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紊亂紛擾。
她在夢中,被兩方拉扯著,雙方的力量都太過強大,扯得她感覺整個人,就要被撕裂成兩部分。
一方,是無邊的血海,遍地堆積成山,慘死的北國人。全部的人都死了,只剩她一人獨活,但是萬千屍首們起身,拖拉著她的左手,齊齊注視著她,眾口一致,問著——
「你忘了嗎?」
她冷汗直流,拚命搖頭,被拉扯得好痛好痛,半身已陷溺在血海中。
但是,另一方的力量,卻更強大。
她痛苦而無助的轉過頭去,想哀求另一方放手,卻看見握住她右手的,僅僅只有關靖一人。
俊美的臉龐望著她,薄唇上帶著笑,雙眸魔魅難擋。他的溫柔,與血海相比,竟讓她陷溺得更深。
「我也捨不得你。」醇厚的嗓音,迴盪在耳畔。
「好吃嗎?」他舀起一匙干貝粥,餵入她的口中。「那麼,就多吃點,別讓我擔心。」他是這麼溫柔,教她不由自主,想走入他的懷抱。
牽扯左手的力量,卻固執的拉住不放。
「你忘了嗎?」鮮血乾涸的雙眼、失去雙眼的漆黑眼窩,以青紫的唇質問著。「你忘了嗎?」
無數的質問,化為大大小小,細密的北國文,從屍首牽握她的左手竄來,像是鮮紅色的血蛇,沿著她的左手爬竄而上,染血的文字如蟲似蟻,鑽探入衣,很快佈滿她的全身,她愈是急著搓擦,血字就愈是艷紅,如何也擦拭不掉。
「你忘了嗎?」
滿身的血字,都發出尖銳刺耳的吶喊,而後融化流淌,她全身都濡濕了北國人的血。
夢境,被血泊淹沒。
當她也正要被鮮血淹沒時,熟悉的男性嗓音,卻穿透難以掙脫的夢境,傳入她的耳中。
「別哭。」他的柔聲低語,比萬千冤魂的吶喊,更清晰可辨。
是那個男人的聲音,才能讓她掙脫惡夢。
矇矓中睜開眼,她只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像是浸潤在水中,直到她感覺到雙煩濕涼,才知道自己在惡夢中落淚。
關靖擁抱著她,以額頭抵著她,輕輕以受傷的指肉,擦去那些淚水。
「沒事了。」他柔聲問著,撫摸她淚濕的臉兒,不在乎淚水的鹹,會刺痛傷口,「你作了惡夢嗎?」他的笑,比往昔更溫柔。
她輕顫著點頭,心中的濃濃恐懼,因為他的擁抱、他的微笑,而一點一滴的褪去。他的每一次輕撫,都是那麼輕柔,仔細的將淚珠都擦去。
兩人躺在便於拆卸的榻上,主營裡沒有旁人,他與她相擁在溫暖的,還沾有他痛極時,撕抓四處所殘留的褐色血漬。
但是,她此時此刻只覺得,這裡是世上最溫暖、最舒適的地方。
他的雙眼,深邃無比。
「我也作了個夢。」他輕聲告訴她。「我夢見了妹妹。」
徒然,她的呼吸一窒。
蘭兒!
她知道他夢見了幽蘭,她還記得,他的那聲呼喊。以及,那時不明的心痛。
「我夢見她沒死,而是跟所愛的男人,共同生活在,一個永遠艷陽高照,不會下雪的地方。」他娓娓道來,說得很仔細。「在夢裡,她在笑,對著那個男人笑。她從未對我那樣笑過。」
她想掩住雙耳,或是掩住他的嘴,阻止他繼續訴說著,對另一個女人的深情。
但是,他還在說著。
「然後,我夢見你。」他說道。
「是我們太過相似,你才分辨不出來。」她咬著唇瓣,轉過頭去。
「不,」粗糙的唇,摩擦著她乾澀的唇瓣,憐愛而纏綿。「我分辨得出來。你的耳薄白,耳垂較潤;你的眼睫,總是遮著眼,而你的唇,從來不曾笑過,不論是對我,或是對任何人。」那聲音深蘊魔力,直響入她的心內。
他深受著,香料的影響。
她知道,他看似清醒,但嚴謹的理智,因藥力而鬆懈。
所以,關靖現在所說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實話,不會有任何謊言。
她無助的望著,身旁的他,聽著他傾訴話語,才知道那雙黑眸,竟將她瞧得這麼仔細。
一顆心,如被抹了無數香料,在濃濃苦澀裡,竟還有一絲絲的甜。
縱使對香料瞭如指掌,她卻也分辨不出,那絲甜味究竟是什麼。
「我夢見,你要走了,所以我呼喊了你。」他說著。
原來,那個時候,他呼喚的人,並不是幽蘭。
而是她。
紅潤的唇瓣,被緊咬著。
眼睜睜的,她發現他起身,拿起被掛在榻邊的外袍。那件衣袍,是他最常穿的衣裳,也是他最珍視的衣裳。
「這件衣裳,是蘭兒為另外一個男人縫製的。我從他身上,將衣裳奪了過來。」他撫著領口與袖口,精緻的蘭花繡紋。
初見面的那時,她為他焚香,他出汗之後,是先脫去外袍,才拿手絹擦拭汗水。她早已知道,那件衣裳對他來說,有多麼珍貴。
但是,他的下一句話、下一個舉動,卻是她萬萬想不到的。
「從今以後,我不再穿這件衣裳。」關靖說道,揚手將衣裳,投入營帳中,用來取暖的熊熊營火。「這件衣裳,原本就不屬於我。」
轉眼之間,曾被視若珍寶的衣裳,已被烈焰焚為灰燼。
「我有了你。」他的視線,不曾望向營火,始終注視著她。「你的香,是無形的衣裳,將時時被覆在我身上。那,才是屬於我的衣袍。」
她的淚,再度滾落,喉中緊縮。
那香,是有毒的啊!
韓良不在營帳裡,這裡沒有任何人在看著她。那麼,她為什麼一如作戲時,會為他落下淚來?
「別哭。」他哄慰著,無比憐愛。「告訴我,你的名字。」
「你明明知道。」她的聲音好沙啞。
「沒錯,我已經知道了。」他俊美的臉龐,貼著她的臉兒。「但是,我要聽你親口告訴我。」
她更用力咬著唇,不肯開口。
細密的吻,如春雨般,落在她的額上、眼上、唇上。
「告訴我。」他的吻,落入她粉嫩的頸。
粗厚的大手,因為傷口而笨拙,謹慎而緩慢,彷彿第一次的觸摸,拆解她的衣衫,輕撫著她的軟潤。
「告訴我。」他需索著答案。
熱燙的吻,落在她的乳蕾上,時而輕、時而重的舔吮著,撩撥得她情難自禁,因他的舌而嬌聲抽息。
情慾鮮濃,她渴望皆他,卻與先前不同。不是因為他的撩撥,而是因為他的溫柔,還有某種不知名的原因。
被咬得微微滲血的唇,輕吟著逸出兩個字。
「沉香。」她響應著,甚至是生澀的主動,撫摸他帶傷的精壯身軀。
他身上的血,沾染了她的肌膚。
「沉香。」他低哺,喚得那麼纏綿。
榻旁的熏爐,飄出馥郁濃香,包圍著他們。
她像被哄騙著,走進他的夢裡。
一個太過美好的夢,能讓她忘卻一切。
「別走、別離開,沉香……」他一再呼喚,彷彿已忘卻其它語言,只記得她的名字。
她仰身嬌顫,潤滑的雙腿被迫分開,敞開最不堪蹂躪的嫩軟,惶惶承受他的巨大。
耳畔,是他一聲又一聲的喚。
「沉香。」他退出。
「沉香。」他進入。
「沉香。」他在她的深處,廝磨著、兜轉著,如在領她共舞。
她的香糾纏著他。
他的呼喚不放過她。
在這簡陋的營帳榻上,他們放肆的歡愛,需索著彼此。
他們糾纏彼此,直到同抵璀璨盡頭,歡愉如煙花般炸裂,撼動相連的身軀、相融的靈魂。
那一刻,彷彿世上一切都消失。
只剩下緊緊相擁的他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