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也好,軟弱也好,藏在心裡的秘密隨著感情一天天加深,也一天天不敢說出口。
小櫻多麼信任他!只有在他面前,她能夠流露出在十紋蘭的長輩與同輩面前不敢落下的眼淚、不敢表現在他們眼前的悲傷與無助。
只有他,將它們全放在心底,小心呵護。
「會沒事的。」他抱著小女友,安撫她的眼淚與恐懼,用憐惜的吻消除她的憂傷。「一切都會好轉的,我保證。」
他用年輕的肩膀妄想扛下將風雲變色的天,妄想和祖父對抗,天字堂楊家手下販毒的罪證被他掉包,讓法院只能做出藏毒判決;風火二堂的間諜他設下陷阱引蛇出洞,還有水澤二堂被調虎離山,他仍暗中牽線讓十紋蘭得到奧援,卻終究敵不過祖父的老謀深算。
「別哭,會沒事的。」多少次,他在夜裡拿著電話安慰另一頭幾乎崩潰哭泣的林夙櫻,疲累地強打起精神,振作許多夜未曾合眼的身軀繼續暗中與祖父周旋,也明著一步步削減十紋蘭的勢力。
十紋蘭不消失,小櫻肩上的重擔遲早會壓垮她。
但他畢竟無法一邊想毀掉一個組織,一邊又期望沒有人受到傷害。
天字堂的垮台像摩天大樓倒塌般鬧得滿城風雨,風火二堂的叛變則有如血腥電影裡的情節令人不寒而慄,林老幫主則是在風雨飄搖中嚥下最後一口氣。
醫院裡,來慰問的人並不多,過去多少政商名流在林家來來去去,如今卻淒涼得連醫院都不想久留這位黑幫大老的遺體,像燙手山芋一樣急著丟出去。
林夙櫻穿著一身黑衣黑裙,臉色蒼白如紙,老人家一個個去了,八個堂口年輕一輩,不是像她一樣忙著收拾自家爛攤子,就是被連累得自身難保,能抽空過來瞭解一下情形已經很不容易,陪在她身邊的只剩石薔薇了。
醫院下了最後通牒,要她們今天就將林老幫主的遺體運走。
「你們有沒有人性啊?還開什麼醫院?」石薔薇氣得想把這裡夷為平地。
「我們會付錢,兩倍、三倍或十倍都可以。」林夙櫻冷靜地開口,握拳的手十指卻掐得掌心破皮。
「不是錢的問題。」院長為難地開口,然後抬頭看向走道盡頭的電梯。浩浩蕩蕩而來的一行人。
「林老幫主仙逝,我們僅代表襲家大家長和旗門前來致哀。」帶頭的男人一臉倨傲,身上甚至穿著對逝者大不敬的鮮艷西裝,林夙櫻轉身看向來人,怒火中燒。
記憶雖已遙遠,但她仍記得,這男人好歹該喊她爺爺一聲岳父。
「你不配。」林夙櫻冷冷地道,她和石薔薇雖然被十幾名旗門的人包圍,卻絲毫沒有表現出任何怯懦退縮的模樣。
這群人壓根不像來致哀慰問的,反而佔據了醫院走道,沒有任何人膽敢出聲數落不是。東南亞黑幫勢力大洗牌,旗門儼然坐上龍頭寶座,據傳更有白道撐腰,誰敢招惹?
帶頭的男人只是笑著搖頭,「夜楓,你的小女朋友真是不懂禮貌,見到姑丈竟然是這種態度。」
林夙櫻聞言,抬頭看向那群人之中,唯一穿著黑衣的熟悉身影。
襲夜楓萬般不願在這樣的場合下對她坦白一切,他原想來阻止叔叔帶頭欺負小櫻,卻不料被反將一軍。
「咦?你沒跟她說過嗎?你可是襲家的大少爺,旗門的軍師,扳倒十紋蘭的大功臣呢!」男人在一旁幸災樂禍,「不過也是,女人只要乖乖跟著男人就好,有些事情其實不用知道太多。」
「小櫻,聽我說……」
天地在林夙櫻眼前旋轉,過往的甜蜜變成猙獰的反諷,嘲笑她被蒙在鼓裡,嘲笑她把敵人當知己,傻傻地連真心都交付出去。
「王八蛋!你以為人多了不起嗎?我海扁你們旗門十八名手下時,你們都還不知道在哪裡呢!」石薔薇怒罵著就想開殺戒,卻被林夙櫻一把抓住。
「我們走吧,去把爺爺的遺體領回家。」林夙櫻面無表情,率先邁步離開,冷然如凜冬寒風,絕然如月夜飛櫻。
「小櫻!」襲夜楓心急又心慌地追了上去,身邊的人拉住他急切的腳步,不允許堂堂旗門的軍師與襲家的大少爺出糗。「放開我!」他只能像只被困的野獸,抓緊一絲最後的希望想喚回心上人,「小櫻!」
林夙櫻卻頭也沒回,「這輩子,我不想再見到你。」
那天的陽光明明刺得讓人眼睛難以睜開,卻還是淒淒地下起雨來,陽光和雨不協調的交會,像是為曾經叱吒風雲的林老幫主送上最後一程。
「夙櫻?」火葬場外,石薔薇擔心地喚著她,林夙櫻沒撐傘便走進金色的雨裡。
「我沒事。」她道,卻沒回過頭,只是任雨淋在身上。
「你如果想哭就哭吧,哭出來會比較好。」
「我不會哭。」雨水刺進眼睛裡,從眼角滑出,把她的愛情、她的青春、她的夢想掏空洗淨。
「從今以後,我絕不會再哭泣。」
「我錯了。」石薔薇一臉懊悔。
「怎麼了?」韓司辰坐到愛妻身邊摟住垂頭喪氣的她。
「我不知道,反正我就是覺得我錯了,我不該衝動跑上山去揭穿龔夜楓的真實身份。」
韓司辰安慰地拍了拍妻子的頭,像心疼小女孩那般地抱她在懷。「夜楓的手段不對,時間拖下去對他們兩人都沒好處,反而可能走到死胡同,你把那胡同炸開,他們一時間無法接受,但總比繼續往死胡同鑽的好。」
「你就會替我說話,我看如果那天我殺了人,你還會安慰我說那個人不死不行。」
韓司辰笑著握住妻子的手,「我不會這麼說,如果你犯下了任何罪,我會跟你一起頂罪,因為一定是我對你疏忽了,才會讓你去犯罪。」
雖然仍舊愁雲慘霧,不過石薔薇總算笑開了,「還說你不是替我說話,我早晚被你慣壞……」
「咳,」超級電燈泡咳了兩聲,以強認自己一直都相當佔空間的存在。
石薔薇擰眉看向殺風景的大猩猩。
「你怎麼還不回家啊?」很煩耶!不快點回家去做生意,他家的店是倒了嗎?還是他老婆跑了之後連生意也不想做了?
「要回去至少得等夙櫻的事解決了再說,否則我就這麼回去,我家老大會砍死我。」殷珞道,「我不是要認同你們肉麻的對話,我是說,我也覺得你沒做錯,東窗早晚事發,早發不如晚發。」
「我當然知道。」但石薔薇還是過意不去。「我不會說那種感覺,就是當我看到夙櫻的表情,還有襲夜楓的,我突然覺得我好像棒打鴛鴦的惡棍。」
「所以……」楊昀騏抱著兒子從外頭散步回來,似乎已經聽見方纔的對話。「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不能讓他們再分開。」
殷珞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不讓他們分開,你的意思是要撮合夙櫻和襲夜楓?」
「沒錯。」楊昀騏把兒子放下,三歲大的小鬼頭立刻朝擺著他玩具的房間衝鋒陷陣。
「你是認真的嗎?襲家的人害你坐了兩年牢!害你和你老婆分開七年!」殷珞簡直傻眼,「你卻要幫你的仇人湊合他和夙櫻在一起?」
「第一,我很清楚,當年要不是襲夜楓,我會被關得更久;第二,我和小蓮分開七年不全是因為十紋蘭的瓦解,不管我們其他人跟襲家人有什麼恩怨,你是不是要繼續拿它來折磨夙櫻?」
「折磨夙櫻的明明是襲夜楓。」殷珞反駁。
「難怪你老婆會跑掉。」石薔薇喃喃地道,又踩到大猩猩的痛處。
「夙櫻不肯放過自己,」楊昀騏苦笑,「而且我很明白,因為襲夜楓昨晚的失魂落魄,和我當年送小蓮上飛機時一模一樣。」
親眼看著摯愛走出自己生命的絕望與痛楚,只有嘗過的人才會明白。
「我是不想原諒他啦!」石薔薇看了看窗外,那裡聚集了一堆山莊裡的人,因為襲夜楓從昨晚就一直站在那裡。
她一直都記得,十年前襲夜楓也是站在林家大宅外頭,站了好幾天,直到終於暈倒被襲家的人帶走。那時的夙櫻沒有心軟,現在就更不可能了。
「可是夙櫻那麼難過,所以我贊成阿騏的說法,這次我們得幫襲夜楓,算是幫夙櫻吧。」
「怎麼幫?」
「演第六感生死戀啊!叫襲夜楓裝死,然後夙櫻姊就會突然發現她對襲夜楓的愛勝過兩家的仇恨,決定不計前嫌。」殷家小妹幫著出餿主意,「電視劇都這樣演,很浪漫耶!」
「不成,不能再用騙的,可能會越幫越忙。」韓司辰搖頭道。
「那該怎麼辦?」
「土法煉鋼,用勸的,向陽山莊所有人都必須出動,不夠的話把其他人叫回來,每個人輪番上陣,直到她投降為止。」楊昀騏一臉決然。
「哇靠!你這不叫勸,叫精神轟炸吧?」
「可是我覺得這應該滿有效的。」殷家小妹附議。
「我怎麼突然覺得夙櫻好可憐哦……」石薔薇深深為好友悲慘的未來掬一把同情之淚。
於是,定名為「疲勞轟炸大作戰」……噢,是「搶救情侶大作戰」的偉大計劃就此展開。
「欸……那襲夜楓怎麼辦?」
「就讓他再多站兩天吧,誰敦他當年害得我們這麼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