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尹水滸突然來了這麼一句時,管三國是結結實實的傻住了。
「啊?」他只能虛字回應。
「你不是在問,為什麼我會對施施姑娘癡心一片嗎?」晃著手中的酒壺,尹水滸倒是一臉平靜。
天上,月亮大得比那誇張的周記牛肉麵湯碗還要大,管三國默不作聲。
他確實是不明白,明明愛慕的對象也沒什麼回應,水滸到底是在癡戀個什麼勁?又到底是哪一點讓他產生那種蠻勁,讓他從此癡心絕對、義無反顧的投入所有感情?
「三國,你可曾見過有人在夏日午後的暴風雨中全身而退、不淋一滴雨的?」尹水滸卻是好整以暇。
這麼一說,管三國驀地有些明白了,那就像艷冠人給他的感覺。
初見她時,那最初的衝擊,不正是因為那狂風暴雨?
沒有理由、說不出原因,教人無力抵禦的強勢威力,如暴雨一般淋得他滿身濕,讓他眼底、心裡理所當然滿滿、滿滿的全是那人。
仙女,她簡直就是他心目中的仙女,但……
「三國,這其實也不是無法可解。」尹水滸明明就在眼前,但不知怎地,聲音卻變得有些飄渺。
管三國困惑的看著好友。
「那就像是傷風。」尹水滸對他輕笑著,發出科科一般教人感到不適的笑聲後,感慨道:「暴風雨過後淋得一身濕,總是會傷風的,但一段時間過後總是會好的,就像我一樣,時間一到就不藥而癒,你也是……也是一樣……」
眼前的尹水滸是誰?
不是錯覺,管三國心覺有異時突然就會看不清楚對方的長相,巨大的、映照一切的月亮已經不見,連帶著,眼前的好友就像是被巨大的陰影給覆住,突來的異象詭異得令人心驚。
「所以你的傷風也好了嗎?」
聲音同樣來自眼前的人,但這時已不是管三國所熟知的聲音,他確定眼前的人並不是尹水滸,那麼,是誰呢?
黑影朝他逼近,管三國下意識退了一步、一步、又一步……
「這不是挺好的嗎?」那聲音無抑揚頓挫,逐步地逼近,同時平直清冷地朝他說話:「尹水滸還熬了一段時間才從那樣的癡迷中轉醒,你倒是撿了個便宜,一個年齡問題就讓你大夢轉醒……」
那層猶如黑幕一般的暗影隨著聲音的逼近而散去,直到那聲音近在眼前,露出一張令他魂縈夢牽,但此時已巨大到變異的大頭兼大臉。
饒是見多識廣的管三國,對著這顆粒比正常尺寸大上五倍不只的巨大人頭也倒抽了一口涼氣,整個人驚醒。
夢!
原來是夢……才剛理解只是惡夢一場,還沒能來得及喘口氣,卻突然發現,與夢中一模一樣的人頭就出現在眼前。
他腦中出現短暫的空白,巨大的心跳聲像擂鼓般鳴動著,有好片刻分不清身處現實還是夢境……
管三國絕不會知道,他那張可愛的妹妹臉滿是驚嚇的模樣,白淨的膚色泛著粉紅,甚至微微瞪大的雙眼中還帶著濕潤光澤,在他人眼中,是怎樣一個惹人憐愛的畫面。
那泛涼的青蔥玉指在他尚未回神時,輕撫上他微微帶著粉紅色澤的頰面,然後,毫不遲疑的一掐,力道不至於教人生疼,但是後續惡意掐著頰肉還邊擰扭的動作,就讓人不得不回神了。
「艷、艷、艷……宮主?」管三國盡可能維持住平靜的語調,就好像沒人捏著他的臉,把他當成麵團揉弄那樣。
「吱!」美人無語,倒是常駐美人肩頭的毛寶叫了一聲。
「那個……宮主有事的話,可否稍待片刻,等等再說?」管三國深切覺得,此時此刻絕不是說話的恰當時機。
眼看那冷若冰霜的絕世佳人好似沒打算回應他,管三國只能自力救濟,再道:「至少,請宮主先放開我的臉吧。」
因為這話,那緊揪在管三國面頰上的惱人力道總算退去,同時還令人意外地聽到佳人開了金口:「你睡著了。」
「對不起。」管三國直覺先道歉,隨即怔了怔,納悶自己道什麼歉啊?
「你有可能會因為這樣而丟了命。」艷冠人冷冷指出。
管三國也知道泡溫泉泡到昏睡過去,確實是很危險,換作平時,這事絕不可能發生,可見這次凍傷是真傷到他的元氣了。
但這時可不是商討泡溫泉首要注意事項的時候!
他可沒那種癖好及習慣,可渾然不在意的以全身光溜溜之姿與人談話,就算那光溜溜的身子其實沒真正被人見到,是躲在水裡也一樣!
「艷宮主找我,有什麼重要的事嗎?」直切重心,管三國打算速戰速決,馬上結束眼下這尷尬的情況。
他自認氣勢十足,卻渾然不知他的娃娃臉配上那泡得白裡透紅的色澤完完全全出賣了他……當然,就算他知道,他也堅決不會承認臉上的艷紅色澤跟他的赤身露體有任何關係,那一定是溫泉水給泡出來的,一定是。
艷冠人面對他貌似有力的詢問,就只是多看了他一眼,之後就恍若未聞地逕自飄然而去。
管三國愣了愣。
什麼情況?
穿好衣服之後,管三國著實費了一番功夫,才問到艷冠人的去向。
那不是件容易的事。
在這腹地廣大的御華宮裡,他能遇到的少數幾個人,只要一聽到他想找在她們心中地位無比祟高的宮主時,反應都一樣——
「現在是宮主練功的時間,最好別打擾她。」
說完後還給他一個一模一樣、充滿歉意的笑容,然後自動略過他的問題,嘴裡說著有事要忙就飄走了。
當然不是真的飄,只是那顧左右而言他、找個名目趕緊走人的模式,對管三國而言真的很像是鬼在飄。
即便如此,也沒能難得倒他。
正所謂山不轉路轉,對著最後一個能詢問的人,他改口問艷冠人平日練功都上哪兒練,答案還是讓他給問到了。
御華宮一路朝西去,有個空曠的院落便是宮主專屬的練功之處。
「三國弟弟,你問宮主練功的地方做什麼?」削著箭矢要用的木條,小壽答完了之後才想到這問題。
管三國的學習模仿能力一直就十分強……
「沒什麼。」他默默地飄走,很御華宮行事風格的自動飄走,只留下幾句話;「我打算等身子再好一些時抓緊時間練練功,所以隨口問問,沒什麼特別的事。」
待他順利脫身,發現這樣不想回答就裝沒事飄走的法子倒也方便,只不過……就算真問到了宮主下落又如何?
往西而去的步伐忽地一滯,管三國停了下來。
大異於方纔的一頭熱,在得知明確方向後,管三國反倒是不太確定,他到底想做什麼。
雖然方才在溫泉池發生的事,確實只能用沒頭沒腦來形容,但換個方向來想,真有什麼事方才早就說了,還需要他眼巴巴追上去問:「嘿,宮主,你剛剛在我裸著身體的時候,到底想跟我說什麼?」
光是想像,管三國都覺得荒謬,忍不住用力拍打自己的雙頰,再一次進行自我心戰喊話——
冷靜點!
對方可是御華宮宮主,還有可能是個四、五十歲,甚至六、七十歲的前輩!
即便存在於他心目中的仙女地位堅若磐石,可同樣的,他管三國有的是足夠理智,很清楚知道自己對宮主存的並非男婦之情,純粹只是欣賞,就只能這樣。
對!沒錯!就是這樣!
對方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他對她只有祟敬欣賞之心,就只是這樣,其他再也沒有了。
管三國努力做著心理建設,最後還是繼續朝西邁進。
身為醉心武學研究的有為青年,入了御華宮這等寶山,又得知掌門宮主正在練功,他要不高法見識見識,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心裡有鬼!
為了證明內心坦蕩蕩,證明他心思純正,已拋開所有不合宜的癡心妄想,他理所當然得走這一趟才是。
但沒想到……空曠的院落中無人。
打著「裝不經意走進來,然後很不小心看一下」的如意算盤全給亂了套,管三國狐疑的四下查探一番,是真的沒人。
這倒邪門了,人呢?
「吱!」
這叫聲,管三國並不陌生,是那只常駐在仙女肩頭的毛球所出,但另一個狺狺低咆的聲音呢?
沒作聲,足尖一點,管三國悄然躍上居中那間放置武器、丹藥的廂房屋頂,藉以窺探那傳來聲音的後院。
殊不知這一控,就此注定了他無法回頭的命運……
一狐一貂,大眼瞪小眼,露著尖牙對峙著。
場面看似一觸即發,可下一瞬間,纖纖素手一手一隻,兩團同樣毛茸茸的小東西被拎了起來。
那本該冷若冰霜的仙女容顏依舊,可眉宇間的生冷氣息少了幾分,不慍不熱的對著右手的小狐球訓道:「吃飯,別玩。」
隨著她將小狐球給放置在小窩旁的餵食碗前,她左手的另一團雪白毛球已乖覺的攀上心愛主人的皓腕,順著臂膀跑回它慣常停留的肩窩處乖乖站好。
安置好小雪狐,艷冠人彈了彈肩頭處那小小頭顱,沒好氣道:「它要再大些,看你敢不敢挑釁?」
毛寶吱了一聲,似在抗議。
面對這聲抗議,艷冠人又是輕輕一彈,說道:「它還小,又是同樣大球、二球跟小球一起長大的,只是鬧著玩,沒那膽子吃了它們。」
相鄰於小雪狐的臨時小窩,還有個大一點的臨時小窩,窩旁放置了一根蘿蔔,三隻比拳頭大不了多少的雪兔正團團圍著那根蘿蔔在啃食。
就艷冠人的目光看去,雪狐寶寶跟雪兔寶寶正在各自的小窩旁進食,兩團毛茸茸的幼小生物分踞兩側,模樣是同樣的稚趣逗人,可愛得不得了。
但在管三國的眼中,那個理論上應該在練功的人,此刻靜靜看著小毛球們進食的模樣,才是真正可愛到教人腳軟。
要不是親眼所見,誰能想像得到,在那冷冰冰的艷容下,其實有著會偷養小動物的柔軟心腸?
管三國真真覺得目眩心迷,也忽地想起方才在溫泉池所發生的事……
她發現他泡泉水泡到睡著了,這事究竟是偶然?抑或她壓根兒有在注意他的動靜,因此特意喚醒他示警?
想到她極有可能把他放在心上關注著,管三國內心為之顫慄不已,理智一絲絲、一些些地剝除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