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務所小妹的叫喚聲讓楊子謙瞬間回神,「什麼?啊……」一不小心,右手的食指竟然被快抽完的香煙燙到,小妹頗心疼地驚呼。
「楊大哥,你有沒有關係?」小妹緊張地想檢查他的手指,那樣漂亮的纖長手指怎能容許有傷疤出現。
「沒關係。」他淡淡地抽回手,將香煙扔到煙灰缸裡,維持一貫與屬下的距離,問道:「找我有事?」
「這是你要我找的資料。」小妹恭敬地雙手捧上厚厚一疊,眼裡充滿崇拜的目光。
「放那裡就行。」楊子謙指指辦公桌的一聲。
「是。」小妹小心翼翼地將大疊資料放到辦公桌上,人卻末離開辦公室,站在原地好一會:楊子謙本來打算重新整理思緒,專心繪圖稿,發現她動也不動,一雙眼睛含情脈脈地凝視著他,令他不禁感到疑惑。
「還有別的事?」
小妹彷彿鼓起所有勇氣,更靠近他;她今天穿的襯衫領口開得低,酥胸若隱若現,楊子謙隱約察覺不對勁,眉頭蹙了起來。
「楊大哥,你最近常常心神不寧,有心事對不對?」她年輕的俏臉上洋溢母性的關懷,充滿期待地看著他。
「事?或許吧。如果猛追著一個女人不放,結果卻老是吃癟,被拒於門外,任誰都會心不在焉,心神不寧……不過,他的情況竟然已經影響到工作態度,這倒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紀語芸在他心中的份量遠遠超過他的預期。
她害怕他不知何時又會找個借口甩掉她,他卻害怕她的心為他開啟那天遙遙無期。
「謝謝你的關心,我沒事。」要對一個工作場合的小妹吐露心事?他沒有那種喜歡找人分享的個性。
小妹灼熱的眼神黯淡了下來,失望地低下頭,兩手互搓著,好像有點緊張。
「楊大哥,我一直偷偷喜歡你,我知道你不會看上我,可是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安慰你……」
安慰?楊子謙的眉頭鎖得更緊了。這怎麼回事?他的事務所何時變成可以索求安慰的場所?他們有這麼熟?他可不是喜歡裝熟的人……還有,她打算怎麼安慰他?
楊子謙認真地凝視她,更認真地表達立場。「小薇,謝謝你的關心,可是我真的不需要你的安慰。」說完後,他拿起一旁的杯子喝茶,搞不清楚自己不過不小心讓香煙燙到手指而已,怎麼會發展出這一段……
小妹的眼睛突然變得紅通通的,哽咽地說;「楊大哥,你真的是同性戀嗎?」
楊子謙嘴裡的一口茶差點噴出來,不過依他節制、謹慎、懂得控制的個性,茶當然還留在嘴裡。
「誰說的?」
「張大哥說你們一起在國外唸書的時候,你跟他求愛不成,結果從此不談感情,打算一個人過……」她難過地抹抹眼睛,比起來更像是求愛不成的辛酸女子。
那個大嘴巴愛瞎掰的好學長啊……楊子謙吐口氣,手指按撫眉宇間,實在拿學長沒轍,他根本是以毀他人格、聲譽為樂……
「沒事你可以出去了。」他連辯解都懶得,眼睛重新回到圖稿前。小妹咬咬唇,好不容易提起勇氣卻狠狠踢到鐵板,她恐怕要哭一整天了。
「對了,小薇,」面對轉過身來、一雙滿懷希望的閃閃雙眼,他淡淡地說;「再幫我泡杯熱茶進來。」
「小薇啊,怎麼眼睛紅紅的?」和奪門而出的小妹差點相撞,張鴻亮訝異地瞠大眼。
「嗚……」
張鴻亮一臉疑惑,看著小妹匆促離開,接著緩步走進好友的辦公室,看著他那張宛若聖人再世的嚴肅臉龐,好奇地湊近他耳邊小聲問:「是不是有桃色新聞要告訴我?」
能寄望他學長問出什麼有建設性的問題?楊子謙面不改色,一邊修改眼前的圖稿,邊開口:「聽說我暗戀某個學長,因為求愛不成,從此不談感情。」
張鴻亮一聽,哪聽不出他話中指涉的某學長是誰,尷尬地牽了牽嘴角,拍拍他的肩膀打屁:「哎呀,子謙,你也知道嘛,跟員工聊天有時候就得講點好笑的八卦,逗他們開心嘛,這種事誰會信,哈哈……」
剛剛那個紅著眼睛的小女生就信了……楊子謙照例不多廢話,因為這個學長的性格是標準的牛牽到北京還是牛。
「你跟紀小姐怎麼樣了?」張鴻亮抓了張椅子過來坐,可能手裡的案子剛結束,閒得發慌跑來抬槓,偏偏這個問題卻是楊子謙目前最不想提的。
「沒怎樣。」
「我聽家宏說,文康和文詠都沒去學校上課了,他們多了一個爸爸,而且還準備轉學到國外唸書。」想知道最新八卦?問張鴻亮準沒錯。
楊子謙終於停筆。「轉學?」
「家宏一直跟我抱怨,說以後看不到紀阿姨怎麼辦。唉,能怎麼辦?我比他還想看啊。」張鴻亮哀怨地哭訴。
後面那句就不需要刻意強調了……楊子謙白他一眼,有些冷漠地回應:「那是語芸的家務事,我不好插手。」
張鴻亮揚起眉,這回答簡直害他要昏倒。
「唉,楊子謙,你是五百年轉世一次的大聖人,還是大呆子?這麼好的機會不會利用?現在的紀語芸脆弱得像個孩子,你只要展現英雄氣概,抱住她,告訴她你楊子謙絕對會幫她把孩子搶回來,就算要花一萬年的時間你也不會讓她跟孩子們分開。這麼一來,紀語芸絕對會像溺水的人,拚命抓住你這根浮木不放。」
學長聲色俱佳的演出其實滿有趣的,不過楊子謙沒心情笑。「我問過律師了,這案子贏的機會很低,我不想讓她過度期待。」
張鴻亮準備昏倒第二次。
「楊大聖人,這不是期待不期待的問題,而是用一個無傷大雅的謊言來安慰她,讓她開心一點。你以為紀小姐是笨蛋?怎麼可能你說穩贏她就一定相信你?她需要的是男人的安慰!快點去抱住她!」張鴻亮激動得像是恨不得化身為楊子謙。難道他真的這麼喜歡紀語芸?
楊子謙微微一笑,思忖著,是嗎?原來連張鴻亮都比他懂紀語芸的心情。但是就算重來一次,他還是會做出同樣的蠢事、說出同樣的蠢話;他不想欺騙、不想扯謊,他只想誠實坦然面對自己的感情。
「可能我真的是呆子吧。」楊子謙無奈地自嘲。談過幾段感情,卻在真正陷進其中時才體會到矛盾掙扎的痛苦。他不忍看見紀語芸的眼淚,卻也無法蒙起眼睛說假話。如果他的個性能改變,或許現在已經和紀語芸在一起了?
張鴻亮還想說些什麼,楊子謙的電話突然響了。
「我是楊子謙。」他一接起,耳邊霎時爆出一連串老人的大罵。
「紀語芸去哪啦?怎麼都沒送甜點過來……難道你被甩了……真沒用!像只喪家犬,你是我楊雄傑的孫子,怎麼可以一副龜樣!什麼事不能解決,難道要我親自出馬……」
一開頭就是一頓罵,如此中氣十足的聲音,有誰會相信這可是年紀九十的老爺爺?
「爺爺……」楊子謙無奈地用手指輕撫眉問的皺褶,他爺爺竟然特地打電話到事務所來,對他又有什麼不滿了?
「你爺爺該不會打電話來修理你吧?」張鴻亮純粹抱持著看好戲的心情,楊子謙掃過去幾記白眼。
「還是又要幫你安排相親?呵呵,這次是不是親自去夜店面試辣妹?」捕捉到學弟警告的眼神,張鴻亮識相地乖乖攤開雙手,往外走。
「我知道了,爺孫倆的事爺孫自己去解決,我是外人啊。」
等多嘴八卦男終於從他的辦公室消失,電話那端的老爺爺也不耐煩了,發飆吼道:「臭小子,不說話想敷衍我啊!」
「爺爺,這件事比你想像的還複雜。」楊子謙迅速簡短回應一句。
他爺爺也不客氣,馬上回道:「搶兩個小孩有什麼複雜……你說那個男人叫什麼名字,有我楊雄傑出馬還會搞不定……」
楊子謙愣住,暗自忖度他爺爺瞭解多少紀語芸的狀況。不過,血緣關係這種事老天爺早就決定好了,誰出馬有差別嗎?
「爺爺,我現在工作很忙,以後再說。」
「叫你報個名字有什麼……我自己去查!」
他爺爺氣沖沖地掛斷電話。楊子謙沉默不語,望著手中的話筒好一會,他爺爺不知道又要要什麼花招,希望可別弄巧成拙才好。
紀語芸環顧四周。雖說對元樂民這個男人極為唾棄,但不得不承認這間位於高級大廈裡的住所佈置得很有品味,選購的古典傢俱搭配現代感的空間規畫,可說是中西合璧的最佳詮釋,一定是出自名設計師之手。
她坐在柔軟的淺褐色沙發上,面前桌子上擺放著昂貴的骨瓷杯具,散發撲鼻的咖啡香。即便不甘願,她仍不爭氣地思索著,相較於自己簡陋的房子,在這個家裡,文康和文詠是否能得到更好的照顧、擁有更好的未來?起碼,這個新家能給他們的物質生活比起她能給的,好太多了。
經過多次的電話攻勢、親自登門拜訪、甚至殺到元樂民公司去堵人,今天她終於得以進入他家裡,和他的妻子莫翠芬面對面。
莫翠芬一身淺紫色名牌高級家居服,雙足包裹在溫暖的毛絨拖鞋裡,紀語芸凝視她那雙端起瓷杯、細心保養的玉手,不由自主想起自己早逝的姐姐當年辛苦工作下,那張疲憊的臉龐。
明明愛上的是同一個男人,為什麼會有這樣截然不同的命遇?而今,就連孩子都要屬於她了……紀語芸感覺好悲哀,心好痛,為自己的姐姐感到不值。
「你究竟想怎麼樣?」莫翠芬放下杯子,冷冷地問。即使心裡不爽,還是忍耐著擺出有教養的模樣。
「我要我的孩子回到我身邊。」
「你的孩子?」她嗤笑。「你還沒醒過來嗎?他們不是你的孩子,從來也不是。相反的,你搶走了我們的孩子,錯的人是你。」
紀語芸冷靜地看著她,反問:「我錯了?你是說我撫養兩個被父親拋棄的孩子,錯了?」
莫翠芬艷麗的臉龐閃過一絲狼狽,不過,飛快就褪去,依舊擺出冷淡高傲的姿態。
「那段時間謝謝你的照顧,現在我們要盡為人父母的責任,你可以功成身退了。」
謝謝照顧?功成身退?這次換紀語芸輕笑出聲,很肯定地回應:「你不能用一句話就抹滅掉我跟孩子們的關係。」
莫翠芬不禁有些激動。「為什麼不能……他們現在是『我的』孩子,跟你已經沒有關係,你就算找人威脅我們也沒用,現在孩子對我們才是最重要的!」
紀語芸驀地愣住,她的話出乎她意料。「威脅?你在說什麼?誰在威脅你們?」
「楊氏集團跟樂民的公司有生意往來,事實上,他是我們很重要的客戶,楊總裁的孫子不就是你現在的男人?」她挑了挑眉頭,帶點挑釁地反問紀語芸。
「你說楊氏集團總裁威脅你們?」
看到她詫異的神情,莫翠芬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扯了下唇角,冷笑。
「你跟方穎雖然沒有血緣關係,個性卻是一模一樣。明明使了卑鄙手段,卻還可以裝出一副無辜清純的模樣。你知不知道你姐姐當年可是搶了我的未婚夫,他早就已經跟我訂婚了,結果……」她霎時止住,眼裡仍有抹下甘心。可過往的事並非紀語芸來此想爭辯的,她只想見到文康和文詠。
「楊總裁說了什麼?」她已經好幾天沒送午茶甜點到楊公館,也沒見到楊總裁,即使楊子謙不說,他爺爺應該也察覺到異樣了。
「他說如果我們不交出兩個孩子,他會讓我們的公司死得很慘。」莫翠芬搖搖頭,好像在發誓一樣,強調地說:「就算我會一無所有,這兩個孩子我是絕對不會放手的,他們是我丈夫的孩子,我絕對不會放手。」
紀語芸當然也有自己的堅持,莫翠芬此刻的堅持看在她眼中只覺得可笑。
「我要見他們,不管要用什麼手段,我一定要見他們一面。」
「你——」莫翠芬簡直氣炸了,原本沉著的臉色霎時扭曲。「真的要我找警察來趕你走……」
「媽!」
兩個女人對峙之際,突然冒出一陣熟悉的童音,紀語芸迅速循聲轉移視線,孩子們從走廊通道上的某個房間採出頭來,驚喜地一起朝她衝了過來。
「文康!文詠!」她激動地從沙發上起身,兩個孩子已經撲進她的懷抱。
「媽!」他們的眼眶紅紅的,惹得紀語芸也忍不住眼眶發紅,有股想掉淚的衝動。不過才分別幾天,怎麼感覺已過了好久?
莫翠芬一臉的慍怒,瞪著另一個從房間裡走出來的中年女子:中年女子下知所措地低著頭,紀語芸揣測可能是他們家的傭人。
「文康、文詠,你們過來!」
她不甘示弱地下令,兩個孩子鄙棄地朝她吐舌頭,大剌剌地同聲回;「不要!」
「哼!」莫翠芬氣得起身走開,似乎對這種相聚場面很反感,不過離去前還是出聲警告自家女傭好好看管小孩子,要是紀語芸敢帶走他們,立刻報警、叫警衛。
紀語芸默默凝視她的背影,好一會後才將視線轉移到緊拉著她雙手的孩子們,他們睜著期盼的大大眼睛看著她,裡頭充滿思念的渴望。
他們並沒有因為身在這個舒適的環境而忘記她,這讓紀語芸頗感到欣慰,更加深她希望孩子回到身邊的念頭。
「她對你們好嗎?」她關心地問。
文康聳聳肩,坦率地說;「沒感覺。」
「爸爸呢?」
文詠搖頭。「很少看到他。」
「在這裡生活是不是比較舒服?」她試探地問。
「我們比較想回家!」
「媽,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去上學?」
兩個孩子又露出殷殷期盼的目光,一人一邊將她的手拉得更緊了。
「媽媽一定會想辦法帶你們回家。」她安撫地說。
然而,這一句承諾並未讓孩子們安心,他們面面相覷,相互交換眼神後,文康低下頭,小小聲地問:「媽,如果我們離開你,楊叔叔就會娶你嗎?」
「什麼?」紀語芸愣住。
文詠接著說:「爸爸說,只要我們不在你身邊,你就可以結婚、生自己的小孩……」
「如果是這樣,就算我們很討厭新媽媽,還是會留下來,因為媽媽的幸福最重要了。」文康瞠著圓圓大大的眼睛,好像咬緊牙關、忍受著極大痛苦似的,這讓紀語芸感到很不忍心。這兩個孩子才幾歲,竟然要為她這個大人著想……元樂民真的很卑鄙,竟然利用她的幸福來威脅他們。
「媽,你為我們犧牲很多了,你還是跟楊叔叔在一起吧。」文詠用一副小大人的口吻說著,神情黯然地垂下眼眸。
「楊叔叔是楊叔叔,你們是你們,這是兩件事,我跟楊叔叔不管會不會在一起,都不是你們能控制的,明白嗎?」
「可是爸爸……」
紀語芸打斷文康的話,抓住兩個小孩的肩膀,用很篤定的口吻說;「楊叔叔很喜歡你們,你們不知道嗎?」
孩子們愣愣望著她,好像正在回想過去和楊子謙相處的情景,的確很快樂。
「相信媽媽,媽媽從來沒有騙過你們的,對不對?」
他們用力點了點頭,一起上前環抱住紀語芸纖細的腰身。
「媽媽加油。」
一句簡單的童語輕輕在她耳邊響起,紀語芸的眼眶不自覺又泛紅。為了孩子,她一定要振作起來。
「紀小姐,你這個案子……我老實講,勝算渺茫。」
坐在律師事務所的會客室內,紀語芸面對大名鼎鼎的彭律師,只見他擰著眉頭,仔細審視案子的資料後,搖搖頭。
彭律師是之前楊子謙介紹給她的,據說在業界名氣很大,從來沒輸過,鐘點費高得嚇人,一般人很難請到他出面,完全是看楊子謙爺爺的面子才接手。
紀語芸坦承自己並不認識什麼有名律師,不得不接受他們爺倆的好意,不過,費用她堅持要自己付,絕對不依賴他們。
「彭律師,你打過那麼多案子,怎麼可能會沒辦法?元樂民之前從來沒有探望過這兩個孩子,也不承認他們,現在才出面搶走孩子,這樣合理嗎?他跟我姐姐甚至沒有婚姻關係,他有資格說自己是孩子的父親嗎?」
「紀小姐,你提出的都是小問題。雖然你現在名義上是兩個孩子的監護人,但只要血緣上元先生確實是孩子的父親,他證明了這一點,在法律上就站得住腳。法官的立場還是會以血緣作為考慮,尤其對方如果提出經濟方面的證明,紀小姐,以你目前的資產狀況實在居於劣勢。」他歎道。
紀語芸繃緊臉,不發一語。彭律師所說的她當然明白,但所謂法律,難道都不顧及小孩子真正的想法?
「紀小姐,如果你真的是方穎小姐的親妹妹,這案子還有得打,可惜方穎小姐是孤兒,沒有任何血緣親人,而目前小孩子出現的唯一血親是他們的父親,如果你不能提出元樂民無法善待孩子的證據,你是無法阻止他們父子相認的。」
「血緣、血緣!沒有血緣關係的愛,難道就不是愛了嗎……我跟姐姐的關係、我跟文康文詠的關係,又豈是血緣可以衡量的……」她激動地說。
「紀小姐,我真的很遺憾……」彭律師感傷地望著她,依他的經驗,並不想給她無謂的希望,事實總是殘酷的。
「不管要付出多大代價,我絕對不會就這樣認輸!文康和文詠都想回到我身邊,我怎麼可以辜負他們呢。」她咬緊唇,堅定地說;「我一定要堅持到最後。」
彭律師扶了扶鏡框,一點也不覺得意外。長年打監護權官司的經驗累積,讓他見識到各式各樣的人,每個人想要孩子的目的都不一樣,有的是真心希望孩子好,有的則是貪圖背後的利益。
而紀語芸這種單純為了孩子而奮戰的,總是讓他特別感動,尤其當希望又是如此渺茫的情況下……
「既然你已經決定了,」他伸出手,微笑。「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紀語芸走出律師事務所,正要朝她停車的地點移動,發現楊子謙竟站在大樓門邊,雙臂環胸,背靠著牆,那張俊美出色、有如藝術雕刻品的臉龐引得路人暗自讚歎,他卻無動於衷,眉峰緊鎖,好似在思索什麼。
一瞧見她,他挑起了唇角,為原本冷漠的臉色增添了些柔情。
「嗨。」他率先打招呼,紀語芸滿訝異他會出現在這裡,呆住了。
「你怎麼會……」
「彭律師的助理告訴我你人在這裡,我想來看看你的狀況……」他關心地仔細觀察她的臉色,眼底的燦燦光芒剎那間轉為擔憂。「你看起來很累,我開車送你回去。」
紀語芸默默看著他,輕聲問:「你不用工作嗎?」
「我可以自己調配時間,你不用擔心。」
他的態度灑脫,紀語芸明知自己可以拒絕,私心裡卻希望他能陪著她。
兩人結伴走向她那輛老舊的廂型車,楊子謙驀地輕輕牽起她的手,神色自若。
他的手很溫暖,就像他的人一樣,即便她對他們的感情仍猶豫不決、躊躇不前,他卻始終如一,在她最需要依靠時,提供了他的肩膀。
「我對你說了那些難聽的話,你還要陪我?」她滿懷歉意地說。那天她說的話一定傷了他。
楊子謙淺淺一笑,聳肩。「你說過什麼我都不記得了。」
是嗎?紀語芸並沒有因此而釋懷,深知他只是在安撫她,她的話有如利刃,哪可能沒傷害到他。
「對不起,我一直只考慮到自己的心情。」
「我接受你的道歉。」他更握緊她的手,頗無奈地說:「所以現在開始,別再用那種想道歉的眼光看著我,不然我都想跟你說對不起了。」
這樣莫可奈何的口吻逗笑了紀語芸,氣氛霎時輕鬆許多,兩人來到紀語芸的廂型車旁,楊子謙朝她伸出另一隻手。
「鑰匙給我,我開車送你回去。」
「我真的沒關係——」她話還沒說完,楊子謙直接拽著她面對照後鏡,鏡子裡有張憔悴的臉,看起來好像有陣子沒好好睡過覺了。
「可以把鑰匙給我了嗎?」他附耳低語,看來如果不給鑰匙,他恐怕要進行搜身了。紀語芸乖乖交出車鑰匙,坐進副駕駛座。
「你去找過文康和文詠?」楊子謙邊發動車子邊問。
「嗯。」
「他們看起來怎麼樣?」不知道有沒有因為太想媽媽而天天哭?
紀語芸深吸口氣。「看起來氣色還不錯。」
楊子謙點點頭。「我聽學長說他們打算把雙胞胎送出國,大概是伯你會繼續去找他們。」
紀語芸首度得知這消息,臉色霎時慘白。楊子謙有點意外她竟什麼都不知道。
「其實我也不是很確定。學長轉述家宏的說法,文康和文詠已經好幾天沒去上課,準備轉學。」看到她低垂的眼睫彷彿沾染了淚水,他更心疼難過,安撫地說:「孩子們年紀雖然小,但思想很成熟,我相信就算他們搬到國外,也不會輕易忘記你的。」
紀語芸沉默好一會後,緩緩開口:「我這樣真的對嗎?只要文康和文詠過得好就好了,我想就算我不在他們身邊也沒關係吧;我跟他們沒有血緣關係,沒有真正的親戚關係,我是應該把他們還給親生父親才對,我只是很自私很捨不得他們,所以才——」
楊子謙迅速截斷她的話,一本正經地說:「你是真心愛他們,甚至願意犧牲自己的幸福,沒有人比你更有資格當他們的媽媽,血緣那一套根本是狗屎。」
紀語芸眨了眨眼睛,瞧著眼前如此俊俏非凡的臉孔,即使罵起髒話,也顯得如此斯文優雅。她忍不住放聲笑了出來,囤積在心底好久的壓力不自覺釋放開來。原來有人一起分擔憂愁,竟是如此美好的事。
看她笑得開懷,他雖一頭霧水,依舊扯了扯唇角,很開心看到她愉悅的笑臉。
他喜歡看她快樂的模樣,這是他心中確切的感覺,而且沉迷其中,無法自拔。
紀語芸笑了好半晌,下定決心似的,很堅定地說:「我要賣掉烘焙屋。」
楊子謙愣了愣,反應過來後,他感到不敢置信。「為什麼?你不是說過那是你姐姐的心血,你絕對不會放棄?」
紀語芸倒是泰然自若,沉聲說:「魚與熊掌不能兼得,打官司要花很多錢,我手上的存款沒剩多少;打官司也需要時間,我沒辦法兩頭跑,賣掉是不得已的選擇,我相信姐姐會原諒我。」
「需要錢我可以幫!」接觸到她反感的眼神,楊子謙緊急收回,改勸道:「語芸,至少讓我在你最困難的時候幫你。」
她面無表情地說:「我也希望你不要讓我覺得自己很沒用。」
該怎麼對待她呢?楊子謙真是一個頭兩個大。她的自尊心強,絕不可能接受平白無故的金錢饋贈,但如今,攤在眼前的就是龐大的開銷,憑她一個人怎麼支撐得了?
他雙眼直視前方,好似專心在開車,腦子卻不斷構思著任何可以說服她的方法。
「我知道了。那麼,那家店我買下來。」他做出了決定,紀語芸則擰起眉頭。
「子謙,你不必……」
這已經是他的底限了,他可不能再接受她的拒絕。
「不要以為我是在同情你,我是判斷那家店很有賺錢的潛力,所以才打算出資買下,殺價我可是不會手軟的。」
面對他振振有詞的俊臉,紀語芸頗覺無奈,搖了搖頭。
「真拿你沒辦法。」然後,出乎他意料地,她整個人投入他寬闊的胸撞,頭埋入他的懷抱。
楊子謙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車子差點撞到前方車子的車尾,他緊急轉了方向盤,將車子停靠到路邊。
「語芸……」瞧著她閉起眼眸,顯得脆弱無比的神情,還有略微顫抖的身軀,他無言,也不知所措。
「我可以抱著你嗎?一下子就好了……」她的聲音細若蚊鳴,讓人聽了很心疼。「你知道我不能就這樣退出,不管贏的機率多渺茫,我還是要堅持到最後一刻。你知道的,對不對?」即使她的行為再傻、再衝動,但只要有人願意支持她,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堅持下去,也唯有這樣,她才能無怨無悔。
讓你抱一生一世都沒問題……楊子謙默默無語地思付著。此時此刻,他才體會到她囤積心中的壓力有多大,一直撐起勇敢堅強的面具,已經讓她瀕臨崩潰邊緣,而他所能做的,就是成為她的後盾。
「我知道,我會一直陪著你。」
他的話彷彿安撫了她心中隱約的不安,稍稍化解她眉宇間的憂慮,他緊緊擁抱著她,讓她在他懷中穩穩熟睡,心底無限感慨。
交往前先考慮適不適合,交往後可以因為一個不順心的理由就輕鬆離開對方,這樣的愛是愛嗎?
他幾乎可以肯定的說,他不曾愛過任何女人;會有這樣的體會,是在愛上一個女人之後才擁有的。
「我愛你。」他輕撥她柔軟耳垂旁的秀髮,悄悄在她耳邊訴說,渴望自己的真心誠意能傳達到她心裡。
車窗外,夜色緩緩籠罩,隨著下班車潮和人潮的湧現,四周吵雜,人聲鼎沸,但車內,楊子謙擁著心愛的女人,感受到一股從未有過的平靜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