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嘉士又被惡夢糾纏,困在夢境難以脫身。
他的額頭因為作夢不斷冒出細碎的汗珠,身體發燙。他最怕回到小時候,偏偏夢靨就是喜歡找他麻煩,一直抓住他面對童年。
夢中,他的臉終於不再髒污,媽媽終於不再打他,但是無端闖進他家的凶神惡煞,卻帶給他更大的恐懼。
「你們要做什麼?放開我!」
王春慧因為欠地下錢莊錢,地下錢莊的人要債要到家裡來,王春慧無力還債,地下錢莊的人要把她帶到酒店上班抵債,王春慧不願意,拚命掙扎。
「你這女人,欠錢不還還敢鬼吼鬼叫!」地下錢莊派來的混混,對王春慧的反抗很不滿,出手就給王春慧一個巴掌。
「不要打我媽媽!」樊嘉士見母親被欺負,撲過去要打地下錢莊的壞蛋,結果被一腳踹開。
「嘉士!」
「雜種!」地下錢莊的人連聲詛咒,還想踹樊嘉士幾下。
「把她帶走!」
「不要帶走我媽媽!」樊嘉士抱住壞蛋的大腿,不讓他帶走媽媽。
「死雜種,給我放手!」地下錢莊的混混甩不掉樊嘉士,乾脆用拳手打他的頭——
「住手!」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門口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
樊嘉士轉頭望向門口那個說話的男人,他因為背光,樊嘉士無法看清他的長相,只覺得那個男人高大得就像一座山,帶給所有人極大的壓迫感,連地下錢莊的人都不敢再嗆聲。
然後他媽媽的反應也很奇怪,她先是楞了一下,最後才認出那個男人。
「樊清凱!」
樊嘉士是第一次聽見這個名字,只看見那個叫做樊清凱的男人離開門口,朝他們慢慢走近,他的長相也越來越清晰。
樊清凱第一時間不是走向王春慧,而是直接走到樊嘉士身邊,居高臨下地打量樊嘉士。
他像在評估一件物品,將樊嘉士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一遍,最後將目光定格在樊嘉士的臉。
無庸置疑,這孩子是他的,連做親子鑒定的手續都可以省略,他和自己小時候的長相簡直一模一樣,說是翻版都不為過。
確認樊嘉士和自己的血緣關係以後,樊清凱面向王春慧,冷冷地問道:「他是我兒子吧?」叫嘉士。
多年不見,樊清凱依然傲慢,永遠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對,那又怎麼樣?」王春慧的聲音滿是怨恨,想不透自己當初怎麼會喜歡上他。
「我要他回樊家。」樊清凱斷然說道。
「你要他認祖歸宗?」王春慧笑出聲,覺得他的提議很好笑。「這麼多年來,你從來不管我們母子,現在突然出現,開口就要把孩子帶回去?少作夢!快滾,休想我會答應!」
王春慧話說得再難聽,樊清凱也不會生氣,為什麼呢?因為情況對他太有利,不怕她不點頭答應。
「看樣子你惹上麻煩了。」他轉過身去瞄了地下錢莊的混混幾眼,冷酷地笑道。
王春慧脹紅著一張臉說不出話,誰教她運氣不好,最落魄的時候被他逮到。
「我可以幫你還清所有債務,還可以給你一大筆錢讓你下大半輩子不愁吃穿,只要你願意把孩子讓給我,日子就可以不必再過得那麼辛苦。」樊清凱提出條件。
「你要我賣兒子?」王春慧倒抽一口氣,不敢相信他竟然這麼無情。
「這是我開出來的條件,答不答應隨便你。」樊清凱的口氣冷得像冰塊。「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上法庭,由法官判定監護權,但是我建議你千萬不要這麼做,因為你不會得到任何好處。」
王春慧非常清楚,樊清凱正在威脅她。以樊家的勢力,要影響親子判決十分容易,況且他只要宣稱不知道嘉士的存在,就可以輕鬆取得法官的信任,做出對她不利的判決。
「你最好考慮清楚。」樊清凱是個冷酷的男人,為了樊氏集團未來的發展,他可以不擇手段,就算是威脅孩子的母親也不在乎。
王春慧內心陷入掙扎,一來生活的重擔壓得她喘不過氣,二來她必須立刻還地下錢莊錢,否則會被強押到酒店賺錢抵債,到時候別說照顧樊嘉士,恐怕連想見他一面都很難。
「我不知道你們是演哪一齣戲,總之快還錢!」地下錢莊的混混決定他們已經看夠,要嘛還錢,要嘛把人押走,哪來那麼多廢話。
眼看著地下錢莊的小混混又要動手動腳,王春慧狠下心大吼。
「我把孩子讓給你就是!」她自己日子不好過就罷了,不能讓孩子也跟著吃苦,到底他身上流著樊家的血,本來就該認祖歸宗。
「很好。」樊清凱一點也不意外王春慧會作出這個決定,事實擺在眼前,人都是自私的,凡事以自己為優先。
王春慧的眼淚只能往肚子裡吞,恨自己當初瞎了眼跟樊清凱上床,意外懷了他的孩子,還堅持生下孩子,今日才要受這麼多磨難和羞辱。
從頭到尾最無辜的就是樊嘉士,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突然出現在他眼前的男人就是他父親,只覺得他跟自己長得很像,對樊清凱好奇不已。
樊清凱幫王春慧還清了欠地下錢莊的二十萬,對他來說一個晚上就可以揮霍殆盡的小錢,卻是逼王春慧不得不把她辛苦養了六年的兒子交給他的救命錢,兩人的差距何止千里。
地下錢莊的混混沒想到半路會殺出樊清凱幫王春慧還錢,高高興興拿著錢走了。
解決完了地下錢莊,樊清凱接下來解決樊嘉士的收養問題,他要樊嘉士跟王春慧斷得乾乾淨淨。
「這是一千萬支票,拿去。」樊清凱的作風向來明快,下一秒鐘已經把支票開好,遞給王春慧。
「拿著這一千萬離開台北,從此以後不准跟嘉士見面,也別想找任何借口探望他。」他冷漠地把支票塞進王春慧手裡,好似這個曾經跟他春風一度的女人,比陌生人還不如。
「你怎麼能如此狠心?」王春慧茫然地看著支票,眼淚幾乎流盡。「嘉士是我的兒子,我也會想他,你不能不讓我們見面!」
「錯!」樊清凱可不這麼認為。「嘉士不再是你兒子,你已經把他賣給我,從此以後,他跟你沒有任何瓜葛,你也別想纏著嘉士!」
話畢,樊清凱轉向樊嘉士,牽住他的手就要帶他離開王春慧。
樊嘉士還在好奇樊清凱為什麼跟自己長得那麼像,還沒有反應過來,樊清凱就強行把他帶走,他在驚慌之餘,只能向母親求救。
「媽媽!」他才六歲,不明白這第一次見面的男人為什麼把他帶走,他母親又為什麼哭泣?
「等一等,讓我跟嘉士道別!」王春慧拉住樊清凱的手哀求他通融,被他無情甩開。
「不需要!」樊清凱冷冷拒絕。「嘉士,我們走!」
「你是誰?我不認識你,放開我!」樊嘉士拚命掙脫樊清凱的手,樊清凱不耐煩地回道。
「我是你爸爸。」
爸爸?這個人是他的爸爸?這一定是騙人的。
「媽媽!」樊嘉士才不想要什麼爸爸,他只要媽媽,雖然她經常打他。
「嘉士!」王春慧手裡緊抓著一千萬支票,心被撕為兩半,一半想留住樊嘉士,一半想讓他回到樊家,如果他再繼續跟著她,母子早晚都要餓死。
「媽媽!」
「嗚……」
「不要再喊了。」樊清凱受夠了這種可笑的離別場面,乾脆把話挑明。「你媽媽已經把你賣給我了,她已經不再是你的媽媽。」
媽媽把他賣給他?這是什麼意思,他完全聽不懂。
「媽媽!」樊嘉士不管樊清凱說什麼,就是要找王春慧。
「閉嘴。」樊清凱索性用手把樊嘉士的嘴巴摀住,順手撈起他的身子,將他抱走。
「嘉士!嗚……」
樊嘉士的嘴巴被他父親堵住喊不出聲音,但他仍在心裡拚命哭喊——
媽媽!媽媽!
他是如此激動,以至於連夢魔也鎮不住他,放任他順利突破夢境。
「媽媽!」樊嘉士倏然睜開眼睛從床上爬起來,這回他又是滿頭大汗,氣喘吁吁。
梁萱若早他一步醒來,只是她還來不及幫他擦掉額頭上的汗珠,他就已經清醒。
樊嘉士轉頭茫然地看著梁萱若,似乎還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
「你又作惡夢了。」她看著他蒼白的臉色,猜想他的夢境到底有多可怕,為何臉色一次比一次還要差勁。
樊嘉士尷尬地把頭轉向另一邊,不想被她看見自己狼狽的樣子。
「你想談談嗎?」梁萱若不忍心他被夢魔折磨,伸手想幫他,卻只換來樊嘉士嘲弄的眼神。
「談什麼?」他反問她。「談我有多害怕?」
他的拒絕是如此直接而明顯,毫不保留的表達,毫不保留的傷人。
「我忘了,你需要的是安靜。」她掀開棉被就要下床,不想打擾他。
「你又想到哪裡去?」他瞇眼打量她的動作,很不高興。
「回我的房間。」她平靜回道。「我發現我越是睡在你身邊,你越容易作惡夢,我想讓你單獨睡應該會好一些。」
這不是什麼太新鮮的發現,正因他容易因為作惡夢而失態,樊嘉士才不喜歡睡著的時候旁邊有人。不過她倒是說對了一點,自從他們同床以後,他作惡夢的次數增加,而且經常夢見童年時期。
由於樊嘉士沒阻止她,梁萱若就當作是默許,默默下床拿起睡袍披上,走出樊嘉士的房間。
回到自己的房間,梁萱若一直在想樊嘉士。從他的夢囈,和昨天去探望小光時無意間洩露的口風判斷,他作的夢幾乎都跟童年有關。
他的童年到底發生過什麼事?
梁萱若納悶。
他應該是含著金湯匙出生,要什麼有什麼,才會造就出他這般傲慢自大的性格。可他佈滿額頭的汗珠,又暗示事實可能不是這麼一回事。剛剛他在睡夢中一直搖頭、一直在冒汗,雖然沒有喊出聲,但從他的嘴型判斷,他好像在喊媽媽——媽媽?
說起來,她到樊家也快兩個月,還沒有見過他的父母,他什麼事都不告訴她,她也不好意思問。她看連續劇,像她這類平凡的女孩想嫁入豪門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父母頭一個站出來反對,要經歷過許多風波,還不見得能夠嫁進豪門,可她卻很簡單,樊嘉士似乎什麼事都自己作決定,不需要得到任何人的認可。
樊嘉士是個謎,而且她懷疑自己能有解開的一天,他太難懂了。
她接著想起,樊嘉士根本不給她任何解謎的機會,對他來說,她只是一顆棋子,甚至是一具木偶,她只要乖乖聽話就夠了。
梁萱若搖搖頭苦笑,決定上床睡覺,不再想這些煩人的問題。她剛拉開被子,房間的門被「砰」一聲打開,樊嘉士高大的身影佔滿整個房門,一貫教人喘不過氣。
她驚訝地看著樊嘉士朝她走來,他的眼神看起來不太一樣,好像剛剛經歷過一番掙扎,帶著難言的尷尬。
「你怎麼還沒睡?」她已經沒在他身邊,照理說應該會比較好睡……
樊嘉士凝視她柔美的臉龐好一會兒,大大的吐口氣承認。
「我一個人睡不著。」他也以為沒有她會比較好睡,結果……
梁萱若的小嘴微張,尚無法消化他話中的意思,他已經攔腰抱起她,將她帶回自己的房間。
許久之後,他們再一次入睡,樊嘉士又被夢魔拖入夢境,回到他童年被欺負的時候。
那是住在他家附近的國小生,仗著他們個頭高,圍住才六歲的他,要他把錢拿出來。
他很害怕,因為他身上一塊錢都沒有,一定會挨打。
那些壞小孩一聽見他沒有錢,果然就掄起拳頭作勢揍他。
樊嘉士用雙手保護自己的頭,就在事情變糟之前,奇跡發生了!有位長相靈秀絕美,宛如天使降臨的大姐姐挺身保護他,並為他趕走那些欺負他的壞小孩。
「別怕,我在你身邊。」
她輕柔的嗓音,是天底下最清涼的甘泉,撫慰他的心靈。
樊嘉士很快鎮定下來,不再害怕。
夢中的樊嘉士緊緊抱著梁萱若的化身,夢外的樊嘉士同樣也是緊擁梁萱若,企圖在她身上得到安慰。
夢裡夢外,她都是他的天使,只有在她的懷中,他才睡得安穩。
樊嘉士的呼吸漸漸平穩,童年的一切紛擾,在梁萱若如海洋般寬闊的慈愛中逐漸平息,終至完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