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他正在參加有生以來最奢侈的一次晚會,在晚會結束時,他感到這一晚上就像多吃了醃野豬肉一樣,心裡堵得慌。
晚會是一名貴族舉行的。這位貴族正在追求拿破侖親王的情婦。晚會的奢華鋪張和別出心裁是歷來狂歡會不曾有過的。
晚餐有來自世界各地的菜餚,每一道菜都稀奇少見,就像曾經引起羅馬人食慾的孔雀舌頭。
然後是創新畫展,其色情之大膽使《伽摩典》為之遜色。舞廳的地板上撒滿了巴黎能夠找得到的最名貴的蘭花。
侯爵記起來,還有一些別出心裁的噱頭,例如把五千法郎一張的鈔票放在冰西香蓮果杯下面,作為對在座每一個女士的饋贈。
還有就是從一個金瓶裡抽鑽石小飾物,如果飾物的與誰桌上的號碼一致,那麼飾物就歸他所有。
再就是超級佳釀了,當然,它就像創新圖畫一樣,使客人們的感官激動起來。侯爵環顧這間光線被小心地遮掩起來的屋子,只見除他以外,幾乎在座的每一個客人都在樓摟抱抱無暇它顧,在他看來,這種動作只有關起門來才能搞。
他十分明白,那坐在桌邊的伴侶,也是他目前的情婦,正在使出渾身解數來挑逗他,要煽起他內心的慾火。
實際上,這一切他早就司空見慣了。他仍然表現出一種坐懷不亂的氣度,他就有這號本事。
事實上,當他以不以為然的眼光看著周圍的場面時.他鼻子和嘴之間那種帶有玩世不恭意味的皺紋加深了。眼睛流露出一種毫不掩飾的輕蔑神情。
「親愛的」,讓娜說,一邊用她的纖纖玉指扶摸他,把自己迷人的臉蛋向他湊了過去,挑逗地掀起了櫻唇。
侯爵看著她,一眼瞥見了那張五千法郎鈔票的邊,她像在場的大多數女人一樣,把那張鈔票插在她緊身胸小的前面,把她一隻隆起乳房的優美曲線遮住了∼部分。由於某種不足與外人道也的原因,這引起了他內心深處的一種極端反感,這種情緒每每不擇時間就爆發出來,而且連他本人也是始料所不及。
侯爵突然發覺.他不僅對晚會的色情犯濫感到膩味,而且和他現在的情婦的關係也完結了。
他知道,明天,他會吩咐布朗托梅先生給她一張大數額的支票,並且盡快將她從他座落在林子邊的藏嬌屋打發走。
一些年來,這所房子的嬌客換了一撥又一撥。候爵認為,在這個地方藏嬌很方便,首先,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上那裡去,其次,他把那裡佈置得妥妥貼貼,凡是他認為舒適的生活所必需的,都應有盡有。
那裡配備了最得力的僕役,有一個濕度適中的酒窖,有浴室,有可觀美景的窗戶。當然,還有他本人的亞麻衣服,銀器,而最重要的是.懸掛著他自己的畫像。候爵給自己制訂了一條規定,這就是,除了香捨麗榭大街住宅的接待室外,他不在其他地方接待情婦。
眼前這樣的晚會,他決不讓在「家宅」中舉行。
這是因為有違祖訓,會被老祖宗斥為行為不檢,想到這裡,他宛如芒刺在背。他突然站起身來。
「你不是要走吧,法比安?」讓娜尖聲叫道。
「不早了,」侯爵回答說,「我也累了。」
「別!別!我親愛的,讓咱倆再待一會吧!太好玩了,我保準還有些玩意兒咱倆還沒看吶!」
侯爵想,就縱慾而言,這可已經到了頭了,不可能再進一步了。但是他沒有說,只是兀自朝門口走去。
情婦捨不得讓他走,她跟在他後面,被那華美而略嫌花哨的長袍絆了一下腳。他倆離開時,誰也沒有注意。
直到他們到了大廳的外邊,讓娜才傷心地說:「我不懂為什麼你一定要走,這是巴黎迄今最好、最闊氣的晚會!」
「奢糜、下流、低級的晚會,」侯爵說。
他講話時聲音很高亢,讓娜好像明白不該同他爭辯,便悄悄地把手塞到了他的胳臂彎裡,說道:「那麼咱倆回去吧,親愛的,那樣更逗樂子。」
儘管讓娜當侯爵的情婦已經有好幾個月了但是她仍然不知道侯爵極其討厭出風頭,特別是牽涉到他本人的時候。
他們走到大門口時,僕役們趕忙把侯爵的紅襯裡晚斗篷坡在他肩上,把他的高禮帽、手套和手杖遞給他,其他傭人找到了讓娜的鑲貂皮的斗篷,這與她的長袍是配套穿的。
僕役們在忙這些事時,侯爵站著沒有動。門外手執火炬的管事喝道:「薩雷侯爵先生的車」,這時,他才開始朝門口走去。
讓娜跟在他後邊,搖搖晃晃,像是站不穩似的。
侯爵僵硬的嘴唇閉成了一條細線,他已打定主意不同讓娜保持接觸了,雖然她不失為一名可人兒。
和侯爵相好之前,讓娜原本是莫內爾公爵的情婦。前者好不容易才把她從公爵手中奪了過來。而公爵此人醋心極重,對這件事始終不能釋懷。
然而,歷經情海浮沉的這位侯爵,終於有朝一日大徹大悟:原來從遠處乍看是流光溢彩,動人心弦之物,近觀卻只是一堆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破爛玩意。
他扶著讓娜上了馬車,馬剛一邁步,那女人就猛地向他懷裡撲了過來。
「親愛的,現在終於只剩你我單獨在一起了。」
她忸怩作態,侯爵心裡明白,她有點擔心侯爵顯然玩得不開心。
她此刻還沒有意識到他們的關係到此結束,侯爵知道,如果他現在就說出來,那麼肯定會是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大哭大鬧全上來了,而侯爵怕的就是這個。
別的男人要是把相好的蹬了,太論她們是屬於公開的還是半公開的,他們都處理得個淨利索、不費唇舌。
但是對於侯爵來說,情況就不同了,他打心眼兒裡明白,這些女人不僅從此斷了財源,再說畢竟在感情上對他的確動了真格的。
人們都知道,特別是在法國,如果一個專業情婦受到一個男子的保護,這個男人就得大把賞給她錢,而她則一心一意跟他,對他百般體貼百依百順。
一旦男方想吹,她會以公事公辦的態度來接受,只不過對她給予男方的快樂一定得付足報酬。
但是對於侯爵來說,公事公辦就不行了。
當馬車朝樹林附近的住宅駛去時,他知道,等到讓娜明天知道了他的意圖時,她一定會製造出震撼整個巴黎的場面。
讓娜這樣的「女看護」一共有十二個,她們是這一行裡面的公認的皇后,她可以隨意挑選自己的相好,侯爵回想起來,當初當她一知道侯爵相中了她的時候,她是巴不得離開莫爾內公爵的。
由於侯爵非常不可一世,什麼都得照他的意思辦,讓娜甚至連自己的家都捨得丟開。她的房子是莫爾內公爵提供的,她非常喜歡這所房子,除侯爵外,沒有哪個人能說服她住到別處去。
每一個「女看護」都互相攀比,看看誰家的傢俱高級、誰家的客廳舒適、誰家的浴室裝修得講究。
在拉勃莉娃飯店,浴室是用瑪瑙磚砌的,三個水龍頭都鑲了寶石。
據說,門上的鎖每個值二千法郎,樓梯,包括階梯,欄杆和其他,全是用條紋瑪瑙造的。
讓娜·圖爾貝還不敢有此奢望。
但是如果侯爵把她弄到自己的小公館裡去的話,她就認準了侯爵會付錢給她,因此,她早已叫人給她設計了用水晶石、黃金和烏木建造的樓梯。
幹她那一行的人都知道,第一步是首飾,然後才考慮房子。
巴黎最著名的珠寶商奧斯卡·馬辛不僅為皇后供應珠寶,而且為頂兒尖兒的交際花們製造珠花、粒狀耳環、薔薇小花枝和幽谷睡蓮形的首飾。
心血來潮時侯爵不吝一擲千金,他送給讓娜一條項鏈和一對藍寶石耳環還有鑽石,這使她的同輩們格外眼熱。
馬車還沒有來接她,讓娜心想,這些首飾她已經戴出去過四次了,明天她要說服侯爵去韋特尼銀樓給她買一套用別的寶石鑲的首飾。
馬車停了,侯爵走出來,扶著讓娜下車,攙著她走上台階,一直到大門,值夜班的僕役早已開門迎候。
當讓娜走在前面,進入漂亮的大廳時,侯爵說:「再見,親愛的!」
她停了步,轉身看著他,眼睛睜得大大的,一副吃驚的樣子。
「你不在這裡住?」
「我累了,明天一大早我就要下鄉。」
「下鄉?」
由於酒喝多了,她還有點發呆,還沒有等她回過神來表示異議,侯爵就敷敷衍衍地彎下腰親了一下她的手,掉轉身就走了。
但是還沒有等他走到門口,讓娜尖叫了一聲,向他懷裡撲過去,雙臂使勁勾住了他的脖子。
他用力推開她,但是讓娜的嘴唇在尋找著侯爵的嘴唇,口裡不住地發出哺哺的親熱聲音。
侯爵堅決地把她的胳臂從他脖子上推開。
「我累了。」
話是嚴厲的,聲音是冷冰冰而且不由對方分說。
讓娜猶豫了,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侯爵擺脫了她的糾纏,走下台階進了馬車,這時,她人忽然心生一計,不放他走。
「法比安!法比安!」她叫道,但是太遲了,車門已經關上,馬車揚長而去。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走,她感到他已離她而去,再也見不到他了,雖然她希望這一切只是她的幻覺。
侯爵在車裡將身子往後一靠,把一雙腳擱到對面座位上,心裡開始盤算去哪兒。他心想,他知道日後麻煩准少不了,要趨吉避凶,離開巴黎才是上策。
那種「她們從來沒有像愛他那樣愛過別人」的指天為誓,他早聽膩了。
他認為和情婦們之間根本無情份可言,糟糕的是,那些娘們卻把這掛在嘴邊上。他好女色,認為女人是尤物,是狐媚子,但也僅此一端而已。
「同聲相應、同氣相求」和求知慾在侯爵身上表現較為突出,而且他也只能從男性友人的身上才能找到同樣的氣質,至於他所能期望於女子者,色、性而已。
此外,在生活中女人之於他就如同馬一樣,不用了的時候,可以趕回馬廄去。他沒有認真想過自己與眾不同,然而他知道,他同他的許多朋友和同代人不一樣。沉湎於女色者生活中不大可能有其他愛好,大多數人是除此以外一無所好。候爵的嗜好是多方面的,他在社交界交結的大多數人卻對此鮮有所知。
他怕公眾知道他關心政治,但是一些政客和政治家卻經常私下下聽取他的意見。馬拉著侯爵順著香捨麗榭大街駛過,當車子經過頂端鍍金的大門時,他想:「我一定要卜鄉去,問題是,去哪個鄉?」
接著,就像一時心血來潮,他突然想起他在下比利牛斯的別墅,他好久沒去了。很久沒有去的原因是那裡距巴黎很遠。往常他總是把那裡當成家,因為他小時候在那裡度過。
現在,他需要那別墅的舒適和安全,就像在大海裡需要一個躲避狂風巨浪的港灣一樣,這下他心裡有了數。
他走進大廳,雖然是凌晨兩點,但是他覺得布朗托梅可能還沒有睡。這不僅是因為這個秘書工作做不完,而且盡職盡責,總是要熬到夜深都不休息。還有一個原因是,亨利·布朗托梅睡眠不好。
秘書旁邊擺了一堆信件,顯然是剛剛寫的,布朗托梅抬起頭來驚奇地看著侯爵,站起身來。
「先生,您回來啦?」他的問話是多餘的。
「我料想你還在辦工,」侯爵說,現在把我的打算當面告訴你,不通過傭人留話,更方便一些。」
「您的打算?」
「我明天要去薩雷別墅。請把我的包廂掛在最快的列車後面,你不用跟去,我不打算舉行晚會,也沒有什麼客人留宿。我只是想休息一下。」
「休息一下?」他的秘書問道:「這麼多年我從來不知道您休息過!」
侯爵笑了。
「我想這是事實。如果我覺得無聊,我會給你一個邀請名單,這樣,你就可以安排他們盡快上我那邊去。」
「您真是一個人去嗎,先生?」
這個問題使侯勢想起了讓娜,他剛剛卻把她忘了。
「我想起來了。」他說,「給讓娜·圖爾貝小姐一張普通支票,她如果方便,請她盡快搬回自己的住宅。」
布朗托梅一時忘了,在任何情況下,他都不得對侯爵所言所行顯出吃驚的作於,他脫口而出:「您跟她吹了?」
「對,吹了!」侯爵說,他也是第一次對觸及他的隱私的問題顯得不介意。他的秘書聽到他的腳步聲消失在遠處之後才重新坐下來,他憂心仲忡想到,法國作為一個民族,會由於耽於逸樂而斷送自己。
有朝一日他們會覺醒,面對現實,但侮之晚矣!
當候爵的貼身男僕一聲不響地幫他脫衣服的時候,他也在思考同樣的問題,接著他就上床就寢了。
他熄了燈,四週一片漆黑,他躺在舒適華麗的四柱大床上,這個床在他家已傳了好幾代,他本人就出生在這張床上。 侯爵的生平是十分富有傳奇性的。還在他很年輕的時候,就由父母包辦,娶了邦迪路易士親王的女兒為妻,無論從哪一方面來說,這兩家聯姻堪稱門當戶對。
侯爵很闊,擁有萬貫家財,還有一個尊貴的封號,這個封號在法國歷史上盛名不衰。公主同歐洲許多當權君主是親戚,但是分在她名下的財產不算多。
這門親事使雙方父母都極為滿意。
不幸的是,當這對年輕人發現自己成了夫妻時,他們馬上互相嫌惡,簡直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侯爵打從嬰幼兒時期起就顯示出一種堅強的個性,他認定生下後嗣以接續薩雷家族的香煙這件事至為重要,在這方面自己責無旁貸。
但是他發現,對那位公主他幾乎碰都不想碰,更別談和她親熱了。
至於她,她開宗明義宣稱,她很討厭他,而且已經同她父親的秘書之一有了戀愛關係。他們的密月是在激烈的爭吵中應過的,二人分室而眠,他們一回到侯爵在巴黎的住宅,就打定主意破此少見面為佳。
在城市裡這樣做並不困難,城市給侯爵提供了任何男人想享受的一切可能尋歡作樂的機會,公主可以把用之不竭的錢花在首飾和衣服上。
她倒並不是姿色平庸,但是她確實不具備某些傾心於侯爵的女人所具有的那種狐媚勁兒和花容月貌,她們伸出雙臂歡迎他的眷顧。
他當時的情況就像一個突然置身於糖果店而無人看管的小男孩那樣大快朵頤,他尋花問柳的名聲也是由此而來的。
結婚前在家裡他都是唯父命是從,沉溺於騎馬,賽馬和獵野豬,此外就是靠各種鄉間消遣以消磨時日。
他也花了將近兩年的時間周遊世界,他父親認為行萬里路等於讀萬卷書。他本人也認為此次周遊世界獲益匪淺,這有助於豐富思想並磨礪性格,這是當初家裡人始料不及的。
遠遊歸來他同意了這門包辦婚姻,因為他認為這是祖上立下的老規矩。再說從表面上來看,他似乎沒有正當理由拒絕,因為從社會的觀點來判斷,這門婚事既能光耀門庭,又能兩全其美。
由於他和公主都是彼此彼此,他也清楚,勉強湊合的婚姻必然導致夫妻雙方各自另覓新歡。
這就是所謂女人,一個他以往不曾涉獵的課題。
如果不是後來發生的那兩起變故,說不定在處理家庭問題上他會焦頭爛額。第一起是他父親突然去世,也就是說,他成了薩雷候爵。
第二起變故對他個人而言不失為因禍得福,儘管對他的岳家來說,是一場大不幸。原來他的妻子因一場車禍喪生。
巴黎的街道彎彎曲曲,擁擠不堪,車禍屢見不鮮,皇帝打算請奧斯曼男爵把街道重新規劃一下。
公主因車禍致死更證明了城市規劃改革的刻不容緩。同年底,男爵關於建立新巴黎的計劃被接受了。
那些搖搖晃晃髒兮兮的舊房屋和對車、馬、行人都不安全的彎彎曲曲,臭氣蒸天的街道都被拆除了。
二十二歲的年華就擺脫了不幸的婚姻,而且身為一家之主,他可以我行我素,對侯爵而言,這的確值得慶幸。
身為鰥夫,他盡可以眼花宿柳而無需負疚,也不致遭到親友的非難。
他充分利用這個時機,首先是避開了為時較長假惺惺的服喪期,辦法是去非洲,埃及和土耳其這些從未去過的地方走一遭。
回來後,他開始過著他父親不曾嚮往過的生活,而且生財有道,使偌大傢俬財源廣進,這種斂財的本事,使自認為是他的財務顧問也咋舌不已。
他認為一個人只要有了聰明智慧,賺錢易如反掌故此他投身政治,因為政治比較難,而且也確實不容易捉摸。
但是即使最忙的人也該喘口氣,加之第二帝國是美女的天堂,她們就像眾星捧月般簇擁在侯爵身旁。
世人的心理是有錢的男士都應當互相競爭,不僅把世上佳麗據為己有,而且飾以珍寶,使其能在歡場中獨領風騷。皇帝雖然是由戀愛結婚的,但是貪色之心時有流露,其初歡名叫「卡絲黛莉歐」此女姿色出眾但天資平平。
如果連皇帝都不隱瞞自己偷香竊玉的緋聞,上尤下效也就無足怪了。
拿破侖親王把他的情婦拿出來炫耀,奧斯曼男爵在實際還未著手其重建新巴黎的計劃之前,人門看到他同年輕美貌的女演員弗朗西內驅車招搖過市而毫無愧色。荷蘭國正在巴黎待的時間比國內久,他迷戀著穆薩德夫人。
穆薩德夫人舉行的晚會就像侯爵剛剛參加過的而且使他厭煩的那次晚會一樣,總是別出心裁,窮奢極侈。
候爵並沒有使自己過久地沉溺於聲色。
事實上,隨著他的識別能力越來越強,他發現自己的口味越來越高,因此也難免更加挑剔。
他挑選一個女人藏於金屋之前,這個女人必須是稀有罕見並與眾不同的蘭花的一個新品種,或像一顆完美無暇的珍珠,就像珠寶商奧斯卡·馬車一搞到就立即得意洋洋拿給他看的那種明珠。
即使這樣,等到他搞到手之後,當初產生的驕傲感一消失,就會將這個女人棄之如敝展。
他知道,在這方面,他與其他男子不同。
大幕已經落下,曲終人散,到此為止。
「你怎麼能這樣寡情吶?」一次,侯爵的一個朋友這樣問他。「有一段時間我對妮龍是一點情意也沒有了,但是妮龍恭敬我,我不忍心一下子思斷義絕。」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侯爵冷冷地答道。
他的朋友笑了。
「法比安,糟就糟在你從不關心你的心。不錯,你關心你的身體,也許還關心你的腦子,但是從不,從不關心我們大家身體裡面那顆情種的心。」
「扯淡,」侯爵提高嗓門說:不過他心裡也承認,他的朋友也許說對了。
現在,他對女色已心如止水,他滿意地在想,布朗托梅會給他處理善後的。明天早上他就要離開巴黎,讓娜那雙使勁摟住他不放的臂膀夠不著他了。他將去薩雷別墅,像他過去一向那樣在那裡享受一番,並且做一件他很長時間沒有做的事:思考。
這的確是一件檢討內心的事。過去當他離開巴黎到海上或者鄉下的時候,他也從中汲取了新的力量。
在他少年時代訪問喜馬拉雅山山麓小國尼泊爾的時候,他第一次發現,到外地去,搜索自己的靈魂已成為他血肉的組成部分。
其時,他仰望著頭頂上的山峰,皚皚白雪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因而悟出他必須攀登頂峰。
只有做到這一點,他才能算實現了自己的抱負。
後來,在他一生中的不同時刻,當他必須作出關鍵性的抉擇時,或者迫於形勢時,他意識到印在腦海中的喜馬拉雅山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於是他知道,不論他嚮往什麼,不論目標怎麼樣,不論有多麼艱巨,他都能心想事成。他並非總是有意識地去想這些,然而這些意念揮之不去:閃閃發光的山峰和那廣寬的山麓,正橫亙在他和頂峰之間。
侯爵坐上了他自己設計的舒適的火車包廂,兩個傭人在恭候他,他閉上了眼睛,不去看窗外掠過的田園風光。
但是他沒有入睡,他是在思索。
他感到他的思想已經從巴黎徜徉到全世界。
幾周來,也許是幾個月來,他內心第一次產生了從未有過的滿意和完美感。同時,就像他妻子死後,他感到他已經把一切累贅、約束和纏人的東西清除掉了一樣,他準備有所作為。
至於後事如何,他暫時還茫然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