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那樣對不對,但我很懷疑,這就是所謂的愛情嗎?」
元朗平靜地回視玲雅微慍的目光,繼續說道——
「我以為愛的本質應該是單純的,一個人對另一個人付出感情應該是心甘情願的,單純的因為喜歡而喜歡,難道不是這樣嗎?你擅自對我付出,然後又以此來向我索討人情,要求我對你的付出回報,我倒是很想反問你一句:為什麼你付出我就一定得接受?為什麼我必須為了我根本不需要的感情對你負責任?」
這句話,像一支利箭,狠狠穿入她的心臟。
天!他待她好殘忍!非但不曾憐憫,還否定她的感情,他夠狠!
強忍住心痛,玲雅尖銳地質問:「元朗,你的付出如今有了回報,當然能說得那麼輕鬆!我很好奇,如果今天怡文並不愛你,你還能站在這裡對我說這些唱高調的話嗎?」
愛一個人卻不求任何回報,只是一則虛妄的神話!除非是傻瓜,否則沒有人付出了愛卻不渴望對方的回鎮!誰會無條件的對一個不可能回報自己的人好?絕不可能有這麼愚蠢的事!
元朗聽了玲雅的話只是笑了一下——那是一抹很輕、很悲憫的笑。
「你知道嗎?我等了怡文四年,曾經,我也以為我必須一直等下去,因為相愛原本就是一件奇跡,我從不敢奢求。但我並不覺得痛苦,對我而言,有一個愛戀的對象是件幸福的事。」
「我為她開了咖啡館,每天等待她的來臨,這些她都不知道,直到現在我也不曾告訴過她,怡文對愛情並不敏感,但我甘心等她,我從不催促她面對我的感情,我希望由她自己發現並回應,而不是因為我的催逼。」
「如果,她一直沒發現呢?難道你不會有怨言?」玲雅再問。
元朗微微一笑。
「如果等待到了最後是一場空,她最後愛上了別人,我也不怨任何人,因為愛她是我心甘情願的,是我的選擇,我甚至會祝福她,感謝那個給予她幸福的男人。
我不要她因為我暗戀了她四年而心懷愧疚,更不要她懷抱著回報的心情與我交往。
因為我知道我要的是什麼——我要的是她的真心,而不是她的回報,如果她是基於回報而和我在一起,那麼我寧可不要。」
玲雅震撼了。
她從未想過這些,也從未有過這樣深刻而純粹的感情。
對她而言,所謂的愛情,只是一種本能的吸引,合則聚,不合則散,只有在單方面想努力抓住這份感情時,才需要動用心機。
這世上的人,大多人不能抗拒別人對自己的好,因為貪戀別人對自己的好,毫無節制地收取,直至那份好意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枷鎖,回報變成一種不得不為的義務,最後兩人再也負荷不了為止,而愛情——卻早已蕩然無存。
「你說得倒容易……但我的感情怎麼辦?」她的雙眼因忍淚而通紅,哽咽地低喊:「我真的很愛你!我從沒有這麼愛過一個人,愛得這樣遷就、這樣沒自信……當我知道我不可能擁有你的時候,我絕望得只想死……」
「玲雅,你以為你愛我,其實那是你的錯覺。」
「我愛你,那不是錯覺!」這句話幾乎擊倒了玲雅,她頓時激動了起來,「你可以不愛我,但你不能否定我的感情!」
「你甚至不瞭解我,憑什麼說愛我?來自外表的迷戀,並不是愛情。」
元朗從旁邊的小几上抽來一張衛生紙,放進她的手心,低語:「如果你真正愛上一個人,你會將對方的感受放在自己的感受之前,你不會忍心選擇自殺,讓你所愛的人永遠背負十字架;如果你真的愛一個人,你會真心的希望對方幸福,就算給予他幸福的人不是你——那,才是真正的愛情。」
玲雅啞然,彷彿喪失了為自己辯駁的能力。
「我走了,祝早日康復。」元朗說完,準備離去。
「你不怕這一走,我又再度尋短嗎?」玲雅的聲音在他身後冷冷響起。
元朗頓住了腳步,但他沒有回頭。
「如果你選擇那麼做,就印證了我剛才所說的——你只是不能接受自己付出後卻一無所獲,所以用生命脅迫我回應你的感情而已,你並不愛我,而是自私。」
元朗的理智,令玲雅更加崩潰,「她就那麼好嗎?為什麼你就不能試著給我一個機會?或者我比怡文更適合你!」
「怡文絕不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子,但是當我和她在一起時,我感到生命因此完整。」
聽著元朗用那樣溫柔的語氣談論怡文時,玲雅臉上淚水奔流。她知道,就算再一次尋短,元朗也不可能愛她……
「我不會祝福你們的!」玲雅哽咽地說。
元朗微微一笑。
「但我們會祝福你,玲雅,希望你早日遇上一個珍愛你的男人。」
走出病房,元朗以為怡文會在走廊上等他,但她卻不在那裡。
元朗拿出手機,卻又想起在醫院裡禁止使用手機,所以快步走出醫院,在門外撥了號。
「您所撥的電話目前關機中。」
關機?
元朗的心裡隱隱不安。
他取出鑰匙,直奔停車場,片刻後,他開了車往貝家的方向馳去。
***
怡文到家時,剛過晚餐時間。
「二小姐,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元先生呢?他沒跟你一起來嗎?」陳媽笑吟吟的迎上前,卻被怡文有些蒼白的臉色嚇一跳。「天啊!你臉色好難看,發生什麼事了?」
怡文搖搖頭。
「我只是覺得有點累……我想睡一下。」
「還沒吃晚飯吧?我馬上去準備——」
「不用了,我還不餓,待會兒再吃……」
怡文走進自己的房間,放下包包,脫了鞋,直接倒頭就睡。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進來她的房間,輕輕地拍了拍她。
「怡文?怡文?醒一醒……」
怡文覺得有人在喚她……好像是大姐的聲音,可是忽遠忽近,感覺很模糊,她想睜眼,卻睜不開,她覺得好熱,好難過,彷彿自己是烤架上的一塊肉片……
「元朗來找你,現在就在客廳,你要不要起來一下?怡文……天啦!怡文,你在發燒!」
怡文只聽到這一句,便又昏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中,她彷彿作了很多夢。
她看見玲雅,穿著合身套裝,姿態妖嬈地坐在依然咖啡館裡,那個她最常坐的位子上,一面喝著咖啡,一面與元朗說話。當她想要走近,玲雅卻忽然放下杯子,走了過來,然後伸手用力將她推開,當她爬起,玲雅便又再推,看見她撲跌在地的樣子,玲雅高聲地笑了起來……
然後,畫面一變,忽然來到玲雅與她攤牌的那一天——
「明明是因為我先表明喜歡元朗,你才要跟我搶!」
玲雅指著她破口大罵著:「我真是錯看你了,你口口聲聲說我們是朋友,但是你對我這朋友卻不曾說過真心話!更過分的是,你明知道我喜歡元朗,卻完全不想和我公平競爭,暗地裡耍詭計,橫刀奪愛……貝怡文,你是我見過心機最重的女人!」
不!不是這樣的!
「我這輩子不會原諒你,我會要你後悔竟敢這麼對我,因為這是你欠我的!是你欠我的!」
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做傻事!
接著,畫面再度一變——
玲雅躺在浴缸裡,渾身赤裸,而手腕上的血,染紅了浴缸裡的水,玲雅的眼茫然大張著望著天,像是不甘心。
「啊——不要!不要!」怡文尖叫著,崩潰地啜泣起來,「天啊!為什麼?為什麼……」
夜裡,元朗一聽見怡文的尖叫,便從躺椅上爬起,飛奔到床邊,點亮床邊的閱讀燈。
「醒醒!怡文,那是夢,那是夢,你在作噩夢!」
怡文滿面驚懼的淚痕,整個人蜷縮起來劇烈地發著抖,但她沒有醒來。
她發燒到四十度,整個人神志不清,昏昏沉沉,且睡且醒,在無夢與噩夢間掙扎著,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元朗抱住怡文,貼著她依然發燙的身軀,心如刀割。
君頤請了醫生外診,醫生卻查不出任何原因,他給怡文打了退燒針,也半強迫地灌了藥,但仍斷斷續續發著高燒。
沒有人知道怡文為什麼會生這樣的急病,但元朗知道怡文為什麼病倒。
玲雅自殺的事,對怡文衝擊太大,她太過善良,將玲雅的尋短全歸咎於自己,強烈的罪惡感將她擊倒,高燒不退。
「怡文,快醒來……不要用折磨自己來贖罪,放過自己,那不是你的錯……」
元朗無助地抱著病弱的怡文,貼著她燒紅的頰,驚覺到自己和怡文同樣脆弱。
他這一生從未驚懼過什麼,但這一刻,他真的害怕自己會失去怡文。
「元朗?」君頤的聲音出現在門口。
元朗抬起頭,望向貝君頤。此刻的他一臉疲憊,眼底佈滿血絲,下巴冒出了鬍渣,看起來非常落拓。
「你去客房休息,我來照顧怡文。」君頤說道。
元朗卻更加抱緊了怡文,堅定的搖頭。
「不,我要在這裡。」
「你已經守在這裡三天了,再這樣下去,倒下的會是你!」
「我撐得住的,拜託……讓我留在這裡!」元朗已經疲於爭論,但他的態度再堅定不過——沒有任何人能將他從怡文的身邊拉開。
君頤知道勸不動他,這三天以來,元朗不肯回家,累了就在怡文房內的躺椅短暫地睡一下,醒來後又繼續陪著怡文,他不管他的店,也不回家,還是君頤強迫他交出家裡的鑰匙,親自將阿拉比卡送到寵物旅館去。
「明天一早,怡文若仍不退燒,我決定將她送到醫院去。」君頤說出了她的決定。
元朗點點頭。
君頤離開怡文的房間,她在沙發上坐下,頹然掩面。
然後,身旁的電話響起,君頤下意識地接起。
「喂?」
「君頤,怡文退燒了嗎?」
聽見電話彼端傳來的聲音,不知道為什麼,使她感到一陣強烈的心安,一股莫名的淚意,忽然奪眶而出。
「還沒……」她忍淚說道。
「你呢?你還好嗎?」
「還好……」
「還好是個很籠統的答案,別替我省電話費,多說一點,不然教我怎麼安心?」他沒好氣地再問:「你吃過晚飯沒?」
「晚飯?」君頤彷彿此刻才想起這件事。
「怎麼?現在都快九點了,你還沒吃晚餐嗎?」對方一聽,立刻火冒三丈地開罵:「搞什麼鬼?你以為自己是無敵鐵金剛嗎?怡文現在病著,你還不吃飽怎麼有力氣陪她奮戰?要是你也垮了怎麼辦?」
君頤聽著他在電話彼端火爆開罵,她眼眶裡蓄滿了淚,唇際卻是笑著的。
這個嘴巴很壞的傢伙,表達關心的方式總是這麼激烈。
「你現在人在哪裡?」
「……東京。」悶悶不樂的聲音。
「什麼時候回來?」
「明晚八點的班機。」聲音更悶了。
君頤閉了閉眼。還好將近二十四小時……
「我……很想念你。」君頤脆弱的低語。
她很少說這種話,可是,她現在沒有力氣偽裝。
電話彼端,一片岑寂。翻騰激越的情緒,無法以言語傳達。
「明天我一下飛機就去找你,你乖,先去吃飯。」他柔聲勸哄著。
「嗯。」
收了線,君頤拖著疲憊的步伐走向廚房。
陳媽見君頤滿臉是淚,不由動容,放下正在熬煮的雞湯,走上前去,給這個貝家女主人一個充滿母愛的擁抱……
***
窗外的曙光,驚擾了元朗的淺眠。
他才睜開眼,幾乎就馬上清醒了,掀開身上的薄被,小心地移至床邊,用耳溫槍確認怡文的溫度。
四十度。
他睡前為她量過一次體溫,那時是三十八度,經過了三小時,她又開始發燒了。元朗坐在床邊,為她換了一片退熱貼,然後輕撫她紅通通的臉蛋,眼神哀傷。
「怡文,你要折磨自己到什麼時候?快點醒來……」說完,他抓住她單薄的肩膀,開始搖晃她,「醒來!快醒來……」
怡文仍不曾睜開眼。
「你一定要這樣自我懲罰嗎?要把自己折磨成什麼樣子才覺得足夠?」
他咬緊牙根,強忍住幾欲崩決的眼淚,抱住她,將臉埋入她發燙的頸窩中。
老天!他該怎麼做?他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她醒來?
忽然,元朗像是明白了什麼,抬起頭注視著在病中掙扎的怡文,低啞地開口:「怡文,你沒有傷害到任何人,玲雅的事不是你的錯,你不需要覺得自責或內疚。如果和我在一起,會使你懷有罪惡感,那麼,只要你醒來,我願意……」元朗的聲音哽了一下,他狠狠閉眸,才又接著繼續說道:「我願意離開……」
只要能讓她停止自責,要他做什麼他都願意。
半小時後,怡文的高燒退了。
醫生宣佈她已經穩定下來,不必送醫院,只等她從昏睡中清醒,好好進食補充養分。
當天中午,怡文自昏睡中清醒。
怡文清醒後,不曾再見到元朗。