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雲,發生什麼事了?你受傷了?傷得重不重?是戾天干的,對不對?他竟然出手傷你,他果然是魔鬼。我這就率領靈上齋所有人去跟他拼了,就算打不過他,我也要他付出代價。我要……」
「他已經受傷了。」
浮雲齊呆滯的眼神漫無目的地望著前方,她這副心如止水的表情征塵還是第一次看到。不過,這副神態倒是比較符合聖女這個身份,這不正是他想要的嘛!
蹲在她的身前,他希望她的眼中只有他一個人,「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連我都不能說嗎?」
「我傷了他,用無我劍刺傷了他。」
「這怎麼可能?他劍法那麼好,你一個不懂武功的人怎麼可能用他的劍傷他?」這簡直是無稽之談,除非……戾天將命交在她手上,任她處置。
「他站在原地,我手握著劍,他一步步向我靠近,劍就那麼一點點沒入他的胸膛,等我拔劍的時候已經太晚了。」她望著自己攤開的掌心,那上面沾滿了他的血。
佛之手沾滿鮮血,那還是佛嗎?
遇到戾天之後,她注定當不成聖女了。
情緒一牽而動,浮雲齊忽然撲入征塵的懷裡大哭起來,那是十二歲之後她再一次地流淚,卻已不再是為了征塵。
「為什麼會這樣?我不想傷他的,可他為什麼要逼我?」
征塵什麼也做不了,只能拍打著她的肩膀安慰她波動的情緒,「我知道你不想傷他,我知道的!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你什麼也不知道。你要是明白我的感情,早一點接受我,我也不會像現在這麼苦惱,更不會為了你而傷害戾天,我不想的……」
他怎麼會不知道?十二歲那年當她想要聖女的身份交換他一輩子的相守時,他就明白她的心意。只是他不能接受她的感情,他不能變成第二個越仁。他不想敗給天命,他還有更大的慾望需要被滿足,他的腳步不能被任何人絆住,連她也不能夠。
這些總有一天她會明白,他卻希望那一天晚一點到來。
他能告訴她的只有一句話:「愛得越多傷得越深,這是每個人注定的結局,除非你無情無慾,立地成佛。」
若她願意乖乖地做個聖女,她的未來會簡單得多。
透過婆娑的淚眼,浮雲齊望著眼前陪了她多年的征塵,她忽然覺得他的神色很陌生,「你無情嗎?那你是人還是佛?」
征塵默默地搖著頭,他是什麼,有時候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我不是人也不是佛,可我必須無情——你不懂,最好永遠也別懂。」
他拍拍她的背,勸她早點安睡。因為朝廷又派了張春福公公來靈上齋,明天開始又將是忙碌繁雜的一天,而他們誰也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個「一天」。
「睡吧!」征塵為她關上房門,也將屋外嘈雜的一切阻隔出她的世界。
躺在軟和的床上,浮雲齊毫無睡意,她將二十枚聖女果逐一擺在床上,再一枚一枚放進隨身攜帶的絲絹裡,連著戾天的血一起包裹好。懷揣著它們,她終於閉上了眼睛安然入睡。
她不知道屋頂上還有魔鬼在守候著她,她也不知道她最相信的征塵正領著一干人馬前去幽園青修索要戾天的性命……
清晨本該是精力充沛的時刻,征塵卻一連打了好幾個哈欠,顯然精神上有點匱乏。
張春福忍不住多嘴問了一句:「征塵真人,你昨晚幹什麼了?好像睡得不大好啊!」
「沒什麼。」只是去殺一個魔鬼而已。他原本打算趁著戾天受傷毫無反擊能力,殺他個措手不及。沒想到幽園青修人去樓空,別說是戾天,連半個鬼影都看不見。他埋伏在後山一整夜,可還是一無所獲。他怕錯過這次,再也沒機會向戾天下手。
不過面對眼前這位福公公,征塵更想知道這次朝廷又派了什麼任務來為難靈上齋,耗損浮雲的元氣。
好不容易等到浮雲齊結束早上的清修,終於可以知道福公公此次前來的目的了。
浮雲齊快速瀏覽過張春福帶來的錦帛,不敢確定地再問了一遍:「聖上當真想要我入禪定占卜出這個?」
「不錯,聖上的確想知道自己何時何地因何而駕崩——這次需要占卜的問題無須隱瞞任何人,但聖上吩咐答案必須保密。」張春福略略欠了欠身,代替當今聖上向浮雲齊行禮,「還請聖女早日占卜出結果,我等著回去覆命,聖上對此很是著急。」
「聖上近來身體無恙吧?」
征塵多嘴問了一句,引來張春福一陣白眼,「這種問題怕不該是征塵真人您問的吧?聖上龍體安康乃是我們臣民的福氣,莫非……你盼著聖上染恙?」
福公公這句話可大可小,小可當作沒說,大可要了征塵、乃至靈上齋上下幾千號人的性命。浮雲齊不得不趕緊上前打圓場,「福公公,我會盡快入禪定悟出聖上千秋萬歲後的事,您大可放心。安心在靈上齋住個幾日,我定讓您滿意而歸。」
「那就麻煩聖女閣下了。」
此時此刻的浮雲齊跟往日有些許不同,連張春福都看了出來,征塵怎會不知。她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也成熟了許多,快得令他來不及適應。
浮雲齊並未在意他們的目光,逕自回房準備參禪事宜。她拒絕了征塵派人守護的要求,卻無法拒絕福公公安排的重兵把守。這一次她不怕有人向她下迷藥,也不必期待有人會來保護她了。
聖女若是她的宿命,她就該執行到底,沒得選擇。
那日子夜,靈上齋陷入原始的寂靜之中,浮雲齊也回歸本性,她看見了她想看到的一切。也許未來不夠清晰,但她已看到自己要走的路。
第二日,浮雲齊便把張春福拜託她占卜的結果寫在錦帛上,令福公公面呈給當今聖上。
隨後,征塵發現,她再一次地失了蹤影。
她去了哪兒?
他又在哪兒?
浮雲齊爬上戾天平常練劍的山頂,四處找了一圈仍未見到他的身影——他到底去了哪裡?還在為她用無我劍刺傷他的事而生氣嗎?還是,他已經傷重不愈?
不會的,他一定不會有事,他只是故意躲起來不想看見她罷了。
浮雲齊不肯罷休,她一直待在山頂上等待他的出現。即使日沉西山、夜幕降臨也不離開。
這一等,終於讓她等到了一團溫暖的篝火——他果真就在她的身邊。
「你終於肯見我了?」
他還是懷抱著劍冷淡的模樣,看不出半點洩露的情緒,也看不出絲毫的恨意。
然而那聲道歉是她欠他的:「對不起!是我錯怪你了,也是我錯手傷了你,真的對不起。」
聽她這話,她是知道當年血案的真兇嘍?戾天拭目以待,「你知道什麼了?」
浮雲齊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心中只是依稀有個影子,還不甚清晰,她也無法將所有的影子都連在一起。不過她想說給他聽,別人不行,連征塵都不行,她只想告訴他——這個大魔頭。
「朝廷裡的福公公傳當今聖上的旨意要我入禪定占卜出皇上何時何地因何原因駕崩,我入了禪定以後非常清楚地看到一雙熟悉的手捧了一個黑盒子給聖上,然後聖上很開心地笑啊笑啊,最後就笑死了。」
這還不是最奇怪的,讓浮雲齊真正感到驚訝的是,「也許我說出來你不信,但我真的感覺到聖上那張狂笑的臉在我滿月那天,在越城被滅之時,我也曾見到。」
一個剛剛滿月的嬰孩會有如此之深的記憶,說出來誰也不信啊!可戾天卻沒有反駁,他用無我劍撥弄著篝火,彷彿它不是絕世之劍,只是一把再普通不過的鐵棍。
火隨劍勢竄到半天高,令浮雲齊週身都暖和了起來,也令她蒼白的臉恢復了幾分血色。
靠著他的感覺真舒服,她忘乎所以,讓自己的頭也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戾天「叱」了一聲,語調也變得怪怪的:「你是聖女,你是佛,這世上的佛有千百尊,你看過哪一尊佛的頭是靠在魔鬼的肩膀上的?」
魔鬼就是魔鬼,總愛說些惹怒佛的厲語,「你幹嗎總是喜歡譏諷我?」
「因為我從未把你當成佛。」他將她的頭重新摁回到他的肩膀上,被她這尊佛壓著吧!反正他早就不想當魔鬼了,「浮雲齊……」
「嗯?」
「有些事不告訴你,是因為我不想看到你受一點點傷害——我真的愛上了你。」
火竄到半天高,她沒有告訴他:當他把那二十枚沾著血的聖女果送到她懷裡時,她就知道了。
再見黑影人,征塵的心態有了幾許改變,現在他需要黑影人幫他做件事。
「幫我查戾天的事,哪怕一點點的消息我也要知道周詳。我首先要知道他今年到底多大歲數,為什麼他一直保持三十歲的容貌,好像這麼多年都沒有老?還有,我不相信他的武功一點漏洞都沒有,我一定能找到制伏他的辦法。」
「我來見您,也是為了這事。」黑影人代為傳達上頭的意思,「上頭想知道戾天二十年不老的秘方。要知道,他這個秘方雖不等同於長生不老,倒也能延緩衰老。上頭對這個非常感興趣,上頭說要是能多給他二十年的時間,他能開創出一片宏圖霸業。還請爺您多多留意!」
征塵對戾天的這個秘密早有所察覺,他曾派靈上齋的弟子注意過戾天的飲食起居,與一般練武之人大同小異,看不出有什麼秘訣。於是征塵把觀察點放在了那把無我劍和戾天練成的無我劍法上。
「應該是那把劍——你跟了上頭這麼多年,對劍頗有研究,有沒有聽說過無我劍。」
黑影人埋首於陰暗間,回憶著所有跟無我劍有關的記憶:「傳說,它是一把魔劍。它原屬於冥界之首,冥王用它來斬殺妖鬼等一切陰氣。如果依照傳說,無我劍本該在冥界的儲君手中,又怎麼會來到人間呢?」
對於這些牛鬼神說,征塵從來不信,「我要的不是傳說,我想知道無我劍的來歷,比如說它是哪位鑄劍師父用何方之石打造而成,又或者無我劍法是誰開創等等——傳說只能用來嚇唬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