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有錢也不是壞事。」項桀站在廚房裡,將手中食材的水分擦乾,並用白胡椒調味,再輕輕撒上麵粉。
「嗯哼?」樂樂支著下顎,看著他忙碌的背影,輕應一聲。
項桀回頭看了她一眼,沒發現她臉上有任何異常的表情,稍微安了心。
接著,他在已經加熱的鍋子裡,倒入兩湯匙的橄欖油,然後放進小牛腿,一邊煎肉,一邊繼續遊說。
「有錢人,也不一定都是壞人……」
樂樂鼻尖聞著淡淡的橄欖油香氣,澄眸睨了他一眼。
是她多心嗎?
怎麼覺得他今天好像在緊張什麼似的!小牛腿雖然煎香煎熟了,卻也不小心燒焦了一些,可卻不見他有任何反應,這跟他以往追求美食的品味,有些不同。
「我知道有錢人不一定都是壞人,元雋也是有錢人啊!」樂樂搔搔頭,不明白他今天怎麼一直在這個話題上打轉。
又是他?!
項桀想開口,喉頭卻一陣緊縮,只能悶悶地將煎好的牛肉起鍋放入盤中待用,將剩餘的橄欖油加入香料爆香,加入新鮮香草、白酒、蒜頭及檸檬汁等等,開火讓它沸騰。
「哇!你用上我種的香草了,一定很好吃!卜樂樂從他的身後跑來,擠到他的旁邊看個仔細。「這道菜叫什麼?」
「檸檬白酒燉牛肉。」項桀無奈的應聲。
他滿肚子的氣悶,整整兩天都在想著要如何讓她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她卻滿腦子都想著吃的。
「哇!聽起來就很過癮。」樂樂真想拍手鼓掌。「我快餓扁了。」
「牛肉放進湯裡,還要燉一下,等它入味。」項桀搖了搖頭,發現自己對她閃亮亮的雙眼,沒有半點抵抗力。
「還要等喔?」樂樂抱住肚子,一副幾百年沒吃東西的模樣。
「你和家人結仇這麼深啊?回家還不讓你吃飯嗎?」項桀取笑她道。
「才不是!」樂樂撒嬌地抱住他的手臂。「我只是很想吃你煮的東西。」
「你只想著吃的?不想我?」項桀挑起眉,瞪了她一眼。
樂樂嬌笑,才不理他,逕自問出自己心裡的疑問。
「你今天怎麼一直在講同一件事?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項桀一驚,強自鎮定的搖頭。
「沒,我只是想說,有錢沒什麼不好,像這間房子的主人,也是因為有錢,才能提供這麼上等的食材,我們才能吃得到這麼好吃的食物,不是嗎?」項桀決定先從吃的下手,她的排斥心可能會小一點。
樂樂偏頭想了想。
「我沒說有錢不好,我只是覺得該跟有錢人保持距離,我可不想再被冠上什麼有的沒的。」樂樂聳聳肩,之前的記憶太難堪,她不想再犯同樣的錯誤。
「那……如果我是有錢人呢?」項桀小心翼翼地問出口,注意著她的表情。
「你又不是有錢人。」樂樂搖搖頭,下意識的不想去思考這個間題。
「我是說如果。」項桀隱藏心中的志忑,執意要知道她的答案。
「我不回答假設性的問題。」樂樂瞪了他一眼,不知道怎麼著,心裡竟一陣不安。
「你……不是有錢人吧?」樂樂全身竄過一陣寒意。
「當然不是。」項桀否認得很快,在瞧清她眼裡那抹退卻的眸光時,這答案很自然出了口。
樂樂呼出一口氣,這時才全身放鬆下來。
「我就說嘛,有錢人哪會有這麼好的廚藝,你肯定跟我一樣只是個管家,只是個管家……」樂樂像是要安撫自己受驚的神經,不停地告訴自己。
她無法想像,也不敢去想像,他那句話之後的可能答案。
他不能是有錢人,不會是有錢人,不可以是有錢人!
經過下午的那一場對話,知道她對「有錢人」的徹底排斥,讓項桀難得有些慌了。
雖然已經下定決心,不打算讓她離開,但若是她堅決要走,他又該怎麼辦呢?
偏偏,在今天下午,項家又來了通電話,說要他早點回項家報到,擔負起他總裁的責任,要不然就要派出八人大轎,把他給扛回頌風去。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他是走也不行,不走也不行。
就在這時候,他的電話又響了。
「老哥,你到底回不回來?」項子韋對著電話哀號。「你都休息一個月了,可以回來解救我了吧?」
「你可是休息了好幾年,我不過才休息一個月。」項桀冷哼一聲。「我在這裡自在安逸,沒打算那麼早回去。」
「老哥——」項子韋拉長了聲音,語調有些懷疑。「你不是那麼閒得住的人,是不是有什麼事拖著你了?」
「沒事,你想太多了。」事情已經夠複雜了,他沒打算再讓自己的家人進來攪和。
只是,接下頌風已經一個月的項子韋,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燈,隱約猜到事情有些不對勁。
「老媽那麼十萬火急地想找我回去,究竟有什麼事?」項桀總覺得老媽的態度急迫得沒有道理。
「就是叫你回來當個名副其實的總裁啊!」項子韋呵呵笑了兩聲,沒傻到讓老哥知道實情。
「事情沒那麼單純,你明明就做得不錯。」項桀瞇起眼,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謝謝哥的稱讚。」項子韋很高興能得到他的讚賞。
「那還不老實說來,老媽究竟在急什麼。」項桀可沒忘了這件事。
「反正,你早點回來就知道了,我要掛電話,準備明天開會的事情了。」項子韋乾笑幾聲,換他逃避這個問題。
「項子韋、項子韋!」項桀對著電話吼了幾聲,電話的另一頭,卻只剩下嘟嘟的聲響。
陰謀!絕對有陰謀!只是,究竟是什麼事呢?
他得找個時間回項家,把事情弄清楚才行,他有預感,他被設計了。
黃昏的庭院裡,樂樂忙得汗流浹背,正揚起手,吃力的拿著鐵錘,打算在牆上釘兩個壁架花盆,可以用來種些花花草草。
她一邊釘著,一邊分神地想著這幾天發生的事,怎麼想怎麼不對。
項桀好像有事瞞著她,可要她真說出個什麼,她又說不上來,只覺得他這些天總有意無意地閃躲著她的眼神,老愛跟她分析有錢人的好處在哪裡。
她當然知道有錢好,有錢當然好,只是,她就是不愛跟有錢人有牽扯,這樣難道不行嗎?
每次看著他一臉沮喪的樣子,她就覺得奇怪,但是一開口問他,他又說沒什麼事,教她問也不是、不問也不是。
像今天,他就突然說要回家一趟,她也不過順口問了一句他住哪裡,他便吞吞吐吐,像嘴裡含了顆雞蛋似的。
他的確隱瞞了什麼。
她不生氣,一如她也隱瞞了自己與元雋的關係,每個人的心裡多少都有些小秘密,她不想勉強,卻也不免覺得有些不舒坦。
此時,她終於也能體會項桀的心情,也能體諒他對她有某部分的隱瞞,但……還是無法完全釋懷。
她隱約有著不安,可她說不出是為了什麼,但就是有預感,他們之間似乎就要起什麼大變化了。
樂樂輕歎了一口氣,嘲笑自己何時竟變得如此患得患失,大概是在意了之後,付出了之後,就很難不去有所求。
舉超了鐵錘,她準備釘上第二個壁架,正要敲下去的那一剎那,卻突然有人按了門鈴。
砰地一聲,樂樂嚇了一跳,雖然收了勢,鐵錘還是不小心親上她的手。
樂樂痛得直吸氣,拚命甩手,邊走邊跳的到了門邊,心想應該是項桀。
咦,他不是說明天才回來的嗎?
「你怎麼……」樂樂一把拉開門,正要向項桀抗議他嚇了她一跳時,卻訝異地發現門口站著兩個未曾謀面的人。「呃?您好,請問找哪位?」
「我們要找你。」一個裝扮優雅高貴的婦人,朝著灰頭土臉、滿頭汗的樂樂點點頭。
「找我?」樂樂指著自己,小瞼上寫滿不解。
眼前這個高貴的婦人,加上她身後的豪華加長型高級房車,外加一個司機……這行頭,怎麼都覺得與她格格不入,她什麼時候認識這樣的人呢?
那不言可喻的氣勢,讓她想起兩年前,前男友的家人,率眾前來指責她愛錢的畫面。
貴婦人大概瞧出她的疑惑,索性直接表明身份。
「我是項桀的母親。」項母對她點了點頭。「你好。」
樂樂咬著唇,站在原地動也不動,疑惑的小臉已經轉為蒼白。
「您好、您好!」樂樂趕忙回禮,心裡卻罩著一片黑雲,眼前的貴婦人,怎麼會是項桀的母親?
「呃……您要裡面坐嗎?」樂樂倏地沒了頭緒,那股不安的感覺,翻天覆地的襲來,幾乎要將她淹沒。
項母搖搖頭。
「謝謝你,不過我待會兒還要趕回家,項桀已經在家裡等我了,這事兒你知道吧?」項母眼中有著試探。
「項桀的確有跟我說過,他明天才會回來。」樂樂點點頭,知道項母還有下文未說。
「謝謝你這陣子照顧我們項桀,只是公司還有些事需要他這個總裁處理,我不希望他明天……」
「您說什麼?」樂樂無禮地打斷了項母的話,因為她口中幾個字而驚駭。
像是空氣突然凝結般,樂樂發現自己無法自抑地全身僵硬,一陣天旋地轉。
總、總裁?
一些模糊的意念,悄悄浮現在樂樂的腦海,她咬緊紅唇,視線固定在草地上,一朵剛冒出頭的白色小花。
項桀不是管家,而是個總裁?
這樣說來,隔壁的豪宅其實是他自己的房子……
她握緊雙手,直到指尖陷入肉縫裡,傳來尖銳的疼痛。
但細細感覺,那疼痛又好似不是從掌心傳來,而是從內心深處,一陣陣的泛出來。
樂樂後知後覺的恍然大悟,也難怪項桀用的東西都很頂級,吃的也好、喝的也好。
原來,他壓根兒就是個超級有錢的有錢人。
樂樂的笑容凝結在唇邊,極為緩慢地揚起眸,看著眼前的貴婦人,突然明白她會出現在這裡的目的。
掌心很疼,但心裡更疼,她深吸一口氣,咬著唇,輕輕顫抖著,直到情緒平靜些,才能再度開口。
「您是來告訴我,不要肖想成為您家的媳婦,不要妄想成為項桀的另一半,不要有一點點的妄求,能享有他現有的財富嗎?」她的聲音低了下去,發出苦澀的笑聲。
幾句話,從樂樂的口中說出,她覺得像是自己拿了把刀,捅向自己的胸口。
所有的事情逐漸變得清晰,直到這會兒她才發現,原來從頭到尾,自個兒始終像個笨蛋。
項母微怔,沒想到說出這些話的會是眼前的女孩。
「我只是希望……」項母開了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她想說的話,這女孩全都替她說了。
「項太太,請您原諒我,我要是知道項桀的真正身份,我絕不會跟他交往的,而現在,我知道該怎麼做了。」樂樂對她鞠了九十度的躬,表達對項母最深的歉意,也趁機讓奪眶的淚,直直的落進綠地裡,墜在那朵剛冒出頭的小白花花心上。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項母一驚,怎麼也沒想到,她一句話都還沒開口,事情就有了這麼大的變化。
「算了。」樂樂勉強扯出一抹笑,纖細的肩膀垮了下來,看來格外可憐。
「算了?」項母自謝反應過人,這時卻摸不著頭緒了,看著一臉慘白的女孩,她難得有了些許的不捨。
「就這樣算了?」不要求分手費?還是一些其他什麼的?
「對,就這樣算了。」樂樂喃喃自語,腦海中飛快地閃過這些日子的甜蜜,心裡一陣唏噓。
是她傻,傻得被蒙在鼓裡,是她笨,笨得看不清這是個謊言,還心甘情願和他上床,生米煮成了熟飯,怪不得誰。
「你同意跟項桀分手?他可是頌風集團的總裁,國內數一數二的大企業家,你就這樣算了?」項母失控地提醒著。「你有什麼要求,可以跟我說,如果不是太過分,我都可以考慮。」
女孩的表情太過平靜,平靜得讓項母不禁懷疑,是不是刺激過了頭,讓女孩沒了正常的反應。
畢竟,她今天是來解決麻煩的,她可不要現在讓女孩離開,到時候女孩又找項桀胡鬧,那她就失去今天出現的意義。
「我什麼都不要,只要你們現在馬上離開,我什麼都不會要……」樂樂徐緩地說,搖了搖頭,她的心直往下沉。
果然又是同樣的台詞,同樣的場面……
她陶樂樂就是不能跟有錢人牽扯在一起,否則就是自找死路。
她千躲萬躲,千避萬避的逃到山上,卻還是不小心落入這等難堪的場面。
「真的?」項母覺得眼前的女孩未免也傻得可以,竟不會利用機會敲她一筆。
樂樂咬著唇沒有回答,垂下了目光。
為什麼就一定要認定她愛上的是他的錢?
上一次的經驗,她努力捍衛她的愛情,到最後,那男人卻背棄了她;這一次,她不再有任何的勇氣,她決定舉白旗投降。
見她沉默,項母再補上一句。
「我真的很有誠意要解決你和項桀之間的問題。」就看在陶樂樂不吵不鬧的份上,她願意多付一倍的錢。
聞言,樂樂全身更為僵硬,緩慢地搖著頭。
這些人,永遠都不會相信她,硬是要將她的所有愛情編派成謊言,那她再多說什麼也沒有用。
她不需要任何人來「解決」她的愛情。
愛情,抵不過壓力,她終究沒有擁有幸福戀情的權利,她哀傷地搖了搖頭,顫抖的紅唇甚至漾出一抹微笑,因為這個認知而心痛。
「我跟他的事,不需要解決。」樂樂平靜地說道,仰起頭來望著項母,小臉上沒有任何淚珠,但泫然欲泣的模樣,卻教人心疼。
「你這……你這不是讓我難做了嗎?」項母沉下臉,以為她是故作姿態,口氣開始不耐煩。
「不!不難做。」樂樂直直地望進項母的眼裡,沒有半點矯情,她靜靜地看著項母,那雙清澈的雙眸,宣告著她已然下了某種重大的決心。
「我不會纏著項桀,他該做什麼,就讓他回去做什麼,我絕不會留他,我很明白我的身份,我也不想再跟他有什麼牽扯,事情就到這裡結束。」樂樂的聲音溫柔,一字一句緩慢說著。
話一句句的說,是她對項母的交代,也是她對自己的交代。
樂樂的心好痛,痛得沒有辦法呼吸,連淚水都無法流出,全部的悲傷凝結在清澈的眼眸裡,連心都一片冰冷。
「對不起,我要回去做事了。」樂樂勉強扯出笑容,粉嫩的臉蛋一片慘白,眼神空茫,不在這個話題上浪費工夫。
樂樂下了逐客令,緩慢地轉過身,眼中盈滿了難言的痛苦,默默往屋裡走去,連門都沒有費心關上。
「陶小姐、陶……」
項母啞了口,怎麼也沒預料到,竟然不費吹灰之力,就解決了一個麻煩。
陶樂樂緩慢地回身,迎視著項母的眼,笑容有著濃濃的哀傷。
「項桀有一雙能讓人情不自禁深陷的黑眸,原來,那是遺傳自伯母……」那讓她迷醉的眼啊!
項母沒有開口說什麼,只覺得心裡被什麼撞了一下。
「幫我跟項桀說再見,這一段日子,我過得很快樂。」樂樂的紅唇浮起笑容,算是告別,在那個笑容裡傾注了所有的美麗。
項母的心裡一懾,只因為陶樂樂的笑容……好哀傷。
這就奇怪了!
按照徵信社調查到的資料,陶樂樂應該只是一個愛跟有錢人交往,只想攀權附貴的女人,所以才會有前一段的戀情,還有之前與那個偶像明星同居之類的事。
她相信徵信社調查得確有其事,畢竟陶樂樂現在仍舊住在偶像明星的家中,而之前那段戀情,男方那邊的親友,甚至還信誓旦旦的說她就是嫌貧愛富,只挑有錢人交往。
但是,為什麼她願意就這樣結束?
陶樂樂的表情沒有任何虛假,但聲音卻有幾分縹緲,甚至痛苦得像是被人捅了一刀,彷彿被人硬生生地奪走了什麼東西。
項母撫住自己的胸口,她不否認,奪走那不知是什麼東西的人,就是她本人。
只是,她奪走的,應該只是陶樂樂原本妄想的錢財,應該不會是陶樂樂的人生幸福才對?
陶樂樂愛的,應該只有錢吧?
不安在項母的心裡發酵,但為了兒子將來的幸福,她告訴自己,她做的沒錯,絕對沒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