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酒肆行為中心,波及了週遭屋舍,損失慘重,由於缺少建材及木工,災民們只能在燒燬的殘骸中尋找可用的木頭,或者到更遠的地方去找尋建材,再大老遠地搬回來,想辦法搭出臨時的住所。
在災民求救無門的時候,有一名男人領著十來名牡漢出現在長青坊。
他們不但盡全力幫忙,還四處替災民尋找需要的物資,並搭建足以遮風避雨的臨時收容所和更堅固的新家。
沒人知道領頭的年輕男人曾經是個將軍,他帶來的壯漢們全是他手下的士兵,但這些都不重要,長青坊的災民們只道這群強壯的男人是他們的英雄!大人小孩都歡迎他們,姑娘家更是為之傾心。
當他們赤裸著黝黑結實的上身辛勤工作時,許多年輕姑娘都忍不住停下手邊的工作,臉紅心跳地看著他們。
不久之後,在陽剛味充斥的重建場所可以看見一群姑娘帶著食物來探班,再一陣子過去,就發現那邊一對、這邊一對如膠似漆的情侶,讓整個長青坊在重建的同時,也瀰漫著一股春意。
今天是元日,許是新年的氣氛過於濃郁,所有人徹夜狂歡,一大早顯得安靜許多,人潮要再過一陣子才會出現。
長青坊也不例外。
重建後的酒肆行底拐彎的曲內,原本有幢破敗的大雜院,在大火時是少數沒有被燒燬的房舍之一,重建時被整理成災民的避難處,當屋舍重建完成後,這座大雜院被那群男人進駐,如今他們也成了長青坊的住民。
從外表看起來靜悄悄的大雜院,很難想像昨晚又吵又鬧的:男人在裡頭吼叫拚酒,女人忙進忙出的端上熱騰騰的年夜飯,老人坐在旁邊對小小孩哼哼唱唱,再大一點的小孩裡裡外外跑跑跳跳的景象。
想來大概要到晚上才會有人出來了。
坐在大雜院外滿臉醉紅的老乞丐才這麼想著,隨即見到大雜院的門開了條縫,一名一頭烏黑長髮束在腦後,有著一雙鐵灰色眼眸的男人,從門裡走了出來。
老乞丐認得他,昨晚就是他們倆拚酒,拚得無法無天,還差點敗在自己手下,也是當初帶著一群男人來幫忙,如今是長青坊的大家長的男人。
「喲……還、還要拚酒嗎……」老乞丐看著走到面前的男人,醉言醉語地問。
男人鐵灰色的眼眸閃著笑意,不知從哪變出了一條毯子給他。
「我正愁找不到你,外面天涼,你不如回大雜院去睡。」大家都唾在那兒,絕對溫暖許多。
老乞丐又打了個酒嗝,口裡咕噥著,「那裡擠滿了人,怎麼睡啊?還是外面涼快些……」邊說邊接過毯子,攤開披在身上,背對著他隨地一躺就要睡了。
「可別著涼了,晚上繼續啊!」男人站起身。
「去你的!老子可比你喝得還多!」老乞丐酒嗝連連不忘低咒。
男人已經走遠了幾步,只剩聲音傳回來——
「至少醒酒這方面我比你行。」
雍震日在意料中的地方找到挺著大肚子的妻子。
馮京蓮倚靠著仲孫襲的墓碑,從背影看來像是和它肩並著肩坐著,他聽見她似乎在低語著什麼,於是安靜無聲地來到她身後,停下,沒有打擾她。
最後,他們都沒有回那個曾經被稱為「家鄉」的地方。
原因有很多:首先他們留下來幫助長青坊的居民,後來有不少師弟對這兒的姑娘動了真感情,於是決定留下來;馮京蓮也懷了身孕,不方便起程到那麼遠的地方……總之有好多好多原因,讓他們決定留在這個新的地方,建立一個家。
當然,他們寫了封信回去向師父報平安,也希望他能過來,得到的回應是他和馮守良在他們離開後成了好朋友,現在知道他們一切安好,兩個人決定一起雲遊四海,也許會在經過鳳翔的時候去找他們。
馮京蓮也寫了封信給馮守良,得到類似的回音。他們兩個也催促其他人寫信回鄉,有些人決定在安頓好後再看看要不要回鄉一趟,也有些出外征戰後親人已經離開人世的決定留下來,也有部分的人決定回鄉,在劫獄時聲稱自己沒地方可去的水禺也留了下來;雍震日和馮京蓮都不阻止,只說大雜院是大家的家,要去要留都可以。
仲孫襲的遺體也被葬在這裡,墳墓面對著東方,朝向他們最初的家鄉的方向。
馮京蓮說:「是我自私想要把他留在身邊的,畢竟大師兄陪了我很長一段時間,我希望往後是由我來陪他。」又說:「至少讓他面向家鄉的方向吧!這樣一來,太陽升起的時候,他能永遠第一個看到。」
她也不像一般人忌諱墓地,只要找到時間,或者有話想說,都會像現在這樣來到仲孫襲的墓前。
有好幾次,他來找她時,都以為見到了仲孫襲和她並肩而坐的景象。
「……所以人真的不能說別人壞話,才一說,正主兒便出現了。」馮京蓮不知何時發現他的存在,故意用手遮住嘴,對著墓碑說悄悄話。
雍震日故意掏了掏耳朵,「啥?你也有在背後說人壞話的時候?你不是都明目張膽當著別人的面說的嗎?」
馮京蓮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見他來到自己身邊坐下,看起來就像最重要的兩個男人在她的左右守護著她。
啊……她一直都是被人守護著的。
他們靜靜地坐了好一會兒,看著太陽漸漸升到照亮整個大地的位置,馮京蓮突地開口:「我決定將來小孩無論是男是女,都要取名為『宗正』。」
「哪兩個字?」雍震日一手環上她的腰,輕聲問。
馮京蓮把頭靠向他的肩。
「宗親的宗,正道的正。」
「不忘親人和良菩嗎?真是個好名字。」他沒有異議。
「而且不小心念成仲孫的話也挺像的。」她補上一句。
「不,這就是你想太多了。」雍震日立刻挑眉撇嘴反駁。
「真的挺像的。」她堅持。
「我說是你想太多……」耳背的人聽起來才像。
「我說像就是像。」她心裡燃起怒火。
「明明就一點都不像。」他感到可笑。
「怎樣?你現在是想打架是吧?」馮京蓮歪著脖子瞪他,擺出挑釁的表情。
「你要再添一筆嗎?等孩子生出來,你就要跟我打第兩百七十七……加上這次是第兩百七十八場架,你確定嗎?」
雍震日的規定,在懷孕期間不得動手動腳,於是只要一有爭執,以前都靠拳腳溝通的兩人協議等到孩子出生後再戰。
「那就記下來,誰怕誰!」她那副挑釁樣像是隨時都要開打了。
「你也知道我從來不怕你?」他故意反問,同時扶她站起身,準備離開。
也不知道她在這裡待了多久,風吹來還挺冷的,該回去了。
馮京蓮先是臉色一沉,後來像是想到什麼,嘿嘿哼笑,「回家後,我就把你珍藏的辣醬全部扔掉!」
雍震日臉色一變,隨即祭出同樣的威脅,「在你扔掉我的辣醬之前,我會先把你儲存的蔗漿水全都倒掉。」
「不不,我會在你倒掉我的蔗漿水前把你的辣醬扔掉。」
「不不,我才會在你之前,尤其當你挺著這顆肚子的時候休想贏過我。」
「不不,我會讓你嘗到被孕婦打敗的屈辱!」
「不不,我會——」
「不不,我才會——」
兩個人不能動手動腳,只好鬥嘴,可幼稚的對話內容連仲孫襲的墓碑看來都有點鄙視嘲笑的感覺。
但,即使如此,他們的背影看起來也有「家」的感覺。
他們繼續往前走,附近還有許許多多的無骨墓,那些全都是他們戰死沙場的兄弟。戰兵無遺骨,在家鄉那裡,他們的親人也為他們立了墳,但當年大伙在一起就像一家人,如今生離死別,因為一句捨不得和情誼,他們在這裡建了總共二十六座的無骨墓,希望能一直陪著他們,陪伴這些他們稱為家人的兄弟。
往後,他們也將葬在這裡。
風翔,已經成了他們的家。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