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職員一進展紹頎辦公室,心中照例冒出這陣子以來千篇一律的內心旁白。
「副總,這是中區上一季的銷售統整報表,麻煩您過目並畫押……呃,不是,是請簽名。」女職員雙手遞上卷宗等展紹頎接過手。
「這位小姐,你命還想不想要?」展紹頎緩緩抬起眼,斜咬的牙關加上銳利的眼光形成一臉殺氣。
「報告副總,要。」
「要,皮就繃緊點,給我小心一點!」什麼畫押不畫押的,沒大沒小……
展紹頎惡聲惡氣的罵完,正要將卷宗接過來時,卻無預警的抓住女職員的手,嚇得她當場花容失色。
「副總!放開我,你不要過來!」女職員驚聲尖叫,急急抽著手。
媽呀,色心副總終於看上她啦!這可怎麼辦才好?她已經名花有主,心有所屬……副總不行呀!
「這是貼的還是畫的?」展紹頎才不顧女職員在鬼叫什麼,他抓著她的手審問她無名指上的三個字以及周圍圖騰。
「刺、刺青喔?」女職員差點嚇破膽,聲音抖到不行。
「是不是貼的?」
「副總,你嘛拜託!用貼的多沒誠意?我當然是用紋的!」哼!真情真意不容詆毀,女職員誓死護衛自己對男朋友的真心。「副總你有沒聽過真愛塔圖?」
「有。」展紹頎冷淡的應了聲。
「真愛塔圖的意思就是說……」
「我知道它是什麼意思,你不必再解釋。」展紹頎打斷她的多嘴,他要問的是「切身問題」。「刺這個不是很痛嗎?」
「還好啦!各人感受不同,我倒覺得一針一刺的感覺挺有快感的。」女職員回想當時情境還一臉陶醉。
「是嗎?」心裡仍舊怕怕的,展紹頎將手還給女職員。
「就算再痛也值得,因為我是真的喜歡我男朋友。」
「龔寶龍?筆畫會不會多了點啊?而且有點土耶這名字。」真佩服這妮子為愛犧牲的勇氣,要換作他搞不好刻一個字就死死昏過去了!
常沁二字……挺賞心悅目,筆畫應該也還好?
「厚,副總你嫌我男朋友名字土……」
「好啦!我開玩笑的,祝福你和寶龍先生永浴愛河,你可以出去了。」
「副總該不會想傚法我吧?我是建議你不要啦,不然副總女朋友那麼多,別說無名指,我看連十隻手指頭都不夠刻唷!」
「最後一次問你,命要是不要?」
「報告副總,要啦!」
「要就趕快拎著出去!」展紹頎板著兇惡的臉斥退了女職員,差點被氣倒。
常沁……
他撫著自己左手無名指,靈光突然閃現!
難道常沁希望他以真愛塔圖的方式對她表達決心和真心?
名字一旦刻上手指,就等同是一種宣示,昭告天下他展紹頎已為常沁所有,別人休想靠近。
常沁要的是這個嗎?
不管了,不管她是不是這個意思,他都願意為她做,否則他不知道自己何年何月才通得過她的考驗。
真愛塔圖,他豁出去了!
真愛塔圖紋身館座落在台北東區某條熱鬧的小巷中,西裝筆挺的兩個男人!
展紹頎與喻韜,佇立在巷口,兩張不同的俊俏臉龐有著同樣的疑慮和遲疑。
尤其喻韜,一向冷靜沉著的他,竟歇斯底里的一再問著展紹頎同樣的問題。
「你真要進去?」
放眼望去,全是十幾二十歲年輕人的天下,他倆乃是事業有成的青年典範,其實三十上下的年紀刺青也沒什麼奇怪,問題是出在他們根本不該一身昂貴西裝革履走進來。
「非進去不可。」別以為展紹頎這時候語氣有多堅決,他根本是抖到不行。
「你在發抖耶!再考慮一下吧!不如我們先去喝點酒?」
喻韜的酷只怕在這條巷子裡很可悲的變成卒仔,雖說要刺青的不是他,但他身處此地就是莫名其妙感到非常不自在,像沾了滿身的鬼針草,刺癢得不得了。
「酒?我有!」早有準備。
展紹頎從懷中掏出扁平的隨身小酒瓶,打開瓶蓋快快喝了一口,遞給喻韜。
喻韜接過酒瓶但他沒喝,因為他提出喝酒的建議,其實是想離開這裡,而不是想喝酒。
「走吧!」展紹頎赴死似的往前邁了一大步。
喻韜勸阻無效,只好硬著頭皮跟著他走進紋身館……
什麼「真愛塔圖為你刻畫愛的記憶與美麗,幫助你表達真心」,這是哪個喪心病狂想出來的賺錢噱頭,偏偏傻子還真多!
世界上為愛變成傻子的人本來就很多,可是其中還包括了個叫展紹頎的男人,那才真教人喪氣。
「展先生,我就知道你總有一天會來的!」年輕女孩像逮到了現行犯,表情多麼得意。「來,請這邊走!」
展紹頎臉色發青,人已來到懸崖邊,不跳好像顯得很不英雄,只好乖乖被送上酷刑台。
喻韜只肯坐在外頭來賓區沙發上等待,不肯尾隨展紹頎進入刺青房,血腥的場面他不習慣,還是眼不見為淨好了。
「啊!常沁!你完了、你完了,你鐵定完了!」
展紹頎的慘叫聲透過水泥牆清清楚楚傳到喻韜耳裡,喻韜搖搖頭,無法感同身受,只能暗罵他自討苦吃,自找罪受。
愛女人愛到得忍受皮肉之痛才有機會在一起,這只能怪他當時錯過許多得愛達陣的良機。
「常沁!我會被你整死!」哀號聲不斷傳出來,整個紋身館都聽得見展紹頎丹田有力的悲哭慘叫聲。
他展紹頎面子都在這裡丟光了,可憐!
「先生,展先生已經刺青完畢,刺得相當完美,請您來驗收一下。」年輕女孩走來報告成績。
「展先生自己滿意就好,何須我來驗收?」喻韜放下報紙,一頭霧水。
「是這樣的,展先生已經昏過去了,所以請先生您幫他驗收,並請麻煩將他抬出去……」年輕女孩鎮定的說。
客人昏過去的情形司空見慣,他們已經養成不痛不癢、沒血沒淚的專業精神。
「昏過去了……還要抬出去?」如果喻韜沒記錯的話,他們來的是追求真愛的紋身館,而不是驗屍間才對……
好吧!抬出去!
怪不得展紹頎會邀他同行,原來那傢伙早就料到自己會昏倒的下場,所以要他來幫忙善後的。
他真是交友不慎!
好個慘絕人寰的刺青事件。
喻韜像扛著電宰後的豬只似的,將展紹頎負在背後沿途拖著走,巷裡幾百雙眼睛目睹這一幕,同一動作就是捧腹大笑,不用數喻韜也絕對相信,其中爆笑倒在地上打滾的,起碼有十幾人……
喻韜暗中發誓,這輩子展紹頎就不要得罪到他,不然他非把這件醜事公諸於世不可……
「什麼?真的去刺青了?」展意珠在電話中驚叫著。
「是呀!我現在人還很虛弱,喻韜正要送我回去。」虛弱?說得他好像剛動完開膛剖肚的大手術。
展紹頭驚魂未定,一想起那要人命的天下第一刺就渾身發軟,男性雄風盡失。
喻韜無奈的看了看副駕駛座旁的展紹頎,真覺得他自討苦吃。
「是喔,那刺就刺了,你應該會去找常沁吧?」
「對呀!為她受的苦,當然要去現寶一下,這可是我要表達的真心!」
「唉,我都來不及告訴你,我那天去看過常沁了,常沁說她很想你,她一直在等你去找她,她很愛你,所以你的刺青好像變得有點多餘耶……」
「展意珠!你不早點說,是存心整我是不是?」展紹頎在電話中爆吼,若非展意珠不在場,不然他一定一掌就掃過去。
「整你的人是常沁,不是我!你要算賬請找對人,OK?」展意珠凶悍的掛上電話。
「你!」展紹頎驚嚇過度又被灌了一肚子氣,整個人快爆炸了!
不過,老妹說得對,算賬要找對人,不能殃及無辜。
常沁,常沁,我展紹頎情路之所以如此不順,一切因你而起,現在不立即找你負責,哪對得起我自己!
「喻韜,你下車自己想辦法回去,我要馬上去台中!」
不懂「過河拆橋」是什麼意思的人,教他來觀看展紹頎刺青事件這一幕,絕對馬上就能明瞭。
朋友相交自是有緣,色字當頭只能說朋友再見。
人家說左眼跳喜、右眼跳災,可常沁兩眼一直跳是代表什麼?最好不要是中風前兆。
一整天常沁都心神不寧,總覺得有事要發生。
「謝謝。」常沁一下計程車,甫道聲謝,門都還沒關上,眼睛半瞇的恍神計程車司機就迫不及待「砰」地一聲將車開走,車子從常沁手裡提著的爆滿購物袋刷過去,物品散了一地。
「常小姐你回來啦?」
蹲下撿東西的常沁無暇回應管理員老伯的打招呼,一心只想趕快將東西撿完,不然蹲在馬路邊實在太危險。
「有客人找你耶!」管理員老伯又笑嘻嘻的說。
一輛機車呼嘯過去,她正好沒聽見管理員老伯說話,於是又沒回應。
「常小姐……」管理遠老伯聲音戛然而止。
常沁正專心的在撿一袋散開的馬鈴薯,仍沒理會他。
「咳!」
隨著提醒的咳聲,常沁眼前出現了一隻男人的手,手心裡抓了顆馬鈴薯。
「謝謝。」她接過馬鈴薯,禮貌的道謝,卻沒抬眼看看是什麼人,反倒是當那隻大手刻意一翻,那無名指上的藝術圖騰與名字躍入眼簾時,她整個人都僵住了!
這刺青難道就是出自真愛塔圖?!
「還有什麼話說?」
展紹頎故意誇張的動了動手指頭,一開口便是盛氣凌人,大有要審判開罰她的意味。
「你……」常沁抬起頭,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滿意了吧?這可是痛得要死不活換來的。」展紹頎捏了她的臉頰一把。
「比這痛上一百倍!信不信?」
「我不知道。」常沁呆呆的。
「又不知道了!那我愛你,你知不知道?」展紹頎再以指頭叩她額際,他真被這女人給搞得快瘋了!
思念之苦,皮肉之痛,沒一樣少挨的。
「知道。」常沁傻傻點頭。
其實一看見他來,一看見自己的名字鑲嵌在他的指頭上,她根本什麼都不知道了,心中只剩下一種隱藏很久卻說不出來的情感,發狂的像傾盆大雨般全部落在他身上!
「你要當我的唯一,我表足誠意給你看了,至於我說過我要得到你,請問這麼久以來以折磨我為樂的常小姐你,現在有什麼話說?」來此一趟,展紹頎是勢必抱得美人歸,但在歸之前,他一定要當足一次討債鬼。
至少身心雙層累積的煎熬,今夜一定要得到釋放。
「我們……回屋子再說。」來者不善,但她喜歡他此際的討債鬼模樣。
「求我呀!笨蛋!」展紹欣兇惡的命令。
一見她好欺負,他就更自大了。
「拜託,親愛的展先生,是否有榮幸請你進屋喝杯茶?」今非昔比,請狼入室成了她的渴望與當務之急。
「該不會又要燙死我!我手總共也只有一雙,經不起一燙再燙。」
「不會不會了!我愛你,你吻死我,我都不會掙扎一下……」常沁話未竟,臉已燒紅大半。
「你說的,你求我的喔?」瞧展大人跩得跟當選立委一樣。
「對,拜託!」常沁低聲下氣的。
「好,我就賞你的光。走!上樓去。」
上樓去,包你三天三夜下不了床。
展紹頎牽著她的手,兩人一同站起來,可常沁蹲太久,腳麻了站不穩。
展紹頎見狀,二話不說就在大馬路上眾目睽睽之下打橫抱起她,大搖大擺的走進公寓。
「哇!展先生入洞房啦!恭喜恭喜!」
管理員老伯笑得合不攏嘴,其實他高興的不是展先生和常小姐入洞房,而是展先生又送他一年份的茶葉啦!
展紹頎望著垂涎已久的獵物終於乖乖落人手裡,他的勝利笑容之中還包含了數不清的愛意,他在想,他的這些愛可能一生一世都不足以表白。
常沁羞於回應他的深情注視,然纖纖玉手已在他行進間不安分的撫觸著他的胸膛,急於引發兩人的慾望。
真心記號讓展紹頤牢記痛的感覺,在痛的感覺之下,愛已深沉。
他願意一生帶著這個記號,只為她。
她?
如果不知她是誰的人,展紹頎很樂意亮出他的無名指任人端詳個仔細。
關於這點,他很慶幸也很感激真愛塔圖的創始人當初設計這個傳說時,並不是以紋刻中指為號召,否則他動不動就朝人比中指,實在不是很雅觀……
真心記號,刻畫愛的記憶與美麗,他展紹頎領教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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