她一輩子都會記住這一刻,記住Tiger奮力跑來,輕盈活躍宛如在飛。
「那隻狗一直衝過來是不是要咬我們?」教授驚恐,躲到鄭宇宙身後。
「Tiger……」關娜妹大叫,是它嗎?
Tiger殺來,巴住她腿,嘿嘿吐舌,亢奮的跳,高興得尾巴狂甩。
當她又聽見那熟悉的發不出汪聲的氣音,她蹲下,眼淚跟著墜下。「真的是你!」
Tiger舔她的臉,它身上不再有屎尿的臭味,它白胖的毛髮散發陽光的氣味。抱住 Tiger,她仰望鄭宇宙。「它怎麼在這裡?!」
「那天半夜,我爬進公寓大門,把它抓來這裡放養。」
「你瘋了?!萬一被發理要坐牢的你知道嗎?」
「噢,」他無所謂地搔搔頭。「我覺得,為一隻狗的幸福坐牢,還滿酷的。」當然啦,為了心愛女人此刻的笑靨,他是很願意去拚命的。
關娜妹又來了,對樹對狗她的哭點很低,她抱住Tiger站起來,臉埋在他胸膛大聲哭。
「太棒了……」她飆淚,哭得像小孩,臉直往他胸膛蹭。
鄭宇宙可得意了,滿腔男子氣概熊熊發作著,把她緊緊摟在懷。爽哉,小鳥依人的關娜妹真可愛。但另一隻大的,就很不可愛了——
「我們可以走了嗎?太陽曬得我頭都暈了。」莫教授抱怨,被鄭宇宙瞪。
「噓、去去去,去旁邊玩沙,去畫圈圈。」鄭宇宙把教授當小孩趕走,難得被娜妹這麼依賴,他要享受個夠。
這一定是現世報!宮蔚南想。之前一時好玩,惡整鄭宇宙,要他不要跟關小姐上床,害他清修一個月。現在,報應來了。
「我要撤資。」鄭宇宙說。
「沒問題,但我想先瞭解一下。」鄭宇宙擁有農場三分之一的股份,茲事體大,宮蔚南故作冷靜。「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嗎?」
「干,山上的螞蟻都這麼大只?」鄭宇宙蹲在書房一隅,研究螞蟻搬麵包屑。「紅色的,不會是火蟻吧?,會不會咬我的女人?」
「……」撤資跟螞蟻能同時討論,也只有宇宙兄辦得到。宮蔚南暗罵這沒良心的傢伙,他老婆快臨盆了,竟然選這個時候談撤資?
「那不是火蟻,但你也不要用手去摸。」宮蔚南耐住性子,制止正想抓螞蟻的鄭宇宙。「紅螞蟻會咬人,你還沒回答我為什麼要撤資。」
「當初那兩百萬是我爸的錢,現在我跟我爸鬧翻了,那筆錢要還他。」他將事情來龍去脈說一逼。
「OK,為了你的幸福,兄弟自然挺你的。」
「那好,錢拿來。」
「但是突然要拿出六百萬……」
「我是說兩百萬——」等一下!鄭宇宙怔住,回頭,眼中閃著激光。「六百萬?」
「你當初的兩百萬,現在已賺到六百萬了。」
「槓,開農場有這麼賺?!」鄭宇宙大驚。擠擠牛奶種種菜,賺到六百萬?
「小賺啦,近兩年因為大家很有健康概念,流行生機飲食,所以我們農場的作物銷路很好,加上網路購物興起……」
「我怎麼不知道你這麼有錢?!」鄭宇宙殺來,揪住兄弟的領子。「你看起來又不像有錢人!」
喂喂喂,在說啥?宮蔚南凜著臉,就事論事:「反正你的資金加股利有六百萬,你堅持要拿的話,要給我一點時間,因為會動用到我預備的周轉金,你懂什麼是周轉金嗎 ?算了,你不會懂這個……」
「兩百萬還我老爸就行了,其他留著,哈哈哈……」鄭宇宙大笑,想不到當年亂投資,變成救命錢,他不是一貧如洗,結婚基金有望啊!
「兩百萬,簡單,明天就叫會計辦。」宮蔚南鬆了口氣。
等一下!鄭宇宙止住笑聲。「那剩下的四百萬?」
「繼續投資我啊!」懷疑噢。
「投資是OK啦,不過,我有個小提議,我現在沒工作,我可以——」
「別告訴我你又想在農場做事,不行。」
「為什麼?我是大股東,而且我不是沒學過農務,你忘了嗎?我連牛奶都親手擠過——」
宮蔚南撫著下巴說:「我一直懷疑,雪莉會那麼早死跟你有關。」
「靠,你不要太誇張,雪莉那條老牛,死兩年多了還來牽拖我?當初給它擠牛奶時,一直被踹的是我欸!」
宮蔚南強忍笑意,開開玩笑,鄭宇宙倒很激動,可見當初被老雪莉踢得多痛。
「之前你硬要學農務,昆伯被你煩得要死,抱怨你沒當農夫的天分,什麼都要從頭教,他很累,我一直懷疑他現在頭腦不好跟你有關……」
「槓!什麼都懷疑我就對了!」
宮蔚南大笑。「你必須承認,當初你想當農夫時,把農場搞得烏煙瘴氣。」
鄭宇宙發飆,大踹牆。「你就是笑我連農夫也做不了就對了,對啦對啦,在你眼中,我什麼都不會,是只會靠老爸的白爛啦!老實說你一直看不起我對不對!」
呦,幹麼發飆啊?宮蔚南笑笑地說:「是不讓你碰我的田,也不想讓你碰農場的牲畜,但是呢……我想,可以讓你做別的。」
「做什麼?」
宮蔚南勾勾手,要鄭宇宙過來。「你可以……」
接下來十五分鐘,就把鄭宇宙的未來搞定。好你的宮蔚南,果然是聰明。讓恐懼會變小白臉的鄭宇宙,聽完神采飛揚虎虎生風。
「沒錯!你說得對極了。」鄭宇宙朝空中擊出一拳。「這正是為我量身訂做的工作啊。」他重拍宮蔚南肩膀。「我就知道你一直很欣賞我,好兄弟。」
是噢,宮蔚南笑,剛剛好像不是這麼說的喔,這傢伙真單純。
一二三四五六七,在農場玩七天,他們逍遙快活,還不想回台北。
莫教授被農場的白千層樹迷住,每天一大早就往樹林跑,跟農夫老昆伯討教植物相關知識。
愛笑的宮城威,每天都笑咪咪纏著關娜妹,對關阿姨一見鍾情,害鄭宇宙要時時提防這個快要青春期的少年仔。
費美裡懷孕快八個月了,這天黃昏,她盤坐沙發,跟關娜妹和鄭宇宙聊天。他們倆,對費美裡超大的圓肚子很好奇。
「她會動嗎?」關娜妹覺得她肚子大得快爆炸。
「應該會動吧?」鄭宇宙猜著。
光是看怎麼會知道咧?費美裡笑咪咪,突然左右開弓,抓住他們左右手,一起按在胖肚上。他們好驚,同時縮手,怕傷到胎兒,但扣住他們的手掌,溫暖有力。
「沒關係啦!」費美裡看著肚子。「我寶寶很強壯,你們壓壓看,他會動。」使力,讓他們的手掌按壓肚子。
「啊?有在動!」關娜妹驚呼,確實有個圓凸的東西滑動著。
「……」鄭宇宙駭得說不出話,啊,他不爭氣,他原來對小寶寶的哭點很低,他眼眶紅了。太神奇了,一個生命真的活在肚子裡嗎?!
「你們看,他好皮,把我肚子踢歪一邊了——」真的,費美裡的胖肚往右歪,大家笑了。費美裡又憨氣地左右開弓,拉他們的頭靠攏。「來,來聽我寶寶的心跳喔,怦怦怦喔。」
於是關娜妹跟鄭宇宙,滑稽地蹲在沙發兩邊,一人一耳,貼著費美裡肚皮。三人跟肚子裡的寶寶,連結成一個溫馨的圓,同在這幸福的小圈圈裡。
費美裡微笑,凝視著貼在肚上的戀人,她的手,一邊握住一隻豐,真希望可以把她的快樂,分享給他們。看到鄭宇宙找到命中的伴侶,她也跟著歡喜啊!
「喂!你們太誇張了。」忽然有人破壞這寧靜的神聖時刻。宮蔚南回家看見,不爽了。「走開,去去去,都去旁邊玩沙,去畫圈圈。」宮蔚南趕走他們,一個人霸佔老婆的肚子,心滿意足地聽寶貝的心跳。
費美裡呵呵笑,撫著老公的臉。「你真小氣,借他們聽一下會怎樣?」
關娜妹跟鄭宇宙左右手交捏,倚在屋前看夕陽。小嬰兒帶來的感動,還未退去,輕輕打著心房。靜靜看夕光,穿透白千層樹,射下金光無數,鋪展泥土地上。
「你現在看見夕陽,還是會想到《Life On Mars》嗎?」他問起那首歌。
「自從你在公車上唱了《Starman》,害我後來看到夕陽,就想到這首歌。」
「哦?那最好,《Life On Mars》太悲傷,火星上的生命?好像你討厭地球,就要搬到火星上住了。」
「哪是!」她笑開了。
望著她的笑容,像望著一朵芬芳玫瑰,他真喜歡。「你現在常笑噢,你以前很酷的。」她踢他一腳,他搭上她肩膀。「你好像很喜歡這個地方。」
「嗯哼,還不賴。」這裡的人比較真誠。
「我們就在農場辦婚禮好了。」
「噢,」還真急著趕在十一月前辦好啊?!她聳聳肩。「OK啊,簡單就好。」
「我跟你說件事。」他忽然正經起來。「你嫁給我以後,生活沒問題的。宮蔚南跟我談好了,以後我來當游翼農場的廣告代言人,負責做廣告,推銷游翼農場,上電視拍,他說之前有電視台談合作,想開每天十分鐘的生機廚房單元。宮蔚南希望讓我上電視做菜,可以做置入性行銷……」
「多適合你的工作啊!」她啪啪手,用力鼓掌。
「喂,我說真的,不要以為我在玩的,我以後會認真工作,這跟在我爸公司混不一樣,這是我自己的事業,只許成功,絕不失敗。」
「是是是。」她笑咪咪,宮蔚南真聰明,她已經可以預見一群女迷,會為他英俊帥氣的好老公瘋狂,炒熱氣氛做宣傳搞活動,這是鄭宇宙的強項。「所以我真幸福是不?嫁個好男人,什麼都不用做,等我考上樹醫執照,每天醫樹就行了。啊,我太好命了啊。」她呵呵笑。
「笑得很高興嘛!」他掐掐她的臉。
「是啊,」下巴指了指他肩後。「如果你回頭,看見正走過來的人,你會笑得比我更開心——」
騙人!鄭宇宙回頭,垮了臉。看見妹妹,向著他們走來。
夕光中,鄭儷玟面孔脹紅,汗流浹背,氣呼呼走來。她的紅色奧迪跑車,被農場工作人員要求停在停車場,她不得不曬著太陽,穿著緊到快窒息的香奈兒黑白紋套裝,踩著細跟高跟鞋,一路咒罵,顛簸地走山路過來。爛地方,鳥不生蛋,糟蹋這身好行頭,這麼特意打扮,全為了會敵人!
看向屋前那個女人,鄭儷玟雙目立時迸出銳光,血脈沸騰,戰鬥力破表。目測敵方,灰T恤,舊牛仔褲,夾腳拖鞋……哼,全是便宜貨,低俗!
「你來幹麼?」鄭宇宙保護性地將關娜妹拉到身後。
關娜妹也不抗議,笑笑地待在他後頭,不習慣扮演被保護的咖,但……嗯,感覺還不賴,想著她要不要發抖個幾下,滿足鄭儷玟的期待。
鄭儷玫停在他們面前,雙手抱胸,口氣很差。「爸要我來勸你回去,他想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想清楚,幹麼為個外人,犧牲家人?」
「是你們逼我,我想通了,我不會強迫你們接受她,而且如果爸不反對,我還是會回去看他,只是我仍然會跟她結婚。」
「你要是娶她,爸真的什麼都不會留給你!」她故意講特大聲,說給關娜妹聽的。「你沒工作沒房子沒車沒存款,以後要拿什麼養家?」所以關娜妹要是想從哥的身上撈好處,現在可是要失望了。
鄭宇宙被妹妹的話,氣得面色鐵青。
關娜妹走上前,笑笑地面對鄭儷玟。「不用這麼大聲強調,我知道他因為我什麼都沒了,這很好,等於是把他整個送給我了,我求之不得。」
「關娜妹,你對我老公真是戀戀不忘,才拿我哥報復我。」
「儷玟!」鄭宇宙將妹妹拉到一旁。「你再胡說八道,我趕你走——」
「幹麼?她敢做,就不要怕我講。她想什麼你不知道,我可是非常明白,你笨蛋,被利用了還一直幫她說話,」
「你才笨,你腦子不清楚,我談戀愛關你屁事!」
「我是你妹,我不能眼睜睜看你被人家害!」
「就因為你是我妹,我和她在一起很快樂,你為什麼要掃我的興?爸把我的財產都沒收了,我現在就算被她騙死,了不起死的就是我的心被騙啦,你們緊張個屁!」
「你——你瘋了,你被她煽動,她給你下蠱,她——」
「你才被高明揚下蠱,高明揚是追不到關娜妹才回頭要你!」
「鄭宇宙!」鄭儷玟尖叫,面色煞白。
被她痛苦的表情嚇到,鄭宇宙住口,後悔了。好像,說得太狠了。兄妹瞪著對方,儷玟淚汪汪。
吵夠了?關娜妹走過去,對宇宙說:「讓我跟你妹談談。」
夕陽隱沒在暗空,白千層樹黯然不語,兩個女人走在林間,蟋蟀啾啾歡迎著夜光臨。
「你高興了?我們家人為你反目,你得意了?」鄭儷玟心碎,淚流滿面。
「真奇怪,」關娜妹停在—株白千層樹前,凝視著斑剝的老樹皮。「我們的事,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你為什麼還介意?」
「你問我為什麼?關小姐,是你不放過我們,故意來攪亂我的生活,我跟高明揚本來已經很幸福……」
關娜妹轉過頭,定定地審視著她,看得她慌起來。
「怎樣?」鄭儷玟防衛地挺起胸膛。
「你摸摸看。」突然拉住鄭儷玟的手,放在白千層粉白的樹皮上。鄭儷玟想甩開她的手,關娜妹卻握得很牢,硬讓她手掌貼住樹皮。「白千層的樹幹實在不好看對吧?樹皮堆著一層又一層,因為外層老皮一直留在表面,掩蓋裡面新長的樹皮,就變成這副笨鈍的樣子了。背著一層層老皮,真辛苦……」
「說這個幹麼。」鄭儷玟哽咽,是來跟她吵架,不想聽植物學啦!
「我們的恩怨早就死去了,你為什麼像株白千層,一直扛著這些討厭的過去?現在,已不是那時候的我跟你。我曾經恨你,但後來我找到生命中的新方向,過得很有意義,熱愛跟植物作伴,這些帶來的快樂,遠超過當初跟你的仇恨,我何必報復你?」
「少裝了,你恨高明揚愛我,你一直等時機破壞我的婚姻,跟我哥結婚只是你復仇計劃裡的第一步。」
哈!關娜妹差點笑出來,這指控太荒謬,但她選擇冷處理。可憐的鄭儷玟,這麼多疑,快樂嗎?關娜妹仰望樹梢尖端,月亮出來了,掛天上。她歎息。
「奇怪……一個贏了的人,心裡怎麼會這麼的不平靜?」
鄭儷玟愣住。
關娜妹繼續說:「不是嗎?當初你贏了我,高明揚最後拋棄我,跟我說他最愛的還是你,我痛苦得崩潰,不相信自己輸得這麼慘——」
關娜妹改掉她跟高明揚的故事結尾,將鄭宇宙方才說破的事圓回來。她選擇和平,選擇白色謊言,不是為了讓鄭儷玟好過,鄭儷玟好壞干她屁事。只是方才看見鄭宇宙說穿真相時,因為傷害妹妹而痛心的模樣,教愛他的關娜妹不忍。
方才被哥哥的話重創,心中疑慮無限擴大,淚滿面。現在,聽關娜妹承認當初輸給她,高明揚最愛她,鄭儷玟精神為之一振,自信又回來了。
「我知道高明揚最愛的一直是我,他只是一時被你迷惑罷了。」
「既然你知道他愛的是你,幹麼還一直對我耿耿於懷?」
「我是擔心哥哥被你利用!」
「我是真的愛他還是在利用他,這點,時間會證明。」
「關娜妹,我哥已經一無所有了,你還要他嗎?」
「為什麼不要?他是一個這麼棒的人。」
鄭儷玟原本很憤怒,現在變得好困惑。「我爸不是說著玩的,他頑固起來跟我哥有得拚,你跟我哥在一起,真的得不到一點好處……」
「這你不用替我擔心,我得到的好處多得很,倒是你……」關娜妹正色道:「鄭儷玟,你可以選擇繼續猜疑,猜疑我是為了高明揚才接近你哥。你也可以繼續恐懼我是來報復你的,然後讓自己活得很忐忑。你可以每天繼續拿這些沒發生的事恐嚇你自己,我沒意見,也許你要這麼杯弓蛇影的嚇到老死,也OK,即使那樣讓你錯失跟高明揚許多幸福的當下,即使你讓這些恐懼一直綁架到未來,也不關我的事,我懶得理,我現在忙著享受跟你哥相處的每一刻,我非常享受有他作伴的生活。」說著,目光一凜,悍然地警告鄭儷玟。「所以,如果不想祝福我們,就請不要來騷擾我們。」
鄭儷玟打量著關娜妹,她方才說的話很有力量,一句句打在心房。鄭儷玟若有所思,似有領悟,心中一個死結,好似鬆開了些,她深吸口氣。「好,交給時間證明,希望你好好對待我哥。」
「我會,不用你提醒。」
鄭儷玟饒富深意地看她一眼,轉身走了。
關娜妹目送,看她消失林間。這個曾經憤恨詛咒過的仇人啊,沒想到再見面,心情這麼明晰平靜。
看樣子,她真是進步了,因為過得很好,才放下跟敵人比輸贏的念頭。回頭想想,當初的自己,執著得很可笑。
「我妹是不是一直哭啊?唉,我真壞……雖然是事實,但這樣講出來,真的很傷她。」鄭宇宙自責著。
他們將毯子鋪在屋前的草皮,躺著看月亮,Tiger伏在右腳踝上睡大覺,蟋蟀很吵,月光一曬,烘出了白干層的香,他們沐著月光。
關娜妹將他的臉扳過來,盯著他打結的眉頭。「喂,少擔心了,我後來告訴她,高明揚其實最愛她,我輸她輸得很慘,她得意得很。」
「可是那不是事實。」
「有什麼關係,誰在乎?都八百年前的事了,也只有你妹還在那邊計較。」
所以妹妹不難過了?娜妹都替他安撫好了。鄭宇宙鬆口氣,不內疚了,有興致開玩笑了,將關娜妹一把揪來,摟在身前。「原來你騙我,你迷過高明揚,我要跟你算帳,我要處罰你!」
「神經病!」她呵呵笑,閃躲他的吻,「別鬧,有人在。」
「就我們兩個怕什麼,來,親一個。」
「有人啦!」關娜妹推開他的臉,下巴指了指鄭宇宙身側。
鄭宇宙轉頭,大叫:「宮城威!」
「哈呵……啊哈哈……」宮城威笑,躺在鄭叔叔旁,嘴裡叼著一根草。「鄭叔,你們繼續沒關係,不用管我。阿姨,我們鄭叔叔最愛大自然,你知道嗎?他以前就常帶女朋友去大自然——唔……」宮城威被鄭宇宙架起,搗嘴,拖著走。
鄭宇宙對關娜妹笑。「我有事要跟這小子談,等我噢。」
想當抓耙子,臭小子,拖到暗處喬一下再說,可惡!宮蔚南怎麼教小孩的啊?氣死!
十月初的一個黃昏,游翼農場,舉辦婚禮。
「要過去嗎?」鄭儷玟問爸爸。
他們父女站在場邊看熱鬧,農場大廳外,搭了棚子,讓客人烤肉。還架了小舞台,關火旺正在賣力致詞,其衣著之俗氣,口條之粗俗,令鄭澤明聽得老臉都揪起來。
「亂七八槽,根本是在唱野台戲,丟臉。」鄭澤明罵歸罵,氣歸氣,但還是愛兒子,表面為了面子,不來參加兒子的婚禮,結果還是悄悄來了,在角落觀禮。
「我真佩服哥,哪有婚禮這樣隨便的?可笑。」儷玟酸溜溜道,澤明集團的大少爺,婚禮竟然辦露天烤肉,客人十幾名,這麼寒酸?
但是,父女倆都看得出來,站在新娘旁,哥哥的笑容沒停過,新人交換戒指,客人踴躍鼓掌,一隻白肥的胖狗跳上舞台咬新娘的裙子,賓客們駭笑,一陣混亂,毫無秩序,亂七八糟,可是笑聲不斷……
「我們走。」鄭澤明上車。
鄭儷玟看關娜妹為哥哥拭去額邊的汗,目光溫柔,笑容真誠。鄭儷玟瞇起眼,輕輕歎息,那女人好像真的很愛哥哥。
「儷玟!還看什麼?走了。」鄭澤明按下車窗催促。
鄭儷玟上車,司機駕車,黑色朋馳車,緩緩開離農場。
那邊,婚禮鬧到最高潮,賓客又吃又喝,有的醉了,有的癱在草地上,動不了。
「吃太多,好撐啊。」費美裡笑咪咪地,這幾天就快臨盆了。
莫教授跟昆伯划拳拚酒,不過他大病初癒,以果汁代酒,竟也喝得臉紅紅。
宮蔚南忙著張羅賓客吃食,宮城威幫忙照顧關火旺的女兒關美美。
「美美,你吃這麼多霜淇淋沒關係嗎?」宮城威被她吵著,一直拿霜淇淋。
「好吃,這個真是大大好吃噢!」美美吃得洋裝沾著霜淇淋,嘴角臉畔也全是甜甜霜淇淋。
宮城威忍不住,笑笑糾正:「美美,女生吃東西要有吃東西的樣子,知道嗎?」拿面紙擦她嘴角。
「大哥哥,要不要看布卡?」咻——關美美手一拋,宮城威大驚,霜淇淋砸在地上。
「你……」哪來的小飛女?!好脾氣又愛笑的宮城威難得笑不出來。
關美美開始扭腰擺臀,跳唱卡通中國娃娃主題曲:「布卡——愛嘎魯,一定要害羞……麵條——好味道,嘟嚕嚕嚕嘟……」
「……」裙子飛,小蜜蜂內褲大招搖,宮城威窘得不知眼睛要看哪。這……這個關美美很三八喔!
「各位來賓,都吃飽了,也喝到醉醺醺了嗎?」現在,換教瑜伽的花老師上台致詞。她握著麥克風,慈悲地笑著。「我要獻給新人的話,很簡單,簡單到……只有音樂。」花老師朝舞台後一指。「我請我女兒花露露,演奏西塔琴,祝福鄭宇宙跟關娜妹這對新人,永浴愛河。」
十八歲的花露露抱西塔琴上台,她一現身,吃烤肉的不吃了,正跳舞的關美美不跳了,在划拳的教授跟昆伯呆住,大家全都傻了。
「花老師有女兒?」鄭宇宙驚呼。
「哇——」關娜妹驚訝。
「從哪裡冒出來的印度人啊?」宮蔚南嘀咕。「她衣服好怪。」
「花露露?」費美裡哈哈笑。「多可愛的女孩。」
花露露留著一頭亂亂的烏黑長髮,彷彿不曾修剪。有著非一般人的空靈氣質,穿粉紅色無肩薄衫,頸肩披一條橘色披肩,穿很民族風的同色系燈籠褲。她走過那些驚異的目光,對人們的詫異視若無睹,目不斜視,姿態優雅地慢慢走上舞台,很自在地慢慢踢掉夾腳涼鞋,赤腳,盤坐舞台地上,手抱西塔琴,沒廢話,當——奏琴了。
頓時,宛如從印度傳來的古老樂音,素樸的旋律,襯著花露露閉上眼,凝神專注的表情,像有股能量,從她彈奏的指尖輻射狀發射出來,一波波震撼人們的耳膜……
白千層樹,輕顫著枝葉,鳴叫的蟬,忘卻啼音。風靜止,鳥不飛,人們忘記言語,全被美妙的琴音鎮住,被巨大幸福感馴服。像能體會琴音傳來的祝福,關娜妹悄悄握住鄭宇宙的手,流下喜悅的淚。
花老師帶來最美麗的祝福。
鄭宇宙眼眶潮熱,吻了吻新娘的臉,將她攬進懷裡,一起坐在草地聽西塔琴說話,它悠悠傾訴愛的喜悅,相愛的美好,緣分的奇妙,愛的能量治癒每一顆孤獨的心,賜予萬物和平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