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綠袖就這樣弱不勝風地「跛」進了挽翠樓大門。
半晌後,她突然又探出頭來,看仔細他果真依言走了。
「來來來!」她立刻跨出門來,拍了拍兩下手掌,「領錢了!」
話聲甫落,但見兩名躲在暗處的小乞兒興匆匆地鑽了出來,連各院各館方才露面過的花娘也全擠了過來,嘻嘻哈哈地排隊領跑龍套費。
「妞兒,咱們今晚表現不錯吧?」花嬌嬌邊將碎銀子塞進抹胸裡,邊笑咪咪地問。
「職業級水準,沒話說!」她大表讚賞。
小乞兒忙不迭將幾吊銅錢藏進腰間,抹了抹髒兮兮的臉,湊趣地笑道:「下回要是還有這樣的外快,大姑娘千萬再通知我們,只要一句話,小的立馬撂人來,要多少有多少!」
「謝謝各位今晚的熱情支援。」曹綠袖眉開眼笑,滿意得不得了。「往後有機會,再勞煩各位鼎力相助。晚安,謝謝,再見,有空喝茶啊。」
「自己人嘛,別客氣啦,嘻嘻嘻。」花娘們和小乞兒興高采烈地散去了。
大功告成,收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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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挽翠樓
眼見新規頒布後,連著十天都有執金吾和想拍禮部馬屁的小官差上門來「檢視巡察」,曹媚娘為此可著實乖了大半個月。
因為表現實在太好,所以後來巡視的執金吾們非常滿意,也就不大上門了,而其他小官差更是來了就被曹媚娘好生「招待打點」了一番,自然樂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所以每天晚上都得全樓背誦的「禮運大同篇」,先是背了一半就宣告鳴金收兵、草草結束,再來就是勸酒的管勸酒,拉客的自拉客,後來理它三七二十一,不論單日或雙日,各間幽雅或俗艷的廂房裡再度傳出了咿咿呀呀、哼哼哈哈的妖精打架聲。
規矩這種事就是這樣,上頭繃得越緊,下面就松得越快。
這就是人性啊,嘿嘿嘿!
「好、好樣兒的——」曹媚娘看著客似雲來的久違景象,樂得合不攏嘴。「咱們挽翠樓終於又恢復過去榮景啦!」
眼見樓裡生意再度紅紅火火起來,一旁端著碗花生燉豬腳狂嗑的曹綠袖心情變得很是矛盾。
她既想樓裡生意好,可現在生意一好,娘就更不會答應把她捧上青樓名妓的花魁寶座了,那她從小夢想著顛倒眾生、日進斗金、躺著數白花花銀票的光明前途和希望,豈不就破滅了嗎?
「唉。」她心情悶透了,只得大口大口吃著花生燉豬腳洩憤。
「咦?妞兒,你吃什麼吃得狼吞虎嚥的?」一瞥眼,曹媚娘終於發現到她。
「花生燉豬腳。」她沒精打彩地回答,「我要豐胸。」
「豐胸?」曹媚娘一愣,隨即捧腹大笑。「花生燉豬腳是脹奶用的,你搞錯了吧?哈哈哈!」
「啥?」她一呆,隨即火冒三丈。「那是誰跟我說花生燉豬腳可以豐胸的?害我啃得一嘴油……誰?還不快快出來受死?」
所有姑娘全去陪一屋子滿滿的客人去了,哪還有人有那個閒情逸致出來認罪?
見大家都忙到沒空搭理她,曹綠袖的心情就更糟了。
尤其為了表示她的身嬌體弱、腳傷未癒,所以這兩天她也不能大剌剌地出現在沈隨風的面前,繼續她的誘惑大計……唉。
閒著沒事幹真是世上最痛苦的一件事了。
正在悶得慌,卻見二毛子驚慌失措連滾帶爬地嚷嚷了進來——
「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
「幹什麼慌慌張張的?」曹媚娘趕緊上前揪住他的領子,怒斥這個破壞大好氣氛的二愣子。
「難道花牌又被濺濕了不成?又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不、不、不是,是、是、是——」二毛子氣喘如牛,吞了一口口水才總算擠出聲來。「禮部的大隊人馬又來了!」
曹媚娘登時又驚又恐,尖著聲急急大嚷大叫:「快快快,把桌上多出來的酒瓶子全收了,還有叫屋裡房裡所有的姑娘全『翻身下馬』,穿好衣裳,還有客人,快叫客人拉上褲子,快快快!」
瞬間像落雷炸翻了老鼠窩,所有姑娘和客人全逃難似地擠來竄去,你撞我我撞你,酒也翻了,菜也撒了,還有姑娘踩著了地上的油膩滑了一跤,客人一傢伙栽進了錦鯉池塘裡的。
曹綠袖那碗花生燉豬腳也一失手全給蓋在了二愣子頭上。
一時間,哭爹喊娘的,哀疼嚷痛的,破口大罵的,亂了個全樓鬧哄哄,屋頂都快掀了。
等到前來「例行訪察」的禮部人馬真正踏進大廳裡時,見到的就是這一副劫後餘生的淒慘景況。
為首的沈隨風停住腳步,愕然地環顧四周,心下登時瞭然,不禁又好氣又好笑。
「嗯哼。」他負著手,銳利的眸光打量著眾人狼狽不堪的表情,閒閒地道:「看來大家今晚都很忙啊。」
「喲!」曹媚娘趕緊擠過來猛陪笑臉,「是什麼風把大人您吹來了?大人這邊請,來人哪,趕緊把好酒——呃,我是說好茶,好茶斟上來呀!」
「曹嬤嬤不用客氣,本官只是巡巡就走。」他挑眉,似笑非笑。「對了,曹嬤嬤配合禮部新規行事,不知經營起來可有什麼不妥之處?近日生意可好?」
「都好都好,」曹媚娘笑得好不尷尬心虛。「還行還行。」
「那就好。」他微笑點頭,「曹嬤嬤的挽翠樓可說是京城首屈一指的風雅去處,還請曹嬤嬤繼續保持這春街上難得一見的清新風格,為天下青樓界立下一個最具指標性的風範,如何?」
「沒問題沒問題,」曹媚娘先是著迷於他那抹俊朗的笑容,聽到後來又忍不住頻頻拭汗。「大人放心,大人放心。」
「曹嬤嬤不愧風塵界裡的大家,脂粉隊中的英雄。」他笑笑,隨即對身後氣勢剽悍的執金吾命令道:「走吧。」
「是!」執金吾們恭恭敬敬應道。
沈隨風轉過身,緩緩走了幾步,突然又回過頭來,深邃眸光再度掃過全場,隱隱有一絲失落悵然。
「曹嬤嬤。」
「噯!」曹媚娘滿面堆歡,趕緊小跑步上前。「大人還有什麼吩咐?」
他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開了口:「令嬡腳傷好些了嗎?」
「呃……」曹媚娘眨了眨眼,雖然有點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還是機變地順著他的話道:「好多了,好多了,多謝大人關心。」
「那就好。」他不著痕跡地吁了一口氣,終於放寬心。
一如來時那般突然,禮部大隊人馬再度浩浩蕩蕩自大門離去。
大廳裡所有的姑娘和客人高高懸吊著的那顆心終於得以回歸原位,可是氣氛一緩和,全場開始爆出了罵聲——
「曹嬤嬤,你們挽翠樓在搞什麼鬼?」
「不是說禮部和官府都打點過了,不會再有人來巡察了嗎?」
「哼!老子以後要再上門來,我就是你孫子!」
客人們氣急敗壞地走了,不管曹媚娘怎麼好言好語陪禮巴結,姑娘們怎麼裝憨撒嬌,大廳仍舊轉眼一空。
「完了,這下真完了……」曹媚娘一臉如喪考妣,簡直是欲哭無淚。
想到客人們都走光了,樓裡將來生意恐怕也是前途堪虞,所有姑娘也不由得心慌害怕,嚶嚶啜泣了起來。
躲在柱子後頭的曹綠袖偷偷探出了腦袋,看著娘懊喪苦惱的模樣,她的鼻頭也酸楚了起來。
挽翠樓是娘畢生的心血,無論如何,她都不會讓名滿京城的第一紅牌勾欄院就這麼關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