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有睿手術醒來後渾身乏力暈眩,身體沉如千斤重,他微微掀開眼皮,只看見一片白,麻醉藥效仍未退,很想吐,但他忍著。聽見耳朵旁有談話聲,他於是緩緩轉頭朝那聲音看去。
他看見了姊姊與林醫生在談話。
盧有靜發現他醒來,趕忙彎低身子,湊近他身旁問:「醒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盧有睿輕輕搖頭,其實背後的傷口超級痛,但他在乎的不是傷口痛不痛的問題,而是手術是否成功?他迫不及待地問:「手術成功嗎?」
林醫師笑著回答:「腫瘤切除的過程還好不是很棘手,沒有遇到大出血或需要輸血的情形。」對一名手術醫師而言,病患在手術過程中沒有大出血導致血壓下降休克,又或者導致手術部位血流不止、看不清狀況,便算是相當順利的一個手術。
「真的?」盧有睿心喜,懸在心中的大石頭終於放下。
「那你說的那個風險呢?」他想起手術前林醫生說過,最大的風險就是怕傷到神經。
林醫師告訴他。「你動動雙腳,感覺一下。因為麻藥還沒有全退的關係,可能會覺得有點遲鈍,但是過幾天就會好一些了。」
盧有睿聽了林醫師的話後,凝聚注意力在雙腿上,嘗試著要抬起腳,但是卻徒勞無功。
他皺著眉,然後疑惑不解地看著林醫師。
林醫師笑著問:「如何?」
「不行!我的腳完全沒感覺,動不了。」這種下半身毫無知覺的情況讓他嚇得呼吸一窒。
林醫師的臉色這下也變了,他掀開床尾的被單,從口袋裡取出一支原子筆,用筆尖輕輕刺著盧有睿的小腿,擰眉問:「這樣呢?也沒感覺嗎?」
盧有睿搖頭,因為看到林醫師的舉動與表情都不太對勁,他心中惶恐不安著。
盧有靜也很擔心,她急問:「怎麼會這樣呢?這代表什麼?」
林醫師眼色黯淡,他看著盧家姊弟倆,語氣困難地說:「通常……這可能代表……神經受損。」
盧有靜聽了,訝然掩嘴。
而盧有睿則怔忡無語,只覺得眼前黑暗無光,他慢慢深呼吸,消化著林醫師的意思,好半晌之後才有辦法說話,頹然無力地問:「這情況會持續多久?」
「不確定,要看受損的程度如何,以及復健的成效。」
「意思是……我有可能一輩子都必須坐在輪椅上?」
林醫師表情愧疚地看著盧有睿,語氣抱歉地說了一句。「這……很難講。」這情形出乎他意料之外,明明腫瘤摘除的過程沒出什麼差錯的啊!他反覆想著,會不會是他哪個步驟太過自信,以至於粗心大意?
林醫師不敢將心裡的疑惑說出口,只能暗地裡想,而愈想,便愈心虛。
一旁的盧有靜忍不住哭了出來,而盧有睿則表情木然。
他不相信,不相信命運真有這麼殘忍,居然跟他開了這麼一個玩笑!
如果他當真必須永遠倚靠輪椅的話,那湘芸怎麼辦?他還能繼續和湘芸交往下去嗎?說什麼要當騎士來解救她,這樣的他只怕是會連累她吧?
但是,已經放下的感情豈是說收就能收得回的?
再說,如果就這樣斷了彼此的感情,白湘芸又會有多難過呢?
他很怕,怕未來的生命裡少了白湘芸這個令人疼入心坎裡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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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口某醫院。
白震照著便條紙上的資料,帶著一盒水果,來到了一間病房門口。
他敲了敲門,來開門的是盧有靜。
他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裡,是因為收到了一封電子郵件。當時,他看著電腦螢幕上的資料,濃眉擰著,拿來一旁的便條紙抄下資料,然後把那張紙收進口袋裡,拿了車鑰匙,往林口的方向開來。
那封信件其實是徵信社傳來給他的,一星期前,當湘芸一臉認真地提起有一個交往中的男友時,他表面上不動聲色,但背地裡卻請徵信社調查有關盧有睿的一切背景。他本來只是想瞭解湘芸跟什麼樣的人來往,若不是正直、有肩膀的男人他可不允,不料,徵信社卻給了他意料之外的訊息。
「你是……盧有靜不識得眼前的男人。
「我找盧有睿先生,我是白湘芸的父親。」
半躺在病床上的盧有睿聽見門口的對話,驚訝莫名,腦海裡翻飛過所有猜測,推敲著白湘芸的父親出現在此的原因。
「大姊,麻煩你請白先生進來。」
白震走了進去,在床邊停下來,目光精銳地打量著盧有睿。
盧有靜拉了一把椅子過來請白震坐下,然後默默地走出病房,留給他們私下說話的空間。
盧有靜走後,白震開門見山,率先開口。「湘芸應該還不知道你的事吧?」
盧有睿僵愣,手心在冒汗。「白先生指的是……」
「你的腳。湘芸還不知道你手術失敗的事吧?我想她應該連你瞞著她來動手術的事都不知道吧?」因為徵信社的關係,所有白湘芸不知道的事,白震都知道,包括盧有睿因為腰椎腫瘤動手術,以及手術時傷到神經導致半身不遂的事,他全都知悉。
盧有睿聽了臉色青白交錯,他沉重地點著頭。「我還在想,該用什麼方式告訴湘芸。」這也是他至今還沒跟白湘芸聯絡的原因。
白震突然問他。「你不問我為什麼會知道你的事嗎?」
盧有睿看著他,等他自己回答。
白震嚴肅的臉上出現一抹溫情,說:「因為湘芸母親的關係,所以湘芸和我之間始終有隔閡,她一直以為我不關心她,以為我跟她大媽一樣,一心想把她嫁出去,嫁到對家裡事業有幫助的人家去。其實她不懂,我並沒有嚴苛地要求門當戶對,但最起碼對方必須是有能力照顧她、真心對她好的人。所以,很抱歉,我暗地調查過有關你的事。」
他的答案並沒有讓盧有睿太過吃驚,他多少猜得到白震會知道他的事應該是透過徵信社。
白震又說:「對於你在茶葉領域方面的成就,我很肯定,原本我應該是不會反對你和湘芸交往的,但是現在……」他頓了頓,視線落在盧有睿的腳上,接著語重心長地暗示。「身為一個父親,我不希望湘芸吃苦,但偏偏她的個性很執著,一旦認定了一個人,再苦也會咬牙撐著。如果你真心為她好的話,應該要好好衡量一下該怎麼做。」
盧有睿聽了,心頭沉重得彷彿被鉛塊壓住似的。
他是聰明人,自然聽得懂白震話中的意思。
從得知手術失敗至今,他一直想著要怎麼讓白湘芸知道他的情況,要繼續自私地交往下去,牽絆住她的幸福,還是該為了她好,忍痛放棄這一段感情呢?各種想法在他腦海裡轉了又轉,卻始終下不了一個決定。但是現在白震找來了,他無法再迴避這個問題,他真的必須好好想一想關於他和湘芸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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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白震離開後的這個下午,盧有睿心思紊亂地想了又想,想得胸口揪疼鬱悶,想得頭痛欲裂。
白震那一句「如果你真心為她好的話,應該要好好衡量一下該怎麼做。」讓他愈想愈心虛。
終於,他咬牙下了決定,趁著心意還沒改變之前,他喚來大姊,拜託她。
「姊,麻煩你幫我聯絡姊夫,我想拜託他幫忙,請他幫我找一個可靠的律師,還有請你告訴姊夫,去找湘芸,告訴她……」
盧有靜聽完弟弟的決定後,心頭沉重地問:「你確定要這樣做?你可知道那會讓她多傷心?」
「我……」盧有睿一時語塞。
他不確定,也一點兒都不願意這麼做,但是卻由不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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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休息時間,白湘芸才剛吃完便當要休息,手機忽地響起。
她接起,聽見盧有睿的姊夫江信倫的聲音。
「白小姐現在方便嗎?不知道可不可以碰個面?」
「現在?可以啊!有什麼事嗎?」她疑雲滿腹,不懂江信倫忽然找上她是為了什麼?
「我們見面後再談,約在你公司樓下的咖啡店可以嗎?」
「可以,就約在那兒。」
半小時後,白湘芸與江信倫坐在咖啡店的一角,另外,跟著江信倫一起出現的還有一名西裝筆挺的男子,江信倫介紹男子姓蕭,那男子遞出名片給白湘芸,白湘芸看了一眼名片,上頭的職稱是律師。
「這……」白湘芸覺得很疑惑,怎麼江信倫會為她介紹一名律師?
江信倫說:「是有睿拜託我帶蕭律師來找你的。」
「有睿交代的?」一聽見盧有睿的名字,白湘芸的眼神驀地變得好柔和。「真的?為什麼呢?他不是人在大陸嗎?我之前都沒聽他跟我提過這件事耶!有睿有打電話給你嗎?多久之前的事?
江信倫迴避著白湘芸的探問,他清了清喉嚨,強迫自己要冷血一點,說出事先設計好的說詞。
「有睿認為他與你沒有再繼續見面的必要了,同時他也無法實現對你的承諾,為了彌補你曾經陪著他的那一段日子,他願意給你任何你想要的東西,包括車子、存款,所以我帶蕭律師來辦理產權過戶的事情。」
當盧有睿拜託他來處理這件事時,江信倫極為愕然,不解為何他要這麼做,問了之後才明白,他想給白湘芸一筆錢並不是真的想用金錢打發她走,而是想順道藉此機會幫助她,讓她可以有充足的金錢來支付母親的療養費,不用再受她大媽的支配。
江信倫說完後,要蕭律師取出一份文件,文件的尾端處有盧有睿的親筆簽名與蓋章。
白湘芸看著那文件,那字跡她認得,確實是盧有睿的。
眼睛盯著文件,白湘芸一臉呆若木雞,耳朵聽著江信倫訴說著他和蕭律師是為何前來的理由,只覺得腦門嗡嗡作響,徹骨生寒。
「白小姐?你還好嗎?」江信倫有點兒尷尬,同時也很同情她,他瞧得出來白湘芸因為壓抑怒意而渾身都在發抖,那緊握成拳的雙手,憤怒得彷彿隨時會在桌面上重擊似的。
「不、好!」她咬緊牙關,很困難地吐出這兩個字。
白湘芸一再地深呼吸,如果不這麼做的話,她恐怕自己會不受控制地嚎啕大哭。
江信倫掩飾心虛地說著。「我很抱歉來傳達這個訊息,但這是有睿的一點意思,他希望能做點什麼補償你。」
補償?分手的補償嗎?哼,真無聊!這個玩笑一點兒都不好笑,好幼稚!
白湘芸顫著聲問:「盧有睿他人呢?他人在哪裡?叫他親自來跟我說,我不相信你說的!」
「白小姐,我知道你現在很生氣,但是你不用去找有睿了,事實上,就算你找到他也沒用,他現在……」江信倫狠下心,硬著頭皮說謊。「已經不愛你了,所以你找到他也沒用。感情這種事有時候很難講,感覺與緣分一旦沒了,硬是要牽扯在一起反而彼此都痛苦,有睿明白這個道理,也希望和你好聚好散,只是他現在人在大陸忙,短期內無法抽身回台灣,也無法親自跟你說,所以要我來幫他處理這件事。」
砰!好大一聲重擊,白湘芸不顧疼,雙拳用力敲在桌面上,她的身子也從椅子上站起。
「告訴我!他在哪裡?」
江信倫被她含恨怒瞪的氣勢嚇著,但依然堅持著。「我說過了,他在大陸,你找不到他的。」
「沒關係,我自己找他,我會告訴他這玩笑很蠢,一點兒都不好笑!」
她掏出手機,手顫抖地開始撥打盧有睿的電話號碼,結果讓她大驚失色——
您撥的號碼已暫停使用。
白湘芸如遭雷擊,傻住,難以置信。
這幾天她乖乖的,不主動打電話吵他,結果呢?暫停使用?搞什麼?才不過幾天而已,為何停用了呢?
「不可能,我要去找他!」白湘芸臉色忿忿,顧不得禮儀道再見,腳步凌亂地轉身離開。
江信倫看著,心裡很是難受,一方面是為了自己扯了謊,另一方面是為了盧有睿與白湘芸這一對愛得好辛苦的戀人。
回到辦公室後,白湘芸心亂如麻,沒心思繼續上班,她下午請了假,開始瘋狂地尋找盧有睿。
她打電話去盧有睿位於阿里山的家,沒人接聽,又打去他姊姊家,還是沒人接聽,她接著打電話去茶葉工會,一問之下,錯愕不已。
工會的人說,沒聽說有工會的人組團一起去大陸茶園考察。
事情愈來愈蹊蹺,一整個怪。
難道盧有睿騙她?為什麼?他究竟想隱瞞什麼?
白湘芸愈想愈覺得詭異,她想起有個朋友在旅行社工作,二話不說,立即撥給她,請她幫忙調查盧有睿的出入境資料。
調查結果在兩小時後出爐,朋友來電說:「你找的那個人根本就沒有出境啊!」
白湘芸將話筒握得死緊。「怎麼可能?他七天前出發去大陸的,幫我再查仔細一點。」
「我辦事你放心,已經查得一清二楚了,那位盧先生既然沒出境,怎麼可能去大陸?少瞎了!」
白湘芸說不出話來,目光呆滯、急喘氣,像是被人迎面劈了一刀似的,腦中轟然作響,腳步浮浮的,快要站不住了。
「湘芸?你怎麼了?說話啊!喂?別嚇我啊!」朋友驚覺她的異常,在電話那頭吼著。
她沒交代清楚,掛上了電話,擱在大腿上的手指掐得死緊,指甲陷入大腿的肉裡,掐出深深的印記。
一直憋著的眼淚,在這時終於簌簌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