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居然帶了個女人回來?!
低階級的教眾不明就裡,只覺得稀奇,對這位相貌清秀的女子格外注目。可壇主級以上的人物便不同了,約莫都猜到教主帶回來的很可能就是屢次壞天魔教好事的死對頭──聖女月姬。
議事廳裡,左右護法以及風、水、火、土四大壇主接到消息,紛紛趕來。
封無極面無表情地坐在主座上,月姬則孤伶伶地站在大廳正中央,一襲白裳經過一路風塵僕僕,裙擺早已沾染塵土,但穿在她身上,仍是顯得素雅高潔,自有飄逸之姿。
眾人銳利地打量她,從她眉間的銀月砂,看到衣裳上的流雲刺繡。
「教主,這位就是明月宮的月姬?」左護法首先開口,語氣帶著股壓抑不住的憎惡。
月姬身子一顫,敏感地察覺眾人射向自己的目光更凌厲了,她悄悄握緊雙手。
「她就是月姬?」右護法冷嗤。「人人都說聖女月姬美若天仙,我看她長得也不怎麼樣嘛!」
「就是啊。」風壇主接口。「比起教主的寵姬芙蓉還差一大截呢。」
寵姬?
月姬一愣。外傳封無極並未娶親,這寵姬指的應該是他的情人吧?也對,一個二十多歲的男子,是該有情人了。
只是為何,她聽見這消息時一顆心會幽幽地沉下呢?
月姬咬唇,默默聽著幾個大男人當自己不存在似地繼續批評。
她深吸口氣,不去聽那些惡毒的言語內容,只是細細分辨每道聲音的不同──左護法的聲音比較沈,步履移動顯得較為遲滯,他有一條腿不太方便吧?右護法的聲音比較尖銳,體型像是比較清瘦矮小:至於風壇主,嗓音雄渾,應當正值壯年,身材也比較高大……
正沉思間,一道犀利劍氣驀地朝她迫來,她一凜,無暇細想,身子急急往右一旋,避開那劍氣。
但那劍氣卻不肯放過她,如影隨形,她困難地聽聲辨位,漸漸狼狽起來,不過五招,劍刀便直指她咽喉。
她繃著身子,動也不動,深知只要稍有不慎,立時便有封喉見血之禍。
「小丫頭功夫還不錯嘛,竟然能接我駝子五招。」一道似笑非笑的聲音。
她微微揚唇。「彫蟲小技,讓右護法見笑了。」
「放開她吧。」封無極冷然的嗓音在上方揚起。
「是。」右護法聽命垂下劍刀。「教主意欲如何處置她?」
「這還用問嗎?」左護法冷哼。「當然是將她千刀萬剮,為咱們死去的弟兄們討個公道!」
「教主,請您示下,我馬上召集兄弟們,當眾處決這個死丫頭!」
封無極沉吟未語。
眾人交換一個奇怪的眼神,右護法再度將劍刀指向月姬咽喉。
「教主,您莫不是對這小丫頭起了慈悲之心吧?別忘了我們天魔教多少兄弟死在她手下!」
「是不是和她有關,還不一定。」封無極慢條斯理地說道。
「什麼意思?」眾人不解。
「你們也瞧見了,她只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姑娘,真有那能耐屢壞我們大事嗎?」
「可江湖上都是這麼說的啊!江湖上都說她是明月宮的軍師,是明月宮主最信任的心腹。」
「江湖傳言不可盡信。江湖上不也說她堪稱武林第一美人嗎?結果你們看呢?」
「這個嘛……」
眾人面面相覷,確實覺得傳言有誇大之嫌。
「教主的意思是懷疑真正的首腦並非這個小丫頭?」心思最靈敏的水壇主問道。
封無極未及答話,性格急躁的右護法便搶先說道:「不管真正的首腦是誰,總之這小丫頭脫不了關係,是明月宮的人一律殺無赦!」說著,他劍刀一送,抵住月姬柔嫩的玉頸,眼看隨時便要挑開她喉筋。「教主,讓我殺了她為弟兄們報仇!」
「你若是不怕人家說你欺負一個瞎了眼的丫頭,就動手吧!」封無極冷冷說道。
「什麼?!」
眾人聞言大為震驚,就連右護法握劍的手也不禁一顫。
「你是個瞎子?」他瞪視月姬,近乎氣急敗壞地質問。
她胸口一縮,黯然點頭。
「你他娘的居然是個瞎子?!」右護法哇哇叫,又是氣惱,又是不敢相信。
「一個瞎眼丫頭居然也能接你五、六招,我說右駝子,你功力是不是退步了啊?」左護法涼涼接口。
「你說什麼?嗄?我功力退步?」右護法臉色鐵青,超難看。「左拐子,有種咱倆來過招,看是誰功力退步!」
「隨時奉陪。」
「來就來!怕你啊──」
「都別說了!」照例又是封無極才能鎮得住劍拔弩張的兩人。
左右護法乖乖閉嘴,不爽地互瞪。
火壇主上前一步,主動請命。「既然教主懷疑這丫頭背後另有高人,就讓屬下我來審問她吧!」
「對對對,就讓火閻羅來逼供吧!」其他人都贊成。
火壇主,外號「閻羅」,負責掌管教規,刑求功力一流,什麼稀奇古怪的酷刑都想得出來。
教內一群家眷孩子,最怕的就是這位閻羅叔叔了。
「只要教主將這丫頭交給我,屬下保證半日內便讓她如實招供。」火壇主惻惻地陰笑。
「……你打算怎麼做?」封無極語音沈澀。
「就算是個瞎眼的丫頭,也難免注重自己的外貌,待屬下拿火鉗在她身上燒幾個大洞,若是再不肯招,就在她臉上燙一朵花……」
「燙花做什麼?要燙就燙只大烏龜!」右護法出主意。
「人家好歹也是姑娘家,燙只王八太過分了吧?」左護法反唇相稽。
「你就是非要跟我作對,是吧?」
「是又怎樣?」
「你──」
「夠了!」封無極驀地從主座上起身,袍袖一拂,朝老是針鋒相對的左右護法瞪一眼,逼得他們不敢說話,然後冰冷的目光二掃過眾人。「不許刑求,不許動她一根汗毛。」
「為什麼?」眾人失聲抗議。
是啊,為什麼?
封無極嘲諷地自問,為何他在聽見火閻羅打算在她身上烙印時,胸臆會猛然升起一股焦躁,幾乎想咆哮怒吼?
他不要下屬們動她!不想她受到任何傷害……
「我考慮過了,就算殺了這丫頭又如何?死去的弟兄們也活不回來了,不如拿她的命跟明月宮交換一些金銀財寶。」
「金銀財寶?」
「你們應該都不曉得,其實這丫頭是明月宮主冷楓的私生女,若是以她的性命做要脅,相信冷宮主不敢不從。」
她是冷楓的私生女?
聽到這消息,眾人大感意外。
「怪不得呢!」土壇主瞇著眼發表評論。「冷宮主會那麼大張旗鼓地為她招親,原來是偏袒自己的女兒啊!」
「大概是怕瞎了眼的女兒嫁不出去,所以才編了個她才色過人的謠言,還附帶乾坤劍法當嫁妝……哼哼,說來這個冷宮主挺會撥算盤的嘛!」
刻薄的評論聽得月姬芳心一縮,她強忍住,維持平靜的表情。
不管這些人要如何嘲笑她、譏諷她都好,只要能保住一條命就好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能有一線生機總是好的。
她揚起頭,蒼白的容顏面對封無極的方向──
只是,他為何要那麼千方百計地保護她呢?
***
封無極將月姬安排在教主專屬的房舍裡,命人收拾了邊角一間清靜的廂房,並指派了一個貼身侍女給她。
「沒什麼事的話,你盡量待在房裡,若是想透透氣,就讓燕兒陪你去花園裡逛逛,不要一個人隨意走動。」
他站在房裡,一面看她慢慢摸索著走動,熟悉房內的擺設,一面沉聲交代。
「嗯,我知道。」月姬微微一笑。
封無極一窒,短暫失神。「我交代過燕兒了,她會好好服侍你,有什麼需要你就跟她說吧。」
「嗯。」
「燕兒脾氣好,她不會對你怎樣,但其他人我可不敢保證,你千萬別去招惹他們。」
「放心,我不會的。」她又是一個恬淡的淺笑。
他咬了下牙,奇怪她的笑容似乎對自己有某種影響。「你就在這兒安心住下吧,等你娘送來贖金,我自會放了你。」
她點頭,粉唇微微分啟,似是欲言又止。
他注視她。「你想說什麼?」
她又猶豫一會兒,才緩緩啟齒。「為何變成要求贖金了?」若是只要贖金,不必千里迢迢將她擄回天魔教,可見這並不是他最初的打算。
「而且一般習武的人,最看重的應當是武功秘笈吧?」她繼續追問。「為何不要求我娘給你乾坤劍法的要訣?」
他冷哼一聲。「你也未免太小瞧我了吧?我不希罕什麼乾坤劍法。」
「就算不希罕乾坤劍法,明月宮還收藏有許多其他武功秘笈啊!江湖上人人都想要的。」
「我不要。」他簡短地回應。
「你不要就罷了,難道連你那些屬下也不想要嗎?」
「他們並不貪心。」
不貪心?
月姬一怔。這與她認知的完全不同啊!
「天魔教不想一統江湖嗎?」她試探地問。
濃眉一挑。「什麼意思?」
「天魔教這幾年亟欲擴張勢力,難道不是為了武林盟主之位嗎?既然如此,為何不──」她驀地頓住。
為何不好好利用這次機會?若是能一舉打倒明月宮,將明月宮收編於天魔教麾下,可是如虎添翼啊!
只是這話,她不該說的,說了便好似提醒他還有這條路走,雖然她實在想不透他為何不那麼做。
可她不點明,他卻已瞭然於胸,方唇似笑非笑一撇。
「你的意思是,我應該利用你探知明月宮的弱點,或至少讓冷宮主綁手綁腳,好趁此擴張天魔教的勢力吧?」
她默然。
「你會坦白告訴我明月宮的弱點嗎?」他問。
「不會。」
「既然如此,我何必多此一舉呢?」
「至少你可以刑求我啊!或許我真會招認──」
「你是怎樣?嫌自己命活太長嗎?」封無極厲聲打斷她,臉色一沉。「你就那麼希望被刑求嗎?你以為火閻羅說要在你臉上燙一朵花,是在說笑嗎?」
「我──」她一窒。對啊,她在說什麼?竟然教自己的敵人刑求自己?
「你已經瞎了眼了,要是臉上再遭火紋傷,就真的別想嫁出去了!」他語氣忿然,竟似有幾分焦躁。
她頓時怔忡。他這是在為她擔憂嗎?
「那又如何?」
他擰眉。「什麼?」
她深吸口氣,逼出沙啞的嗓音。「我出不出得了閣,干你……何事?」
他一愣,瞠視她雖然盲了,卻清澈到惱人的秋水雙眸。
她感覺到他的目光,頰色緋紅,嬌唇羞怯地顫動著,好不容易才開口。
「你是因為不想讓他們刑求我,才提議拿我去換金銀財寶吧?你……為何要如此袒護我?」
袒護?他袒護她?!
一股惱意陡然在封無極胸口流竄。他哪裡是袒護她了?他只是……只是……
「你誤會了!」他粗聲反駁,神情掠過一絲她看不見的狼狽。「我不是想保你,只是需要銀子!」
是嗎?她無聲地微笑。
而他看著她那若有所思的微笑,更惱火了,驀地伸手掐住那教他氣煞的紅唇。
「你究竟是哪來的膽子敢這樣對我說話?你難道忘了站在你面前的男人是誰嗎?」他可是江湖上聞風喪膽的魔頭。
「我當然……記得。」她悶聲說道。「只是……」
「只是怎樣?」
只是她能察覺,在他身上除了一股咄咄逼人的危險氣息外,還融合著另一種微妙的情感,一種壓抑的、對她特別的心軟……
「我不怕你。」她細聲低語,臉頰愈發嫣紅,一時之間,竟顯得嬌艷欲滴,容色照人。
他乍然抽氣。
又來了!
那恨不得狠狠蹂躪她的男性慾望又來了,他約莫是太久沒碰女人了,也許今夜該讓芙蓉來服侍自己……
他低咒一聲,強迫自己克制住下腹的飢渴,放開她,頭也不回地走人。
留下她怔傻地站在原地。
***
她不怕他這件事,很令他困擾。
不,該說她整個人都令他困擾。
這天早晨,封無極倚在一棵粗壯的樹下,遠遠地看著月姬坐在花園亭子裡,燕兒端了杯茶給她,她接過,回了一個清澈無比的微笑。
他胸口陡然一震。
她的笑,就如同她對他的不懼不怕,都令他心神不定。
是因為看不見,所以不怕嗎?
封無極皺眉,思索著她和旁人的不同──一般人,只要聽到他名字,便忍不住面色慘白,再看到他戴著半張鬼魅面具的臉,三魂七魄也跟著飛走一半。
而摘下面具的他,甚至更加可怕,就連從小生長在這座山寨的孩子,初次見到也要駭得嚎啕大哭。
所以他很少在人前摘下面具,只是在寨裡,他戴的面具會溫和一些,通常是白色的,不帶任何表情。
但孩子們依然不敢親近他。
封無極冷然勾唇。
其實不只孩子,他的屬下們也未必會來跟他多說上幾句話,他們對他是又敬又畏,或許畏還多於敬。
他並不在意,習慣了與人保持距離。
但她卻……
封無極驀地收凜下頷,眼神陰鬱。
她如何敢說自己不怕他?
思緒朦朧時,一群孩子忽地嘻嘻鬧鬧地奔跑過來,他一凜,連忙縱身一躍,將自己藏在濃密的樹蔭間。
孩子們跑到涼亭前,抓起地上未融的積雪,揉成一團,興致勃勃地打起雪仗。
「看我的攻擊!我這招叫『光芒萬丈』,厲害吧?」
「這有什麼?看我這招『秋風掃落』!」
「還有我啊,這叫『牧野流星』!」
孩子們你一言、我一語,將父母親的功夫絕活拿來說嘴。
「喂!你居然偷襲!」
「偷襲又怎樣?誰叫你照子不放亮點?」
「好啊!看我怎麼教訓你!」
孩子們玩得興起,更加瘋狂地丟擲起雪球來,忽地,其中一顆不小心飛向亭子裡,正巧打在月姬身上。
「喂,你打到人了!」一個孩子倉皇地喊。
「她是誰啊?」另一個孩子好奇地問。
「啊,我想起來了!我爹說這兩天山寨裡來了一個瞎了眼的壞女人,是不是就是她啊?」
「就是那個明月宮的月姬嗎?她可是我們的死對頭耶!」
話說到這兒,孩子們同時瞪向月姬,目光憤懣,其中幾個身強力壯的,彼此使了個眼色,各自暗暗握起一團雪球,同時往她身上用力擲去,她不避不閃,任由雪球在自己身上碎落。
封無極見狀,猛地折斷一根樹枝。
「大家不要玩了!」燕兒見情況不妙,連忙勸道:「這位是教主的……客人,你們這樣欺負人家,教主會生氣的。」
「她才不是客人呢!她是壞女人,是我們的死對頭!」一個膽大的孩子高喊。
「不要說了!」
「我偏要說,壞女人、壞女人!」
「你們……你們別這樣啊。」
「沒關係的。」聽出燕兒的為難,月姬微微一笑,主動站起身,緩緩移動步履,扶住一根亭柱,面對涼亭下的孩子們。
「我知道你們討厭我,不過你們方才拿雪球丟我,氣也出得夠了吧?」說著,她伸手撫向自己的臉,拂落上頭殘餘的雪塊。
「當然不夠啦!壞女人、壞女人,你最好死了算了!」孩子們惡意地嗆聲。
她卻依然微笑。「我知道一個很好玩的遊戲,你們想玩嗎?」
「誰要跟你玩啊?」
「不是跟我玩,是你們分兩邊打仗。」她柔聲解釋。「你們總共有八個人對吧?」
「你怎麼知道?」孩子們愕然。「你不是看不見嗎?」
「我用聽的。」她指指自己的耳朵。
「聽的?」孩子們面面相覷。光聽就能聽出他們有幾個人?「你是聽我們說話嗎?」
「嗯。」
「可是不對啊,小柳兒不會說話。」一個孩子發現不對勁。
「小柳兒?」月姬秀眉一揚。「那個不吭聲的孩子叫小柳兒嗎?」
「既然她沒說話,你怎麼知道有她?」
「我聽見她的腳步聲。細細碎碎的,很好聽。」月姬嫣然笑道。「小柳兒一定是個很可愛的小姑娘吧?」
連這也聽得出來?
孩子們又是交換驚愕的一眼。
「小柳兒,為什麼你不說話呢?」月姬忽問。
「因為她不會說。」一個孩子帶著敵意回答。「她是啞吧。」
啞吧?
她一愣,神情悵然。
「而且她爹,不久之前死了。」另一個孩子恨恨地接腔。「你知道他怎麼死的嗎?」
她搖頭,心內隱隱有不祥之感。
「是上次教主派她爹出任務,在山谷裡被火燒死的,我爹說是明月宮的人害的!」
月姬震住。
一個小小的姑娘,嗓子啞了,父親也離她而去……
「打死這個壞女人,打死她!」孩子們再度群情激忿起來,握起雪球,輪流往月姬身上擲。
她淒然抿唇,不避不閃。
憤怒也好,恨意也罷,都是她該受的,她欠這些孩子的,是爹娘的命啊……
「鬧夠了沒?!」
一聲怒喝驀地響起,跟著一個男人凌躍飛來,袍袖一捲,將她纖細的嬌軀護在懷裡。
「是教主!」孩子們驚慌失措,怯怯地停下手上的動作。
「還不快走?」目光如電,嚇得一干孩子們忙忙轉身,一溜煙地逃走。
見孩子們一哄而散,燕兒才白著臉迎過來。「都是燕兒不是,不該讓這些孩子接近月姬姑娘,請教主責罰。」
封無極濃眉一擰,未及發話,月姬已搶先開口。
「不干燕兒的事,是我自己不好,你別怪她。」
封無極瞪她,見她滿身滿臉都是冰涼的雪泥,狼狽不堪,胸口怒火大熾。「你跟我來!」
語落,他不由分說地攔腰橫抱起她,施展輕功一陣飛躍,須臾回到她的廂房,將她放下,然後到門口叫人燒一桶熱水送過來。
來人領命,自去張羅,他這才轉身,怒視月姬。
「我不是說過,要你盡量待在房裡,別在外頭走動嗎?」他責備。「連幾個小毛頭都能那樣欺負你了,萬一你遇上那些大人怎麼辦?」
「我……我很抱歉。」她苦笑,身子因融雪逐漸濕透衣衫而發涼。「我只是想出去透透氣而已。」
「我應該拿把鎖將你關在房裡的!」封無極忿忿說道。「也免得你出去惹麻煩。」
「抱、抱歉。」她打了個寒噤。
「你著涼了?」他橫眉。
「嗯,山上的天氣比我想像的還冷。」
「那你就多穿一點!」他懊惱地低吼。「我不是給了你我的斗篷嗎?」
「我拿去洗了,我想應該洗乾淨才還給你。」
「我沒要你還我!」
「可是那是男人的衣服,我穿著……總是不方便。」她困窘道。
封無極一愣。他從未想過男女授受不親這問題,話說回來,她腦子裡為何老是這些不幹不脆的念頭?
他瞇目,打量她身上那件雪白的、單薄的衣裳,是他粗心了,他早該想到,她要在這山上住上一、兩個月,的確需要一些衣物來替換。
「你怎麼不跟燕兒要些換洗的衣服?」
還用問嗎?她只是個半俘虜的不速之客,哪好意思做此要求?燕兒肯幫她料理一些生活瑣事,她已經很感謝了。
月姬幽幽歎息。
見她神情,封無極也猜到幾分,眉頭又一緊。「我會命人送些衣裳給你。」頓了頓。「你應該不介意穿別人的舊衣服吧?目前寨裡恐怕沒有衣料可以裁製新衣。」
「嗯,我不介意,謝謝你。」她柔聲說道,嗓音發顫。
她一定很冷。
封無極乾瞪她,不知怎地,看著她那蒼白的臉蛋,還有唇畔微微顫抖的笑意,他胸口頓時一陣難受。
他好想……抱緊她──
「你在明月宮裡錦衣玉食,一定覺得這山上的日子不好過吧?」他勉強自己冷著語氣。「你放心,我已經差人送信給你娘了,給她半個月籌款,只要她如期交付贖金,我們立刻會放了你。」
「半個月?」月姬沉吟。加上信差來回,她最多只能在這裡留一個月。
好……短。
她垂斂眼睫,眉宇淡淡地籠上一抹惆悵。
「怎麼了?」封無極察覺她不對勁,沉聲問。
月姬一凜,急忙搖頭。「沒什麼。」
一個月後,她就得離開了。
不知怎地,她胸口忽地有些悶痛,忍耐許久,終於還是抬起頭。「我可以請求你一件事嗎?」
「什麼事?」
「我想……摸你的臉。」
「什麼?!」封無極一震。
「我想知道你長什麼模樣。」她認真地對他說道,連自己也不解自己為何如此大膽。
他不敢相信地瞪她。「你為何想知道我的模樣?」
「我也不曉得。」她輕輕顰眉,微啞的嗓音裡含著一股淡淡的、微妙的哀愁。「江湖上傳言你總是戴著半張很嚇人的面具,為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呢?」
「因為我的臉比面具還嚇人。」目光森寒。
她感覺到了,卻仍勇敢面對。「真的很可怕嗎?」
他咬牙不語。
她側耳傾聽他的反應,半晌,盈盈起身,準確地走向他。「我可以摸嗎?」說著,她揚起玉手,當真要伸向他。
「不可以!」他驚愕地抽氣,幾乎是跳著躲開。「你──離我遠點!」
她怔立原地。
他心緒紛亂地瞪她,正不知如何是好,門口忽然傳來燕兒的聲音。
「月姬姑娘,是你要人送來熱水嗎?」
他神智一凜,搶在燕兒未進房前,先行從窗口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