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歎了口氣淡淡地說:「算了,逼你也沒用。」
「坐下。」緩下吐息,厲炎剛峻的冷唇微掀。
苗千月輕斂眉,遲疑了一會兒,雖不明白他的用意,還是順從地在他身旁坐下。
由石室出來後她的決心益發堅定。
她要以愛救贖眼前的男人,以熱切的情意溫暖彼此獨留在人間的孤寂淒冷。
厲炎揚了揚眉,為她柔順的模樣感到意外。
「這麼聽話?」他語氣徐緩地揚了揚劍眉。
苗千月低幽地笑了笑,一見到厲炎,心底為他興起的憐憫更加濃烈,低聲喃道:「往後你說什麼,我就做什麼。」
她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同,但又教他看不分明。
「這麼快就想通了?」
沒理會他語氣裡的調侃,苗千月悲哀幽涼地開口:「對,已經想通了。」
除此之外,她心裡更是滿腔沉鬱地為他的遭遇心酸過千百萬回。
「就算你刻意討好,我也不可能放你走。」
對她驟轉的態度,厲炎揚眉冷覷了她一眼,刻意以冰冷的語氣掩去眸底為她漫起的柔情。
「不!你不用放我走,讓我跟著你。」她怡然寧靜地開口,深怕厲炎會冷血無情地把她攆走。
這轉變來得太突然,太教人難以置信,而苗千月臉上那著急的神情更是讓他不得不戒備。
厲炎靜沉地微勾唇,啞嗓揉著不置可否的笑:「人人都知道苗家姑娘擅下蠱,你——更是個中翹楚……」
聽出他語氣中濃濃的質疑,苗千月只是靜謐地漾出一個苦澀的笑弧:「我只是想留在你身邊……」
驀然間,厲炎似要將她看穿般地,以著沉靜且專注的眼神,瞅著她異常柔順的反應。
「這麼做是為了日後可以輕而易舉殺了我,為你妹妹報仇是吧!」這是唯一可解釋她心緒驟變的原因。
苗千月清雅的幽嗓緩緩逸出心疼的柔軟,凝視著他許久才道:「你真要這麼想也無妨。」
他把心事與沉痛的過往埋藏在銀色鬼面具之下,長久下來,是不是連想法也在鬼面的覆蓋下,變得灰暗而消極?
思及此,喉間好似哽著無形的硬塊,讓她沉窒地無法呼吸。
沉默半晌,他的雙眸一黯,唇邊勾起了抹詭譎難辨的淡弧:「你說得很真心,可惜,我不信任何人。」
他握住她的纖腕,拉開她的袖口,露出一片美好的軟嫩雪膚。
他突如其來的舉動讓苗千月怔了怔:「你……做什麼?」
感覺到他覆著厚繭的大掌親密地貼著她的腕,紅潮迅速染紅她清雅的美麗臉龐。
「你說呢?」
毫無預警地,他朝她傾貼靠近,灼人的呼吸落在她手腕內側,眼神邪佞而不羈。
看著他薄佞的冷唇有力地貼抵住她雪白的膚上,一寸一寸吮沒入口中,苗千月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無助地打著顫。
「這麼完美無瑕的美麗,不該留下疤痕。」他低下頭,繼續他極具侵略性的動作。
剛毅的薄唇瓣輕輕覆住苗千月手臂內側的擦傷,溫熱靈活的軟舌舔去了傷口上的血漬。
傷口被他的唇舌舔吻的又麻又熱又濕又痛,隨著他的動作,苗千月耳中嗡嗡作響,腦中一片空白地噤了聲。
「你——」
這近乎野獸處理傷口的方式讓她羞惱得全身顫慄。
「我說過,你連血都是甜的。」他抬起眼瞅著她,微勾的冷唇與低沉的嗓音加深了銀色鬼面具上的妖魅氣息。
在他深邃且複雜的眸光注視下,苗千月感到喉頭莫名的乾澀:「你不可以用這樣的方式……」
「你怕了。」厲炎挑高濃眉,炯炯雙目落在她紅撲撲的臉龐上,露出一抹玩世不恭地笑:「誰說不能以這樣的方式療傷?」
心驀地一凜,她早該明白,眼前男人的言行舉止,早巳跳脫倫理道德的規範之外。
片刻,她瞬也不瞬地瞪住男子似笑非笑的銀色鬼面具,挺直脊樑,無畏無懼地開口。
「要做什麼之前,拿下面具——」
話未盡,厲炎帶著懲罰意味地俯首吮吻住她的嘴。
當那屬於他粗獷卻陰冷的氣息竄進鼻息的瞬間,苗千月的心不自覺地起了騷動。
「只有我自己才可以決定何時取下面具。」他離開她的唇,氣息微亂地開口。
她微頷首,臉上的赧紅未褪,氣息與厲炎同等紊亂。
厲炎雙眉略挑,大手探向內襟取出一個銀匣,不疾不徐地以指尖沾了藥膏,輕輕抹在她的傷口之上。
厲炎皮粗肉厚的指帶著安撫的魔力,撫在她軟嫩膚上的酥癢,揉著泛著涼意的藥膏,直直撞入她的心扉,讓她的心跳不爭氣地亂了節拍。
沒料到他也會有如此溫柔體貼的一刻,苗千月雙頰浮現赧色,嘴角不自覺懸著抹羞怯地輕語:「謝謝!」
小小一個舉動讓她有被寵愛的錯覺。
似沒料到兩人會有如此平靜相處的時刻,他微乎其微地揚了揚唇。
雖然他唇角微勾起的淡笑,猶如海市蜃樓般在轉瞬間便杳無蹤影,但她看到了。
因為他無意中透露的情緒,苗千月心底多了一分勇氣擁抱眼前這一個內心充滿傷痕的男人。
這一刻的氣氛有些詭異……
姑娘清澈明亮的眼神有著微笑的痕跡,美得讓人無法移視,而他隱隱覺得心裡某些部分,被苗千月給悄悄偷走了。
「笑什麼?」
他微顫的聲音洩漏了內心的不安。
「笑愛與恨僅在一線之間。」
當寬恕的心執意要強駐他冰冷的心頭時,苗千月發現,自己竟也變得和雪蝶兒一樣,心裡會泛著絲絲的甜意。
厲炎渾身一震地怔愣住,不敢揣測她話裡的涵義。
在他仍拙劣地無力參透時,苗千月的手輕輕落在他的銀色鬼面具之上:「讓我看你的疤。」
或許她可以為他調些淡疤的藥粉,讓他不必成天戴著面具。
他別過臉去,深邃迷離的墨眸布上陰鷙:「不准碰我!」
頓時,平靜的表象崩裂,兩人看似拉近的距離瞬間又隔了道鴻溝。
「我只是想……」苗千月震顫地望向他,心底倏地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你只是一個俘虜,沒有想的權利。」他語調冰冷地開口,用沉厲的眼神打擊她的自以為是。
當她眼底落入厲炎那一雙沒有溫度的眸,耳底聽到他冰冷的語調時,苗千月懊惱地輕歎了口氣。
她似乎太過急著想看清厲炎的心了。
苗千月深吸了口氣,努力不因他凜人的語氣感到受傷。
只可惜幽然而無奈的語氣一吐出,她的眼眶便不爭氣地紅了。「我……我只是想幫你,如果你不給幫,那就算了。」
她眸底來不及遮掩的狼狽,全落在厲炎心頭,燙傷了他的心。
厲炎痛苦地握拳,克制著心底想抱她、吻她的強烈慾念,冷冷地道:「我不要你的同情!」
「這不是同情!」苗千月詫異地揚眸瞠著他,像是要透過視線,描繪、揣測他的心。
他大笑,渾厚的嗓音自喉間逸出,似要掩飾心中的寂寥與狠狠地劃清兩人的界限。
待笑意褪去,充滿仇恨的剛毅線條重新回到他的臉上,落在銀色鬼面具之上。
苗千月霍地明白,銀色鬼面具像是一道符,成為保護他的盔甲。
他的殘忍、邪佞只會出現在覆著銀色鬼面具的臉上,拿下面具後,他的本性便無所遁形。
千百種思緒掠過苗千月水般的澈眸。
原以為他感受到她的真心,所以接受她的臣服,卻沒想到,她似乎把一切想得太簡單了。
「記住,你只是一個俘虜,別妄想由我身上得到更多。」他撂下話,幾近狼狽地逃出苗千月的視線範圍。
苗千月心緒消沉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微微一笑,恍惚之間,心裡有了另一番不同的體認。
在她決定走進他的心裡時,她知道要開始學習,如何用溫柔與堅持,觸碰眼前像刺蝟的男子。
「再給他一些時間吧!」
苗千月用極輕極輕的嗓音,對著自己說。
伴著蛙鳴蟲吟,交織出一股靜謐祥和的氛圍。
厲炎停下腳步,蹙眉,擇了顆小石子,踢往吵雜聲的源頭。
小石子正中目標,蛙鳴蟲吟一聲終了,但僅片刻,那天然樂音又奏得放肆。
一股莫名的躁意悶在體內無形地燃熾著,教他怎麼也無法平靜。
重重吐了口氣,厲炎頎長身形靜靜停佇在橋上,低下頭看著銀色鬼面具倒映在湖面上,輕輕顫顫隨著湖水擺動著。
厲炎撫了撫臉上的面具,眉眼微沉地往後退了一步。
這張臉,連自己看了也覺得恐怖。
而讓他心煩氣躁的罪魁禍首,卻說要拿下他的面具,看他猙獰醜陋的臉?
可笑!
他忽地揚眉,抬起頭雙目望向隱在黑幕中的遠處山林,藉以平息胸口鬱抑的情緒。
他不懂,苗千月對他的態度為何起了那麼大的轉變,原本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清冷眼眸,竟少了驚慌失措、戒慎懼怕。
反而……多了點水般的柔情。
為何?
而他見鬼地,竟忘不了她水亮澈眸裡那一股動人的堅定。
厲炎整了整思緒,不願多想,接下來還有太多、太多的事等著他做,他不該讓苗千月影響他的一切。
他的腳步一落,守在一口小山前的守衛一見著他,精神為之一振地一揖:「二爺。」
「可以開始了?」
「大爺在西室選蠍,待您晚些時刻取血過去。」
厲炎微頷首,進入小山入口,再沿著石階到達地牢。
壁上的火炬在一陣陣寒氣下,火光搖晃不明,驅不走寒氣,反而加深了幽闃空間裡腐濕的氣息。
「該醒了。」
看著蜷曲在角落的纖柔身影,厲炎猶如鬼魅般的身影直挺地立在女子身前。
「殺了我吧!」
女子痛苦地挪了挪身子,沉啞的嗓音幽幽地回在空氣中。
「放心,待你身上至陰至寒的毒血乾涸,沒辦法養蠍,制蠍蠱毒針,我自然就會殺了你。」
他與喀尚日有共同的目地——滅苗寨。
在喀尚日救了他之後,他把良知給了惡鬼,讓靈魂墮落,應許了替喀尚日取天下的承諾。
「你比鬼更可怕,比禽獸更不如!沒有人會拿血養蠍的!」艷美的眸失去往日的燦黠,雪蝶兒拿起衣飾上的銀片,一個箭步衝過去地朝他的頸項落下一勁。
溫熱的血透過劃開的肌膚緩緩沁出,厲炎面不改色微勾唇道:「這是你最後的武器了。」
雪蝶兒虛弱地伏倒在地,以著憎恨的眸光瞪著他。
「只要有恨,你就會永不死。」厲炎邪佞的黑眸深處聚著駭人光芒,以著極冷的語氣意味深長地開口。
唉!可憐的姑娘呀!他曾聽苗千月說,雪蝶兒有個未婚夫在苗寨等她回去,可惜,依她現在的情況,遲早會香消玉殞。
雪蝶兒領略到他話裡的意思,不解地蹙起眉,看不透炎鬼藏在銀色鬼面具下的真面目。
他稍頓,收斂心神地拔掉嵌在膚上的銀片後,倏地捉起她纖瘦的手腕,眉眼瞬間轉熾地漫著地獄之火。
「我們要的……就是你的永不死。」
「唔!」
腕上傳來肌膚被劃開的痛覺,雪蝶兒氣息一促,幾乎要暈厥,緊接著,她感覺熱騰騰的血一滴一滴地落進碗裡。
她想掙扎,卻擺脫不了束縛,直到碗裡盛滿一碗她身體裡滿是毒液的黑血,他才撤手。
「你們……會有報應的……」
雪蝶兒顫著毫無血色的唇,砰地一聲倒地。
「養血蠍……這是漫無止盡的過程,希望你能助我們完成大業。」
厲炎不以為意地冷冷暗笑,那笑揉著地牢裡的寒氣,教人猶如處在嚴冬徹骨的冷風之中,足以讓人的血液在瞬間凍結,似乎連魂魄都要顫抖起來。
她無力地闔上眼,不讓他的冷血奪去她僅存的意志地哼起歌。
倏地,虛軟的語調從雪蝶兒口中逸出,模糊呈現幾不可辨的低吟在炎鬼耳邊響起,迴盪在幽冶的空間,加深了駭人的陰森。
厲炎打量著雪蝶兒可憐兮兮的模樣,心一凜,端著毒血直直地步出牢房,拾階而上。
因為雪蝶兒生在雪家,生在苗寨、生來具有神奇的養蝶能力。
淪落到此地步是她的命,怨不得人。
離開地牢已過巳時近午時,厲炎知道自己在今晚,不該再折回湖畔小屋去看苗千月。
但雙腳卻受蠱惑似地,自有意識地往伊人所在的方向走去。
夜深人靜,熠熠星光伴在緩緩升起的銀月盤邊,在湖面上灑落醉人的粼粼柔光。
月映湖心,圓潤月盤在墨藍的黑夜蒼穹散發著讓人心悸的聖潔光芒。
只要一眼就好……深怕驚動了屋裡頭的人,厲炎的步伐輕緩,如一抹移動的魅影,靜靜地來到她的身邊。
忽地一聲輕咽讓他凜然地定住腳步。
「不要……」
「蝶兒……桐桐……大哥……」
她斷斷續續地反覆喃著,在朦朧縹緲的思緒當中,親人、朋友在苗千月的腦海中紊亂掠過。
他們的表情似痛苦、似無奈又似恐懼。
苗千月纖雅的眉隨著起落的夢境時而輕蹙時而放鬆,密而細長的眉睫下沁出濕意。
厲炎掀開白紗帳,看著月光灑落在她清雅的臉龐,沾染了光暈的小臉瞧來模模糊糊的。
做惡夢了嗎?
自然而然地低身坐在白紗帳邊,他柔柔地拂開她的濕發後,又輕輕拭去她潔額上沁出的冷汗,心裡有著一絲絲不捨。
原本他只想看她一眼就走,卻沒想到,這一眼竟教他心生眷戀,無由得讓心起了漣漪,讓他捨不得離開。
「厲炎……」感覺到他略冷的掌溫撫在臉龐,苗千月側過臉抵在他的掌上,幽幽的囁嚅出聲。
苗千月囈語般的輕喚讓他猛地一滯,他此刻出現在她的夢裡嗎?在她夢裡的自己,是惡是善?
他不敢多想,看了看時辰,他稍稍拉開彼此的距離,起身準備離開。
「不要走。」
突地伸手握住男子的腕,她睜開眼,瑩白若玉的慘淡容顏有著楚楚憐人的幽然。
早些時候,他雖然憤恨地離開,但他終究還是放不下她,偷偷來看她。
他的神色淡漠疏離,心思卻柔軟如斯,為此,她心裡有說不出的動容。
她知道,他是在乎她的!
「那只是夢,醒來後就不怕了。」他壓低著嗓,出聲安撫。
「我夢見蝶兒了……她被關在一個又黑又暗的地方,好痛苦……」斂著眼眉,她淒楚地喃著:「那感覺好真實,就像是她在離我不遠的地方一樣。」
她的話讓厲炎微微一怔,透過銀色鬼面具投射出的眼神像兩潭幽闃深井,隱幽中隱藏探不清的情緒。
他注視著她,沒有開口,薄唇抿著緊繃的線條。
見他抿唇不語,苗千月幽幽開口:「知道嗎?在這孤寂的大屋子裡,我最喜歡這一盞盞的高腳燈燭,彷彿一點燃燭火後,那煢煢的燭光便可在為屋子裡多綴上一分分的暖意。
這光雖然很溫暖,但……別留下我一個人,好嗎?」
她很努力想撕開他被仇恨與過去包裹的外殼,想與他毫無距離地貼近擁抱,但厲炎卻識破了她的意圖,站得離她好遠。
「不好。」
感覺到身體裡隱隱作祟的蠱毒,他迅速在她面前築出一面拒絕靠近的高牆。
「為什麼……」她受傷地喃著,卻發現厲炎的反應似乎有些詭異。
他的面色死白,似乎用盡全身的力量在強忍著某種撕心裂肺的疼痛。
「你好好歇著。」再也無力與她周旋,厲炎幾近狼狽地奪門而出。
早知道一面對苗千月,他的心便壓抑不了地隨著她的情緒起伏波動。
尤其是在此刻,怕是連銀色鬼面具也遮掩不了他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