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欠了百萬債務,彩券中獎後,隔一天成了億萬富翁,人生從黑白變彩色。
有人才剛過完生日,和朋友吃飯慶祝的回家途中發生車禍,喜事變喪事。
這類的事情時有所聞,只是尹夜沒料到自己也會遇上。
他高高興興地買了韭菜盒和豆漿回來給湛靜當早餐,平常他回來時湛靜都在睡覺,今天她卻坐在昏暗的客廳裡等他,不像是剛剛睡醒,倒像一夜沒睡。
她的表情讓尹夜知道她有事要和他說。
尹夜放下早點,在她身邊坐下,她的視線從他進門時就膠著在他身上,緊緊追隨,神色有些沮喪和不知所措,但她仍是先開口了。
「阿夜,我有話告訴你……」
「我在聽呢。」
「我想……」她停頓,垂下長睫,抿著唇,他在等她接續,她深深吸氣,歎出:「我想和你離婚。」
尹夜愣了半秒,噗哧地笑了出來,拍拍她的臉頰。「你嚇到我了,不錯不錯,你嚇人的功夫有進步,不過不要拿離婚開玩笑,感覺不吉利。」對於一個剛剛才結束工作下班的養家男人來說,這個玩笑太過火囉。
尹夜笑夠了,將豆漿端在她面前,韭菜盒塞進她冷冰冰的手裡,催促她快吃,自己則是到廚房沖杯咖啡出來提神。
「社區的烤肉大會有趣嗎?」三合一的隨身包咖啡也能衝出好味道,尹夜喝著咖啡,身後傳來她的腳步聲,停在門框旁邊。
「我是說真的,阿夜。」她的聲音幽幽的。尹夜放下湯匙和杯子,背對著她,她咽嚥唾沫,小小挪近一步。「我考慮了幾天,還是決定開口,如果你也同意的話……」
「我們有吵架嗎?」尹夜插話問她。
「沒有。」
對,沒有,在昨天之前,他們還快快樂樂的享受休假,彼此擁抱、依偎,沒有半點相處不和睦的跡象。
「我有外遇嗎?」尹夜轉過身與她相視,她心虛的躲開,腦袋垂得好低。
「……沒有。」
「那麼你為什麼要離婚?」尹夜真佩服自己,在妻子開口說要離婚時還能口氣平穩。
她沉默的時間長到讓他幾乎要以為她下一秒會抬起頭,咧開笑容跟他說「我是騙你的啦」,但她沒有,兩人靜默。
「我的東西已經收拾好了,準備先搬出去。」她不正面回應他的問題,拐了個彎。
尹夜繞過她,大步走進房裡,看見一隻行李箱,被打開的衣櫃裡屬於她的衣物都已不翼而飛,化妝台前的瓶瓶罐罐也不在原位,像要消抹掉她存在過的記憶,乾乾淨淨,不留痕跡。
行李箱裡,她常穿的襯衫洗得潔白,平整折疊,那條淡紫色長裙,是他誇過漂亮的顏色,那件洋裝,是他賺到第一筆薪水時送她的禮物——
這不是她逗他的玩笑,玩笑不需要做到這種地步!
「等一下有人會來接我……」她始終跟在他身後,保持著幾步距離。
他霍然回頭,逼近她,她退得不夠快,手腕被他擒住。
「誰?!誰會來接你?!」
「……阿夜,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
湛靜終於抬眼看他,他眼底醞釀著駭人的火焰,雖然表情一派冷然,但和他相處許久的她知道,她讓尹夜又氣又惱,也知道她的答案,會是結束一切的句點。
「我愛上別人了。」
短短六個字,沉重得像巨石,襲擊在尹夜腦門上,真是乾淨俐落的解釋,將他方纔的逼問全數解惑了。
她,愛上別人了,愛上了他以外的男人。
什麼時候開始的?他竟然沒有察覺異狀,是他太遲鈍,還是她太高明了?
是誰?在哪裡認識的?私下往來多久了?她是不是曾讓那個男人踏進他們的屋子裡,坐在他買的沙發上、站在他買的地毯上、躺在他的床上,擁抱著他的女人?!
他想追問,卻也害怕問出來之後會得到心碎的答案。
他擠不出半點聲音,像被人勒住脖子,制止發言和呼吸。
「這幾年你一直都很忙……有時家裡發生事情,你都不在,他……比你更溫柔,比你更有責任感,比你更關心我,我需要他的時候,他在我身邊,讓我不用一個人孤單過節,我總是很寂寞,覺得自己像是你豢養的寵物,你忙時,我得安安靜靜不吵你,等你空閒了,抱抱我、拍拍我的頭,給我飼料吃……這種日子我熬七年了,我不想再熬一個七年,遇上他,我好快樂,我不能自私地讓他背負偷偷摸摸的壓力,請你成全我們。」
謊言!全是謊言!
她不想騙他的,對不起,對不起……
她看見尹夜聽到她說那堆謊言時,臉上的難以置信和打擊,她的眼淚再也忍不住的滾出眼眶。
「是我不好,是我移情別戀,是我背叛了你,是我無法忍耐寂寞,都是我的錯,我不值得你愛我,不要浪費時間在我身上,對不起……」她掩著臉哭了。
「十四年的感情,比不上一個認識才多久的姦夫?」他用盡力量,咬牙擠出這一句,聲嘶力竭後的低狺:「我不相信你這麼絕情,我認識的湛靜不是這種人,我知道我愛的是怎麼樣的人,你不是一個會被愛情沖昏頭——」
湛靜的聲音透過指縫逸出:「我是,我怎麼會不是呢?七年前,我為了愛情,連父母都不要了呀……」
他被這句話徹底擊潰,絕望讓他癱坐在床上,幾乎無法再站起來。她是在責備他嗎?她後悔當初決定和他在一起的選擇,所以在責備那一段過去?
胸腔好疼痛,連呼吸都痛,他閉上眼睛,等待疼痛過去。
「阿夜……」
「你走吧。」要交往之前他就說過,只要她不願意和他在一塊,他不會死纏爛打,不會無聊的進行報復,現在她開口了,說她愛上了別人,這是一件他如何努力都扭轉不了的事實,她的心,給了另一個人,失去愛情的支撐,兩人的關係等於崩潰,就算他不肯讓她走,也許明天她一樣會悄悄的走,就像七年前,只是角色對調,他成了她的家人。多可悲,他竟然能體會湛志明的痛苦。
他不想像湛志明一樣苦尋逃家的她,她要走就從他面前走,走得遠遠的!
「帶著你所有的東西,滾出去!」連一根頭髮、一絲香味全都帶走,他不需要!尹夜大聲咆哮,抓起床上的枕頭朝她丟過去。
軟綿綿的枕頭她閃也不閃,讓它砸到身上,一點都不痛,他的神情和沙啞的聲音才更教她痛。
湛靜擔心地望著他,想上前再說些什麼,手機卻在此時響起。
那手機也是他送她的二十二歲生日禮物,現在,她用那支手機和那個男人在他忙於工作的每一個深夜裡情話綿綿:當他體貼地不願佔據她的睡眠時間而忍住不撥電話回來時,她卻將它給了別人!尹夜冷冷一笑,眼眶卻紅了。
「那男人來接你了,是嗎?」
「……嗯。」
手機單調而尖銳的鈴聲還在奮力催促著她。
她以為尹夜會開口留她……不,那只是她的妄想。她熟知尹夜的個性,他沒有改變過對她的愛,正如同他沒有改變過十四年前向她告白時的宣告,他不是冷血或寡情,而是他不會費心在不屬於他的人身上,倘若今天她編織的謊話是個性不合,或抱怨尹夜哪裡做得不好、哪裡做得不對,尹夜會好有耐心的和她坐下來溝通解決,弄懂她在鬧什麼彆扭,放柔了沉嗓、蹭著她的發渦,只要她指控他,他就道歉,順便在句尾補上一句「我愛你」;她說個性不合的部分他保證會改,央求她再給他一次機會,同樣在句末加上膩人的「我愛你」……
但是,尹夜不會對一個變心的女人浪費唇舌。
這不正是她的目的嗎?
湛靜嚥下所有哽咽,將他的身影再一次烙進眼裡。
「我……走了,你自己要保重,別把自己累壞,三餐記得要……」她的叮嚀在此中斷,因為尹夜不屑要。
她提起行李,快步要走,怕自己再多留一秒就會反悔。看在尹夜眼裡,卻像是她終於甩掉他,快快樂樂奔向別人的懷抱,重新開始她的幸福生活。
門開門關,屋子變成死寂,這片靜寂,宣告她走出他的世界,從今以後。
尹夜只聽見自己濃重的呼吸聲,還有,世界崩塌的碎裂聲。
不要走,求你,不要走,我哪裡不好,你說,你告訴我,我改到好,改到你滿意,改到勝過那個男人,你要人陪,我可以一天二十四個小時全待在你身邊,你需要我,不論何時何地我都會馬上出現……
懦弱的念頭,沒志氣地在腦海裡出現,但同時,否決的聲音在喝止他。
不,她污辱了我的感情、我的專一,她不值得我為她做任何改變,她不愛我了,在她眼中,我比不過那個男人,所以她開始挑剔我的每一件事,以前不曾抱怨過的,現在滿滿都是指控,是她的錯,是她背叛我。
恨她吧,從這一刻開始恨她吧,只要恨她,就可以不再為她的背叛痛心。
但是我愛她呀,我用了一半的人生在愛她,十四年,還在延續著……
可是她愛著別人,不愛他了——
他愛她,她不愛他了!
尹夜猛然睜開眼,頹喪的身軀突地站起,雙腳不顧腦子裡混雜的思緒,他追出去,電梯顯示正到達一樓,他沒耐心等,從樓梯奔跑下去。
「靜——」
扯開喉嚨叫著她的名字,尹夜這輩子沒用過這麼大的聲音在吼,他只知道他不想失去她、不要失去她,請回到他身邊,他可以忍受她愛別人比愛他還要多,他可以的,如果這樣才能擁有她,他願意呀!
當他雙腳踏出樓梯,卻看見大樓警衛室外停著一輛寶藍色的轎車,一個男人接過湛靜手上的行李放進後車箱,再替湛靜打開車門,湛靜並沒有馬上坐進車內,她低著頭,表情內疚,那男人摟著她的肩,在她耳邊說了些話,她終於有了笑容,柔順地點點頭,他給她一個持續好幾十秒的紮實擁抱之後,她彎身進去車裡。
尹夜彷彿被澆了一頭冷水,停下奔跑,停下嘶吼,停下想挽留她的衝動,眼前那一幕,在嘲弄他的蠢舉蠢念,就算他現在衝過去和那男人扭打成一團,打贏了又怎麼樣?她心疼的,還會是他嗎?
尹夜沉重地閉上眼,刺痛的、苦澀的絕望,無聲無息地濕潤了眼角。
他癱坐在牆邊,痛哭失聲。
湛齊撥空將一盒面紙遞給妹妹,她沿途一直默默在掉淚。
「爸也真固執,兒孫自有兒孫福這句話他沒背過也該聽過吧,都結婚了,他就不能摸摸鼻子認命嗎?叫我來幹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工作,雖然我也不怎麼喜歡尹夜——」湛齊聽見父親要他來接失蹤多年的妹妹時,本來還以為是老爸思女心切產生幻想,結果竟然是真的,而且還拆散人家夫妻。叫他扮演妹妹外遇的男人,也不怕尹夜會在狂怒之下上演槍殺情夫的戲碼嗎?
嘖,他是笨蛋嗎?哪壺不開提哪壺,沒看到妹妹已經難過成這樣了,他應該做的事是轉移妹妹的注意力。
「七年沒見,你過得好嗎?你沒什麼太大的變化,我一眼就認出你來。」
「……大哥你變好多,如果你沒有先出聲叫我,我幾乎認不出來。」她的聲音還是有些哽咽。
「國中時期戴著好像有漩渦狀的黑框大眼鏡,理光頭,腦袋常常埋在課本裡,很少有空抬起頭來。」湛齊自我解嘲。說他現在脫胎換骨也不為過,黑框大眼鏡不見了,讓人終於看到他那雙又黑又大的眼睛,挺直的鼻樑少掉眼鏡的壓迫,還它原有面貌,身長抽高,削瘦了,也更英俊了。
「你結婚了嗎?」她真是失職的妹妹,完全不知道他的近況,問得有些不好意思。
「結了,三年前。我女兒都兩歲了。」
又是一段她沒能參與的過去,好遺憾,沒能在大哥的婚禮上幫忙,沒能親手抱過初生的小侄女。
「希望遲來的恭喜你不介意,恭喜你,大哥。」她誠心道。
「謝謝。你呢?有小孩嗎?」
她搖頭。
「那還好,問題小一點。」要是有小孩,還逼人家夫妻分開,罪加一等。「我還以為你會和尹夜商量怎麼對抗老爸,而不是乖乖認命,聽話回家。」他今天是做好了和尹夜對打幹架的心理準備,沒想到輕輕鬆鬆帶回妹妹。
湛靜歎息,「我有好幾種選擇,一是向尹夜說出爸爸來找我的事,然後讓尹夜全權接手去處理這種事,尹夜會去對付爸爸,用什麼方法對付,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的個性,他不會任人宰割而不吭聲。另一個是無視於爸爸的威脅,繼續和尹夜在一起,讓生氣的爸爸嫁禍尹夜,尹夜入獄,我等他出獄,等到十年二十年後,他出來了,四五十歲,人生也幾乎去了一大半,他現在正年輕,也是最美好的時候,我不能眼睜睜讓爸爸毀掉他……最後一個選擇,就是離開尹夜,保全他和爸爸,不要他們兩敗俱傷。」
兩個男人都是她熟知的,他們的行事作風和處事態度她又怎麼會猜不透,他們硬碰硬,只會撞得彼此頭破血流,她不樂見他們任何一方受傷,只能從那些選擇之中,挑一個殺傷力最小的,只是……傷了尹夜的心,她相信尹夜很堅強,他會很快將她排除在心門之外,那樣……就不會再痛了。
「兩頭固執的獅子,自顧自的都不想放開嘴邊咬著的小白兔,開始撕扯,誰也沒有注意到小白兔已經傷痕纍纍,再多用力一點,就會被撕成兩半。」這是湛齊對眼前的情況所下的最好比喻。
「但是至少兩頭固執的獅子都平安就好。」
「只要他們各退一步,一個乖乖回來向爸媽請罪,發誓當個好女婿,嘴甜一點、諂媚一點:一個揮拳扁個兩下出出氣,威脅他以後一定要很疼愛女兒,這樣不是皆大歡喜嗎?」偏偏老爸的腦袋像灌了水泥又鑲了鑽石,堅硬無比,就是不肯軟化,看看自己的女兒,哭到眼紅鼻頭紅,於心何忍?
「也許……有一天爸爸會願意原諒我們,同意讓我和尹夜在一起。」
「八十年後有可能。」那時他老爸應該作古了,什麼都好商量,拿兩個銅板去擲爻,同意他們在一起就給聖爻,擲不出聖爻就一直一直一直擲到出現為止。「萬一在老爸同意之前,尹夜就娶了別人,你怎麼辦?」
湛齊無心的問題,會是她這一次的選擇所走到的結果嗎?她害怕去設想,卻也知道自己不能抱太奢侈的遙望,她不得不為此而掉淚。
她,失去尹夜了。
買這個,阿夜,你看這花瓶,顏色很漂亮吧。
畫些什麼都看不懂。
它好像你國一美術課時交過的一張作業,我要買,我知道它可以擺在家裡的哪個地方,一定很漂亮啦。
我國一美術課晝過這種鬼東西?這花瓶上的圖案根本是扭曲的……山豬啃蘿蔔?
呵呵呵,你忘了對不對?但我記得哦,這花瓶讓我想起老師看到你那張作業的臉色,我要買,一定要買。
好好好,買買買,你喜歡就好。
那只花瓶,碎得徹底,瓶中的白玫瑰孤單的躺在一片水漬中,幾片花瓣脫離了花身,正逐漸萎縮。
窗簾要淡藍色的。
淡藍色很容易髒,你要不要買豬肝紅的顏色,這個也不錯。
淡藍色啦,我一直覺得淡藍色是你的顏色。
我?我是淡藍色?我還以為我是混沌黑哩。
你很像天空,至少,對我來說。
淡藍色的窗簾被硬生生扯下大半,如破布一般垂落在地板上。
沒關係,我喜歡這只戒指,很素雅呀,就買它們吧,剛好一對。
現在我只買得起這種便宜貨,抱歉,以後我一定買鑽石戒指把它換過來。
不用的,我真的很喜歡這隻,你幫我戴。
男用銀戒從脖子上的煉條扯下,被人丟棄在角落,失去了主人的體溫煨暖,變回金屬原有的冰冷,而它的主人窩在沙發上,任憑桌上手機如何響著又停,停了又響,他都不接,當鈴聲終於停止,螢幕上的未接來電數字又增加,直逼五十,螢幕暗下來,屋子裡也靜下來。
幾天了?今天星期幾了?現在是白天還是晚上?
他渾渾噩噩地無法分辨,無法思考。
你平時工作已經日夜顛倒,如果又是煙又是酒,你的身體遲早會吃不消,戒掉好不好?
你不喜歡的話,我試試。
我是希望你健健康康的。
好。
拆開煙包,薄唇銜出煙管,點燃香煙,用力地深深吸氣,重重吐出白霧,太久太久不習慣嗆味在鼻腔口間停留,他咳了出來,但也立刻再吸第二口、第三口,到後來開始抽第二根、第三根……
他的身體本能地叛逆,她說過什麼、喜歡過什麼、央求過什麼,他就破壞掉什麼,雙手像是擁有自我意識,捶破了花瓶,撕掉了窗簾,扯去了掛在脖子上的戒指,然後一根接一根抽著荼毒肺葉的香煙。
她說,她是他豢養的寵物,只有他需要她時,她才有存在的價值。
她錯了,錯得離譜。
他才是她豢養的寵物,只對她一個人忠心,把她當成他生活重心的所有,她走了,拋棄他。
主人不要的寵物,除了毫無生活能力餓死之外,還有另一種方法,就是遺忘掉主人給過的寵愛,變成流浪狗也無妨,要活下來,就得堅強。
他,很快就會振作,不會因為一個女人而傷心難過,他會再度站起來,成為兄弟們信賴依靠的那個冷靜的尹夜,他會的。
只是,不是現在。
現在的他,沒有力量。
孟虎揉著後頸,昨天一群別家賭場的死對頭找上門來討打,他打得太起勁,現在全身都有些酸軟,左拳敲敲右掌打打,舒緩舒緩每一塊肌肉。
推開休息室大門,看見尹夜站在窗戶邊抽煙。
還真是好、久、不、見、了!
「厚——你這傢伙兩個月都沒踏進場子半步,我還以為你在哪條路上被車給撞死了,冬青四處打電話去詢問所有事故發生的死人名字,我們都擔心得要命,結果你現在給我在這裡爽歪歪哈煙——」大掌一揪,扯住尹夜的領子拉到他面前,突然在尹夜噙笑的唇角瞟見很不搭軋的玩意兒。咦?他不是戒煙很久了嗎?一旁的桌上還開了一瓶伏特加,反常了呀?
「休息兩個月,的確是爽歪歪。」尹夜笑著拿孟虎的修辭還給他,順便拍拍那隻虎爪。「你提著我的領子,讓我很難說話,放下放下。」
「你休息就休息,連電話都不接,冬青去你家也沒人在,阿火還翻牆過去看,你也沒有回家,你到底去哪了?」
「……度假囉。」撥撥被孟虎扯皺的領子,尹夜聳肩回他。
「到外太空度假了囉?!兩個月放場子給我們管,你還真是悠哉。」
「抱歉抱歉,接下來我都不會再請假了,我會認真顧場子。」尹夜才抽完一根煙,第二根立刻補上,點燃,吐氣。
「阿夜,你看起來……怪怪的。」孟虎說不上是哪裡怪,但就是怪呀,之前尹夜也休過長假,休完假的嘴臉簡直是滿足到讓人看了刺眼,現在同樣是休完長假,臉上卻好滄桑。「發生什麼事?在度假地被人欺負了?」
尹夜哧笑,有笑聲,但沒有笑容。「沒有。」
藍冬青和火燎原也到場子裡,看到尹夜時的發語詞和孟虎完全一模一樣,火燎原還朝尹夜胸口捶了一記,尹夜邊咳邊笑,下一拳就閃過了。
「你們來得正好,我一起解釋了,不接手機是因為沒聽到,不在家是因為去度假,放兩個月是因為玩過頭了,我的補償辦法是這輩子都不再休假,你們想放長假的人全去放沒關係,場子由我坐鎮。」尹夜高舉雙手,做出投降狀,也送出非常具有誠意的補償辦法。
「這還差不多。」勉強可以接受的歉意。不過還有另外一件事也是一直等著尹夜回來解釋,雖然晚了兩個月,但還是非逼問不可,火燎原雙手叉腰,「冬青說,你結婚七年了,竟敢瞞著我們都不說!」
「那個呀……」尹夜神情暗了下來,但只是一瞬間,很快的,笑容回來了,他叼著煙,嘴角輕揚,「騙他的,沒想到聰明的冬青也被我騙了,哈哈。」
孟虎和火燎原忽略掉尹夜細微的轉變是理所當然的事,而藍冬青並沒有忽略掉尹夜一閃而過的陰霾,他迅速捕捉到那奇怪的反應,與尹夜四目相交,尹夜瞇眼,嘴裡吐出的白煙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緒。
「我哪有辦法結婚七年還瞞著你們?你們沒來過我家嗎?哪裡有女人的蹤跡呀?」尹夜又說著讓三個男人無法反駁的證據。
「說不定你將女人藏在另一棟房子裡。」尹夜名下又不是只有一棟房子,狡兔三窟,要藏人很容易。
「你們去搜呀。」尹夜大方交出三棟房子的鑰匙,隨便他們愛突襲哪間就突襲哪間。「阿火,借根煙。」他的煙包空了。
「還抽呀你,從我們踏進來到現在,你抽幾根了呀你?!」火燎原嘴上這麼說,口袋裡的煙已經整包遞過來。
「我在把之前幾年戒掉的份補回來,能痛痛快快抽個夠真爽快,當初一定是哪條筋斷掉才會逼自己戒煙。」尹夜自嘲道,叼起煙管,點火。
「你當初明明說少抽根煙,多活三天,還鼓勵我們陪你一起戒。」藍冬青提醒他,只是他們三人沒有尹夜的好耐力和實行力,說戒就戒。
「哦。」他想起來了,是說過。「多活三天,有必要嗎?」他才不想,多活三年也勾引不起他的興趣。
藍冬青動了動唇,正要再開口,尹夜閒閒晃到他身邊,狀似要倒酒,壓低的嗓音距離藍冬青最近,不讓另外兩人聽見:
「不管你那雙眼睛看出了什麼,都別說出來,是兄弟的話,就閉上嘴,喝酒吧。」他將酒杯送到藍冬青面前,藍冬青微啟的薄唇緩緩抿緊,不說話。
他的這雙眼睛,看到了尹夜紅透的眼眶和強撐起來的打屁應對,看到了一個疲倦的男人。
藍冬青嚥回所有疑問,一句「開工了,去顧場子吧」,打發掉孟虎和火燎原,讓尹夜著實鬆口氣。
「謝啦,兄弟。」尹夜拿酒杯輕敲藍冬青的,仰頭一口飲盡。
「我不知道你發生什麼事,但也許我已經猜到了,你……還好吧?」
「我會很好的。」尹夜不逼自己擠出虛假的笑,眉心蹙皺,像有幾千幾百個死結糾纏在那裡無法解套,痛苦的神情洩漏太多脆弱。「……總有一天。」
用掉兩個月的時間重新振作,他讓自己一如以往站在兄弟面前說著笑著,接下來的療傷期,他會將心裡那個大洞縫補起來。
總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