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頭流行有重金屬樂器、聲光效果舞台、辣妹聚集的夜店,單純喝調酒、和三五好友小酌的傳統酒吧雖然仍有擁護者,生意卻多少受到影響。
以往飯店吧檯每到星期五、週末假日總是一位難求,而今生意已不若以往。
此刻吧檯前坐了一俊美男子,眉宇間的霸氣不會讓人錯認他是個習慣發號施令的人,平日犀利的單鳳眼多了一抹失落和沮喪。
坐在他右側的爾雅男子看了他一眼,主動打破沉默,「難得約出來,不會只是想找人發呆吧?」
盛穎熙勾揚起嘴角,一時間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對了,你現在狀況還好吧?」上一回好友昏倒住院,他一直沒去探望,後來終於聯絡上了,感覺上他的心情一直不太好。
「還好。」
「邱雪薔……」
一提到這三個字,盛穎熙感到煩躁,下待他把話說完,就開口,「她很好!」
好得不能再好!
怎麼了,他們吵架了嗎?夏遴君啜了口調酒,不打算再惹得好友不開心。其實提到邱雪薔,只是要說另一件事。「我最近發現一件有趣的事,當初收留無憂的那個阿婆,和邱雪薔似乎有些關係。」
「她們有關?不會吧?」
「因為要和你見面,我想你和邱雪薔他們家走得比較近,我特地跟無憂把相片借了出來。」他從公事包裡拿出一張有點年代的相片遞給盛穎熙。
「這是……邱伯父、伯母和雪薔……」
夏遴君指著坐在一群傭人前的威嚴老太太。「這位就是收留無憂的阿婆。」
「她?她是雪薔家的前任管家,離開她家好些年了。確定是她嗎?」盛邱兩家是世交,小時候到出國唸書前,他常往邱家跑,他記得很清楚。「聽說那位前任管家是邱老太爺救回來的,從年輕時就在邱家幫傭,很得邱家人的信賴,邱家人好像都叫她老順媽。」後來她身體變差,不想讓邱家人養她,就自動請辭離開了。
「無憂說的,應該不會錯。」
盛穎熙若有所思。「真巧!只是……就我所知,老順媽生性嚴肅孤僻,退休後還搬到南部山區,連邱家人去探望她有時還不見,會無緣無故收留一個車禍重傷且毀容的麻煩?背後的動機……頗耐人尋味。」
「嗯……」夏遴君也覺得奇怪。不過,老順媽和邱家有關,這對於查訪柳無憂身世倒是另一條線索,和之前僅有張姓整形密醫單一線索比起來,這個助益不小。
停頓了下,盛穎熙突然說:「說到這個,那傢伙……還好嗎?」他把相片遞還給好友。
「無憂嗎?應該還好吧?不過,感覺上有點不大對勁,也不知道是還在適應新環境,還是怎麼,最近的她變得有點安靜,不太愛說話,甚至常發呆。她等一下會過來找我,我們會一起回去。」
一起回去?盛穎熙不著痕跡的吞下滿肚子不快。「進展得很順利嘛,這麼快就住在一塊了?」他想表現得更不在乎、更無所謂,可為什麼……他的心像是突然壓上了一塊重重的大石,快要無法呼吸?
夏遴君笑道:「不是這樣的。」他把情況大略說了。「她住到另一邊的套房,一方面上工方便,一方面也是安全考量。」這段時日相處的機會多了,多多少少也知道無憂的性子,她越是安靜就越表示不快樂,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會用肢體動作或表情來訴說自己的不快。
「那傢伙……有你對她這麼好,算她走運。」知道有人照顧她,他的心情好一些了。
那傢伙、那傢伙……夏遴君聽了有點不太愉快,因為他聽出了盛穎熙語氣中的寵溺。
他想起父親壽宴上穎熙和無憂合奏的那種契合無問,那種像是常一起練習的默契,以及兩人眼波間投遞出耐人尋味的曖昧,他不得不說,他相當在意!
其實,早在尚未見到無憂前,從穎熙談論到惡僕時狀似不滿意,實則透露出愉悅的神情,他就有些懷疑好友喜歡惡僕,只是當時的他沒想太多。
後來他喜歡上無憂後,對於喜歡的人多了一份關注和心眼,讓他越來越覺得有些事情不對勁。
加上後來彼此住得那麼近,感情該一日千里才是,可他卻越來越明白無憂的眼裡沒有他!他對她的好,他知道她明白,卻也看得出她客氣的婉拒。在這種情況之下,他根本不必問,也知道她拒絕的答案。
因為她的心裡還放了個人,那個人是誰?答案呼之欲出。
她先遇上了穎熙,在她顛沛流離的日子裡,也許他是第一個對她那麼好的人,加上穎熙本身的魅力,女人要喜歡上他原不是難事。如果只是這樣,那無妨,他會讓她慢慢忘了穎熙,空出心裡的位置,讓他進駐。
只是……穎熙知道無憂喜歡他嗎?抑或……他對她也有不同的情愫?
不管如何,他覺得有必要告訴穎熙他的想法。
「穎熙,我很喜歡無憂。」
盛穎熙笑了。「嗯哼,看得出來。」
「無論在什麼情況下,我都不會放棄!」
「幹麼告訴我這些?」明明是很單純的分享心事,氣氛卻有些許的火藥味。
「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這些事該優先和你分享。」
啜了口酒後,盛穎熙說:「那麼……請你把她抓緊一點。」
「……什麼意思?」
瞧好友緊張的模樣,他突然笑了。
「還能是什麼意思?」他故意轉移話題,「你和我分享了這樣的事,我想,我也該告訴你一件事。」停頓了下,他說:「我和雪薔要訂婚了。」
「訂婚?」夏遴君訝異的看著他。之前聽無憂這麼說時,他還懷疑是邱雪薔胡歌呢。「怎麼這麼突然?」
「因為,我也是『突然』知道了一些事。」可他的模樣,一點也不像是將要有喜事的人。「我爸媽上個星期很肯定的告訴我,我很在意的那段記憶裡的那個女人是雪薔……只要訂了婚,甚至結婚後有較長的時間相處,我會想起一切。」
「……」夏遴君驚訝盛家兩老竟這麼做!看穎熙不快樂的模樣,他一定也對這事存疑吧。
穎熙結婚時,他和楚馨恬有過一面之雅,是個秀氣清靈,還帶著淘氣特質的可愛新娘。穎熙發生事情時,他正在療情傷,但和盛家父母見過面,知道了一些事。
穎熙空白的那段記憶中,那女人該是他的妻子,而不是邱雪薔!可是對於這件事,他卻只能選擇沉默,因為他知道為什麼盛家兩老會這麼做。
「遴君……如果我爸媽說的是真的,想必我是深愛著雪薔,要和她訂婚我該高興,可是……為什麼除了遺憾外,我什麼也感覺不出來?那種遺憾……像是即將要錯過了和生命同等重要東西的遺憾……」
「……」夏遴君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
彼此又閒聊了一下,這才定出飯店。夏遴君發現手機沒帶於是又折返。他才進飯店,柳無憂沒多久就出現,詫異盛穎熙一個人站在飯店外頭。
一看到他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有點酸酸的,有點想念。她慢慢的走過去。
「……好久不見。」
盛穎熙靜靜的看著她。即使爸媽說過了,那個被他遺忘的人是雪薔,而不是其他人,可每次看到柳無憂,那種熟悉的感覺還是令他很在意。
她被看得不好意思,「我……臉上沾到什麼了嗎?」
「亞i僕……」
「幹麼又這樣叫人家?」
「當然要這麼叫,除了我之外,應該不會有人這麼叫你了。」盛穎熙笑了。果然,只有和她在一塊,他才有這種自在輕鬆又愉快的感覺。
一看到他笑,她莫名的鬆了口氣。「……上一次離開公寓時,你那麼生氣,我以為這輩子再也沒機會看到你笑了。」
「我怎麼會不笑?惡僕離開,最開心的當然是僱主。」
「說這樣!」橫他一眼,柳無憂板著臉。
看著她的臉,他突然說:「鋼琴……送過來了。」
「你還是買了?」
盛穎熙逕自的說:「上一次我回去,梔於花開得很美,共有二十三朵。之後還有不少花苞……」他拿出鑰匙遞給她。「有空……去彈彈那架白色的鋼琴,順便看看那些花。過陣子,房子也許會賣掉。」
她收下鑰匙。「為什麼?」
這回想賣掉房子的是他自己,因為他想……徹底斷了那種只有和柳無憂在一起時才有,卻又無法理解的熟悉感。「下星期我要訂婚了,雪薔不喜歡那裡,可能會買房於佈置新房吧!」
「……」
他看著夏遴君從飯店大廳定了出來。「遴君來了,我先走了。」他向好友揮了揮手,然後離去。
夏遴君走向柳無憂。「怎麼了?你的臉色不太好看。」
「我覺得……心好像破了個大洞。」她低聲的說。
邱小姐早說過要和盛穎熙訂婚,不是?可經由他口中說出,她才有了真實感。
方才……方纔他這麼說的時候,她突然很想大哭,很想像小孩耍賴時一樣的拒絕這樣的結果。但這種事……又怎麼可能是耍賴就沒事的?
「為什麼?」
柳無憂看著夏遴君,她的回覆是很深很深的歎息。
今天是盛穎熙和邱雪薔訂婚的日子,在兩家共同默契下,只宴請彼此較親的親戚和一些好友。可大戶人家的訂婚宴即使再簡約,也頗有看頭。席開六桌,光場地的租借佈置,以及酒席就是一般人家婚宴花費的兩、三倍。
訂婚儀式在早上,宴客則是在中午。
邱雪薔起了個太早做頭髮、化妝,穿戴整齊後,她心情極好的打了通電話給盛穎熙。「喂,你現在在幹什麼?」
他淡淡的說:「方纔有事回公司一趟,現在正準備回家準備。」
「這麼重要的日子還上班?」她有些不愉快,感覺上穎熙一點也不重視他們的訂婚。
「我不會遲到的。」
「那就好。趕快回去吧!」
「好。」
「穎熙……我愛你。」
「我知道。」
沒等到他同等的回應,邱雪薔有點失望。可是無所謂,未來他們有一輩子的時間。「路上小心。」
「就先這樣了。」結束通話,盛穎熙歎了口氣。聽過有人結婚前會有恐婚症,他也有這種「怪症頭」嗎?今天要訂婚了,他的心情卻低落得像要上斷頭台。
一陣陣咖啡味道飄來,他不自覺的皺眉。
每一次走這條路回公司,總要經過這家咖啡豆專賣店,他總是匆匆走過。要不是顧及別人的感受,他還真想掏手帕掩鼻而過。
在盛穎熙快步要經過咖啡專賣店時,發覺好像有許多人在尖叫,然後不約而同的由大樓、商店,各棟建築物裡往外衝……他這才慢半拍的發現地震。
「啊——好可怕!地震,搖得好厲害!」
「快點,不要在騎樓下,危險!」
「喂喂……那個看板晃得好厲害!」
不遠處傳來緊急煞車聲、車子的碰撞聲,以及人們的尖叫聲。
不一會有圍觀者說:「天!好慘,駕駛好像死了!」
死了……盛穎熙恍神了下,突然間又有人尖叫。
「啊!看板掉下來了!」
盛穎熙站在看板下,下意識瞇著眼往上看,感覺有東西朝他飛了過來……干鈞一發之際有人推了他一把,他雖躲過了砸下的看板,在跌倒之際,頭卻重重的敲到停在一旁休旅車的前護槓。
他有幾秒的清醒。咖啡香、死亡……
誰……誰死了?
馨恬……
腦海中許許多多的畫面像跑馬燈一樣晃過……白眼一翻,黑暗吞沒了他……
結束了冗長的會議,盛穎熙回到了辦公室。門一推開,咖啡的香氣立即襲來。
巴西頂級藍山的味道在他疲備之際,總能提供最適時的活力補給。
啜了一口咖啡,他翻看著手機……
五通的未接來電和幾通簡訊都是一個星期前的事,他到美國有七天了。
離婚協議書,她收到了嗎?她……會簽吧?無意識的盯著手機看,突然間門口傳來敲門的聲音。「Comein.」門一開,來者令他訝異。「雪薔?你怎麼來了?」
「有幾件事情,我想親自來告訴你會比較好。」
有什麼事情這麼要緊,要她親自飛來美國跟他報告?
打從他來美國當天,就心神不寧,加上打電話回家,媽媽的聲音有些怪怪的,他一直很不安,可又不知道發生什麼事。
「你說。」
「首先,你的離婚協議書,楚馨恬簽了。」邱雪薔從文件夾中拿出來遞給他。
盛穎熙默默收下,沒有多看一眼。離婚是他提出,結果如他預期的,他甚至狠下心不讓馨恬有機會找到他挽回他們的婚姻。
她如他所願的在協議書上簽字,一切成了定局,為什麼現在他的心會這麼痛?
薄薄的一張紙,對他而言卻像有千斤重。
他強迫自己壓抑心痛,問邱雪薔,「還有什麼事?」
「第二件事是盛伯伯要我轉達的。」
「我爸?」
「楚馨恬的父親,楚閔佑總經理前天提出辭呈,辭意堅定,幾經挽留不成,伯父已口頭上批准,等你回國再正式處理。」
盛穎熙無法置信。「為什麼?他為什麼要辭職?就算我和馨恬……」他一向公私分明,就算無緣為翁婿,他也是集團的大將,更何況……他還是他深愛女人的父親。
「他可不這麼想!聽說,楚總經理夫婦把每年你送他們的生日禮物全數送回。也許對他而言,當不成翁婿就什麼也不是,送還時還說:『無福消受』。」
就他所知,丈人性情溫和,丈母娘較有個性,可也是個理性的人,斷不可能無緣無故如此決絕。
「他們會如此,一定有什麼理由。」他悶悶的開口,「你這回來報告的事,截至目前為止還真沒一件好事,希望接下來你說的,能讓我心情好一點。」
邱雪薔看著他。「在接著報告之前,可以冒昧的問你一件事嗎?」
「你想問什麼?」
「和楚馨恬離婚,是因為你不愛她嗎?」
「……」
「一點都不愛了?」
「這是我個人的私事,我想……我可以拒絕回答。」
「連我……也不能知道?」
「楚馨恬是我的妻子,我愛不愛她她知不知道比較重要吧?算了,都結束了。反倒是你,一個旁人知道這個幹什麼?」
旁人?邱雪薔訝異。對他而言,一直跟在他旁邊等待機會能去愛他的女人是旁人?
是啊,穎熙本來就是這樣的人。他公私分明,除了他的妻子之外,其他不相干的女人都不會是他的私事,也因為這樣,他從下模糊分寸和界限!不也因為這樣的性子,她才這樣看重他、後悔錯過他嗎?
可他此刻說的話……真的很傷人。咬著牙,她心痛的同時也決定不讓他好過。
「你和她是結束了,不過,即使沒結束婚姻關係,她也沒機會知道你愛不愛她了。」她噙著一抹冷笑看他。
「什麼意思?」盛穎熙端起咖啡要喝。
「她……死了。」
盛穎熙愣住,猛然抬頭看她,臉色刷白。「你說什麼?」
他越是震驚錯愕就表示他越在乎,看在她眼裡,就越刺眼難受。離婚是他提出的,不就表示他不愛了,不是嗎?她討厭,非常討厭他對楚馨恬的在乎!所以……
她要他痛!原本她還猶豫要不要全盤托出,如今要痛就一次痛個夠,反正她不說,一樣有人會說。
「楚馨恬死了,在追你到機場時,在路上發生車禍死了!嚴重車禍加上火燒車,面目全非,送到醫院急救了十幾個小時,宣告不治。」
盛穎熙手上的咖啡杯應聲翻落,美麗的古瓷杯撞擊到地面瞬間碎裂,咖啡灑了一地。
穎熙,我有重要的話要跟你說。聽到留言請回我電話。
穎熙,你接電話吧!
穎熙,為什麼不接電話……
穎熙,我不要離婚!我們談談好不好?求求你,給我半個小時,不!十分鐘,十分鐘就好!
穎熙,不要到美國去,等我……我們回到過去好不好……
她拚命的在他手機中留言,為什麼他堅持不接?如果當初他接了,她也不會急著追他到機場,那麼……她現在還是活得好好的吧?
她是死在他手上!
他害死了自己最愛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