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了?」江野察覺出了她的異樣,關切的問。
寧夏壓抑似的低下頭,好一會才抬起來,她看著江野,忽然輕柔一笑。那是一種異常妖嬈嫵媚的笑容,晶亮的兩眼像是隨時都能溢出水來,「……我找到他了。」
找到他,她就什麼也不怕了。
「社長好!」
一見林睿濤走進來,場上的人一致放下手邊在做的事,飛快地立正站好,畢恭畢敬地鞠躬問好。
在「天才」的理念中,運動場也是賽場,只有明確上下級關係,社員才會在關鍵時刻服從命令。良好的紀律成就出色的戰績,這是不敗的法則。
輕一點頭,他一臉淡然地走向自己的專屬場地。
幾年來縱橫國際網球賽事的卓越表現讓他順理成章地成為網球社的社長,但他還是一貫的冷靜少言,從不指點後輩,只管練自己的球。平日說話也是言簡意賅,除了站在法庭上的時候外,他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是低調而沉默。
晚些換好衣服的秦怡跟著走進與他鄰近的那片場地,手上拿著要給他的水和毛巾。
一連幾局下來,林睿濤的臉漸漸因為熱力而微微泛紅,他開始練發球。對於任何一個網球手來說,發球都是至關重要的。
他站在底線後,身體向後仰,彎成一個漂亮的弧度,握在手裡的球高高拋起,左手用力揮拍,彷彿要將球擊向天空的高度,每個球卻都精準地落在同一個地方。
一筐球用完,他抬手壓了壓額頭的汗,逕直往場邊放水的地方走去。
冰鎮的礦泉水放在白線以外,他心無旁騖,彎腰就要將那瓶水拿起來,就在他的手正要觸摸到水瓶的瞬間,一雙精巧的白絲帶涼鞋落入了他的視野,
他向來對周圍的事漠不關心,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的就事論事,包括周圍人的長相他也從來沒有放在心上過。世界的顏色,對他來說一直都是單調而穩定的,他不想、也不會去把那些紛亂的東西帶入自己的生活,浪費時間,並且沒有意義。
可是這一刻,他的視線卻像是被定住了,直直地看著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景物。
穿著涼鞋的腳,骨架均稱小巧,是一雙天生就適合練舞的腳。
在記憶的深處,那些被他刻意遺忘的回憶裡,一個炎熱的夏夜,他曾經握著一雙這樣的腳,那樣小心翼翼地幫她上藥。
他的身體僵住了,眼神木然地抬起頭,視線緩緩地移動,往上看到一雙纖細均勻的小腿,一襲湖綠色的吊帶短裙在清風中微微的飛揚,再往上是形狀異常漂亮的鎖骨。然後,幾乎是屏息的,他看到了一張大大的笑臉。
那是一張他在夢裡都會想到發痛的容顏。
她在笑。眼中閃動著夕日般明媚的水光。
比陽光還要燦爛,比世間所有的顏色都要炫目、耀眼的笑容。
寧夏。
頭腦霎時一片空白。他窒息一般怔怔地看著眼前的身影,全身的每一塊地方都忘記了怎麼動彈。他連自己也感覺不到,只能感覺她輕動的髮梢。
周圍的一切都像是在瞬間消失,世界安靜得可怕。
突然,「啪」的一聲,是手中的球拍掉落在地上的聲響。
心底一根緊繃的弦突然就斷了。他幾乎可以清楚地聽到自己辛苦建立起來的冰層碎裂的聲音。那些曾以為被遺忘了的、只敢在夢裡出現的過去如潮水般湧現,那樣強烈的愛,受到的傷害,那樣長久的渴望之後的痛苦……
身體突然不受控制地輕輕顫抖起來。他告訴自己別開頭,不要再看,這是幻覺。可眼睛卻像是著了魔一般,只能一直一直地注視著她。
「濤,怎麼了?」感覺到異常而走過來的秦怡關切地撫摸著他的手臂,隨即柔順地低下身將落在地上的球拍撿了起來。
他轉過頭來看著她。像是第一次這麼認真地看著她,明明已經如此熟悉,卻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他的眼睛彷彿透過她在看著更遙遠的東西。
察覺到他的顫抖,她立即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怎麼,不舒服嗎?臉色怎麼這麼蒼白?」
心臟急劇地跳動著,他幾乎是本能往後退開一步,像是避開什麼穢物一樣,與她劃清界限。
他低垂著頭,再不敢看寧夏的臉,突然轉身就往球場外走去。步伐越來越快,幾乎是在跑了,他頭也不回地打開車門,絕塵而去。
寧夏的笑臉收了起來,嘴巴癟著,越噘越高。終於一個忍不住,她氣狠狠地衝著他離開的方向大聲喊道:「濤濤大笨蛋!」
幹嗎看到她就走?她是牛鬼蛇神還是妖魔鬼怪啊?
兩手叉腰生了半天悶氣,她才將視線轉向還一直站在那裡的秦怡。
「拿來。」她向秦怡伸出了手。她不是傻瓜,沒有忽略到剛才這個女生觸碰到林睿濤時的親暱,可是,她現在不想問。
「什麼?」秦怡不解。這個女孩她不認識,應該是才剛入校的,為什麼濤見到她會有那麼大的反應?她只是猜測,只能猜測,她慣常不會過問林睿濤的私事,只在適當的時候表達自己的關心。這,就是他們一直以來的相處方式,一種平衡。所以,當看到這個女孩向自己走過來時,她壓下自己心裡的疑惑,盡量平靜地面對她。
「還給我。」寧夏冷冷地說道。
還給她。
她的東西,他的東西。四年的時間很長,可是,她會全部要回來,他們丟失的東西,他們的——時間。
秦怡停頓了一下,才知道她要的是球拍。並沒有想要給她,就被寧夏一把拿了過去。
「這是部長的球拍……」秦怡皺眉。這女生太不客氣了。天才學園裡幾乎沒有這種對學生會不尊敬的人。
「我知道。」寧夏把球拍握在手裡,上面的線已經全部都換過了,但拍身還是原來的樣子。手柄上,是他慣用的白色吸汗帶。她想也不想地就撕開吸汗帶的頂端,看到的只是乾淨光潔的內裡。
想也知道,一個吸汗帶怎麼可能用上四年?可是,她曾經畫上去的那隻小豬,不見了。
他把她的痕跡,抹得一乾二淨。
他,想忘掉她。
淚水突然就這麼掉了下來,她想也不想地抬手擦掉,轉身跑回江野送她來的那輛車上,從自己的包包中翻出一支特製的螢光筆,鄭重其事地在帶子背面重新畫了上去。
一隻豬頭。
不過一切重新開始,她不怕。
忽然,身後一陣嘹亮的口哨聲響起。
她轉過頭去,這才看見網球場外圍已經停了長長一排的各色跑車,讓人看得眼花繚亂。而比跑車更耀眼的則是靠著車門而站的那些男生!各種氣質繽紛雲集,但無一例外的都是霹靂無敵的帥!與此同時,球場內的氣氛也開始變得壓抑而謹慎,像是看到重要人物到場一般的連大聲說話都不敢。
寧夏卻是不管周圍的那些氣氛,她看到帥哥的直接反應就是興奮,滿臉毫不掩飾的讚歎,抬手放在嘴邊就瀟灑地吹了個長長的口哨。
揚起一張燦爛的笑臉,她大大方方地走近比較熟悉的那一個。
「渴死了,有沒有冰飲?」
江野還沒來得及說話,一手搭在他肩上的一個黑髮的男生就很是慇勤地遞上一瓶。
「小弟校管部黎耀陽,有事盡可以來找我。」口氣好不恭敬。
開玩笑!能夠讓濤臉色大變的人,這種狠角色怎麼可以得罪?
「我叫寧夏。」喝了一口涼的,寧夏更加有精神了。
「學習部,羅逸風。」如沐春風般的笑容,貴族紳士般淡然卻進退有禮的風度,「你好。」
「宣傳部,傅啟林,初次見面。」一隻手伸到她的面前,只見一張溫和儒雅的面孔。
寧夏聽他們一個一個地做著自我介紹,也直率地回應。
「啊……沒有來的人就由我來做代表好了。」慵懶的口吻,隨意的衣著,卻隱約透露出一種的威嚴氣勢。
頂著一頭濃密捲翹的頭髮,一個男生從其他人身後不緩不急地走出來,像一隻收斂了爪牙的獵豹。他無比自然地在她臉頰落下一吻,性感而優雅地一笑,「歡迎你來,我是伊冽。」
來的路上已經聽江野提過了,伊冽是天才學園裡唯一可以影響林睿濤的人,也是學園兩大會長之一的督察會長,權力大得驚人。
「你們都是濤濤的朋友嗎?」明眸一轉,她立刻得出了這個結論。否則,他們為什麼會特意跑過來向她介紹自己?「Bingo!」江野帥氣地打了個響指,「濤的朋友,就是我們自己人啦,當然要來認識一下!」
「難道你和濤不是很好的關係嗎?」伊冽懶懶地道。語氣中卻是不言而喻的自信。雖然不是刻意,但是每一個「自己人」他都做過詳細的調查,當然知道寧夏在林睿濤心裡的地位,看到剛才那一幕也就不奇怪了。
「那當然!濤濤是我的!」寧夏立即被激發起無窮的鬥志,昂首宣佈。
「那不就得了。」話音一落,寧夏就感覺自己被一雙有力的雙臂橫抱起來,耳邊響起磁性的低語,「寶貝,帶你參觀一下『我們』的校園吧!」
伊冽俯身輕易地就將她抱起來,現場頓時鬧成了一團。
「冽!你怎麼可以這樣?是我先發現寧夏的,該是我抱!」江野伸手就要去搶,卻被伊冽利落地躲開。
「你一邊去啦!要換手那也該是我!」黎耀陽不服氣地吼他。
「搶得到的,就來搶吧!」一手將她扔入自己的跑車內,伊冽笑著跳上車就快速地掉頭,油門直踩到底。
餘下幾人也不甘示弱地跳上自己的車,一場搶人的戲碼當時成了飆車大賽。
寧夏從最初的愣住,到馬上就放開了心地和他們玩成一片,不住地站起來向後面的車子招手。
「追得到就來啊!」她開朗地大笑。
一路上,張狂的笑聲、引擎的發動聲喧囂著青春的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