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凌桀,我警告你喔,再叫我小老頭,我就跟你翻臉!」
「哇,好害怕。」瞅著她噴濺火花的清澈瞳眸,他笑瞇了眼。
「好好好,那就糖加奶,可以了吧。」
「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又在玩我的名字!」她氣得哇哇叫。
他低低笑開。「那是因為你喜歡牛奶,我才要你加奶的,不然,加凌好了。」
「加零?」
「加我,不好嗎?」
「……討厭。」
他癡睇著她輕皺秀鼻的嬌俏模樣,一把將她摟進懷裡,她銀鈴般的笑聲教他忍不住跟著逸出笑,多希望,幸福可以停留在這一刻,就在這一刻……
段凌桀張開眼,笑意還凝在唇角,可雙眼卻有著哭過的酸澀。
這是他五年來,頭一次睡醒不是因為被惡夢追逐到盡頭才逼自己清醒,而是因為夢太甜,甜到讓他勾笑而醒的。
為什麼?為什麼惡夢突然不再追逐他了?
他垂睫思忖著,卻聽見細微的滑鼠移動和鍵盤聲響,不禁朝右手邊探去。
只見工作桌上的電腦是打開的,然而上頭出現的並不是關於公司的任何檔案,而是戲王推出的一款線上益智遊戲。
正在玩遊戲的人身穿長袖長褲,背對著他,雙腳盤起,薄瘦的身形在椅子上不斷東搖西擺。突地,她像是破解了最後一關。開心得高舉雙手,發出無聲歡呼,接著,高舉的雙手像是拿著無形的沙鈴,開始從左搖到右。
看見這熟悉的動作,他瞠圓眼,「嘉乃!」
那人突地一震,小臉垂得低低的,緩緩地轉過身,抽出嘴裡的棒棒糖,啞聲說:「是家凌。」
「家……凌?」他直睇著她,話語重疊夢境,想起他們曾說過的點點滴滴,如此對照,心裡掀起的震愕更甚於昨晚。
昨晚,未曾流過的淚找到了出口宣洩,現在不但惡夢遠離,就連重壓在心間的悶躁也都不見,心變開闊了不再迷惘,就連雙眼都變得清朗,思緒也清楚得不可思議。
「對啊,我是唐家凌,唐嘉乃的堂妹。」她很刻意地點出自己的身份,就怕自己不經意的舉動給他不必要的聯想。
昨晚,她已經下定決心,要將他心中所有的自責連根拔除。
「是嗎?」垂下長睫,他不斷回想,再三確定自己不曾從女友口中聽過她有個堂妹的事。
「對了,剛才珊來電,問你鑫揚要不要下單,因為時間緊迫,所以我幫你決定了,量買到最大。」
「鑫揚?」他銳利的眼直盯著她,見她點點頭,問:「你怎麼知道我要買到最大的量?」
「因為……上一次開會時,你要珊幫你記下這件事,代表這件事很重要,當然不會是筆小數目。」她小小聲地解釋。
她對股票並不熟悉,但是以往跟著他玩過,所以大概猜得到他的想法。
「……你真瞭解我。」他寓意深遠地說。
不是錯覺。
如今從頭再想過,她身上的疑點太多,也和嘉乃太過相似,那絕對不是身為堂妹這樣的身份就可以含糊帶過的。
之前他被愧疚蒙蔽了雙眼,不去看也不去聽身邊人的臉和聲音,但此刻,她在自己的面前變得好清楚,她含羞的神態、逃避的表情,高興時手足舞蹈,生氣時橫眼瞪人……太像、太像了!
他認識嘉乃太久,久到閉著眼,光是聽她的聲音,也能分辨她真正的心情,然而這回卻直到現在才發現。
「……還好。」唐家凌垂著臉,總覺得他的視線太熱烈,像能將一切看穿。
閃避他異樣炙熱的目光,她隨便找了個話題。「已經中午了,你餓不餓,我幫你弄點吃的?」
「已經中午了?」他微愕。
「嗯,已經十二點半了。」
段凌桀無法言語,只因……這五年來,他不曾睡得這麼晚,總是在凌晨驚醒之後,一夜難眠,但今天,他竟然睡過中午,而他的身上,似乎還殘留著教人安心的香氣……
「家凌。」他叫喚她。
「……嗯?」第一次聽他這樣叫自己,她有點古怪地看著他。
「昨晚,你溜上我的床?」關於昨晚,他記得不是很清楚,模模糊糊之間,是她拉著他回到住所,陪他入睡,但有沒有睡在一塊……他不記得了。
「……段總裁,是你一直抓著我不放。」不要說得好像是她自動爬上去溫暖他一樣。
「你趁我腦袋不清楚,對我下藥?」他說話時,唇角邪氣上勾。
「沒、有!」她吼,卻忍不住咳了起來,只能捂著嘴,背對他狂咳,咳得胸口發痛,突地感覺一股輕柔的力道拍著她的背。
「那麼激動幹什麼?沒有就沒有,我又沒要你負責。」懶懶的口吻加上低滑的惡劣笑聲在她頭頂上出現。「但是坦白說,你很想負責,對吧?」
「才沒有!」聲勢很磅礡,但話就是虛。
「承認吧,我不會笑你。」
閉了閉眼,唐家凌已經懶得理他,但在同一時刻,心中的警鈴響起,讓她意識到眼前的男人一晚之間的差別。
她很認真地思考,壓根沒發現身後的人正注意著她眉眼間的變化,和唇角的輕抿微噘,直到——
咕嚕咕嚕!
她臉紅地壓住肚子,趕緊解釋。「因為你之前一直不讓我下床,所以我沒辦法吃早餐,等到你鬆開我,我想你大概快醒了,就想等你一起吃,所以……」
咕嚕咕嚕!
「我不讓你下床?」他揚起濃眉,一臉曖昧。
「不是,是你一直壓著我的手。」她努力地解釋。
「我壓著你?」他偏是壞心眼地往挑逗的字眼上走。
「我……你……」唐家凌張口結舌,最終很乾脆的放棄,扁起嘴,不理他。
壞蛋,那深植在骨子裡的劣根性,肯定沒有消失的一天!
「走,吃麵好不好?」他探手輕撫她的發,感覺髮絲柔滑如緞,發間散發著天然香氣,教他的心微微發痛,痛得發燙。
有些事情眼睛看得見,卻不一定是事實;而該珍惜的,雙眼也不見得看得見,唯有用心去看,全心相信,那麼感受到的,就是該珍惜的。
所以這麼做,是對的吧?他閉上眼自問。
唐家凌緩緩抬眼,不知道該不該撥開他的手,也不知道該不該掐死胸口亂跳不休的心。
她感覺他撥弄的,不是她的發,而是她的心,正動搖著她的意志力。
走出寧靜住宅區,橫過一條街,便是熱鬧的市場邊緣。
而十字路口第一間透天厝,就是段凌桀的老家。
「媽。」
下午一點,位於透天層一樓的麵攤裡,客人依舊不少,周美琪和丈夫也忙得不可開交。
「兒子,幫我端面過去給三號桌的客人。」
「喔。」段凌桀很自然的端面上桌。
畢竟,在他尚未成為盛唐總裁之前,也當了好幾年的麵攤小開,這個動作做起來如行雲流水。
唐家凌走近,看著擱在一旁桌面的滷味,不禁問:「段媽,這是哪一桌的?」
「那是一號桌的,嘉乃,先幫我拿過去。」正在切滷味的周美琪眼也不抬地交代,非常理所當然。
也許不該說理所當然,但是以往當兒子帶嘉乃來時,她總是會動手幫忙,事後只要送給她兩片甜不辣,她就會開心得手舞足蹈,直讚她煮的面和滷味是天下第一味。
只是——
「喔。」
粗糙的嗓音讓周美琪猛地抬眼,瞥見唐家凌正拿起滷味往店內走去,趕緊衝向前。「抱歉,我忙糊塗了!你到裡頭坐,滷味給我。」
「沒關係啦,段媽,外頭又有客人嘍。」唐家凌笑嘻嘻地指著外頭。
周美琪聞言,只得趕緊招呼客人去。
唐家凌走進店內,壓根不用看桌號,就知道一號桌在哪。
朝她走來的段凌桀涼涼打量著她的舉動,待她放好滷味之後。便拉著她坐在靠窗的位子上。
「你在這裡等一下,我到前頭幫忙。」
「我——」
「不准動!」他狠狠瞪她一眼,她隨即乖乖端坐在位子上。
確定她不會亂跑之後,段凌桀大步走向外頭,幫忙切滷味。
「媽,我問你,你聽過嘉乃有堂妹嗎?」
「嗄?」周美琪看了他一眼。「沒聽過,我記得唐先生是獨子,嘉乃當然沒有堂妹。你問這個做什麼?」
幾十年的老街坊,雖然隔了一條街,但因為唐家是當地望族,家裡有多少人丁,附近人家大概都知道的。
「沒什麼。」他垂下眼,心裡暗自盤算。
周美琪送菜上桌,看了唐家凌一眼,見了她甜美的笑,走到外頭忍不住說:「兒子,家凌這女孩有點怪。」
「怎麼說?」他微揚起眉。
「她……算了,沒事。」周美琪想了下,還是決定閉嘴。
「怎樣啊?」
「你媽覺得她和嘉乃很像。」一旁負責煮麵的段父開口了。「我這樣看是不覺得,可是你媽說她的右手掌心裡有一顆紅痣,和嘉乃一樣。」
段凌桀倏地瞪大眼。
「沒有,你不要聽你爸亂說!」周美琪狠狠瞪了老公一眼,惱他多嘴。「掌心有紅痣的,又不是只有嘉乃,你也有,不是嗎?」
段凌桀怔愕地抬起左手,看著手心裡的紅痣。
記得曾有過一種說法,轉世戀人為求來世相見,會在彼此的掌心烙下痕跡,等到來世再見,尋找掌心痣,便能再續前緣。
嘉乃知道後,直說他們肯定前世愛過,一今生還要再續,而他……完全忘了這件事。
「剛剮我叫她嘉乃,她也沒太大反應,應了聲喔就幫我送滷味,她……」周美琪不禁歎氣。「她那性子很像嘉乃,沒有架子,很隨和,而且一笑起來就惹人疼愛,但是……嘉乃已經不在了,你不要再念著她,要替自己打算,工作也要有分寸,不要老是把自己逼到極限。」
段凌桀沉默不語。
她像嘉乃,一切都相當吻合,就連眼中都藏著對他的眷戀,但——
如果她是嘉乃,為何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