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找機會面聖的英顥,直到翌日早上才得以覲見。
這時,皇帝剛用過御膳,他便將手上的狀紙呈上。
「……這件事就由你去辦吧。」皇帝看過狀紙的內容,理所當然地把這個任務交給他。「要杭州知府仔仔細細地調查,人命關天,務必要還給死者一個公道,不能馬虎。」
英顥上前打千。「臣遵旨。」
「需要幫手的話,就讓阿圖那丫頭跟著一塊兒去,免得她悶得發慌。」皇帝這番話,讓英顥不禁冒冷汗。
「回皇上,臣一人足矣。」英顥不想接受這種好意,因為那個女人不要幫倒忙就不錯了。
皇帝笑不離唇地看著跪在眼前的英顥,可不打算讓他有拒絕的機會。
「阿圖個性雖然莽撞了些,做事又衝動,不過卻有一顆熱誠的好心腸,想對一個人好時,就會一股腦兒地投入,不會去計較誰吃虧、誰佔便宜,更不會在意身份地位,就像……」她的生母。皇帝神情有些懷念,還有著為人父才有的寵溺。「何況她的騎術不輸男子,也學了點拳腳功夫,就當做幫朕的忙,帶她出去見見世面、長長見識,別因為她是個女孩兒家就瞧不起了。」
皇帝老早就想撮合他們,當然要替兩人製造機會了。
「皇上……」英顥面有難色。
「你想抗旨?」皇帝一句話就讓他把話吞回去了。
「臣遵旨。」他在心中歎氣。
聽英顥那百般無奈的口吻,皇帝可是笑得十分得意,要不是幾年前答應讓他自己選福晉,早就下旨指婚了。
就在英顥退出寢殿,才走沒幾步,就被人攔下了。
阿圖總算等到他從裡頭出來。「皇上怎麼說?他管不管這檔子事?」
「自然管。」他哼了哼。「皇上把這事交由我……還有你去辦。」
「我?」她指著自己的鼻子。
「沒錯。」英顥陰沉地說。「既然是皇上的旨意,我也只能照辦,不過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阿圖馬上反問。
英顥斜斜地睥睨著她。「希望阿圖格格在旁邊看著就好,什麼事都不要做,也省的愈幫愈忙。」
「這話是什麼意思?」她一臉不服氣。
他冷哼一聲。「我這叫防範於未然。」
阿圖頓時語塞。
「如何?」英顥昂起下巴問。
「我什麼都不做就是了。」她一臉氣悶地答應,雖然之前的確不小心害了他,但也不要對她這麼沒有信心。
「好好記住這句話。」他就再給阿圖一次機會。
就這樣,英顥和阿圖離開行宮,騎著馬,前往杭州知府衙門。
杭州——
不過晌午,知府衙門來了兩名貴客。
怎麼也沒料到居然有人去告御狀,連皇上都驚動了,杭州知府冷汗涔涔地看著奉旨查案的一等公。
「佟爵爺遠道而來,不如稍作歇息,讓下官好好款待一番。」他陪著笑臉,能拖就拖,再偷偷派人到陳家通風報信。
安坐在椅上的英顥怎麼會看不出對方在想些什麼,那做賊心虛的樣子已經足以令人起疑。「不必了,我只想知道知府大人對這樁殺人案的看法。」
杭州知府猛擦著額頭上的冷汗。「呃……據下官調查,那不過是場意外,死者夫妻到山上采野菜,正好碰上被告在練習射箭,才會誤傷而亡,陳家也賠了五十兩,所以……」
「兩條人命就值五十兩?」同樣在座的阿圖氣呼呼地斥道。「難道你不知道他們還有一個不滿十歲的兒子?現在沒了爹娘,要他怎麼辦?」
覷了下一等公身旁的俊秀少年,身上穿著便袍,不知是何身份,但是想必也不是普通百姓。「呃……下官當然知道……」
阿圖胸口陡地升起一把無名火。「你根本就不知道沒有親生爹娘在身旁的孩子有多可憐,若沒有遇上好心人收留、疼他寵他,要他怎麼活下去?」
沒有雙親的孩子是天底下最可憐的,幸好當初皇帝把自己交給阿瑪和額娘扶養,受盡疼愛,她才能過得這麼幸福。
「咳。」英顥橫睨她一眼。「在來這兒之前,你答應過我什麼?」
「可是我氣不過,大清律法難道就是這樣寫的嗎?」阿圖很不情願地咕噥。「兩條人命只要賠個五十兩銀子就可以了事,那以後只要沒事就可以去殺個人,反正有銀子好辦事,窮人就注定倒霉。」
英顥見她這般憤慨,不禁觸動了自己的心,以往遇到任何事他總是用最客觀冷靜的態度去面對,不讓感情凌駕一切,以免過於意氣用事,他的確少了她這股熱誠,或許該說是同理心。
「我……我有說錯嗎?」見他只是盯著自己,阿圖才想到自己又衝動了。
「沒有。」他目光柔和了些。
「咦?你剛剛說什麼?」阿圖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因為這還是英顥頭一回贊同自己說的話。
「你沒有說錯。」英顥重複地說。
她眨了下眼,憂慮地問:「你還好吧?是不是太累了?」
「我很好。」他不知該氣還是該笑。
說完,英顥將清冷的目光又落在杭州知府身上。「聽說被告陳家還是鹽商,想必和知府大人的關係不錯。」
這番暗示讓杭州知府臉色發白。「下官問案向來公正,沒有絲毫偏頗,足以對得起良心。」
英顥掀開碗蓋,表情文風不動地問:「是這樣嗎?」
「下官說的是實話。」他顫聲地回道。
「嗯。」他語調裡暗示著「最好是這樣」。「皇上的意思就是要開堂重審,務必還死者一個公道。」
杭州知府吞嚥了下口水。「既然是皇上的旨意,下官自當照辦……不如等到明天再重新審問……」
「現在天色還早,知府大人派人去把被告和原告帶來,即便得連夜開堂重審,也要讓死者瞑目。」英顥面色冷峻地打亂他的如意算盤。「為皇上辦差,務必要小心謹慎,不能有半點差錯,相信知府大人能夠理解。」
「那是當、當然了,下官這就命人去辦。」在龐大的壓力之下,杭州知府也只能硬著頭皮,馬上讓捕快衙役前往被告和原告家中。
英顥啜了口上好的杭州名茶,又阻斷對方想要藉故拖延的心思。「不必急,就算得等上一整夜也無妨。」反正就是要見到被告。
「呃,是。」他快笑不出來了,因為和陳家素有往來,礙於人情不得不縱容,可是這下他只能先求自保了。
就這樣,英顥和阿圖被請到杭州知府所住的官宅內歇息,並派了幾個奴才前來小心伺候。
半個時辰過去了,然後又等了半個時辰,眼看太陽都快下山了,還是沒有半點消息傳來。
「那個杭州知府該不會是故意讓咱們等吧?」阿圖一臉忿忿然。「萬一他讓兇手跑掉怎麼辦?」
「他不敢。」英顥兩手環胸,靠在椅背上假寐。
「不敢就好。」阿圖這才放心,接著兩眼自然低看向他,閉眼假寐的俊臉透出一絲疲憊。「你……剛剛我很生氣說的那些話,你真的認為我說得對?」
聞言,他掀開眼簾。「嗯。」
阿圖抿唇笑了。
「笑什麼?」英顥困惑地問。
她刮了刮自己的面頰,有些難為情。「因為……聽你這麼說心裡很高興,還以為不管我做什麼、說什麼,你都會認為是錯的。」
完了!阿圖捂著自己的心臟,好像又跳得更快,似乎要控制不住了,可是不行,絕對不能喜歡上他。
英顥放下環抱在胸前的雙臂,瞅著她半晌,似乎很意外阿圖會這麼想。
「我是那種不分青紅皂白的人嗎?」他問道。
「難道不是嗎?」阿圖摘下頭上的小帽,撥了撥額前的劉海。「反正你就是看我不順眼,就算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你也一樣討厭我。」
「我……」英顥想要為自己辯解,不過回想一下,也的確如此,他總是一味的排斥否認,似乎不想承認自己很容易受她的影響。
阿圖指著他說:「你沒話說了吧?」
「當初你若沒有先來惹我,我也不會對你存有偏見。」他甩了甩頭,心想一定是累了,於是換個話題。「到底是什麼原因,這會兒總可以說真話了吧?」
她有些吞吞吐吐地說:「那是因為……咱們兩家有深仇大恨……所以我才會故意惡整你……」
「深仇大恨?」英顥不明白。
「難道你沒聽說過十阿哥的事?」阿圖反問。
他蹙眉深思。「小時候曾經聽死去的阿瑪大概提起過,並不是很清楚,何況皇上也沒有再追究。」十阿哥的死是忌諱,決口不能提的,所以英顥也不想多談,簡單帶過。
「可是我阿瑪說是被皇后娘娘害死的……」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
「謠言不能亂說!」英顥真怕她得罪了皇后娘娘,屆時就連自己也救不了她。「尤其是在宮裡,更是提都不能提,知不知道?」
阿圖乖乖地閉上嘴。「我知道了。」
「就只是為了這個原因?」英顥倒沒想到是為了這件事。
「當然還有了,我阿瑪說原本掌印大臣的位置是大哥的,結果你進宮見了皇上,那位置就被你搶走了……」阿圖索性豁出去了。「你敢不承認?」
英顥難得一臉驚愕。「這簡直是太離譜了!我進宮見皇上,跟這件事一點關係也沒有,也不曾提過。」
「真的嗎?可是我大哥對屬下很好,統領與辦事能力更不用說,在健銳營擔任翼長這些年,可是人人豎起大拇指,陞官也是應該的,為什麼皇上偏偏讓你來當?」阿圖還是想替兄長說幾句好話。
「我的統領和辦事能力難道就比你大哥差嗎?」他口氣有些不是滋味,原來在這女人眼中,自己的評價是這麼低。
阿圖撇了撇唇。「在我眼中,沒有一個男人比我大哥好,他為人既不高傲也不自大,更不會大小眼了,還懂得去關心別人,最重要的是對我這個妹妹疼愛有加,有人欺負我,他就跟人家拚命。」
「你大哥為人處事還有統御能力雖然很好,不過很可惜,他還是比不上我。」英顥聽她開口閉口都是「大哥、大哥」,讓英顥聽到分外刺耳,口氣也變得譏誚。「所以皇上才會讓我當上健銳營的掌印大臣,這已經證明一切。」
她為之氣結。
英顥低哼。「難道我說錯了?」
「我不要跟你說了!」丟下一句話,阿圖就奪門而出,雖然對他動了心,可是也不想聽他說兄長的壞話。
話才出口,英顥就後悔了,想要叫住她,已經晚了一步。
「我到底是怎麼了?」一向理智的他從來不曾在外人面前說出這麼刻薄的話,何況滿達海又是好同僚,更不該如此批評,連他自己都感到訝異。
莫非他……是在吃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