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乎成了她每天醒來之後第一個展開笑顏的理由。
「先生,」她彎身倚在車窗旁,看著車內的他。「我現在開始懷疑你其實是無業遊民,只是喬裝成總經理而已。」
「怎麼?」林時碩揚眉,笑了一笑。「總經理就不能兼差當司機嗎?」
「行,怎麼不行。只是你別想要我付你薪水。」
林時碩笑了出聲,做了一個怪表情。「上車吧。」
「你常常這樣接送我,就不怕被我媽看見?」坐上副駕駛座時,石靖軒總算問出了這幾天來一直想「提醒」他的事。
林時碩聽了,略皺眉心。
「為什麼?難道你媽對我有成見?」該不會又是為了幾百年前的那幾張訂單的事吧?
「不是對你,」她扣上安全帶。「而是除了她丈夫和她兒子之外,她對每一個男人都有成見。」
他沉默了幾秒,發動引擎。「我可以理解。」
「你可以理解?」她皺起眉頭,盯著他看。
「如果真的出現了一個男人可以『配得上』你的身家,那麼我想那就代表你們家不再是台灣第一的企業了。」
石靖軒靜靜地端詳著他的側臉好一會兒,才道:
「既然你的腦袋這麼清楚,為什麼你還……」她並沒有說得太明白。
「我不知道。」他聳聳肩,放下手煞車桿,同時踩下油門。
「你不知道?」她微愣,有點意外他這個毫無計劃的答案。
「我怎麼可能會知道?」
林時碩嗤笑出聲。「難道你要我說,我是因為經過一番詳細評估,還做過市場調查、利潤分析之後……才決定要冒著被你母親暗殺掉的危險、就算是死也要接近你?」
這聽來的確是有點可笑。
不過她卻也提不出什麼更有建設性的看法。索性,她別過頭去望向車窗外,一個字也不再多說。
林時碩側頭看了她一會兒。
「別想太多了。」他帶著微笑輕聲說道:「還是你明天就想嫁給我?」
「你想得美。」她回過頭來白了他一眼,卻仍然掛著那絲笑容。
「既然是我想得太美,那你就別再想那些庸人自擾的事了。」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以手背輕觸了一下她的左頰。
即使這個動作微不足道,卻讓石靖軒在一剎那間放鬆了神經。
忽然,行動電話的鈴響劃破了這一絲短暫的安詳。
石靖軒醒神,方纔那副平靜的表情已經在臉上消失。
「誰這麼早就打來催……」她吁了一口氣,心不甘情不願地翻出手機來。
──是候雅仁。
她皺眉,疑惑了幾秒。
「雅仁?」接起電話,她仍舊莫名。
通常在這種不尋常的時間接到秘書的電話,多半不是什麼好事。
「怎麼這麼早就打來,發生什麼事了嗎?」她開門見山就這麼脫口問出,彷彿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林時碩瞥了她一眼,見她只是靜靜聆聽彼端的人訴說。
「好,我知道了。」她下意識地點了頭。「我應該再過二、三十分鐘就會進公司,你叫她等我一下吧。」
語畢,她切斷了訊號。
「怎麼了?」林時碩問道:「有客戶找上門?」
「不是。」石靖軒歎了一息,將手機收回手提包裡。
「不然是誰七早八早在公司等你去?」
她轉頭,看著他的側臉好一會兒,才道:
「稍微開快一點吧。」
「哦?誰這麼大牌?竟然可以讓你趕著要去公司會見對方。」他笑了一笑,油門踩重了些。
「因為……」石靖軒抿抿下唇,最後還是道出:「因為我媽現在已經坐在我的辦公室裡等我了。」
「嗄?」林時碩吃了一驚。「你媽?這個時間不是應該待在家裡……」
「我秘書說她有事要找我談。」
「不,我是說……」
他頓時搞不清楚來龍去脈。他不懂為什麼同一家子的人,七早八早的竟然要相約在公司裡談事情。
「……好吧,我懂了,是跟你談公事?」這是他唯一能想得到、而且比較符合邏輯的答案。
「不知道。」石靖軒聳聳肩,不明白為什麼胸口一直有股壓迫感存在。
好不容易,她硬是擠出一抹微笑。
「應該是吧,她不常在家,所以很多事我們都會在公司談。」
「原來……」林時碩愣愣地點著頭。「果然是名不虛傳的石家。全家都是忙人。」
他的話惹得石靖軒笑了出來。
然而她的內心裡卻一點兒也沒有愉快的感受,她想不出來這幾天母親會有什麼好跟她談的事情。
公司方面,母親向來都是全權交給她來處理,幾乎不曾過問:其他一些關於家人、親戚,還有大大小小的雜事,也多半都在久久見面的同時一併提起。
那麼,母親特地到公司去等候她,究竟是要「談」些什麼?
思及至此,石靖軒不自覺地深吸一口氣,忍不住轉頭看了林時碩幾秒。
***
「媽。」
踏進辦公室,她喚了裡頭的人一聲。「什麼事這麼早?」
歐陽麗稍稍回過頭,瞧她一眼,便又別過頭去。「今天又是那個姓林的送你來公司?」
石靖軒一愣,既沒答話,也沒急著否認。
「雅仁說你有事找我談。」她走向歐陽麗,將話題岔了開來。「你要找我談什麼?」
聽她這麼直截了當,歐陽麗挺起身子,傾前拿起桌上的牛皮紙袋,伸手拿出一疊相片就往桌上扔。
「你跟那個小伙子在交往?」
石靖軒頓時呆若木雞,看著那撒了一桌的照片。
「……你找徵信社跟蹤我?」她怔怔地盯著照片上一幕幕熟悉的畫面,裡頭儘是自己與林時碩的身影。「你竟然找徵信社跟蹤我?」
「我在問你是不是跟那個姓林的在交往。」歐陽麗無視她的抗議,直盯著她的雙目,彷彿已經準備好了要判她有罪。
「是又怎麼樣?你又要搬出同一套說辭了嗎?」
不敢相信這個母親竟然僱用徵信社來調查女兒的感情狀況:她有滿腔怒火,卻無法對眼前的人反擊。
「你到底在糊塗什麼?」歐陽麗皺起眉頭,難得她的臉上會有表情。「你以為像他那樣的男人跟你交往的動機會單純到哪裡去?」
石靖軒哼笑一聲,別過頭去。
「所以你要說他只是為了我們家的影響力才願意來接近我,是這樣嗎?」
歐陽麗靜了一會兒,才道:「看樣子你已經忘了第一次離婚時,石家的股價受到多少衝擊。」
「你別再重提這件事了!」石靖軒不自覺地吼了出來。「我造成的損失,我沒有掙回來嗎?難道我的貢獻就應該是理所當然……」
她的氣勢並沒有讓歐陽麗的情緒受到任何影響。
兩人暫且保持著沉默。
許久過後,歐陽麗傾身,再次從那隻牛皮紙帶裡抽出幾張文件。「既然你這麼相信愛情童話,那就讓你好好看一看王子的過去。」
說完,她站起身,走到石靖軒面前將手裡的文件遞上。「這些女人是那個小帥哥過去幾年的對象。」
石靖軒接過手,直瞪著歐陽麗。
「等你看過了這些女人之後,你再來選擇要不要相信他是『單純』的。」
扔下這麼一句話,歐陽麗繞過她,走出了辦公室。
空間裡回歸於寧靜,石靖軒怔怔地站在那兒,手握一疊活像是履歷表的文件,久久回不了神。
「這些女人是那個小帥哥過去幾年的對象……」
母親的聲音似乎還停留在腦海裡。
猛然,她抽吸了一口氣,提步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後,坐了下來。
她低頭開始詳閱那些母親的「戰利品」。
第一張,是個長相甜美的女孩,上頭註明是林時碩大學時代的女友。她和他同年紀。
第二張,是個艷麗性感型的美女,同樣也是他大學時代的女友。這回是他的學妹。
第三張,差不多也能算是冰山冷艷的女人,又是他大學時期的女友,年紀小了他三歲……雖然外表像是年長他三歲。
石靖軒一張一張審閱,心情卻也一尺一吋往下沉。
光是他大學時期的女友,數量就已經多到十根手指算不完,出了社會後就更別提了。
但這卻不是她感到沉重的主因。
像他那種有錢人家的獨生子,野花總是死不完,就連長得像癩蛤蟆的人都能吸引到成群的野天鵝。
這點她比誰都清楚。
真正令她煩心的,是整疊「履歷表」裡頭,沒有一個女性是比他年長的。
連一個都沒有。
她無法不去阻止自己胡思亂想。她不會妄想是因為自己美麗過人,因為美人處處有;她不會妄想是因為自己聰明機靈,因為有腦袋的人多的是;她也不會妄想是因為自己溫柔婉約,因為她根本不是那塊料。
她所擁有的,只是她那在商場上的傑出成就,以及那令人望之怯步的家世背景……
所以,他是基於什麼理由,才會看上她這個比他年長足足九歲的女人?
總而言之,她不是他的型。
從手上的這一疊資料來看,她從來就不是他的型。
思緒至此,她重重地歎了一息,將手上那疊紙隨意往桌上一擺,再也無法理性去分析什麼了。
這會是在利用她的感情嗎?
就算他是認真的,那麼他們兩個真的合適嗎?
煩悶的情緒漲滿了她整個腦袋,卻苦無出口可以發洩,偏偏後頭還有三個會議需要她的大腦保持在冷靜狀態……
也許,母親才是正確的。
感情生活不適合她。
不管從任何一個角度來看,感情只會左右她的思緒,影響她兼顧大局而已。除了短暫的甜蜜之外,她還能得到什麼?
瞬間,她想起前夫牽著「那女人」的一幕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