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總管見錢小福急沖沖的從外面闖了進來,本想斥責她無禮,可轉念一想,這丫頭怎麼會知道莊主自幼的體質與常人不同?
看著主子的神智始終恍惚,有時好像醒了,可意識混沌,開口說些別人所聽不懂的胡話,讓人見了,好不擔心。
「莊主的皮膚的確很敏感,我還記得他五歲那年,同老爺出門幾日,回來後,卻渾身發熱,隔天一看,全身上下竟起滿水泡。
據老爺說,他們住的那家客棧不乾淨,夜裡被蟲子咬到,結果回來後越來越嚴重,許多大夫登門診治都無效。
最後還是一個路過家門口的老和尚看到莊主的情況,也不知用了什麼方法,可當時只有老爺、夫人見過老和尚治療的過程,如今老爺夫人都已離世……」
說到這裡,蔡總管忍不住老淚縱橫,一臉哀戚。
錢小福忙上前安慰,「蔡總管莫要悲傷,雖然我不是大夫,可自幼在鄉下長大,曾見過我們村裡的鄰家小弟弟和莊主的體質有些雷同,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種症狀想要治好,並非不可能。」
說著,她便奔到南宮桀的床邊,上下打量他狼狽的俊容,又輕輕碰了碰他臉上腫脹的紅色膿疹,這才發現,他不但臉上和手臂上受到了感染,就連脖頸也無一倖免。
「蔡總管,莊主身上這疹子發得不輕,若不盡快用藥,恐怕會竄至全身;我們鄉下人窮,就算患了病,也沒錢到城裡治,所以老一輩的人便傳了許多治怪病的土方。若蔡總管信得過我,給我兩天時間,我盡快趕路到絕頂山採些藥草。在我沒回來之前,請蔡總管一定要讓莊主的身子保持乾燥,若他發汗,定要及時拭去……」
眾人見她說得頭頭是道,雖說心底仍舊有些質疑,可眼下也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便答應她。
錢小福不敢耽擱,只簡單收拾了一些細軟乾糧。
為縮短時間,本來蔡總管想為她準備車馬,但絕頂山路途崎嶇,而且如果坐車,便一定要走大路,這樣一來,恐怕會更耽誤時間,所以她當下決定徙步前去。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治療那種紅疹的藥草名叫仙樂草。
這種草在絕頂山上隨處可見,她曾見過同村的人用仙樂草給人砝疹,效果奇佳。
由於害怕耽誤治療的最佳時機,錢小福整整一日沒命的趕路。
到了絕頂山時,太陽已經西落,趁著最後一抹夕陽餘暉,她努力尋找仙樂草的蹤影。
它與雜草長得極像,但草葉略顯寬大,而且葉上還有一道淺淺的白線,據老一輩人的說法,這白線裡的汁葉,是上等良藥,可治百病。
幸虧她小時候常來這裡玩,對於哪里長仙樂草極為熟悉,只用了半個時辰,便採了半籮筐。
此時天色已黑,雖然她對絕頂山的地形十分瞭解,可今夜多雲,天空中竟連半顆星子也尋找不到。
但因一心掛念著生病的南宮桀,錢小福不敢多做停留,只能摸著黑,一步步往山下走。
也不知踩到了什麼,腳下一滑,突然她整個人就這樣順勢滾了下去。直到小小的身子被一塊大石擋住,才停止了這駭人的下墜。
身上好痛,事實上每一處都痛,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可她卻倔強的不肯流下一滴。
腦海中一邊浮現出往日自己與清離,在這絕頂山上相處的每一幕,那時他為了救她而被大石砸傷,當時的痛,是不是也像此刻的她這般難以忍受?
忍著刺骨的酸痛,她用盡最後一口氣力爬了起來,她不能倒下,因為她的清離還在等著她的藥草。
雖然……雖然現在的她在他眼中已經變成陌生人,但至少那個男人曾經給過她太多美好的回憶。
咬緊牙關,她忍著身上的劇痛,就這樣一跛一跛的趕路,只是這絕頂山夜裡太黑,每走幾步,她便會被東西絆住摔倒。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也不知這樣摔了多少回,當她終於趕到南宮府的時候,天已經放晴大亮。
蔡總管沒想到她說兩天的時候,她卻一天便趕了回來。
瞧她一身狼狽模樣,頭髮亂了,小臉髒了,衣服也被劃裂了,甚至還有幾處沾染著血的傷口,沒有處理的展現在眾人面前。
錢小福也顧不得自己身上的傷,急著將自己辛苦休來的仙樂草拿去清洗。
洗完後又取來一隻搗藥的碗,在眾人的詫異下,抓起一把仙樂草便用力搗起來,這樣折騰了將近一個時辰,才搗出一碗汁液。
此刻,她面容十分蒼白,一天一夜沒有休息的趕路,縱使是鐵打的人,也體力不支了。
她將盛滿了草汁的小碗遞給守在一邊的蔡總管手中,「用乾淨的布醮著這藥汁,慢慢塗到莊主的紅疹上,塗完後,若無意外,十二個時辰後,那些紅疹便會消失。」一說完,錢小福便直挺挺的摔倒在桌下,整個人就這麼昏死過去。
蔡總管按照錢小福昏迷前的交代,將藥汁塗到莊主的身上,果然,過了一夜,南宮桀身上腫大的膿疹便開始慢慢消腫。
到了第二天,那些可怕的膿疹不但徹底消失,而且一絲印記疤痕也不曾留下。
蔡總管以及眾對於這神奇的療效皆感到不可思議,而南宮桀的高燒也因為膿疹的消失,而慢慢退掉。
就這樣在房裡休養個三五日,原本病懨懨的南宮桀變得神清氣爽,對於前些日子發生的事情,他只剩下模糊的印象。
事後,當他聽蔡總管的敘述,才得知府上竟有這麼個奇人,當下便吩咐他將人叫來房裡。
南宮桀優雅的坐在紫檀大椅內,驚訝的發現,眼前這個長得瘦弱矮小的丫頭,不正是那日在涼亭中看到的那個姑娘嗎?就近打量,他發現她長得滿可愛的。
大大的雙眼,閃著熱誠天真,粉嫩的嘴巴微微噘著,圓潤的雙頰有著淺淺的梨窩,皮膚水嫩光滑,讓人很想捏她幾下。
只是下巴和耳朵上,還殘留著幾處傷口。聽蔡總管說,為了給他尋找治紅疹的草藥,她徙步上山,沒有休息的趕了一天一夜,拼著最後一口氣回到府裡,最後才體力不支的昏倒在地。
想到這裡,南宮桀驁打心底泛起一絲不捨和疼惜,一個與自己非親非故的丫頭,何以如此盡心盡力的為他賣命?
錢小福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癡迷的盯著那再熟悉不過的俊容。
兩人曾牽手共同漫步在花前月下,他文采極好,會把她比喻成月下仙子,而他就是仙子的守護之神。
他曾說他會用一輩子的時間來保護自己,可此時此刻,他對她竟如此陌生,雖然他就坐在面前,卻感覺他離她好遙遠。
容顏依舊,但人事全非,現在的他,是她的主子,而她,只是他的個人。
南宮桀驚訝她如此坦蕩卻又執著的眼神。他深知自己的容貌,也習慣了府上新來的丫頭,會時不時用種含羞帶怯的目光偷偷打量他。
可眼前這丫頭,看他的眼神中,沒有崇拜、沒有羞怯,反而帶著幾分心痛和複雜,還有一種,連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指控。
「聽說我的病之所以會好得這麼快,都是你一人的功勞。」
錢小福很快回神,向他投去真誠的一笑,「只是巧合罷了,我也是突然想起咱們鄉下有治這種膿疹的藥方,所以才斗膽一試。」
見她如此謙虛,南宮桀對她的印象不由得再加幾分。「這次你了救我,受了不少罪,我向來不喜歡欠別人人情,所以如果你有什麼要求和心願,我會盡全力為你辦到。」
心中雖對她萬分感激,可自幼性格孤冷,喜怒鮮少形於色。
這個世上有太多事情是金錢可以收買的,而他南宮桀,最不缺的便是銀子,如今她救自己一命,奉送千金萬兩,又有何難?
「我……我不要賞賜,只想問你一些問題。」
「噢?」這倒是出乎他的預料。「什麼事情?」
「我想知道,在今年農曆三月上旬到五朋下旬這段時間,你在哪裡?都做了些什麼?」南宮桀不解。這是什麼奇怪的問題?蹙眉細細思索了片刻,三月到五月……
「我在宜昌忙著打點生意,直到六月才回到永安。」雖然去宜昌的記憶有些模糊,可他不會記錯,一年中,他總要抽出幾個月的時候去宜昌打點一番。
當錢小福聽他親口說出那段時間並非在蘭山村的時候,整顆心隨著他的答案徹底絕望了。原來……原來他果然不想認她。
她笑自己太癡太傻,竟天真的以為只要他看到自己,一定會記起往日的情份,就算不再續情緣,至少也該告訴她,他有什麼苦衷,不得不捨下她。
沒想到在他心裡,錢小福這個名字,從來不曾存在過。
見他回得理直氣壯,一口惡氣衝上她心頭,真的很想狠狠揍他一拳!可是,不值得。像這種忘恩負義、到處留情的臭男人,根本不值得她發脾氣揍人。
她在心中告訴自己,不管他是清離也好,南宮桀也罷,他們之間的關係從此一刀兩斷吧。
「我要問的問題已經問完成了,既然莊主您大病初癒,就該躺在床上好生休息,我們這些做下人的,平日是不准隨便踏進主人房的,所以如果您沒事的話,我告退了。」
連珠炮似的一口氣說完話,也不理會身後南宮桀的低喚,錢小福氣急敗壞的轉身小跑離開。
南宮桀對她的行為大為不解。這丫頭到底是怎麼回事,他還有話想說,她怎麼就跑了呢?
還有,剛剛是不是他看錯了,她眼底那晶瑩濕潤的水意,是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