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這些朕略有耳聞。」司空晨看她一眼,「聽說李承毓被困西山時,你還去救他?」
她平靜回答,「李承毓一心致力兩國友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若是讓他命喪西山,對司空朝百害而無一利,所以微臣不能讓他死。」
「朕倒不這樣認為。」他勾起嘴角,露出一抹陰狠,「越是這樣的人才越不該在血月立足。倘若他死了,血月沒有可以擎天的棟樑,豈不就成了散沙一盤,最易攻破?」
聶青瀾怔了怔,「陛下已經決定要和血月開戰了嗎?」
「當然不會,起碼眼前不會。」司空晨笑道,「現在你在血月,朕總要顧及你的安全,更何況現在師出無名,我平白開戰並不佔便宜,幾時你能扳倒李承毓再說吧。對了,李承毓到底是不是真心想讓你當女皇?」
她低下頭,「應該是真心的,但是朝內還有阻力。」
「嗯,先借他的手將你送上女皇之位再說,看來這個人還有可利用的價值。」
他打量著她,「朕聽說,這個人對你倒是頗為慇勤?」
「他自認為臣,視我為主,自然不能對我太冷淡。」聶青瀾答得巧妙。
司空晨深深盯著她,沉默片刻後,忽然問她,「青瀾,你這一個多月……沒有變吧?」
她像被觸到隱痛,咬著牙根笑道:「陛下指的是什麼?」
他的嘴唇嚅了下,笑了笑,「沒什麼,朕想你是不會變的,朕……我是不可能看錯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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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青瀾沒想到自己回到驛站時會是那麼晚,天都已經黑了。
她本來只想和司空晨聊幾句就回來,但是他有許多問題,大大小小,問得非常細緻,她必須打點精神一一應對。
從廣德茶樓出來時,司空晨先走一步,他要會合他帶來的人馬一同去驛站,她則和楊帆一起走。
快到驛站門口時,她忽然回頭問:「楊帆,你給陛下寫了幾封信?」
他被問得張口結舌,沒有立刻回答。
聶青瀾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忠君愛國,只是……別讓我太難做人,像個傻瓜。」說完,她便先一步進了大門。
從今天司空晨的言談話語和各種問題來看,她相信自己身邊有人一直在和司空晨通信,傳遞她在血月的相關消息,能對全盤狀況如此瞭解的人,就只有貼身保護她的楊帆了。
若是以前,她也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反正她沒有任何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是現在,她很不喜歡這種時時刻刻被一雙眼睛盯著的感覺,彷彿她的行住坐臥都在被人監視一樣,半點秘密都不能擁有。
但,她又想擁有什麼秘密呢?
正胡思亂想著,邁進西廂房的小院,忽然覺得角落中好像有個人影,她一驚,本能地警覺戒備,摸向腰刀。
「回來了?」飄渺的聲音因為夜色顯得有些空靈。
她的心一沉,那人是李承毓。
向來不慣夜色的他,此時獨自坐在陰暗的角落裡,手中像是握著一件什麼東西,她看不清,但能清晰感覺到他的眸光幽亮地凝注在自己身上。
「嗯,是啊,不知不覺走了這麼久。」她心中有愧,不僅因為自己背著他去見了司空晨,將血月的一些內幕幾乎盡數傾倒,還因為在她出門前,原本他是先有約於她的,卻被她拒絕了。
「還沒有睡嗎?」她柔聲問,「這裡這麼黑,你怎麼坐得住?」
「殿下不回來,我放不下心。」他站起身。黑夜中,他的聲音不知為何顯得有些清冷,那是以前未曾有過的氣息,「殿下還有事要交代嗎?」
「……沒有。」這樣的他讓她感到不安。
「那麼,告辭了。」他沒有再多言語,轉身就要離開。夜色下,他的身影被垃得異常蕭瑟深長,聶青瀾忍不住叫住他。
「承毓……」她以為自己叫得很大聲,聲音出口之後才發現輕如蚊蚋。她以為他不會聽到,但他奇跡般地站住了,轉過身——
「殿下還有事?」
「陪我……再喝一杯吧。」她輕聲說。
黑夜中,他像是默默凝視她許久,然後那絲清冷又化作了溫暖的笑意,「只要不是為了醉,我可以奉陪。」
酒,清澈地倒進一雙杯子中。
聶青瀾和李承毓各自拿起一隻杯子,誰也沒有急著喝,而是一齊仰頭看天。
「今晚無月。」她歎道。
「是的。但是我們可以心中有月。」他就坐在她身畔的台階上,「不會有永遠的烏雲,最重要的是,要能推開心頭的那一片。」
「何當撥去閒雲霧,放出光輝萬里清。」她咬著杯沿,獨自沉思著他的話。
「殿下心頭迷障太多了。」他淡道,「您不該是如此優柔寡斷的人。」
她自嘲地笑笑,飲下那杯酒,平靜地說著屬於自己的傷感——
「這世上總有些事,是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的。我這一生,事事都能做到斬釘截鐵,唯獨「情」這個字,真應了那句詩:抽刀斷水水更流。幾次揮劍斷情,竟然斬不斷,理還亂,牽絆越斬卻益發的綿密。看來「命中注定」這四個字後面還應該加上「無可奈何」才貼切啊……」
週遭安靜了好一陣,他忽然悶聲道:「殿下認為什麼才是命中注定?」
聶青潤回答,「從小,我爹就教我忠君愛國,但又讓我一生遵從於太子之命。太子與他的父親素來不和,到最後……我背叛了皇帝,輔佐了太子,這就是命中注定。」
「這只是你情有獨鍾,算不上命中注定。」他像是隨著她笑,「背叛了你們先帝,你心中有不安嗎?」
「會有一些,畢竟我算是逆臣賊子了。在邊關征戰多年,人人都認為我是司空朝最忠的良將,但我卻是個叛臣。」她呵呵笑著,那笑聲背後有淚,「只因為我以為這都是命中注定。」
「命是什麼,你未必知道,卻被它死死牽絆住了。」他低吟著,「青瀾,若你認為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那你到血月來,豈非也是命中注定?你有沒有想過,你命定的結局是在血月,還是在司空?」
她靜默了,這問題她從未問過自己,此時昏昏沉沉的去想,也想不出個答案。
「她許……我會死在血月吧。」她含糊地說。
「死,有善終,有慘淡收場,你不希望自己是後者吧?」
「日後的事情誰能預言?誰又能料定?」她繼續含糊。
李承毓低下頭,陰影裡可以看到他白皙的面容,似玉石一樣光潔,唇角又是那樣堅毅,「青瀾,你不能再由著自己被人擺佈,你總要想清楚,自己該往哪邊去。否則你不是在救兩國百姓,而是在害他們。」這段話,如醍醐灌頂,讓聶青瀾全身顫慄著,杯中明明已沒有酒了,她卻還在咬著杯沿。
當她回過神來,李承毓已經走了,他似是用盡力氣說完了想要對她說的話,而她,滿心的羞愧和矛盾,也因為最後一句話驀然糾結成了一塊盤石,重重壓在心底。
她……的確不能再左右搖擺。
其實她又何嘗不知,若是永遠的任憑自己相信一切皆是「命中注定」,那她的命中,真的就只剩下「無可奈何」這四個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