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他不但沒理她,甚至直接轉身走到小屋旁的倉庫裡。
他如果不是聾了、瞎了,雙重障礙,就太沒禮貌了。
做人不可以這樣,就算他帥得不像話,就算他的基本條件比多數男人都優,也不可以對她視而不見。
向秧秧追上去,倉庫裡面沒點燈,她差點兒撞上他的背脊,直到這時候,她才發現這傢伙超大只,至少也有一八五,兩條手臂是練過的,如果心情不好,一收一張,就可以讓她英年早逝。
「呃,對不起、很抱歉,我只想問問,白先生在家嗎?」她摸摸自己的鼻子,確定不需要去找整形外科後,揚起笑臉,再問一次。
他還是沒理她,找到要的工具後就往外走。
她加快腳步追到他面前,搶在他蹲下時對上他的視線。看見她的臉,他的五官板得更凶了,他討厭美麗的女人,而她是。
她的五官像櫥窗裡的精品娃娃,每個部份的比例都是黃金比例,皮膚白得像嫩豆腐,身高是最標準的一六五,她的頭髮綁了馬尾,細細黑黑直直,閃著黑亮光芒,男人看見她,想追求她的堅定信心,就像想要穿黃袍的趙匡胤,這種女人無疑是百分女性,但入不了他眼裡。
他對美女過敏。
「不然,這樣好不好?你告訴我白先生在哪裡,我就不來煩你,我自己去找他?」
他不應。
孤僻男快把她搞死了!向秧秧氣到臉上的笑容讓太陽失色。
「不然,我可不可以托你帶話?請你告訴他我今天來過,但很遺憾沒見到他的面,不過別擔心,我明天一大早就會出現,當然,如果你肯告訴我他的手機號碼,我會更感激。」
她蹲在他身前不斷說話,他連半句都不搭理。
「你可能不知道GOHO購物台,知道嗎?我們購物台是目前所有購物台裡銷售成績最好的一家,我……」
十分鐘後,她已經吹法螺似地,把他們家公司膨脹成十倍大,他仍不為所動,繼續做著他的事。
「你可能不曉得我們對白先生能夠有多大的幫助……」
他們仍然僵持在原地,她已經說到口乾舌燥,而他在地上刨出一堆木屑。
不行,她得自己想辦法突破僵局。
「不然,我自己進屋裡去找找看,可不可以?」
他連頭都沒有抬一下,拿出砂紙,椅子完成了,他要準備打磨上色。
「嗯……我先聲明我不是小偷哦,只是進去找白先生,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找他。」
能有什麼重要的事,不就是為了他的茶葉?他不打算把茶葉交給誰,他要自己經營外公留下來的有機農業,順利的話,不只茶葉,他還要試著種瓜子、種中藥,種許多現代被污染的植物。
「呃,那個……進屋要不要脫鞋?」她笑瞇了眼問。
他一貫的不回答,向秧秧只好脫下那雙半殘的鞋子,進屋。
屋子不大,但很乾淨,窗台邊擺著幾盆開得很茂盛的石竹花,那組沙發看起來很舒服,讓人有強烈慾望坐上去滾一滾、躺一躺……吸氣,她克制強烈慾望。對她而言,沒有什麼比她升上經理更重要。
「哈羅,有人在家嗎?白先生在家嗎?哈羅……」
她在一樓逛完一圈,沒看到半個人,只好往樓上走。二樓很浪費,這麼大的空間只有一間很大的臥室、很大的書房、很大的床和一間很大的衛浴。
書桌上,電腦是開著的。
她一眼就可以確定,這裡根本沒人。
除非他躲在衣櫃裡面,但,不至於吧?雖然認定不至於,她還是打開了衣櫃,沒人。
「哈羅,白先生您好,我是GOHO購物台的人員,請問您在家嗎?」這句話問得有些敷衍了。
她下樓,重新走出房子,走到會讓人口水從台灣海峽流到太平洋的男人身邊。
「你可不可以告訴我,白先生什麼時候會回來?」
他沒應。
「沒關係,預料中。」她聳聳肩,繼續展開笑顏。
他望她一眼。笑不累嗎?他轉開視線。
向秧秧是不打退堂鼓的,找了塊乾淨的地上坐下來,脫掉外套,用外套蓋住美麗的長腿,打算守株待兔。
「你很不喜歡外人打擾對不?沒關係,我能理解,我也是迫不得已,這趟路,我再不高興也得來,只要我仍然覬覦經理的位置,就非來這裡對人彎腰鞠躬不行。」
她不笑了,決定釋放滿肚子火氣,開始對他攀關係。上班多年,她學會驕傲只能讓人吃癟,唯有腰軟、頭低、口氣卑微,才能替自己的陞遷路創造奇跡。
他持續手邊工作。
她也持續對不說話的男人說話。
「我二十五歲,在工作上很盡心,但我沒文憑,只是個大專夜間部畢業的學生,我要往上爬,阻力倍數是別人的兩百八,我爬了七年,爬到了組長的位置,猛地回頭才發現,我的組員不是名大學畢業,就是國外回來的MBA,我知道,下一次的征才,新入人員可能都完成國內外的博士班論文,如果我再不加把勁往上衝,我的組長位置將岌岌可危。」
他沒回答,一磨二磨,把原木搖椅磨得平滑。
「這次我找白先生是要和他討論茂德茶葉的代售問題,我知道茂德茶的品質很好,價格很好,每年的產量根本不需要我們購物台就可以銷售完畢。
但有件事是不爭的事實,它在國內的知名度太小,知道的人大概不到千分之一。如果交給我們購物台,或許一開始的獲利沒有那麼高,但它可以在短時間內打響知名度,到時,人人都會知道茂德茶的故事。」向秧秧做過功課。
他沒應她。
「我聽說白先生對於茶葉的銷售有自己的概念,這是好事,但這是個分工合作的社會,每個人都該做自己擅長的事,白先生擅長種茶,他該努力研發,如何讓茶的品質更好、產量更佳,至於銷售,他應該信任我們這些專家。」
放下砂紙,他拿起油漆刷,不上色,用木頭原色,只上一層亮光漆,保護椅子的表皮。
「我猜,你是白先生的兒子吧?」
他刷油漆的動作頓了一下。
「我希望你可以幫忙影響你的父親……至於你的椅子,剛剛我進屋繞過一圈,發現裡面的桌椅、床鋪都很有特色,是你的作品嗎?如果是的話,我建議你,將你的設計圖交給工廠大量生產,然後由我們來替你賣,你覺得如何?」
大量生產?這次,他停下手,抬起眉,眼光裡出現了幾分不耐煩。「這是藝術品。」
他開口了!她終於找到正確的鑰匙,打開他的說話能力。
「藝術品是掛在博物館裡,放在某個特定位置,得用燈光去照,才照得出價值的東西,你不會躺在藝術品上面滾來滾去,不會在藝術品上面留下一圈冷水痕跡,更不會讓你的屁股在上面放屁,所以,你這個不是藝術品。」她揚高音調,做出完美結尾。
他覷她一眼,雙手橫胸,對她的話不以為然。
她繼續往下說:「你的東西比藝術品更好,它有功用,它的存在讓人類的生活便利,它不只是美得有藝術價值,還在人類的演化史上佔有一席之地。
換句話說,它不是死的藝術品,不必躺在冰冷博物館裡接受買票進入的觀眾評語,它是活的、有生命的、與人類息息相關的……藝術文化。」
諂媚!
他嘴角撇了撇。她有三寸不爛之舌,這種人適合當說客,可惜他是孤僻男,對於多話的女人只會感到更厭煩。
「我有一本木雕攝影集,裡面全是大師的作品,那個大師的名字叫做御心,如果你有興趣,我可以把那本書借給你。」
她也知道御心?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滑過眼角,他把椅子和工具收回倉庫。太陽快下山,森林裡的樹葉會遮蔽陽光,因此外面暗得更快。
向秧秧起身,繼續追在他的屁股後面。
「白先生到底什麼時候回來?你可以告訴我嗎?」她加大聲量問。
突地,他停下腳步,盯住她的雙眼看半天,說:「我就是白先生。」
「對不起,我指的是白聿鑫先生,不是他兒子。」
「我就是白聿鑫。」
白聿鑫五十幾歲,個子矮小、性格難纏……向秧秧恍然大悟。她又被吳組長耍一次,吳組長自己簽不了約,也不讓她順利簽約。
她不知道吳組長騙她的不只這個,他還刻意不給她白聿鑫台北的公司地址,若不是她的運氣超好,她將守在沒人的屋子外面傻等。
她露出燦爛笑臉。沒關係,他們是競爭對手,被耍才正常。
向秧秧飛快恢復反應,飛快遞出名片,飛快……在他把門當著她的臉甩上那刻,把鼻子縮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