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姊?」朱嬗芝喚了聲,整個人不自然的僵硬著。
雖然有心理準備要過這個關卡,但沒料到一進門就要面對,成串、成串的借口都還擠在她腦中,沒理出個順序……
「你回來啦!」朱儀芝打了個呵欠,整個人像遊魂似的飄過來後,順勢倒在軟綿綿的ど妹身上,完全就是沒睡飽的樣子,哪裡有心力去發現那份異樣。
她在賴床,朱嬗芝知道,因為被當成「床」的經驗已經多到習慣成自然了,抗議跟抱怨的話連說都懶得說了。
「大姊要出去嗎?」與其花氣力抱怨,朱嬗芝寧願研究那只突兀的旅行箱。
「嗯。」迷迷糊糊蹭著那軟呼呼的肉體,朱儀芝想睡,好想睡……
等半天等不到下文,朱嬗芝只能搖一搖掛在身上的人,追問:「要去哪裡?」
「嗯?啊!」完全是一臉被驚醒的表情,可知在方才短短的十幾秒之間,朱儀芝還真睡著了。
朱嬗芝忍下翻白眼的衝動,對大姊的能睡已不想表示意見,直抓著重點問道:「要去哪裡?」
「朋友在香港那邊出了狀況……」打了一個呵欠,朱儀芝揉著眼睛嘟囔道:「她team裡面兩個編劇跟團隊意見不合,桌子一拍就走,害她手邊on檔的戲快開天窗了,所以找我過去救命。」
「去多久?」
「不知道,十天半個月吧,總要讓她有時間去找人來接手。」因為不夠清醒,所以朱儀芝並不是很介意時間問題。
「飛機時間訂了嗎?」
「嗯,都訂好了,不只班機時間,連車都叫了,在樓下等了。」
「啊?這麼趕,連車都叫好,已經在樓下等了?」朱嬗芝嚇了一大跳。
家裡不太常響起的室內電話剛好選在這一刻響起,然後按設定那樣,鈴響兩聲後自動啟動語音答錄功能——
「喂?」
「喂?喂喂?」
「請問找誰?」
「我找朱小姐,朱小姐在嗎?」
「她不在。」
「不在?是不來了嗎?我在樓下等她很久了耶,啊她……」
「我也不在。」
「啊?」抱怨聲因為這句而頓了下。
「基本上沒人在。」
「靠杯!」電話那頭的人明顯火大,脫口罵道:「不要開玩笑了。」
「所以這是電話錄音,請在嗶一聲後……」
「X!這三小?朱小姐,啊你到底是要不要坐車啦,林杯……」
「不好意思!」朱嬗芝一接起電話就先道歉。
事情明明可以不用搞到這麼難看,但她那個有奇怪幽默感的大姊硬纏在她身上,說什麼都不讓她接電話,就為了想聽完這一整段惡趣味的電話留言效果。
後果當然就是她上場跟人賠不是。
不但是連聲道歉,還得外加保證,保證人會馬上下去,才總算安撫住樓下那個等了很久還被整,險些暴跳如雷的司機先生。
「快點快點,人家在等了,而且等很久了,你快下去。」知道有人在等,朱嬗芝比那個惡作劇成功、堆著一臉壞笑的當事人還緊張。
沒心情廢話,朱嬗芝當機立斷的抓了行李,推著那一臉壞笑的大姊出門。
一直到把人送上車了,她才想起自己落下了什麼,驚得急忙奔回電梯,速速再趕回位居高處的家……
媽啊,有沒搞錯啊,她是失心瘋了嗎?
那麼大一個人,她竟然就這樣把他落下了?
是說……大姊的眼睛也瞎了嗎?
明明那麼大只的一個人就杵在一旁,竟然會沒看見?
朱嬗芝心急如焚,好不容易抵達住家樓層,衝出的速度之快,簡直像被狗追一樣的沒命狂奔,大門一開,直往室內衝去……
那人,精瘦挺拔的身子陷在沙發上,頭上戴著的漁夫帽讓人看不清他的面貌,即使聽見她進門的聲音,依然沒有任何言語跟動作。
朱嬗芝不確定是不是自己多心,但此時此刻的他,處在這個對他而言絕對陌生的環境中,那沙發中的身形無端的讓人感到……嗯……寂寞?
甩了甩頭,朱嬗芝想甩去這不切實際的想法,因為她已經因為一時的發神經,讓自己陷入眼下這種莫名其妙的狀態了,可不能再搞出什麼大飛機。
想是這樣想,但在那人忽地抬頭,漂亮的面孔、空洞的眼看著她的時候,彷彿心口被重重砸了一下,那種腳軟的感覺再次出現……
「小豬小豬,快點快點,我買麻辣鍋回來了。」興沖沖的叫嚷聲配合著大門闔上的聲音一起傳來。
朱嬗芝衝向玄關處,試圖想制止一場悲劇發生,但慢了一步……
兩腳率性一踢,一腳一下,不需兩秒鐘就將鞋子甩出去的大美人已經從玄關轉入了客廳當中,兩手同時舉得高高的,獻寶似的秀著手中兩大袋食物,臉上堆滿了沒形象可言,只能用傻呼呼來形容的欣喜燦笑。
結果,那笑因為沙發上的那個人而僵住……再一次的。
這是見鬼了嗎?
僵硬中的朱萼芝只有這念頭。
因為她怎麼也沒想到,撞見她沒形象的那一面、讓她避之唯恐不及的那個人,竟然會出現在她們家裡,再一次的看見她沒形象的樣子?
這……讓她怎能不再一次的僵硬住呢?
時間倒退回三個小時前……
僵硬,朱家兩姊妹僵在原地。
特別是身為玉女紅星的那一個,臉頰鼓脹著,一手抓著啃一半的波蘿麵包,一手抓著僅剩半截的巧克力棒,嘴裡塞滿了巧克力波蘿麵包,以一種蠢到極致的表情、動作被定在當場。
世界,好像在這一秒毀滅……
朱嬗芝是兩人當中最快恢復,也是最快面對現實的那一個。
嗶嗶聲從上傳來,所以她僵著臉上前兩步,拉長了脖子往樓梯間望去……因為眼前的人又呆了一下。
「深、深、深……深哥?」她口吃,因為那個最不可能的存在。
深哥?
朱萼芝顯得困惑。
只因為那位友情客串的天王巨星,理論上在半小時前就跟經紀人先行離開了,那時她還暗暗羨慕了好大一下,跟小豬嘟囔了幾句。
所以,這怎麼可能?
在這種時間、地點,會出現一個半小時前就已走人的人?
就在朱萼芝困惑中,那個不可能也不應該存在的人當著朱嬗芝吃驚的表情起身,從樓梯間緩步走了下來……
「萼萼!」回過神的朱嬗芝擠眉弄眼,低聲示警。
朱萼芝驚覺到動作不雅,火速將兩手的食物藏到背後,盡可能的讓面頰不那麼鼓起,好搶救回一些她岌岌可危(?),抑或早已經不存在(?)的玉女形象。
「那個……深哥,萼萼她……不是,我是說姚瑤,姚瑤她平常不是這樣的。」朱嬗芝的職業道德讓她試著想挽救點什麼,急中生智的搶道:「是因為今天劇組叫的便當不合她胃口,她午餐時什麼也沒吃……」
謊言!
這絕對是謊言!
因為中午她這大食怪二姊連嗑了兩個完整的便當,還分走她餐盒裡一半的飯跟排骨肉,但眼下這種時刻,就算是死的,也得說成活的才行!
「本來以為一下就能收工,但沒想到今天的工作會延遲這麼久,拖了一整天,她實在是餓壞了,不然她平常不是這樣的,真的!」要不是因為職業道德,朱嬗芝實在很難想像,這成篇的鬼話竟然是出自她的口中。
面對這天大的謊言,一旁的朱萼芝點頭,用力的點頭,當然也乘機咀嚼了幾下,好把塞滿一嘴的食物給咽進肚子裡去。
面對兩人有志一同,那實際身高有一八二公分、被尊為業界天王的男人只是輕輕一笑。
「沒事,我什麼都沒聽見,什麼都沒看見。」端著職業用的笑容跟親切態度,雲深開口。
「……」
面對同樣狐疑的表情,職業級的笑容不變,說道:「不過……」
慘了!完了!就知道事情沒這麼好擺平。
知人知面不知心,就算貴為影劇界的天王,就算坊間對他的評價是一面倒的好評,但誰也不知道私底下的他,是不是如同形象那樣的高貴與溫和。
眼下就是一例!
話講得那麼好聽,講得一副很上道、不會揭穿的樣子,但還不是加了個但書。
就不知道這個雲深想要的是什麼了……
「不過怎樣?」朱嬗芝用眼神安撫了不安的二姊,決定理性的面對這場災難。
「有個交換條件。」風靡萬千少女的美男子說道。
圓圓的眼睛微瞇起,朱嬗芝表情不善。
當下的念頭極多,因應時勢,全是往最壞的那方面去想。
已經打定主意,要是這個金玉其外的巨星,其實私底下的本性也是下流色胚一個,膽敢說出任何折辱到自家姊姊、妄想什麼陪吃、陪酒、陪睡等等之類不入流要求的話來,那她絕對是會豁出去。
目前還不確定該怎麼做,但總是要先想個最糟的打算,總之再怎樣差,最少也一定要鬧一個兩敗俱傷,讓他討不了什麼便宜……
「都是為了工作啊……」對著她的虎視眈眈,雲深只冒出這沒頭沒腦的一句。
朱嬗芝愣了下,除了因為他的語出突然,也是因為她發現到,他眼中濃濃的疲倦。
那倦意帶著點彷徨,有些無助,彷彿不知該何去何從,更恍若迷路的小男孩,脆弱的神色,一瞬間直擊中朱嬗芝的心……
「什麼?」一旁,好不容易把嘴裡食物嚥下去的朱萼芝舉手發問:「小豬,深哥說什麼?」
「沒事。」似是回過神來發覺了不妥,雲深粉飾太平裝無事,逕自將話題重新帶回原先的那個,說道:「只要幫我一件事,我可以當剛剛的事都沒發生過。」
對著朱萼芝不怎麼信的狐疑表情,他又道:「我知道,藝人嘛……」
語帶隱晦,沒說白的是,表現光鮮亮麗那面才是最主要的工作,私底下的事,其實並沒有什麼。
對著那只能稱之為完美的溫雅淺笑,他此刻的成熟沉著,只讓朱嬗芝感到困惑。
剛剛……是她眼花了嗎?
「深哥要我們幫什麼?」朱萼芝完全沒發現異狀,只想趕緊知道交換條件的內容。
「偷渡。」
「啊?」傻眼,朱萼芝以為自己聽錯了。
「能不能想辦法,不讓任何人發現,偷渡我出去?」
「深哥,那個……違法的事……」
「不是違法出境的偷渡。」知道她想歪了,雲深更正道:「我只是想離開這棟樓,能不能幫幫我,不讓任何人發現,送我離開?」
雲深提出交換條件不過是三小時前的事情,朱萼芝以為一勞永逸解決了大問題,哪裡知道買了大包小包準備回來慶祝安全過關的時候,一進門就剛好看見那個應該要消失的人。
這驚嚇,豈是三言兩語可道盡?
自然,假藉煮食的名義,扯著ど妹進廚房,理所當然的上演一場逼供戲碼……
「小豬,深哥的交換條件不是說,只要神不知、鬼不覺的將他偷渡出電視台的大樓,就幫我們保守秘密嗎?」
「嗯……他確實……嗯!是那樣說過。」朱嬗芝看著自家二姊的氣急敗壞,只能暗自摸摸鼻子。
「那你做什麼將人帶回來啊?」朱萼芝惱得想揪扯頭髮。
安身立命的居家住處,她最安逸的避風港進駐了一個外人,這要她怎麼能安心的大吃大喝?
她餓!
很餓很餓!
香辣美味的麻辣鍋正在等著她,結果卻是看得到吃不到……連在自己的家裡也要裝氣質,這是要逼瘋她嗎?
「我要吃麻辣鍋,小豬……我要吃!」朱萼芝的忍耐已臻極限了。
看著快要暴走的二姊,朱嬗芝心中有苦說不出。
她當然知道,家裡是所有家人們的避風港,是一個應該請魔法師封印起來、絕不能讓任何外人踏入的私密空間。
要是可以,她也不想把雲深帶回家來,但偏偏……
時間倒退回兩個小時前……
「那個……」開口,使了個瞞天過海之計的人穩穩地操控方向盤,問明去處:「出了電視台,要送深哥上哪裡去?」
車上,看起來並無他人,但後座那堆紊亂的衣服山突然有了動靜,就像酷斯拉破山而出的畫面,衣服山中坐起了一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不久前提出交換條件,想要偷渡出電視台的雲深。
就算他沒明說,朱嬗芝其實也能理解為什麼他會需要外力,好離開電視台。
要知道,雲深,他是雲深耶!
沒人幫忙,以他那張人人都識得的臉,要想不驚動任何人、不被發現的離去,那決計是不可能的事。
但話又說了回來,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還有,真把他偷渡出來了,再來呢?
朱嬗芝滿腹的疑問,但偏偏,沉默,沒人開口,就好像剛剛從沒出現過問題一樣,但她明明就明確的提問了。
朱嬗芝自認並不是個好管閒事的人,但透過後視鏡……並不是錯覺,也不是眼花!那張引得萬千少女為之瘋狂的俊顏是真的透著茫然,有種不知該何去何從的孤寂感,讓她很難假裝沒看見。
「深哥……是有什麼煩心事嗎?」
男人只是看著她,但又不像在看著她,表情空空的,似是在思索她的問題。
那畫面,對朱嬗芝而言,真是太過的反常。
就算她並不是很關心演藝圈的事,也知道眼前的男人除了一張帥到不行的臉,個性也一再被所有人贊許,以溫雅親和的形象聞名於世。
但現在,傳說中的人卻是白著一張臉,神情空洞的看著人,她神經再怎麼大條,也知道事情不對。
「深哥最近工作不順嗎?跟易哥鬧意見了嗎?」問題自己就冒出了口,朱嬗芝險些咬下自己的舌頭,趕緊補救道:「我不是要探你的隱私,只是看你狀況不好……」
倏地收了聲。
在那幽幽凝視的目光當中,成串的辯解很自動就消了音,就連朱嬗芝也不明白為什麼。
安靜的開著車……開著車……她開著車……
「深哥,我到底該送你去哪裡啊?」忍不住再次打破沉默。
即使是朱嬗芝這種家人公認超級隨遇而安型的人,在台北市區瞎晃一小時後,終究也是忍不住想要問出一個確切的目標來。
後座,那個看著窗外景色的男人看向了她……
「我不是想催你,真的。」朱嬗芝不想讓對方有一種被急於擺脫的感覺,試著和氣的說道:「只是你總該給我一個目標,我好送你過去。」
「我不知道。」
從上車後,始終沉默的人開了口,卻是給了一個很難理解的答案。
朱嬗芝眨了眨圓圓的眼睛,懷疑自己聽錯了,還特地將車往路邊停了下來,好確認一次。
「抱歉。」轉身,她直接面對後座那個行事神秘,一整個古怪到不行的萬世巨星,問道:「你剛剛說了什麼?要去哪裡?」
那風靡萬千大、小少女的男人,說的是實話。
原先他躲到樓梯間,只是厭倦聽到更多的奉承,以及太多言不及義的客套話,所以找了個借口想獨自靜一靜,讓易少典獨自去應付那些外人。
但意外的,這個女孩子跟那個線上聲勢正旺的女明星闖進了他獨處的空間。
他聽見了她們的對話,也發現到她們想隱藏的真相,那讓他想到了自己,一個一樣用假象在欺哄世人的自己,忽然間,他覺得受不了,對所有所有的一切,感到那麼樣的受不了。
逃離,這感覺來得突然,在他想到後路之前,他提出了交換條件,不驚動任何人的逃出那個他生存了十二年的世界。
但……接下來呢?
「我不知道。」他說,迎視著她探詢的目光,一雙漂亮有神的眼瞳滿是困惑,之無助的,猶如迷了路、找不到出口的孩子。
就因為這一眼,朱嬗芝敗了。
「小豬小豬,你真是天才!」驚歎,聽完始末的朱萼芝一臉的崇拜,一雙美麗的明眸閃著晶晶亮光,看得出極興奮。
「……」朱嬗芝愣了好一下,遲疑的問道:「是嗎?」
「你一定是不放心,怕深哥不守信用,背著我們把我大食量的事說出去,所以趁他心神不寧的時候帶他回來,只要能趁這機會挖出他的秘密,有他的把柄在手,日後就不用怕他出賣我們,對吧?」朱萼芝興奮的直揮舞著手上的大湯勺。
「啊?」愣了愣,朱嬗芝不知道二姊是從哪裡得到這結論的。
「好,那深哥就交給你了,我們分工合作。」另外拿出一隻鍋子,朱萼芝把爐上加熱得差不多的麻辣鍋一分為二。
很理所當然的分走了半鍋,肉片也撈走大半……
「那,我回房間吃,不影響你刺探敵情,深哥要問,你就說我不舒服好了。」交代完,二話不說端著鍋子走人。
看著二姊鬼鬼祟祟、閃閃躲躲的溜回房,朱嬗芝傻眼。
事情……怎會變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